埃莉诺抱着他不撒手：“费里！费里！”埋在他的肩上直蹭。
饶是与她做戏多次的费里，在有旁人、特别是还有个熟人在场的情况下，也尴尬得浑身难受：“殿下，可以了可以了。”他的手抬在她的背上方，没有碰到她。
他看到了苔丝和达卡，转了个身，招呼道：“好久不见了达卡，长这么高啦！”不动声色地和埃莉诺拉开了距离。
达卡却恍惚道：“嗯、好久不见，费里阁下。”
费里似乎对他的态度起了忧虑，见状苔丝主动接过话说：“久仰大名，费里阁下。我是苔丝，去年刚从南部边境回宫。”
“幸会，苔丝阁下。”费里作了个“请”的动作，说：“我们进去再说。”
这是一间小旅馆，一层供宾客吃食饮酒，二楼是客房。费里进去后，与正给客人斟酒的老板对了个眼神，然后领埃莉诺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走到尽头，是个大房间，摆了两张床和一张方桌，主房连着个小房间，里面有个小浴池。达卡和苔丝刚把行李放好，就听见人敲门，一开门，一名男侍推了一车子饭菜过来，他一言不发地摆完菜，眼睛也不乱瞄，在门口鞠了一躬，带上门离开了。
费里说：“殿下，两位阁下，你们一路上也累了，先吃些东西，在此休息，养足精神，我们晚上出发去未希国。”
“咦？”苔丝奇怪地问，“不在旁织国多走走吗？”
费里也奇怪：“不？旁织国只是掩护。”很快他想明白了，夺过埃莉诺手里的空盘，无奈地说：“您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啊，殿下。”边说边给她切了面包和肉，舀上几勺浓酱汁，添些蔬果沙拉，再把盘子放回她的面前，顺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苔丝安慰似地拍了拍达卡的肩，看向他的眼神无比的遗憾和同情。达卡也很郁闷，但对面两个人共享过的时光和记忆太过深刻，不是能够轻易抹消的，在埃莉诺的心里，永远会有费里的一个位置。
四人吃饱喝足后，费里把餐盘放上小车，给人家送下去，苔丝也跟过去帮忙。达卡收拾完桌子，盯着桌面发呆，埃莉诺在他眼前挥挥手，说：“累的话先睡会儿吧，你跟苔丝背行李挺辛苦的。”
善意的言语却是让达卡更加难受，他苦笑道：“以后您的身边，也不会出现比费里阁下更好的专属骑士了吧。”
“以后？以后还会有谁？”埃莉诺绕去他的旁边，搬过一张凳子坐下，“不是要一直在我身边，除非我解雇你吗？现在就想走了吗？”
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达卡连忙解释：“不是的殿下，我对您绝无二心。只是……我不确定能否像费里阁下做得那么好。”
“跟费里有什么关系，他是他，你是你。”埃莉诺不自觉地把手搭在达卡的前臂上，正色道：“你愿意留下，而我也选择了你。现在我的专属骑士是你，你尽自己的职责就行了，我也会信任你、爱护你，这么说，能明白吗？”
“呃、嗯，我明白。”居然被严肃地教育了一番，难道自己还被当作小孩子看待吗？达卡有点受挫。
哪知埃莉诺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证明了这点，她摸摸达卡毛茸茸的脑袋，说：“明白就好，乖。”
门外忽地喷出两声短促的笑，没隔多久，费里和苔丝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但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和带笑的眼睛出卖了他们。
达卡无地自容，故作淡定却不敢看费里和苔丝。起先有埃莉诺活跃气氛和转移注意，后来埃莉诺拉着苔丝沐浴去了，窒息的沉默笼罩了两个男人。
静谧的空间里，呼吸都是一种罪。达卡最先打破了沉默：“听说费里阁下被殿下杀害，我很气愤。”
费里站在窗边观察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听了达卡的话也没有回头。
达卡瞧了眼他的背影，继续说：“所以我挑衅莱恩殿下，抱着杀死公主殿下的觉悟来到了城堡。”
费里怔了一怔，回过头讶然地看向达卡。达卡回避了他的目光，说：“但是当殿下说出真相，说出她的所思所想，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明明看见过您在殿下面前卸下心防、自然放松的样子，明明眼见您对殿下真实的关心，为什么没有相信您，为什么没有相信我的眼睛，而是听信流言蜚语，以致萌生了取殿下性命的念头呢？”
“所以你决定留下来守护她？”费里问。他没有称呼“殿下”，而是用了“她”。
达卡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不同，或许这是来自费里的心照不宣的暗示。达卡捏了捏拳，缓缓抬起头，直视费里，说：“我不是出于罪恶感才留在殿下身边的。我想支持她到最后一刻。”
在费里打算说点什么之前，达卡又低了头，似乎有些气愤地说：“殿下不认同她的身份，不认同她所处的地位，她提出让安里阁下领导反叛，还说愿意死在我们的剑下……我，不能接受她为自己设定的结局。”他重新面向费里，说：“我想让她活着，哪怕那意味着我将面对反叛的人们。”
两人无声地对视，后来费里移开了目光，他瞥见了从云层间流泻而出的几缕阳光。再耀眼再热烈的光芒，也只有钻出了厚厚的浓云，才能降临大地。那几缕阳光，他觉得刺目，无法直视。
达卡的目光，他也觉得刺目，无法直视。
“那些话，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苦涩的微笑浮现在费里的脸上，“她带给我安里阁下的信，信上说她要复仇，她还告诉了我她小时候的事，告诉了我她和安里的反叛计划，但她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我她打算赴死。”
更加窒息的沉默压了过来，达卡也没有了再开口的勇气。轻叹般呼出一口气，费里像不在意似地，邀他到床上一同休息，达卡迟疑了下，接受了。两人各怀心事，背靠背躺在一张床上，竟然也睡着了。
夜风携了一丝凉意擦过费里的颈窝，他猛地醒转，迅速爬起来看月亮的位置。乌云已散去，天上飘着几片淡云，夜星若隐若现，夜月的位置清晰可见。
还好，还有时间。
达卡被费里的动静惊醒了，慢腾腾地坐起来。费里把不知何时也睡着了的埃莉诺和苔丝喊醒，给他们三人一人拿了件斗篷。
趁着夜色，四个人影从旅馆的后门出去，窜进了小树林。他们跨过一条小溪，绕过一片沼泽，走过一片长有稀疏小草的红土壤，一座村庄出现在了眼前，村庄入口的路边，摇曳着一星火光。
费里不再往前了，回头说：“殿下，看到那边的火光了吗？安里阁下在那里等您。”
埃莉诺吸了吸鼻子，问：“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殿下，我的任务是把你们带进未希国。”费里主动抱了抱埃莉诺，说，“殿下，请您注意安全。”
埃莉诺点点头，说：“你也是，费里。”夜风吹起她和费里的斗篷和帽沿，相拥的两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道过别，埃莉诺向火光跑去。
达卡和苔丝也跟过去，费里忽地叫住达卡。隔着沉沉的夜，在薄如纱翼的月光下，他们再度对视。
费里的眼中流溢着清凉的月色：“殿下就拜托你了。”他说。
达卡的眼神闪了闪，认真且坚定地说：“当然。”言罢，奔向了埃莉诺的方向，一次也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