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风沙太大,没有像昆仑那样的高山阻挡,飞鸟走兽无处可避,食物匮乏,多以腐肉为生。
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直到远离浴花村,贺尘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是怎样一番滋味。
“天地之大任我闯,自由如风也如我。”
她曾以为出了浴花村,外面将会是一番新的天地,可自由又谈何容易,人世间的事,不过是从一种束缚到另一种束缚罢了。
白骨寂无言,人心惶凄凄。纵化大浪中,不喜亦不惧。
这是贺尘的处事之道,并非她凉薄,可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
如果有一天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中,信念崩塌,那也就离她的毁灭不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终于热闹起来,贺尘猜应该是厉官们回来了,可是没有人通知他们出去。
贺尘脚下垫了个木头,趴在通道狭窄的窗子往外看,外面黑压压一群人,围站在一起,都是她没见过的面孔。
秦江月的尸体被放在正中央。
站着的人一律身穿暗青色的族服,除了中间那个人,他应该是领头的,因为只有他穿着朱红色的武服,上面绣着凶兽梼杌的图案,腰间有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
看来这就是厉官所说的“姜公子”了,只不过,那人身边还有一个矮个子,令贺尘诧异的是,这是一个和阿恒一般大的孩子。
任何一个部族的崛起,都是踏着浮尸白骨,蹚过鲜血成河,才得以存在。
贺尘从不敢小瞧任何一个首领。
更何况,这里是鬼域。
鬼域乱人心,惶惶不可期。
原来他就是姜家族长姜峰的儿子——姜沐归。
因为隔得太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贺尘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们有任何动作。
这时,白清风凑过来问她:“小尘姐,你在看什么?”
贺尘转头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视线却没离开,生怕错过什么。
“小尘姐,他是谁啊?”白清风放低了声音,好奇的继续问。
贺尘挡住了窗子的大半个地方,白清风向外望去,只能通过一个缝隙看见放在地上的尸体。
贺尘满脑子都是秦江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秦江月。”
说完她才意识到,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贺尘赶紧说些其他的转移话题,好在白清风没有追问。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不过贺尘注意力不在这儿,根本没有听到。
“小尘姐,我会读唇语。”
白清风一脸自信的看着她。
贺尘笑了笑,只当是玩笑话。
已经看了许久,贺尘觉得无趣,打算离开,白清风还眼巴巴趴在哪里不肯下来。
刚转过头,她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那个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她,像一头即将发起攻击的猛兽,吓得她一激灵,贺尘怯生生向后缩了缩脖子。
白清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贺尘脑子快速捋了一遍发生过的事,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你……”她刚要开口说话。
大汉抢在她前面,看起来很激动:“你是说,秦江月?”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对贺尘说的第一句话。
他恶狠狠的样子,让贺尘感觉下一秒他的拳头就要抡在自己脸上了。
“我……”贺尘竟然吓得失语了。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这个名字?”他再三确认。
贺尘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大汉得到肯定,眼眶瞬间噙满泪水,捏紧了拳头。
贺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把推开白清风,冲了出去。
外面躺着的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他要亲自去看看。
“唉!!”贺尘惊了,想喊住他,可那人根本不管不顾,三步并做两步,已经没影了。
白清风和她一样摸不着头脑,于是又趴到贺尘的位置上继续看。
这下视野变开阔了,白清风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最惹眼的姜沐归。
“是姜毐!!”
这下换做他激动了。
“嗯??”贺尘又感到迷惑了。
她只看见白清风满心欢喜的往外跑。
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
她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他已经跑出去了。
“你干什么去?”她在后面大喊。
没有回答。
“找死啊?!”
她对着空气吼了一声。
贺尘心累,左右权衡,还是追了出去。
等出去之后,贺尘自己都骂自己,有一颗多管闲事的心……
“牢房”外面,姜沐归环抱双臂,漫不经心的动了动两根手指,说:“姜抚,你去看看。”
身旁站着的那小孩闻令而动,走了过去,蹲下用手巾掩住口鼻,掀开白布,面不改色的查看尸体的各个部位。
完毕后,转身朝姜沐归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发现外伤。
姜沐归心下了然,不动声色的思忖了一会儿。
身边站着的厉官小心翼翼的问道:“姜族长那边,怎么办?”
“我去说。”他把胳膊重新放下来。
“之前我让你照顾的人呢?”
“公子放心,还活着呢。”厉官谄笑。
“办的不错”,他肯定道,又说,“不过有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打的什么算盘。”
那厉官是个人精,极会察言观色,立马接话:“公子放心,我们都是您这边的人,日后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一定对您马首是瞻。”
“嗯。”姜沐归满意的点点头。
几人正欲走,秦江月的尸体也都要抬起来了,突然从一处角落里出来一个人,把人群冲的七零八落。
抬着尸体的两个人被他掀翻在地。
姜沐归停下脚步,狐疑的转过身子,身旁的手下也都看过来。
只见一个七尺壮汉跪在地上,一把扯开白布,看到秦江月脸的那一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无声的流下眼泪,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抚摸着秦江月的脸庞,嘴里说着:“贤弟,真的是你!”
“你让我好找啊……”说着,伏身悲恸大哭。
周围人一片惊讶,倒是姜沐归见怪不怪,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上前。
谁想这时白清风又跑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姜沐归的脖子,喊他的名字:“姜毐!”
在场的人呆住了,姜沐归也愣了愣,片刻,扯下他的胳膊,嫌弃的说:“你的事等会儿再说。”
白清风不敢造次,悻悻的从他身上下来,乖乖站在姜沐归身后。
“厉官,你怎么办事的,连这点人也看不住。”姜沐归十分生气。
厉官大气不敢出,头上直冒冷汗。
话音还未落,贺尘又追了出来。
厉官们面面相觑,心惊胆战的沉默着。
贺尘刚出通道,就被吓住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那么多人同时看着她,震慑力十足,她的步调不自觉的放缓,不敢再前进一步,甚至都没有走到白清风跟前。
手下已经将那壮汉制服,他依旧跪着,冲着姜沐归破口大骂。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被吸引过去,贺尘松了一口气。
贺尘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事儿冒着风险跑出来的,她就那么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呦,这是谁死了爹啊,哭的这样伤心。”
姜沐归先是瞟了一眼秦江月,又故意说着刺人痛处的话。
好歹是个翩翩公子,说话这样尖酸刻薄,贺尘心想。
那大汉连着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那边的污言秽语,这边的阴阳怪气,两方不相上下。
对骂了一会儿,姜沐归带着笑的脸冷下来:“差不多得了,给你脸了。”
“姜冥,把人给我看住了。”
他对手下说,然后抓起白清风的胳膊向厉官的住所走去。
经过贺尘的时候,他停了停,端详了她一会儿,盯得贺尘心里直发怵。
“你也来。”
“我?”贺尘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就是你。”姜沐归抬脚,声音从前头飘来。
身后的骂声不断,贺尘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厉官的房间看起来比他们住的地方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姜沐归拉着白清风坐下,仔细察看他的伤口,似乎有些心疼。
白清风委屈的哭起来,显得十分可怜。
姜沐归听的心烦,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
“还疼吗?”他变得温柔起来。
白清风重重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泪珠。
姜沐归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抱住他,白清风趴在他的肩头哭的抽噎,姜沐归拍拍他的背,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让步,同意你留在这里。”
“真的?”白清风破涕为笑。
“嗯。”姜沐归揉了揉他的头。
从头至尾,贺尘都被当做空气,显得她十分多余,她站在门口,内心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窘迫的抓耳挠腮,站立不定。
受了这么多罪,就是为了一个浪荡男子?贺尘有些不理解。
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会有交集,早知道是这样,恐怕她早就能出去了,还用等到现在?
贺尘一个人兀自想着,房间里忽然没了声音,她转过头,发现两个人都看着她。
“我叫贺尘。”
贺尘决定打破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
“随便你叫什么,我没兴趣。”姜沐归又恢复了刚开始说话的语气。
因为白清风在场,他说话还有所收敛,听起来不似在采石场那样难以入耳。
“你一个女子,也敢闯离沙城,怕不是脑子有病。”
贺尘自观,束发高髻,素面朝天,未施粉黛,怎叫他认出女儿身来了。
“你就是祈巫义女?”
他不耐烦的问。
贺尘惊奇:“你怎么知道?”
“哼,祈巫也一把年纪了,腆着个老脸来求我,也怪可怜的,我这个人呢,好说话,所以就答应他喽。”
“祈巫长老?他怎么会……”
从和他说话开始,贺尘就憋了一肚子气,真想扁他一顿。
姜沐归笑道:"祈巫这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媳妇不曾有过一个,快入土的人,竟然多出个女儿,真是稀奇。"
贺尘气恼,心说这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