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俩兄弟身份暴露
1
黄昏,红妒书院正门一侧台阶上。
芸儿给红先生抱来披风。“先生,风大。身子还没好利索,再站会儿回去吧?”
“怜舟与林生今日能回来。”
“山下的事儿可说不准。”
“不,我感觉他二人就快到了。”红先生将披风的抽带系了个蝴蝶结。
暮光下的东山,在夜晚将至之时又添新凉。
此刻山路上,一男子正背负着有辱使命的遗憾,向山腰唯一一处亮灯的所在步步靠近。
他回来复命。
无论如何必须回来。因为知道有人在等。
他仰视书院大门,那矗立如雕塑一般的身影,是他这两日来急切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她像一团烈焰,点缀在山间浓墨似的大幕布上。
她周身的正红色依旧向怜舟散发出灼人的光彩,让他双眼不禁退缩。
可正是那一抹“骇人”的艳丽,更让怜舟产生归家之感。
“可是,林生回不来了,回不了家了。”怜舟不由地落泪。
他脚步迟疑,怕被红先生看见泪痕。
但终究是要迈上那台阶的。况且,即便他原地不动,先生也会向他迎过来。
“怜舟,一路辛苦啊!”红先生由披风内抽出双臂,向怜舟张开。随后她颇感得意地朝芸儿笑笑,以示她猜得没错。
“先生!”怜舟垂首站着。
“怎么,怎么不见林生?”红先生往怜舟身后张望。见无人,便放眼望向他背后林中,如同寻找顽皮躲藏的孩童。
“先生,怜舟有负重托,未能带回林生。”
“何故?可是赎金不够?倘若如此,便再取些……”
“人各有志,林生在山下已有归处。先生不必挂怀了。”
怜舟说完,肩头背囊忽地滑落,好似赎金一事坠向心头。
如若将真正去处说与先生,势必会牵扯出雪梅,崔氏,和庆祥……
他不愿给先生再添烦恼。于是谎称林生已接受先生心意,带着那笔钱隐姓埋名云游四方去了。
而这,也正是怜舟枯坐于醉鹤楼时自欺欺人最愿意相信的,但……
“哦,如此。”红先生见怜舟面露倦色,便不再追问。她转身引路,仿佛怜舟初登书院似的。
芸儿执灯,走在红先生侧旁,将她脚下寸寸点亮。
怜舟步步跟随。
纱灯偶尔摆动,摇曳出暗黄的光。那光四散铺展,怜舟便能偶尔看见先生披风的红被一抹“金色”装点,由此变成他不惧怕的金红色织物。
如此,他便能坦然与先生靠得更近些。
他瞧着石板路面上他与先生一前一后的影子,脑中一时间又涌出前一晚“见到”的那两人来。
二人显然是主仆,因为前面那蹦跳欢脱的小“公子”唤他“阿郎”。
那对主仆没能如愿听到冠绝京城的乐手演奏神曲,于是失望而归。
小“公子”一语点破阿郎实为惧怕红布而非红色。并承诺,即便换回女儿之身,为了主人,也必不会红衣着身。
怜舟没料想在返回东山的当夜竟然将那场景续接下来。
他依然没有看清那姑娘容颜,也不知姑娘芳名。可是姑娘话语中时常带笑,可见生性乐天活泼。
怜舟不禁猜想,与那姑娘主仆一场定是极为愉悦欢欣的。
怜舟还想再见到她。想看她作女儿家装扮时的样子。
可是那画面断了。断的一刹那,他鼻头发酸。
夜里,怜舟又躺到他熟悉的床铺上。他侧头似乎还能看见林生匆忙之中收拾行李,带着愧意准备离去。
这个从来没有真正静定下来的同屋之人,满眼净是对山下繁华之地的无限向往。
如今林生真的走了。再不会回来了。
2
怜舟返回书院次日,孙龙孙虎回山。
那日兄弟俩接张崇汉飞鸽传书,火速下山,协助大理寺少卿查办一桩重启的陈年命案。
因所涉者众,怕局面难以掌控,故而将张廷尉最为信赖的孙氏兄弟调派回来。
孙龙孙虎以探望病重恩师为由,向书院告假。
此二人为免泄露大理寺护卫身份,向来小心翼翼。此次不得已向红先生撒谎,心中亦甚是不安且有愧。回书院后,则绕开红先生视线,径直去往藏书楼找怜舟,以求开解。
那座静若处子的藏书楼,在两兄弟看来有如世外之地。
孙氏兄弟刻意收敛平常的武人做派,蹑手蹑脚,唯恐惊扰怜舟。却不知,怜舟回东山后最渴望相见之人除了红先生,更有他俩。
怜舟早在二人进门时就已察觉。不过他假装不知,继续在书架后翻看整理书册。
见孙虎战战兢兢抚摸书脊,又瞪大眼睛琢磨古琴琴弦,如初涉人世的孩子一般。怜舟终于忍不住轻嗤一声,以致暴露行迹。
他索性从书架后探身而出。
“恩师身体可好转些了?”怜舟托着本书道。
“啊?哦,哦……好些了,好些了。”孙虎应答,几分心虚,“怜舟啊,你何时跟随我哥俩去山下马场骑马?那里……”
话没说完,即被孙龙止住。“哦,他是说,回山途中恰好经过一马场,听说那里都是些战马,比大丑二墩要高大威武……是吧虎子!”
“是是,哥说的是!”孙虎扭头假装望向另一书架,以掩饰尴尬。
“……二位,”怜舟放下手中书卷,脸色渐渐肃穆起来,“林生他,或已蒙难……”
俩兄弟听怜舟讲完南山无鬼之事,不禁双拳紧攥。尤以孙虎反应最为外露。他眼中冒火,而右手不经意摸向腰间。
这一举动被怜舟看在眼里。
然而当他自以为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时,却被孙龙捕捉到了。如此,孙龙则更加小心谨慎。
“怜舟,我三人与林生,兄弟一场。如今他不幸罹难,我等岂能坐视不理?无奈人微力单……”孙龙将后半句收住,借此试探怜舟究竟对他兄弟俩身份有几分揣度?
“孙龙兄,记得林生下山前曾与我提及书院中有人夜间跟踪红先生,还不止一人。”怜舟微微瞥眼向藏书楼外树林方向。
“哦?何人对先生不利吗?”孙龙警觉起来。
“那倒没有。与其说不利,倒更像来保护先生的。”
“哦——”孙龙长吁一口气,“如此甚好。你可知那些人是谁?”
“不知。只是猜测其大有来头。”
“何谓大有来头?”孙龙将拳头又一次攥紧。
“约莫就是,明明背景深厚,武艺高强,却韬光养晦。”
“这样啊……若真有这等人在书院,却未能及时察觉先生于书房被掳,害先生险些受辱,真是聋子耳朵,摆设了!”孙龙一直为此愧疚不已。
“红先生一定希望南山一事上,这对耳朵不再是摆设。”
“此话怎讲?”
“先生被救回山后,一日与我长谈。说她听到后山歹人谈论,‘比上个月送得少了’。可见那山里的确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受害者绝不止先生一人。如今林生因与后山之牵连而殒命……若那耳朵依旧深藏不露,只怕是枉为丈夫了。”怜舟直视孙龙。
“唉,”孙龙一声叹,“怜舟,先生知道多少?”
“先生不知。”
“你如何得知?”
“今日晨间你与孙虎兄由我窗前路过,谈及‘廷尉’……而彼时,我已醒来。”
“怜舟,我与虎子确是由张廷尉派来保护红先生的。不过,张公并未告知我二人因由。当然,我与孙虎身为属下,只管履职便是。”
“保护……可知这症结远在东山以外,而非书院之内。”
“……是。”
“张廷尉对于此事不会一无所知吧?”
“早在先生被掳之后,张公就曾派察子打听禄阳城民间女子莫名失踪一事。只是没过几天,张公便遭刑部吴尚书与御史台联名弹劾。吴说张公徇私,为了寻找清阅阁一个令他倾心的歌女,便动用私权,大肆在城中搜集所谓线索。扰乱民心,使得人心惶惶。民心不稳,势必导致京城动荡……”
“……危言耸听。”怜舟锁眉摇头。
“张公数月前就曾因为解除宵禁一事与那吴尚书当庭争辩,引得圣上不悦。此次又被扣了这么大顶帽子,无奈之下,只能收敛锋芒。”
“依孙龙兄之见,张廷尉只是暂敛锋芒,还是……?”
“张公向来心存大义。玉峰寺,总要去拜一拜的。”
孙龙与弟弟孙虎使个眼色,二人遂退出藏书楼。
怜舟依旧手执书卷,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