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后北边的战事多少影响到江南一带,也多少波及花云楼,致使里面的客人几乎减少一大半。
陈浩宇一走进直接点名要听想绒姑娘唱曲儿,被伙计请入雅间。
“陈公子稍候片刻,想绒姑娘一会儿就来。”
伙计离开后,青瓜为公子斟满酒:“公子,听说想绒姑娘人长得不错。”
陈浩宇没有回应,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当青瓜刚为公子斟满第二杯时,想绒从外面进来:“不知陈公子想听我唱什么?”
“只要是我娘子写的诗词即可。”
想绒已知幽栖居士在燕京的遭遇,也曾黯然落泪,见陈公子一脸悲戚落寞,便知他内心有多难过。
她坐到琴旁,用纤细的手指拨弄琴弦,口中唱道:“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想绒的歌喉优美动听,在歌声的加持下,陈浩宇更能体会到诗词中的情感。他边听边饮酒,回忆过往……
想绒一连唱了五首,见陈公子意犹未尽,没有让她停下的意思。她便主动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陈公子若喜欢听,明日再来。”
陈浩宇怅然若失:“这就完了?我娘子写过好多诗词,怎么才唱五首就完了?你该不会只会唱五首?”
想绒照实说:“幽栖居士的诗词我都会唱,美好的事物一下子享受完岂不没趣?再说花云楼有规定,我一日之内唱曲儿不能超过五首。”
不能继续感受娘子仿佛还在他身边的感觉,陈浩宇失望中带着些许悲伤:“好吧,我明日再来。”
想绒被触动:“陈公子对幽栖居士一往情深,令想绒既感动又羡慕,我破例再为你多唱一曲。”
陈浩宇刚抬起的屁股继续放下,悲伤的神情中多出些许喜色:“有劳。”
想绒说:“我接下来要唱的是幽栖居士新写的《圈儿词》……”
“新写的?”陈浩宇的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想绒猜到陈公子不愿承认幽栖居士已死,才会如此发问。
“是幽栖居士在汴梁时所写,传言因为这首词官家才豁免她的死罪。”
陈浩宇失望道:“都过去两年多,为何要说是我娘子新写的来哄我?”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我不愿承认幽栖居士离我们而去。在我看来,幽栖居士这首词应是写给陈公子的。”
“写给我的?”
想绒肯定地点点头:“是,我这就唱给陈公子听。”
想绒继续拨弄琴弦,展开歌喉:“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
陈浩宇仅知仪王长跪不起才救下娘子的性命,根本不清楚娘子还写下过这首词。从词句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娘子对他的思念之情,他已泪眼模糊,怨自己平日不关注文人之事,致使两年多之后才得知娘子的心意。
待想绒唱完后,陈浩宇提出要求:“想绒姑娘能否将词句写出来?我好拿出回去再仔细品味。”
“陈公子稍候。”想绒起身走到放有纸笔的桌前,提起笔开始忙碌。
写完后让丫鬟送到陈公子面前。
陈浩宇接过,除了“圈儿词”三个字,其他均是些圈圈点点。
“想容姑娘刚才唱得明明是句子,为何画些圈圈点点来糊弄我?”
“陈公子有所不知,这才是词本有的内容,刚才我唱的不过是幽栖居士对圈圈点点的解释而已。”
陈浩宇再瞧一眼圈圈点点,终于有所领悟,脸上露出笑容:“感谢想绒姑娘,告辞。”
马车里,陈浩宇一直捧着“圈儿词”,心想:“娘子,你一定是担心我看不懂诗词的句子,才画些圈圈点点,好让我能从中感受到你的心意。我已感受到。‘圈儿词’是娘子留给我最后的念想,我要把它好好珍藏起来。”
青瓜没有心情关心公子,他将厚厚的车窗帘子掀开一些,欣赏街上的景况。无意中瞧见阿美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在街边站着,一脸焦急。
青瓜放下帘子,征求公子的意思:“公子,阿美在街边抱着个孩子,看上去像是有事,我下去问问?”
陈浩宇的心思放在圈圈点点上,无意识地点点头。
青瓜让车夫将马车停好,急忙下车招呼阿美:“你怎么站在这儿?怀里的孩子是谁家的?”
阿美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刚学会走路,就跑到街上,也没个大人管,我把他抱着,站在这儿等,说不定他家大人会找来。”
青瓜瞧着这孩子怪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孩子。”
阿美急道:“好好想想。”
青瓜一时想不起来,他看到孩子胸前挂着一个长命锁,下意识把锁子翻过去瞧,后面有个“蒋”字,青瓜恍然大悟:“对了,是蒋爷的孩子,去年满月时公子带我参加过他的满月宴,我还逗过这孩子,有些印象,难怪觉得眼熟。”
“原来是蒋爷的孩子,你可知他家在哪个方向?”
青瓜指着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街一直走,遇到第二个路口,向北走,看到‘蒋府’两个字就是他家。”
阿美来不及谢青瓜,抱着孩子就走。
青瓜又上了马车,见公子手中的纸张已没有,估计是叠起来放进怀里。他坐好后,马车继续行走在街道上。
公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青瓜不好打扰,干脆闭目养神。
走了一阵,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青瓜睁开眼睛,掀起窗帘向外瞧。一家卖馒头的铺子外挂着个牌子,上写“千里馒头千里粥。”许多乞丐围拢过来准备领馒头和粥。
青瓜放下帘子随口议论:“自从仪王不当节度使后临安的乞丐越来越多。仪王人好,一回到临安又开始免费给乞丐们提供馒头和粥,只是不明白为何把馒头叫‘千里馒头’,粥又称‘千里粥’?”
青瓜提到仪王,陈浩宇活泛些:“你怎知是仪王做的好事?”
“公子整日待着墨香苑,许多事情不清楚。听说仪王每个月给足馒头铺银子,让馒头铺每日给乞丐们免费提供一定数量的粥和馒头,跟陈家以前的施粥棚一个道理?”
“你可知仪王住在哪里?”
“听苦荞说住在竹里村,真想不通一个王爷和乡下老百姓住一个村子,也不知图什么?”
青瓜不知,陈浩宇却知。竹林是娘子的产业,仪王住在那里不过是因为无法忘记她。
陈浩宇对仪王没有了嫉妒和埋怨之情,娘子已不在,多一个人思念她也是好的。
话说自从春金沫难产离世后,蒋爷为孩子考虑,在临安城新置办了宅子,请一位奶娘负责照顾。
这日奶娘带孩子到街上逛,本是抱着,可孩子贪玩儿,想自己走,奶娘才牵起小手。来到一处卖荷包的摊位,奶娘很喜欢,领着孩子到跟前瞧。因被荷包吸引,一时松手,孩子便自己走入人群中。
等奶娘放下手中的荷包,发现孩子不见,急得满街找,怎么都找不到。只能回家报告蒋爷。
蒋爷顾不上惩罚奶娘,吩咐人尽快到街上寻。
出去的人还未回来时,有下人来报,一位姑娘将小公子送回来,人就在门外。
蒋爷喜出望外,来到大门口,瞧见姑娘怀里抱着的的确是自己的儿子。
奶娘赶快上前从阿美手中接过孩子:“多谢姑娘。”
蒋爷仔细瞧好心的姑娘,人长得面若桃花,一身丫鬟装扮难掩她俏丽的姿容。
“感谢姑娘救了小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阿美。”
“真是人如其名。总觉得姑娘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当然见过,以前我还打过蒋爷的手下。”
蒋爷恍然大悟,与他手下交过手的女子只有幽栖居士的下人:“姑娘是幽栖居士的丫鬟?”
“正是。”
“难怪看上去与众不同。”
蒋爷吩咐身边的人将一袋银子拿来,他亲自送到阿美面前:“不成敬意,请姑娘笑纳。”
“举手之劳,蒋爷又何必给我银子?我若接了,反而显得我是为银子而来。”阿美拒绝完,笑着离开。
蒋爷手拿钱袋,望着阿美的背影自语道:“人长得美,心地又好,还会功夫,真是天赐良缘。”
第二日,蒋爷亲自去陈府提亲,陈江林和姚轻琰不敢轻易答应,问儿子的意思。陈浩宇也不敢点头,阿美是娘子带过来的丫鬟,需尊重她的想法。
阿美思来想去,认为自己作为丫鬟能嫁蒋爷做正室也不错,便点头答应。
得到允诺后,蒋爷兴冲冲回到家,准备下个月举办婚礼将阿美娶进门。
陈浩宇连着半个月天天泡在花云楼听想绒唱曲儿,陈江林和姚轻琰担忧不已。天黑后,差人把青瓜唤来。
陈江林板着脸问:“听说最近你常陪公子去花云楼,难不成他又回到从前的样子?”
青瓜解释道:“大老爷误会,花云楼的想绒姑娘会唱少夫人的诗词,公子才天天去听。”
姚轻琰问:“只因如此?”
青瓜肯定道:“只因如此。”
两人松口气,吩咐青瓜退去。
姚轻琰说:“听说花云楼的姑娘接触的都是文人才子,不过是陪他们吟诗作赋,展示才艺而已,身世倒也清白……”
陈江林不解:“什么意思?”
“自从淑真没了,浩宇一直提不起精神,现在愿意走出家门接触其他姑娘已是进步,也证明想绒姑娘能吸引到他,不如你出面到花云楼替她赎身,把她放在浩宇身边,或许他慢慢会从痛苦中走出,开始新的生活。”
“不妥不妥,虽卖艺不卖身,也被许多男子欣赏过。再说浩宇只是因她会唱淑真的诗词才去找她,又不是因为她自己。”
“我问你,是儿子重要,还是你那老观念重要?”
“当然是儿子重要。”
“那不就结了?不能让浩宇一直这么下去,他可是陈家的产业继承人,肩负重任。他因淑真总去找想绒姑娘,我总觉得这姑娘能让浩宇好起来。”
陈江林不再说反对的话:“依夫人的,明儿我亲自去为想绒姑娘赎身,不过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把她放浩宇身边做个妾室,以后有好人家的姑娘再劝说浩宇重新娶房妻室。”
姚轻琰点头认可:“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江林叹道:“我陈家的男人本不纳妾,这倒好,到浩宇这儿破了例。”
姚轻琰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不得已之事。收拾睡吧,明儿还要忙。”
第二日,陈浩宇用过午饭打算继续去花云楼听想绒姑娘唱曲儿,刚走出墨香苑,想绒姑娘出现在眼前。
陈浩宇瞧着想绒姑娘身后抱着琴的丫鬟,问道:“我昨天并未请你来,为何今日亲自登门?”
想绒行礼道:“陈老爷已为我赎身,让我留在陈公子身边伺候。”
“胡闹!”陈浩宇脱口而出,从想绒身边走过,打算找爹娘问问清楚。
想绒大声说:“陈公子不必找长辈质问,木已成舟问了又有何用?想绒心甘情愿来陈家,替淑真照顾公子,也算是全了我和她的友情。”
陈浩宇停住脚步:“我心里只有她,恐怕容不下他人。”
想绒走到陈浩宇面前:“我知道,我不奢望你能忘记淑真,只希望我每日唱曲儿,能与你一起想起她。”
陈浩宇被感动:“墨香苑是她的地儿,不适合你住,我会给你另外安排院子。”
想绒毫不介意:“都听你的。”
想绒住进属于她的院子,虽不大,却无比温馨。她从心底感谢淑真,因为她的诗词,她悄悄爱上陈浩宇;也因为她,才有人主动替她赎身,她才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她扫视着屋里的一切,自语道:“淑真,不要怪我,我会替你照顾好陈公子,替你好好爱他。”
陈浩宇每日都会去想绒的屋里听曲儿,陈府里充满悠扬的琴声,让一度沉寂的府邸再次充满生气。
有天晚上,陈浩宇梦见娘子后醒来,再也睡不着,穿好衣裳,独自饮酒,直到醉意袭来。在酒精的刺激下,他更加思念娘子,决定去找想绒听曲儿。白天虽已听过,可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听。
他踉跄着推开素心草堂的门,独自一人出了墨香苑,来到想绒的院子,借着酒劲儿使劲敲门。
丫鬟打开门,见是公子,问道:“这么晚,公子为何过来?”
“我来……听曲儿。”
“公子白天已听过。”
“少废话,让想绒……起来……唱曲儿。”
屋里传来想绒的声音:“让他进来!”
丫鬟打开屋门,陈浩宇踉跄着走进屋内。想绒已坐在琴旁,身着睡觉的衣裙,披散着头长发,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陈浩宇带着微醺的状态坐在他常坐的桌边:“唱《减字木兰花·春怨》。”
想绒拨动琴弦,唱道:“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诗句将陈浩宇带入东方诗会的场景,娘子在东方诗会中的一颦一笑尽入眼帘……
歌曲唱完后,陈浩宇自语道:“娘子,有我在,你永远不会孤独……”
他抬起眼,想绒出现在他身边,深情地看着他:“你也不会孤独,因为有我陪着你,我愿意做你的娘子。”
“做我的娘子?”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娘子。”
“我的娘子?”
在酒精的作用下,陈浩宇似乎看到娘子就在他的眼前,想起在狱中与娘子亲吻的场景,不由向想绒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