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儿就在沙丘上掩埋了他师父,拾起他师父的蛇杖,向黄沙中走去。
夜里,他研读师父留下的病案,白天,他化身流浪画师,游走在大漠各大小村落,借卖画打探天阉女童的消息。
唐歌儿在丐帮本就是眼线出身,人出奇得机灵,他给人作画,女人想看自己穿盛装罗裙的模样,男人想看梦中情人不穿衣服的模样,他都来者不拒,每一张都画得栩栩如生,买者一高兴,自然就知无不言,这倒让他打探到不少消息:
二十年前,大漠之中有个不起眼的村子,叫虢村,村中有户人家,几代单传,老来得子,生的聪慧无比,却是个雌雄莫辨的天阉儿,家人唯恐无人继承家业,请来名医施术,让这天阉儿作了男人。
可这天阉儿作了男人之后,却不喜跟其他男孩舞枪弄棒,也不跟着家里学务农经商,仍是喜爱姑娘家的胭脂水粉,爱玩扮新娘子的游戏,玩伴们都笑他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使尽各种法子欺辱他,后来就连同他自小定下娃娃亲的情郎也将他抛弃,这天阉儿心性也变得越发乖张古怪,终日将自己锁在屋里不见人。
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就没人见过这天阉儿,有人说是负气出走了,更多说是家人嫌他扶不成器,留着丢人,就趁夜把他骗到火沙坑里浸了火笼。
至于那虢村,多少年后,自西边来了一伙贩毒的恶徒,将全村男女老幼尽数绑了,埋进火沙里活活烤死,尸骨无存。
坊间都说是那天阉儿的报应。
……
唐歌儿听了这些传闻,默默记在心中。
这日,他正在个村口的茶水铺作画,远远一队金甲骑士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黄金城卫戍官贝尔塔。
“城主要见你,跟我走吧,不然,我就屠尽这个村子。”
贝尔塔以枪指着一村百姓,冲唐歌儿说。
唐歌儿不作争斗,束手就擒,随他前往黄金城。
去往黄金城的路上,某夜,贝尔塔将唐歌儿叫到帐中,叫退部众,直勾勾地盯着他,问,
“你会作画?”
“略懂。”
贝尔塔忽而眼中放光,问,
“那你帮我画个人!你若能画,我力保城主不难为你!”
唐歌儿淡淡说道,
“那倒不难,不过就你那城主,连你的命他都不在乎,你拿什么保我?”
“那就拿我这条命!……甭废话,你画不画?”
“画,画……你让我画谁?”
“画我这辈子最爱的一个女人!”
这西域汉子说起他女人,两眼泛红,越说越动情,竟一把揪住唐歌儿,
“她就死在你们水云台,不过我不怪你,我只怪……只怪……怪自己没本事给她想要的……如今她没了,我怕……我怕……有天我会忘了她的样子……”
听他这一说,唐歌儿便知他说的是谁,取出他那只翠竹笔,说,
“莫慌,你说清她样子,我给你画。”
“好、好……你容我想想,她必然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长什么样吧?就、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鼻子下面是嘴……”
唐歌儿俩手一摊,
“您这说的,我也没法画呀。”
那汉子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
“嗐,老子在大漠活了一辈子,又没读过书,哪像你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别急,别急,我倒有个法子……”
唐歌儿见他急成这样,倒有些心软,寻思片刻,说,
“我水云台有个心法,叫引梦术,你可愿让我去你梦里看上一看?”
“这有什么难!”
贝尔塔一听大喜,当即灌了一斤酒,就地一躺,迷糊中,唐歌儿搭着他脉,问了些他和阿尔法之间的旧事,便闭眼默念引梦心诀……
这一梦观完,恍如隔世,唐歌儿倒是知晓了他身上许多事情,又默默记在心里。
贝尔塔一觉醒来,他最爱的女人便已呈现在画纸上,他凝视许久,竟噗通一声跪倒……
此后一路上唐歌儿便被视作上宾,贝尔塔将自骑的金鞍大马让与他,自己在前引路,一路上到金殿山上。
金殿之中,城主杨郁易坐最高位,一旁坐第二把交椅的,竟是蔚千山,见到前来的唐歌儿,昔日同门对视一眼,再无多话。
“这都是你画的?”
唐歌儿点头。
杨郁易一张张翻着画纸,面带嘲讽,
“满口仁义道德的医侠,也爱看光身子女人?”
唐歌儿正色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行医之人更爱惜健康美好的身子。”
杨郁易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神采,也像贝尔塔那般盯住他问,
“那我也让你做一幅画,你若做得出来,我就随你师父心愿,和你们谈止战,做不出来,我就把你师父的尸身挖出来,和你一起剁碎喂毒草。”
唐歌儿听他说得恶心,心中反感,但还是耐住性子,回了句,
“尽力。”
杨郁易下颌微抬,吩咐蔚千山,
“这师徒俩来我黄金城,是走明线的,肯定还有人走暗线摸咱们后门,劳烦兄弟替我去盈天沸海一趟,断了他们所有门路。”
蔚千山起身,面无表情,匆匆同唐歌儿擦肩而过。
唐歌儿正疑惑这魔头给了啥好处,能让蔚千山这般替他卖命,就听杨郁易叫他——跟我来。
唐歌儿跟随杨郁易,就只他们两个,自金殿后方一螺旋而降的石梯,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
杨郁易叫他在外等着,自己先进,过了许久,才叫唐歌儿进去。
唐歌儿心中嘀咕这魔头又在玩什么花样,摸黑走进去,没走几步,暗室中忽而烛火亮起,就见正中一座金雕王座,铺着柔软的上等绸缎,杨郁易一身紫衫襦裙,宝蓝玉带束腰,侧身歪坐在王座中。
烛火微微中,他将发髻散开,几缕长发拂过他精雕细琢般的脸庞,金色瞳眸从发丝中射出狂野的光彩,鲜红的嘴角微动,又透出几分暧昧动人,让人辨不出这王座上坐着的,是个最俊的少年,还是个绝美的少女。
唯独那身紫色半旧长裙,虽有些江湖磨砺的痕迹,却难掩那一身灵动与仙气,此时衬着杨郁易矫健、颀长的男儿腰身,却略微有些不伦不类。
唐歌儿认得,这是伊帆师姐的贴身衣物,心中顿起一阵嫌恶,恨不得当场挥杖毙了这魔头——你害死我师姐,还有脸穿她的衣裳?!
“能画吗?”
杨郁易问他。
“能……有点久,你别动。”
唐歌儿强忍心中不适,铺开纸笔,每画一笔,便细细打量眼前这女装魔头,自他每一处神情变幻中,揣摩他内心所想……
两个时辰过后,唐歌儿放下翠竹笔,俩人对视片刻,眼神交汇处竟升出一种难言的默契。
唐歌儿说,
“画完了。”
杨郁易上来看了看,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眶中闪了闪,但转瞬间便化作一道凶恶杀意,一股极强念力在他掌间凝结——既然心愿已了,这小画师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如今自然留不得他。
唐歌儿似乎看穿他内心所想,一面收拾纸笔,一面淡淡说道,
“其实你爱穿女人衣服,也不必觉得难堪,古来很多才子名士都有这爱好,我也穿过。”
杨郁易掌停在半空,只等他继续说,
“你要是喜欢,可以每天穿不同样的,我每天给你画一幅。”
“你说的……当真?”
“你怕什么,这里都是你的人,我也打不过你,能玩啥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