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给国王回信,约定一个月后返回王宫。
斯特拉建议埃莉诺这一个月不练剑,吃得富态一点。
“王后十有八九要指摘您的行为举止,要求给您配礼法老师。礼法老师可不是好对付的,王后推荐的更是,她极有可能让您掀开裙子抽打您的腿。可不能让她轻易看出来。”
埃莉诺同意她的观点,问:“一个月够吗?”
“不懂,您自求多福吧。”斯特拉别扭道,她一直对埃莉诺学习剑术持反对态度,哪怕知道了埃莉诺的目的,也不支持。
换来的是埃莉诺抱住她的腰一顿撒娇。
一个月来,埃莉诺和安里踏遍旧城堡附近的树林,特别是东边。他们首次走出了东部树林,来到一片平缓的高地,高地自三面向下绵延再至远方,绵延之处可见巨石、树丛、水塘等,再往远了有城镇,未希国或旁织国的城镇。
此处离三国的交界不远了。
“看不到边军驻守呢。”埃莉诺从高地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从近处望向远处,确实一个人影也没有。
安里解释说:“这条边境上的人与另两国往来甚少,几乎可以说没有,因此三国在此地疏于防范。”
“从这里去未希国和旁织国方便吗?”
“不确定,认识的人都没去过。”安里见埃莉诺踱来踱去,不禁问,“殿下是否有什么想法?”
埃莉诺却反问他:“你呢,安里,你没有想法吗?同僚的尊严遭到践踏,本该护国的骑士进了当权者的卧房,领养的少年受到贵族的轻薄,珍视的人被轻易取走性命。听闻这些,你,没有想法吗?”
“殿下,这番话,万不可叫旁人听了去啊!”安里怛然失色。
“你在怕什么,安里?你资深望重,深受尊敬,只要你振臂一呼,有识之士必将集聚于你的麾下。”
“殿下,您知道您说的是什么话吗?您要推 翻您的父亲——国王陛下的王国吗!”
“不,安里。”埃莉诺两条手臂覆在安里的胸膛上,说,“不是我,是你们,要推 翻‘我们’的王国。”
安里轻轻拥住她,低头凝视那双宛如红宝石的眼睛,问:“殿下为什么想这么做?”
“不是我想,而是必然。父亲死后,埃德加家族重掌大权,必然只手遮天、横行无忌。七百年前,兰珊王国施行暴政,以卫兵刺杀暴君为始,众人揭竿而起,推翻旧主,自立新主;四百年前,海文国国王荒淫无度,被遭他侮辱的平民女子杀害,其子上位,滥杀无辜,血流成河,最后骑士们将他推上了断头台;一百年前,吉岛国国王被大贵族架空,贵族权势滔天,各地发起针对贵族的攻击,普通民众和护卫队吊死大公爵,乱箭射死国王,拥护爱民护民的五王子为国王。您讲过的历史,无不昭示着金及王国的未来。”
“那么殿下,您愿意带领我们,去挽救王国吗?”
埃莉诺摇头,说:“安里,不能由我带领。只要我入宫,宣告继承人的身份,势必成为王后势力的眼中钉,他们会像老鹰盯田鼠一样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难以暗中凝聚力量。而一旦我公开与王后作对,将逼迫众人站队,站我一边的人我猜不多,还会遭到王后势力的大力打击,不利于发展势力。必须锁定一个共同的敌人,一个让大家不用站队,能够齐心协力、共同推翻的敌人。必须凝聚一个具有最大共性的群体,一个不管在明在暗,成功能够鼓舞所有人的士气,失败能够激起所有人的愤怒的群体。那就是你们,是骑士团、护卫队、佣人、侍者、平民。”
对她的这番话,安里还没有作深入思考,什么合理性、可行性、可预见性,他通通没有开启对它们的思考。他只是本能地为埃莉诺置身事外的冷静所震撼,为她十五岁的思虑而震撼,为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共同的敌人”和“最大共性的群体”而震撼。而在尚未挖掘的思考之渊里,安里清晰明确地抓住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一点。
“那么,当‘最大共性的群体’击败了‘共同的敌人’,真到了那么一天,那时候,殿下您会怎么样呢?”
埃莉诺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说:“我会乞求你们放过我,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和你们血战到底。”一听就是早有打算。
如果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安里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心如刀割”。他把手按在埃莉诺的脑袋上,说:“殿下,您不适合乞求,也无需血战到最后一刻。”他抱紧她,接着说:“请给我两到三年的时间,等到您十八岁,再找机会杀巴尔顿吧。完成了复仇以后,请您回到这里,我会在您回来之前,挖出一条通往东部树林的密道。倘若如您所料,日后发生了反叛,请您从密道出逃,逃去未希国或旁织国,我会提前替您探好路的。”
“你不跟我回宫吗?”
“是的殿下,请您对大家说我意外身亡了吧。”
埃莉诺挣开他,着急道:“可是这样的话,你就再也回不了宫了!”
“不用担心,殿下。若是成功了,我会以新的身份进入王宫;若是失败了,或是迟迟未有动作,我就回来这里,陪伴您。”
埃莉诺的眼中涌出了泪,重新埋回安里的怀里,说:“我太高兴了,没想到你愿意理解我。三年后,我会把费里带给你,让你不再孤单。如若你们失败了,我们一起从密道逃走吧!那王宫,只要维拉一派继续当道,就绝不会向我等敞开,等待我的定是全无意义的死亡。我愿死在你们的剑下,见证新王朝的到来,但我不接受仅仅因为贵族的党同伐异而徒劳丧命。”
相似的一头黑发,相似的对他百般信任,只是“那个人”深陷对君王的爱情,在并不适宜烂漫野花生长的王宫里,香消玉殒;而她的女儿,是一只为花朵的凋零而鸣泣的飞鸟,向宫外振翅飞翔,她撒播了种子,她还要引来风暴。
沉闷昏暗的地下室内,埃莉诺将她回宫前的故事一一道来,达卡听得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
“安里让我不要惹事,静待时机,忍到成年。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学习剑术的初衷只有一个,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死巴尔顿,为马罗蒂报仇。为了这个目的,我必须有所铺垫,但不能让维拉感到莱恩的地位受到威胁。我还得让维拉和父亲把关注点放在我的身上,而不是不在了的安里。思来想去,一个缺失母爱、缺乏教养、胸无大志、贪恋美色还伴有童年阴影的任性公主,再适合不过了。”说到后面那几个形容词的时候,埃莉诺扳着指头数了过去。
达卡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自觉地插嘴道:“您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啊。”
“费里也说过诶,这种话。”还挺自豪。
见达卡又不说话了,埃莉诺继续说:“我也不想说安里亡故了,因为那样的话,父亲一定会找出他的尸首,葬回都城或是他的家乡。而如果说是我,一个王族,把他遣走了,那么父亲只消差人补一个解职流程就行了。他们对死人的关照,可比对活人多多了。”
达卡新冒出来一个疑问:“既然费里阁下和安里阁下定期通信,那他也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知道。”刚说完,埃莉诺歪头作思考状,不一会儿扬起了愉快的笑容,说,“不对,他最开始不知道,我让安里先不要告诉他。因为听说他讨厌权贵嘛,安里还那么看重他,我就想捉弄一下。”
达卡无言。
虽然您可能不是装出来的那位“缺失母爱、缺乏教养、胸无大志、贪恋美色还伴有童年阴影的任性公主”,但也是个小恶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