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桎梏的爱(十)
“我去前台补了张房卡,门没关严划开一条缝,半湿的浴巾垫在卫生间门口,顾鹏躺床上面色有些惨白,他的四肢露在外面身上搭着白被单,我轻拍他没有反应,我暗自松了口气坐下床沿,突地传来隔壁男人几声闷咳,我快步跑去将房门上锁。”
“让……我缓缓。”
我紧张地握紧拳头。
“要我跳过吗?”
“不用,我要了解小鹏经历的一切!”
我咬着唇说。
“他靠着我们这边,他当是对方的信号问题声音又大又……粗鲁,他说见着顾鹏有些兴奋磕了点粉,跳舞时酒喝多了,被大哥骂是他活该!那头的人或许跟他提了警察,他说等酒醒了去到隔壁,房门大开,里面除了躺床上的顾鹏一个人没有。”
缪仲琦停下用同情加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他顿了顿继续:
“他的话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拉下被单……”
我双手撑着沙发屏住呼吸。
“他的身体倒趴着,头歪向一边,身下的床单留有一些污迹和血……”
脑袋嗡嗡作响,看着对方嘴皮上下动我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缪仲琦站起走到我身后,他将我捂住耳朵的手轻柔地放下。
“怪我忘了关门,我非常抱歉!只要我能想到的,我能做的我都做了。”
“你做了什么?”
我哭泣道。
“无论我怎么拍打和推搡都弄不醒他,我意识到他不是简单睡的沉,我联系医生朋友,对方忙音中,他是个大忙人最近在赶一篇重要的学术论文。那个时间点商场还没营业,开车兜了几圈总算找到一家杂货铺,里面有卖衣服的,我选了套秋冬款加厚的睡衣睡裤,又去药店买了消炎止痛药和敷伤膏,开回酒店的时候我差点撞到桥墩,我前胸贴后背两眼直冒金星,从昨晚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在路边停了车随便找了家小吃店点了碗面,精神头恢复了一点我想到顾鹏又是吐又是哭又是闹的折腾了一晚上,我饿成这样他醒来不定会怎样?担心他低血糖在便利店买了长条的巧克力,沿途在早餐店买了馒头,烧麦,大饼、油条还有一杯豆浆。”
我抹去脸上的泪,缪仲琦递来纸巾,我脱口说了声“谢谢”。
“平时被人服侍惯了,我不太会照顾别人,想帮顾鹏擦身来着,卫生间的水时冷时热,水温调节不好,担心把人弄感冒了只给他抹了脸和手臂。我在楼下自动取款机取了5000块压在顾鹏枕头底下,我问前台要便签纸的时候,她们笑我朋友醉的不轻,要我出走道地毯的清洁费,我猜她们在监控里看到了顾鹏对墙撒尿的事。我让她们用押金抵扣,那钱反正不是我掏的。走的时候我给顾鹏叫了辆车,我让司机等在酒店门口直到接到人为止,等的时间照算,我在留言纸上写:给你叫了车,报缪先生就可以了。我将纸条搁在钱上面。”
“小鹏说是他自己打的车,药是他在药店买的。”我说。
缪仲琦点点头道:
“他当我是侵犯他的人,心里纵使万般抗拒,现实又迫使他不得不接受。他遭这罪有我的原因,都是命中注定,我一心想要阻止,却冥冥中成了帮凶!”
我苦涩地吐不出一个字。
“我把校园卡寄去学校,我想这事告一段落,没想到十一收到顾鹏的短信,好人做到底我去酒店要来了那段走道视频。阿姨,你说我该不该把视频转发给顾鹏?”
“你发他了?”
我提高音调,想象到那些不堪的画面我的眉头一锁。
“我向医生朋友要顾鹏邮箱,哦,忘说了,我那朋友你应该也认识,林友生,他是顾鹏的学长加好友。”
“你是说友生吗?”
我狐疑地问。
“对啊!就是他拦住我不让发。”
缪仲琦话锋一转对我笑道:
“你觉得我和林友生长得像吗?好多人都当我们是亲兄弟。”
林友生和缪仲琦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他们五官都立体分明,眼稍微微上翘,耳廓宽大耳垂肥厚,鼻梁挺拔鼻头向下微微凸起形成一个不十分明显的鹰钩鼻。难怪初初见到对方觉得面善,好像记忆里某个认识的人,如果不是一个个高一个个矮,他们的穿衣打扮不尽相同我一早应该联系到友生。
“他性格沉稳,我有点像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
缪仲琦说。
“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我问。
“电话没打通我在短信里把顾鹏大致的情况说了,看顾鹏老没醒我心里没底就给对方发了彩信,我说人是你一个学校的,他这种情况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把人送去医院?等不到友生的回音我看顾鹏的脸色虽然不太好但鼻息很平稳于是就走了。”
“友生把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我看到他车子的保险杠都撞歪了!”我说。
“这点事你都记得?”
缪仲琦抿嘴笑。
“他那辆车撞的蛮重的,车头凹进去一大块漆都掉了。原来是你一早告诉了他,所以当小鹏说起那件事时他的神情那样淡然,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
“我和他都外冷内热,遇到不平之事侠肝义胆,我们都是助人为乐的人。”
缪仲琦感慨道,他顿了顿说:
“友生说我发给顾鹏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说的对。”我说。
“你挺信任他的么!他外表持重其实年纪没我大。我父母个都挺高的,我姐大我一岁,她一米七五,出生我被诊断为重症法氏四联症,心肺功能不全,能存活下来实属万幸,断断续续的发病和手术影响了生长发育,我十五岁就不长个了,我比友生大2岁零两个月,但别人都当他是我哥。”
缪仲琦苦笑。
“不仅仅是个子,友生看着比你老城。”
我照实说。
“我给他发的彩信没有露脸,友生仅从手腕上的链子一眼便认出了顾鹏,我记得那根链子中间有个字母L是吗?”
“我没留意。”
我老实说。
“是他送的吗?”
缪仲琦坐回沙发靠着椅背,他将一只靠枕抱于胸前。
对他的明知故问我简单回应了个“嗯”。
缪仲琦将靠枕放到旁边,他伸手拿过桌上的烟盒弹了弹抽出里面一支烟。点烟前他征询地看了我一眼问:
“你介意吗?”
我摇头。
“媳妇不准我抽,一般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他叼着手里的烟犹豫了小会儿放回烟盒。
“你和友生是亲戚吗?”
看着男人的侧面我下意识问。
“不是。我们在一个寺庙住过一段时间,我是去修养的,他来之前我已经住了一年多,时好时坏的身体状态令我唉声叹气;友生高考复读了二年,一年比一年分数低,他心浮气躁难以静下心来复习迎考,于是父母把他送过来,记得那时他整天板着一张蜡黄的脸。我们住在后院一南一北两间房,进出照面我和他几乎不说话,他同住的是一个男老师,我是一个中年女的保健医生。我时常看窗外,秋天萧瑟,冬天枯萎,春天我的身体好了一些,夏天友生住了进来,我见他老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前仰头瞻望,有一天我走过去问他,你在看什么?他说他注定成不了大树。”
“时间久了我和他的话多起来。他羡慕我住在和尚庙里还能见到异性,他只能天天面壁思过,几个月后他把那个不苟言笑的男老师气跑了,我问他后不后悔,他说不管有没有老师他这个书都念不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我说至少你有个健康的身体,他说他也有病,是心理的毛病,他现在只剩一副骨架里面空空如也。”
“我说可以辅导他,高考那年考到一半人倒在了考场,不然北大清华都不在话下。我和他相互打气,我指导他功课,他替我按摩捶背,临考前他好似突地开了窍各科突飞猛进,他说他是学医的,等他做了医生给我创造一个医学奇迹。”
说话间缪仲琦从烟盒里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头。
“友生是值得交心的朋友。”我说。
“是的。”
缪仲琦悠悠地吐出一轮烟圈。
看他样子不像是平时不怎么抽的人。考虑到他身体情况,或许他真的智力超群学什么都快吧!
“想不想我帮你?”
“什么意思?”
对方没来由的问话令我一惊。
“我本来约的顾鹏,你替他来了,也算我们有缘。”
“你帮我什么?”我问。
“替你化解掉心结。”
缪仲琦平缓地说。
“什么心结?”
我不可置信地问。
“你不就想让他俩拆伙吗?”
缪仲琦带着诙谐的语调调侃道。
“你要怎么做?”
我犹疑地问。
“你先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
缪仲琦说。
“你想干嘛?”
我心绪不定地问。
“替他们之间伪造出一个假想敌。”
缪仲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谁?”我问。
“你看我合适吗?”
他眼中的笑意变浓。
“你准备怎么做?”我问。
“合成一些我和顾鹏的亲密照发给对方。”
“被他看出来怎么办?”我问。
“相信我的手法不至于那么拙劣!”
缪仲琦略带自负地说。
“缪……师傅,你可以把小鹏纠正过来吗?”我问。
“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缪仲琦眼中充满了自信。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
“一来顾鹏是友生的朋友;二来么心理上我也觉得有点亏欠顾鹏,三来我能活下来实属老天的眷顾,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算尽我的一点心。”
缪仲琦手中的烟渺渺升起。
“我不想欠你人情,我可以出钱。”我说。
“等向男回来,你问她账号,费用从高到低,你看着给吧!”
缪仲琦说着在烟灰缸里暗灭了手里没抽几口的烟。
“好的。”
我站起身做出告辞的姿态。
“你回去让顾鹏过来一趟。”
缪仲琦说完打开手机输写着什么。
“你找他干嘛?”
我略显警戒地问。
“那群人抓起来被关在看守所,我找警察朋友帮忙见了黄毛,他承认手链是他拿了,几周前毒瘾犯了他把手链卖了。”
门铃响起,缪仲琦示意我去开门,我跑去的档口他说:
“我找到了那家店,跟店铺老板说我认识局里的人,我知道他收了赃物。”
“手链在你这儿?”
我的手停在门把上。
“老板看黄毛流里流气的担心东西来路不正于是把银链熔成了镯子。”
缪仲琦上前一步替我旋开了门把。
“聊什么呢?都赶上饭点了。”
向男弯腰脱去脚上的高跟鞋。
“别换了!”
缪仲琦转而看向我说:
“家里不开火,你跟我们一道去吧!”
“不用了。”
我随口找了个说辞先一步踏出了房间。
将U盘插在电脑接口。
视频的清晰度一般,四人走进过道,小鹏的步子跨得很慢,他低着头走在中间。进入房间后画面快进到缪仲琦敲开黄发男人的门,接着跳转到小鹏光着身子出来撒尿。缪仲琦拖着小鹏进屋,过了十多分钟他抱着一堆衣服扔在小鹏尿过的地方。
我发颤着用鼠标点开下一个播放文件。
“咚咚咚!”
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黄发男人用头一下下锤击房门。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嚣着。
附近几个客人走出来看热闹。
画面快进,空荡荡的走道一个人没有,缪仲琦推门而出,他白着一张脸揉着自己胳膊,他一边将腰间松开的皮带束紧一边嘴里骂了句脏话,他的声音听不清,但我看嘴形辨认出那几个字——狗娘养的东西!
羞愧!怨恨!无奈!
虽然是药物作用,但终究小鹏主动勾引了对方,我不能埋怨缪仲琦什么。
小鹏那天回来我无意岔到他衣袖,露出其手腕上的勒痕,我将他袖口和裤脚卷起,手臂、胳膊以及小腿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我让他脱去上衣,他攥紧自己衣襟不松手。他身上的伤肯定不止这些!我心痛的不能自己!缪仲琦说为了制住小鹏乱挠乱动才动用了武力,小鹏的那段记忆空白,事实全凭对方一张嘴。
下一个视频文件一开始便是黄发男人踉踉跄跄着从小鹏的房里出来,他满眼的醉意眼神发飘,他外衣敞开里面的衣服纽扣开到肚脐,油腻发光的胸肌一览无遗,画面跳转到六七个小时以后,缪仲琦出现在房门口,一推门就开了,他几进几出,上上下下,提着装有棉衣棉裤的透明塑料袋,拿着包早餐的纸袋。画面紧跟着再一次跳转,缪仲琦站在房门口徘徊了一阵,他把房卡塞在地垫下。后一个画面看到了友生,他从地垫取出房卡开了门,快进后的一个镜头是友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奔向电梯口,出画面前他拿出了手机。我猜他是进到房间没看到小鹏,于是着急忙慌地给我拨去了电话。
我删了这三个视频文件,那样的痛苦经历我一个人知道就好。
小鹏伤的已经够深了,不能再增加他的负罪感。
他没有错,错的是那帮坏人。
错的是我那天失控的态度令他情绪低迷走入了别人挖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