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起舞时间。
一人摇着扇坐于雅阁俯望楼下众人,听曲饮酒,莫名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放下酒盏,想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却听到了一人上楼的声音,四处看时又对上那人眼眸。
“小师叔可是忘记这地方了?”那男人青色衣裳,腰佩一把银剑,嘴角微扬,看起来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牧无为移过眼神,道:“早就忘了。”
不过是二人初遇地方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牧无为不知道他意在何处,也不乐于在这上面费心思。
听到这回答,扬灵只是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那小师叔没忘了我就好。”
“不敢不敢。”牧无为回笑道,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声音也寡淡了许多,“你又怎会在这种地方?”
酒楼所在繁荣之极,虽距芜山不过十里,但那处却是自古荒僻。尤其从三百年前牧神闭关开始,附近修士仙人就更少了。
因为当年牧神杀红了眼,违逆神主,先斩幽冥鬼王又杀名门仙才,最后被神主用铁链骨钉关押在此。
所以,说是闭关修炼,还不如说禁闭更合适些,还是无期的那种。
牧神大人一战成名为世人所知,可很少有人去在乎他当年为何杀人,有的只是盲目的崇拜和憎恶。
除此之外,芜山庸人众多俗物颇盛,并不适合仙家道法修炼。用某阁主的话来讲就是:“庸俗之地,成仙无果。”在此地多待一会儿,会掉修为的。
也不知真假,反正从那以后鲜少有修士再来芜山,牧无为因此难得多了几年清闲。
牧神闭关,神主也自此消失不见。
本来牧无为是出不来的。但奈何有人比他还闲,三番五次闯入禁地,破阵法破了三百年,有些不靠谱,不过今时他也算是自由了。
那人给了牧无为一把钥匙和一个地址,就先告辞了,也没说什么理由。而那人刚走,扬灵便叫住了牧无为,又将他带到此地。
按理来说除了那人,应该没有第三人知道牧无为会逃出来才对。
可现在,扬灵斟满一杯酒推到牧无为面前,脸上假笑就没消失过,着实有些巧合,面对质问,继续把自己的酒杯斟满,头也不抬,“我一直都在。”
牧无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扬灵道:“小师叔现在可还是怪我?”
“我已被清茗峰除名,师叔什么的还是不要再叫了。”牧无为避开话题。
怪倒算不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再相信他而已。
扬灵是他师兄麾下弟子,但因为天姿极差不受重视,住的相近,就天天跑去偷看牧无为习武练法。
而牧无为那时年轻,跟人争锋论法争的痛快,也没收弟子,见他好学,就顺手指点指点他。后来扬灵在门内比武得了头彩,就搬回了他师父那里。
往后二人联系便少了许多,但还是相当融洽。
牧无为杀人时,扬灵是唯一的目击者,随后神主下令缉拿,打头的也是他。
杀人偿命,牧无为理应受罚,也从没想过逃避。
只是当时……向扬灵述说过前因后果后,想宽限几日为此事做个了结。扬灵都点头答应了,却又趁他一时没注意打晕带了回去。
此后,牧无为听人说血洗鬼门。
在战役中还死了个孩子,直到现在牧无为还会梦到那孩子找他索命,一想到他便满心愧疚。
因此,牧无为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扬灵,若不是他,就算死也无牵挂。
不过神主大人素来喜怒无常,作为他的弟子,牧无为深有体会。所以也不能怪扬灵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现如今牧无为是逃出来的,无论恩怨,还是离他远一些才好,免受波及。至于带他出来的那人,牧无为不会让神主碰他一根手指。
想到这牧无为拿起酒杯,又道:“我现在不过罪人,饮了这杯,杨灵儿我们好聚好散。”
“叫了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改不过来。”扬灵没动,脸上平白添了一丝安心的神情,“况且弟子仅听过‘人鬼殊途’,不知与人还有不能相见的道理,既然小师叔没有堕入鬼道,那便无碍。”
牧无为道:“那我便现在告诉你‘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扬灵接上,“倘若小师叔和我能破了这句?”
牧无为半真半假,“可我不想见你。”
“可我想见小师叔。”扬灵不假思索道。
牧无为不知为何面前人为何如此执着,分明不是倔的人,佯装不在乎,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酒杯,“我正在你面前,你要见我作甚?”
扬灵也不在乎他刚刚的那番话,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神主大人失踪数年,而今鬼仙双界时局混乱,为此,不得不请牧神出山。”
“混乱?”牧无为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扬灵点头,“在您闭关之后,四大鬼主相继降世,鬼怪肆虐,百姓欲杀鬼主以祭天,皇室不断向仙族施压,仙族各大门派首目屡次更替。”
三百年来人几乎从未提过外界局势,牧无为只想是事态后续不值一提,没想到这……
已经不能算是乱了吧,这是不明显的要反天啊!
“清茗峰,琼阳阁,渭水楼,皇室,都在期盼一人能统领全局,而那个人除了牧神,怕是谁都不能服众。”扬灵补充道,“牧神出山,只能是民心所向。”
牧无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是你这么以为,还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你又怎知我会出面?”
“小师叔向来最顾大局,我信小师叔。”扬灵也笑饮一杯。
牧无为只觉得这笑的诡异,道:“我刚破界出山,便瞧见了你,是不是过于巧合了。”其实他想问扬灵背后指挥官的来着,不过没能问出口。
扬灵斟着酒,还是一句“我一直都在。”
对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牧无为突然不敢深思这句话。
其实有些东西也挺好猜的,就比如明明往日怎么也破不开枷锁,今日一次便成功了,除了运气,也就只能是关押他的人。
况且神主大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而且是一消失就是三百年,总要有些消息的才是。
只怕今日也是在神主的掌控之下。
牧无为看向扬灵,后者满面春风一副“任君观赏”的样子。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扬灵从袖袋中摸出一个信封,封面黑瞳青鸟,是清茗峰掌门亲派任务。
打开来,上书八个大字,字迹潦草,狂放不羁,牧无为看了许久才认出是“余生长恨,挽歌无期”。
在思考之前,牧无为只觉得这笔迹熟悉,多看两眼,突然意识到这是师兄——扬灵师父亲笔。
原来是他当上掌门了啊,牧无为回想当初因为这手信还吃了不少亏。
三百年都没变,真好。
不过牧无为没回忆多久,“什么意思?”
“弟子愚钝,并没有思路。”扬灵道,在他问之前又补充,“师父因故外出,没能见面,手信是严允泽师兄转交给我的。”
严允泽?
扬灵身为师兄弟子却居住甚远不受重视,以及门内比武被放暗箭险些丧命,跟他都脱不了干系。
家大业大,父母从仙,身后又有皇室撑腰,好不威风。
牧无为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
“那小师叔要帮我执行任务吗?”扬灵循循善诱道。
“你没有思路,而我不知世,如何帮你?”牧无为道。
扬灵下意识摩挲着酒杯上的花纹,浅笑着,“严师兄说师父让我去长虹古道。”
牧无为起身,“既闲来无事,那便随你。”
“是。”扬灵跟上,忽觉身后似乎有道目光一直注意这里,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找到。
“愣着干嘛?”
牧无为在前催促,扬灵也没关注,跟了上来。
而在他们斜对面的茶楼,一男子一手支颐回过头来,素衣蓝纹,面如冠玉。把玩着一个茶杯,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上面,叹口气笑道:“说好的不信呢,倒是一口一个扬灵儿叫的欢。”
听到有人过来,连忙坐正身子,摆正衣冠,面无表情,清冷至极。
来者是一个小孩,门还未开,就听到软腻的童音“师!尊!”
随后从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
那人点点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