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渗人的阴，没有风，没有声音，压抑至极。
辰时三分，牧无为猛然惊醒，看一眼窗外有种时间错乱感。迷糊一阵，忽然记得自己已经出山，于是翻身下床，去往隔壁敲了敲门。
今日要陪扬灵查师兄留的那封信。
牧无为微微皱眉，他印象中扬灵可是天没亮就起来习武修炼的刻苦之人，怎么这时还没有醒？敲了三次，竟无一人应答。
“扬灵儿？”牧无为试着喊了一句，不出意料没有任何动静，以手抚门微一用力，门便开了。
进门，房内干净，被褥整洁，桌上茶凉，扬灵离开有一阵子了。
牧无为微微皱眉。
按理来说，既然扬灵把他带到了这里，就不会把他独自留下的才是。
也不会是神主，毕竟前些年那么长时间，若有事不会等到他出来了才说。而且神主都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这么巧的被他撞见。
所以说这么一大早，扬灵人呢？
牧无为坐在桌前，两根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绘出一张符来，又随口捏了个诀，想看这里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没有任何反应，虽然灵力充盈，但有一种阻塞感。
这里是鬼街。
牧无为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了。只是不知道扬灵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又或者说鬼门恰好开在了他的房内，不知不觉中被卷到了这里。
眼下，还是先找扬灵比较要紧。
牧无为想到此处，忽然察觉门外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昨天来这宅子是靠“移形”直接进了内屋，也没在乎院内之景，现在牧无为一出来就注意到这和芜山他的老家一模一样。
阳光下，一派欣欣向荣。
只是今日黑云密布，阴风阵阵，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声，有些渗人。
牧无为借院内古树登上屋顶。刚站稳，朝下看去，就见一少年面目全非，红衣褴褛，赤足浴血，身后跟着一个行动笨拙的走尸。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牧无为没有出声，而是默默看着想知道少年会做什么。
而下一秒，少年站住脚步，距离小院正门不过三米距离，抬头直对上他的眼睛！
牧无为一惊，差点从房顶掉下来。
只见，那少年斜着头，微微笑道：“果真是无为。”
“……七殿下？”他仿佛坠入冰窖一般喘不过气。
“我父母惨死，仇人逍遥。我意在复仇，你又拦我道路，教我放下恩怨。”
那少年面容全毁看不清表情，只听声音也是嘶哑难听，“到头来，家仇未报，国恨难消，我横死街头——”
牧无为不敢相信眼前之景，听此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本能的朝少年走去。
伸出手，想将他拉进自己怀中，从此再也不放开。
“七殿下……”
“牧无为。”少年笑道：“你有什么资格，陪我轮回。”
“七殿下！”
牧无为猛地惊醒。
瞪大眼睛顿了几秒，才发觉刚刚那一切只是个噩梦，刚伸出的手抓在了扬灵身上。
“做噩梦了么。”后者一脸担心的模样。
牧无为强装淡定，收回手，坐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到小师叔叫我，就过来了。”扬灵撇过眼神，“小师叔没事吧？”
“……无碍。”
可能是昨日偶遇的那个少年，红衣如枫，对比印象深刻，才会有此梦境。牧无为头还有些昏，抚着前额，嘴角带一丝苦笑，能被噩梦吓到这种程度，估计也没谁了。
缓过一会儿，道：“从哪处查？”
“嗯？”扬灵突然意识到他在转移话题，不过没有揭穿，而是将纸条翻找出来递了过去，“弟子愚钝，望小师叔指点。”
牧无为接过三看两看，不知何意也没有思路，印象中没有丝毫能与这八个字挂上钩的。
扬灵倒也不急，在他身边坐下。
长虹古道，余生长恨，挽歌无期。
总有些悲哀意味在里面。
既不知内容，牧无为注意转到黑瞳青鸟上。按自家师兄脾性来看，能配得上掌门亲印加紧加急的，唯有鬼王鬼将。
旧鬼王已死。听扬灵的意思，他之后四方鬼主降世，妖魅丛生。鬼街作为鬼界繁荣代表，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三界动乱，若是此时能斩下一方鬼主头颅，定能聚人心。
而想要杀死鬼王，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了解他的过去，从最深处击溃。
“三月后仙界大会，商议讨伐鬼族一事。”扬灵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牧无为撇了他一眼。由此大概就能猜出那八个字是某鬼的身世了，“查神话传说，奇闻怪谈，尤其是近三百年的，悲剧为主。”
“是。”扬灵笑眯眯的。
“尤其是古籍，茶楼，书院。”牧无为忽然想起了什么，“长虹古道曾是帝都？”
“嗯，源朝帝都。”扬灵道，“天胜二二七年国灭，长虹被一把火燃尽。”
燃尽？牧无为朝窗外看看，青树翠蔓蒙络摇缀。
“细算来也有一百多年了，沧海桑田罢了。”扬灵感慨。
牧无为似乎看到了他眼角的一丝笑意，开口道：“扬灵儿。”
扬灵笑着，“小师叔？”
“没什么。”牧无为没问，毕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出了屋门，刚下过雨的天空，清澈明朗，休闲安适。小院内陈设与梦境中竟相差不多，牧无为没多惊讶。
话说回来。虽是牧无为来指导扬灵，但刚才所说，扬灵不可能猜不到，很有可能只是在装不知情而已。
牧无为不识路，扬灵便走在前面。
正准备推门，却忽然回头，“小师……”
然而话音刚响，就被“彭彭”两声敲门声打断。
门外有人？
二人相视一眼。扬灵抬手推了推，轻声道：“有东西。”
随后还没等牧无为反应过来，猛然向门上一拍寒光四射，同时响起的还有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扬灵收手，一把锋利无比的袖中剑出现在牧无为面前，上面有暗红色已经有些凝固的干涩血液。
梦境与现实渐渐重合。牧无为忽然知道了外面是什么东西，微微皱眉，“不是活物。”
扬灵盯着血迹看了两秒，没有出声。
牧无为：“出去？”
扬灵点点头，抬脚将另一侧的门踹开。
门外，一人抵在大门上双手握拳，好像正在敲门的模样。
不过明显死去多时了。
刚下过雨，地上有两行较为新鲜的脚印。其中一行便延续到了尸体脚下，看上去像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而另一行娇小一些，可能是女人或者孩子的脚印，在五步开外便反了回去。
将尸体放平，他仍然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三四十岁左右，素衣白裳完全湿透。除前胸处有扬灵刚刺的一剑之外，浑身上下再没有任何其他伤口，面带微笑煞是诡异。
牧无为想起了梦里一顿一顿沉重的脚步声……
难道说，那不是梦，七殿下还活着？
一种莫名的希冀在牧无为心中产生，但很快又被自己用冷水浇了个透彻。
他已经经不起希望了。
扬灵干净利落的用剑挑开了那人前襟。大片尸斑在刚才的移动中并未消失，但在按压下稍有褪色，尸僵全身出现，头发直立，皮肤发黑，死亡超过三个时辰，也就是昨天夜里。雨是在天亮前停的，看他的衣着湿透程度，至少在雨中待过一段时间。
观察了四周，又抚过小院正门，牧无为道：“没有灵力残留，也没有妖鬼掺和，像是这尸体自己走过来的。”
扬灵蹲下来看着尸体的脸，只感觉陌生得很。
地上两行脚印形成的小水洼倒映着一小块风景，牧无为看着看着突然一抬头。
在他头顶，一个信封被系在门框上随风中飘摇，刚刚二人只顾低头看尸体，竟然完全忽略了它。
扬灵皱了下眉。
信封系的也不高，牧无为伸手便拿了下来，随之取下的还有个银铃铛。
只是无风，才没注意到它。
而信封黑瞳青鸟，字迹狂诞不羁，熟悉至极，牧无为想都不想就塞给了扬灵。
扬灵：“……”
他接过，看了一阵。
“长虹古道，一念悠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