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杞从山外集市回来,带回一些米粮盐巴,也带回了济城消息。彼时济城大战的消息,还未传到鹿璃山,行商之人也只说济城还未起战事。
无为听后微微放心,但他深知,鹿璃山离济城千里之遥,消息不会这么快传来。但他又别无他法,只得安慰自己或是他多心也未可知,当真是杞人忧天!
南陵接连的惨败不仅伤了元气,更伤了士气,公子冀只得紧闭城门,从长计议。
起初,他从未将童岄视作对手,如今接连惨败,倒是他轻敌了。公子冀开始后悔,不知自己带兵攻打济城是否正确。为今他决计不能失败,他必要成为南陵储君。公子冀咬了咬牙,开始与谋士商量对策。
此战大胜,童岄知南陵会安静些日子,但他也绝不能放松警惕,依旧积极布防。
这两日,耿先生不眠不休看顾清儿,未敢离开营帐一步。童岄直接命人在帐旁给耿先生另支了帐篷休息,以便他随时照看。
耿先生除了时时照看清儿伤势,就连熬药亦死死盯着药罐子,就怕再有什么差池。上次因家宴混进一坛酒,险些要了清儿的命,童岄便命他对清儿饮食药食必要谨慎。
清儿苍白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有了血色,昏昏沉沉睡了两三日。她半梦半醒间,有时唤师父,有时又要水喝。童岄只得在塌边放了藤椅,和衣睡在藤椅上,寸步不离照顾她。然军营事繁,他作为三军主帅,不可有任何差池,只得边处理军务,边照看清儿。
清儿身边哪怕有耿先生,赵婆子和宁俞看顾,他也得亲自照看,才可放心。
月光融融,洒进半掀着帘子的营帐里,与明明暗暗豆形灯的光亮,融在了一起。彼时,众人皆被童岄潜回去休息,营帐便只剩他和清儿。
累了一日,营帐骤然安静下来,童岄颓然坐在塌上,瞧着清儿的脸愣神,他将这一月间,诸事想来,心绪乱得紧。这两场大战下来,虽是大胜,然济城军也死伤不少,且又快到秋收时节,若战事再胶着下去,恐怕济城和邳州两城兵力难以抵抗!
这几日,童岄总不敢想那后果,若是念念真被南陵捉了去,那彼时他又该如何进退两难!难不成真要大开城门迎南陵军进城?不不,这不可能,他纵死也不会让济城落入敌手。可若他不开,那念念……。而清儿,若清儿没有撑到他到来……那日后漫漫人生,他又该如何挨过?父亲母亲皆已不在,他朔风冷寒,踽踽独行至今,清儿是他心里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幸而清儿平安无事。童岄素来不信鬼神,而彼时他在心里一遍遍感激上苍,待他不薄。
童岄的心方要松松,却想起清儿浸满鲜血的裙子。他确是失去了他的孩子,他和清儿的孩子。
童岄紧紧握着清儿的手,蜷缩着躺在她身边,心慢慢地痛着。
清儿从鹿璃山走到济城,又从济城走回鹿璃山,她穿梭在两城之间,身心劳碌,不得一刻安稳!身在鹿璃山牵挂济城,而当她身在济城,又时时牵挂鹿璃山。世间之事,终难两全。
这天下不曾太平过,日子一日又一日在颠沛里熬着,在胆战心惊里麻木着,哪里又有真正的安稳?师父说得对,她不应萎遁在鹿璃山,一辈子烧菜盥衣,她要保自己一生平安,她要师父心安,她便要助童岄完成他要完成的事。
这条路,她步步为营走到如今,眼看着便要打开局面,又怎肯撒手人寰,轻易认输,将她苦心经营的局面拱手让人,这绝不可能!清儿一直提着一口气,便生生靠着这口气又从鹿璃山走回了济城。
古来忠孝难两全,可童岄如今所做的,还有她所做的,定有一天可解无为心结,也让他老人家余生安稳。
走得太久,太累,清儿只觉周身痛不可抑,她用尽力气睁开双眼,待眼前的朦胧散去,才瞧清楚营帐里的陈设,放下心来。
她还活着。若为了念念豁出性命去,她当真不甘心……
清儿艰难地转过头,果见童岄正坐在案边埋头读着公文,她瞬间便安下心来。
而彼时,童岄如同感受到了什么,也转过头来,正对上清儿温柔的目光。
“你醒了。”童岄欣喜万分,急忙放下文书,两步便坐到了榻旁。他伸手去抚清儿脸颊,扯出一抹苦笑来,“你可吓死我了。”
清儿缓缓地摇摇头,也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好让童岄放心。待她瞧清童岄模样,不禁心痛起来。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怎么这副模样?若要让别人瞧了去,便又是我的不是了。”
彼时童岄头发披散着,胡子拉碴,双目布满血丝,满脸憔悴的模样……清儿知这几日,童岄定是不眠不休照看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说你的不是了!”童岄俯下身来,温柔地瞧着清儿,轻轻摩挲着她脸庞,“要不要喝水?”
“嗯。”清儿点点头,“扶我起来坐坐吧,躺了这许久,浑身累得紧。”
“来人,倒水来。”童岄冲外帐喊道,便小心将清儿扶起来,拿过枕头垫在她身下。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宁俞端着一盆水进来,她放下水盆,赶忙去倒了一碗温开水端到清儿面前。
“我来。”童岄接过水碗,自己喝了一口试过水温,才小心喂给清儿,“慢慢喝,莫呛到。”童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清儿。
“去请耿先生过来。”童岄放下水碗,吩咐宁俞。自己便拿起搭在盆边的干净手巾,用温热的水洗了,给清儿擦脸,擦手。
“舒服多了。”清儿喝了水,擦了脸,才觉脑袋清醒许多。
“夫人醒了,夫人可醒了。”彼时赵婆子跟在耿先生后面进来,亦是满脸惊喜,放下心来,“夫人饿不饿?老婆子去给夫人准备些吃食。”赵婆子一时欢喜,也未等清儿说话,高兴地出了营帐。
耿先生为清儿诊脉,复又叮嘱道:“夫人伤重,又失血过多,定要好生修养,否则会留下病根的。”
“彼时夫人身子弱,切不可过了风,也不可碰凉水生食,伤口不得沾水,晚间我再给夫人换药。”耿先生事无巨细叮嘱了许多,宁俞也都一一记下。
“清儿多谢耿先生救命之恩。”清儿知自己得已活命,确是耿先生医术了得。看耿先生面色与童岄不相上下,想他这几日亦是为她煞费心力。清儿是真心感念耿先生。
“夫人言重了,折煞属下了。”耿先生心中一惊,感动得紧,“夫人好生歇息,我去拿药。”
耿先生只提清儿伤重,只字未提她小产之事,但句句叮嘱都是做小月子需注意的。还有许多都细细叮嘱给宁俞和赵婆子。当然,也不忘叮嘱童岄,一个月内不可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