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汴梁途中,一路都是逃亡的百姓。
申简辰仔细推算时间,完颜宗望正带人攻打河北,再过三个月会渡过黄河直逼汴梁。
他必须快马加鞭,赶在金军攻打到汴梁前快些卖掉所有财产。
申简辰与白风日夜兼程,回到汴梁时,金人还未到,消息早已传遍汴京城,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有条件的都向南逃亡。
朝廷不允许城中的达官贵人离开汴梁,也不断派兵支援黄河以北。
申简辰回到仪王府,向邹嬷嬷说了梦容和喜兰之事,邹嬷嬷好一阵伤心。伤心过后她十分支持王爷的做法,告诉他放开手做自己想做的事。
申简辰开始售卖宅子和名下所有财产,局势不稳的状况下,出售起来不容易,一个月过去无一售出。
战事紧张,官家及朝臣自顾无暇,没有心情理会一个王爷卖家产之事,对申简辰来讲再好不过。
幸运的是,汴梁下起第一场雪时,有人上门要买仪王府,此人正是魏夫人。
魏夫人听说仪王是为救人,救的还是幽栖居士,便不吝钱财,没有讲一分一毫价,买下王府。
此后又有许多人买下其他产业,一打听才知都是魏夫人介绍的人,申简辰感激不尽。
银两凑够后,吩咐白风保护邹嬷嬷回临安,先暂住在竹屋里;他则带着一千万两银票开拔燕京。
一路上战事愈加紧张,几经辗转终于到达燕京。
燕京城的百姓已能走出家门,其中不乏金国百姓的身影。如此看来金人应采取了相应政策,允许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街头人影穿梭,可战乱时期的热闹根本无法涤荡留存在人内心的凄凉,加上冬季的寒冷,街上每个人都蜷缩着,像现在的大宋一般蜷缩着,努力抵抗正在延续的战事。
申简辰顾不上感慨太多,他找到蔡靖,请他向完颜池禀明一千万两已筹够,劝他快些放人。
蔡靖惊叹之余来到王府,向完颜池禀明情况。
完颜池心中自语:“她在他心中竟如此重要!若是我,可愿用一千万两换一个女人?”
完颜池自愧不如,嫉妒之心使得他根本不愿将美人拱手相让。可一千万两又极富吸引力,已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让他明日来王府,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蔡靖根本猜度不出完颜池的心思,以为对方真的要放人,顺口夸道:“小王爷比大宋的仪王明智许多,人怎么能跟钱比?何况还是一千万两?下官这就回去给大宋的仪王传话。”
第二日,完颜池安排妥当后,在正厅接见仪王,看到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木箱,面露满意之色。
“你果真筹到一千万两?”
申简辰打开木箱:“都在此,请小王爷过目,还望小王爷尽快将人放出来。”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厚厚的好几摞银票,看得完颜池双目放光:“你真舍得把这么多钱送给本王?”
申简辰强调道:“不是送,是换人。”
“看来你比本王更爱她。”完颜池端起茶盏,“只可惜她昨晚已死,不过是想让她陪本王睡一晚,谁知她用匕首捅在自己的要害,当场毙命,本王为此伤心了好一阵。”
申简辰根本不相信:“你骗我!”
“美人与银子比起来本王更爱银子,何况还是一千万两?”完颜池将手中的茶盏扔在地上,“哐当”一声,茶盏摔成两半。
早已藏好的金兵听到响声,手举刀剑攻击而来。
对方不想给人,还想讹钱财,今日激战无法避免,申简辰立刻出拳迎战。
完颜池手下的人根本不是申简辰的对手,他挥舞拳脚打了一刻钟后,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完颜池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他还有其他准备。
仪王按照预想的向他冲来,一拳将他从座位上打倒,抓住他胸前的衣裳,用近似命令的口吻说:“把她还给我!”
“本王刚说过,她已死。”
申简辰一拳打在完颜池的脸上,再次上前抓住他:“告诉我,她还活着!”
完颜池的一半脸被打得乌青,为了让仪王因痛苦分散注意力,继续瞎编:“本王跟你不一样,钱和美人两相对比更爱钱,一千万两银票在此,本王又何必不交出美人?是实在交不出来,你若想找她,去城外的乱葬岗,昨晚我已让人把她的尸体抬去扔在那里。”
对方说的像真的一样,申简辰依然难以相信,却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完颜池趁机向金兵使眼色,只见一人手执利剑迅速刺来。
完颜池则继续用话语分散仪王的注意力:“关押她这段日子,本王算是看出来,她虽嫁到临安陈家,心里却一直想着一个人?你想知道此人是谁吗?”
申简辰用悲痛的声音问:“是谁?”
完颜池回道:“正是你。”
听到他人肯定的转述,泪水夺眶而出,申简辰悲痛地抓紧完颜池:“既然她因你而死,我今日杀了你替她报仇。”
申简辰的拳头还未砸到完颜池的要害时,身后中了一剑,鲜血直流,他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完颜池站直,整理好衣裳,很不屑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仪王:“比我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得不到美人又折了银子?来人!把他拖出去扔到城外!”
两名金兵上前将受伤的仪王拖了出去……
申简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农户的屋内,伤口被处理过。蔡靖身着普通衣衫站在一旁,应该是他救了自己。
蔡靖见仪王醒来,上前说:“终于醒了,说明殿下已无生命危险。殿下暂且住在这里养伤,等伤好后,快些回汴梁。”
申简辰问:“蔡大人,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她是不是真的……。”
蔡靖以为仪王因一个女人搞得钱财丢失,还差点儿丧命,实在不值。不如欺骗他一回,好让仪王死心,早些离开。
“下官私下向王府的侍卫打听过,那姑娘的确已死,尸首被丢在乱葬岗,我派人帮殿下找过一回,的确找到尸首,下官自作主张将人安葬在城外的荒地里。”
本有的希望被蔡靖的一席话浇灭,申简辰失声痛哭:“呜呜呜……”
哭声中既有不舍又有对自己的埋怨,听得蔡靖差点将实情说出。
申简辰哭够后努力爬起:“我要杀了完颜池为她报仇!”
因身上的伤太重,他又不得不倒下。
蔡靖劝道:“完颜池为防止殿下前去寻事,加强戒备,王府周围不仅增加一成兵力,还设下天罗地网,只怕前去性命不保。”
申简辰继续落泪:“她已不在,我活着有何意义?”
蔡靖仍旧好心劝说:“殿下能活过来已是上天恩赐,千万不能轻生,若真去送死,恐怕那姑娘在天之灵也不好受。依我看,您养好伤去坟头看看她,就赶快回汴梁,此地不宜久留。”
“你把她葬在哪里?现在就带我去。”申简辰再次艰难地爬起,硬撑着没有倒下。
蔡靖见仪王态度坚决,显然已将个人的身体置之脑后,哪怕即刻死了都心甘情愿。他不再劝说,吩咐随身的下人将仪王扶到外面的马车上。
新坟是蔡靖安排人伪造的,他也是一番好心。仪王因为一个女人搞得人财两空,他不希望好好的王爷就此沉迷下去。
来到新坟旁,光秃秃的一个土堆,显然是刚刚添上去的新土。申简辰已受不了,双腿一软,人向下倒去。
蔡靖带的两个下人一左一右扶好仪王,他才没倒在地上。此时的他哭不出声来,任由泪水不断往下掉,一步一步走向坟头。
“放开……我。”
两个下人用目光向蔡靖请示,蔡靖点点头。
下人松开手后,申简辰因身心失去力气倒在坟头,大声痛哭:“呜呜……”
蔡靖心想:“哭吧,哭够了,赶紧离开,保命要紧。”
申简辰哭到眼泪流不出时才作罢,他的情绪也稳定许多:“请蔡大人派人把她的尸身挖出来,装殓好后我要亲自带回临安。”
本就是一座空坟,蔡靖哪敢挖?还需继续编瞎话:“万万不可!人离世后需尽快入土为安,既然已入土哪有立刻挖出来的道理?即使要挖也要等七七四十九日后再说……”
“为何?”
“人死亡后有中阴身,到处游荡,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后投胎,若时候未到,将尸身挖出必然会使中阴身受到影响。再说尸身化为白骨也需三四个月,若仪王想将尸骨带回临安还是等三四个月后再说。”
听到中阴身之说,申简辰想起穿越之事,他担心千里寻离开回到他们来的那个时代。既然七七四十九日后投胎,他要尽快回临安找神柳。
申简辰爬起来,坐在地上:“麻烦蔡大人帮我找辆马车送我回临安。”
仪王要离开,蔡靖满心欢喜,可他身上有重伤,不易路途颠簸:“要不殿下等身上的伤好后再离开?”
“我必须现在离开。”仪王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在蔡靖的安排下,申简辰只身一人乘坐马车,一路颠簸驶向临安。他随身携带疗伤的药物,需要换药时,均由车夫帮忙。有药护体,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
在路上大约走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到达临安。申简辰并未去找亲朋好友,直奔神柳而去。
早已入冬,神柳的枝丫变得光秃秃,看上去毫无生气,就像申简辰的心情一般。他踩着地上的枯草走向神柳,回忆着他与千里寻在这个时代相遇相处的情景。
当他走到神柳跟前时,双眼已完全湿润:“两年多我和她没来看你,你可好?”
神柳默不作声。
“她死了,你知道吗?既然是你把我和她带来,能不能再次把她带到我面前?”
神柳依然默不作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申简辰大声质问,他靠近神柳粗壮的树干,紧紧抱住,“我求求你,趁七七四十九日还未到,你把她带到我身边来,若她能再次活过来,我愿用仪王的身份,我拥有的财富,甚至我的性命来换。”
神柳还是默不作声。
“难道只有我死了,才能再次找到她?”
神柳仿佛没听见一般。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既然你同意,今日我便死在你面前,希望你能带我见到她。”
申简辰放开神柳,握紧拳头,对准自己的胸口:“等着我,很快我就能见到你。”
他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到拳心,朝自己的胸口冲击而去……
“施主千万不可轻生!自杀之人难入轮回!”
拳头还未撞到胸口,身后传来净光法师的声音。
听到自杀难入轮回,申简辰的拳头停在半空:“法师莫要骗我。”
“阿弥陀佛,修行之人不打妄语。”
“可我若不死,又怎会见到她?”
“施主死了就一定能见到想见之人?”
“起码我不用忍受独自活着的痛苦。”
“我佛认为人身难得,是修行的重要法器,若自行了断,会造下新的恶业,旧业未除,又添新业,只怕生生世世难以解脱。”
“我虽尊重佛法,可法师所说难以令人信服。”
“刚刚我在一旁无意听到施主自语,你之所以轻生,不过是因心中之人离你而去,你妄想自我了断前去追随。施主的想法甚是可笑,先不说你为自己平添新的恶业,这恶业带来的恶果会令已死之人不得安息……”
申简辰放下拳头,转过身,湿润的双眼中充满询问:“为何会令她不得安息?”
净光法师见对方听进去,耐心开解:“若无她死,便无你亡,她是因你是果,因果循环互相牵绊,你轻视法身所造恶业,她必然会遭受恶业反噬。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她,不过是怕自己活着痛苦而已,说到底你很自私,只考虑自己痛快,殊不知你的行为会为她在另一个世界带来劫难。”
净光法师的话如晨钟暮鼓,申简辰幡然醒悟。
他想起曾执着于对千里寻感情前去抢亲,给她和自己的生活造成极大困扰,最终导致她入狱将近两年,如此看来法师所说甚有道理。
申简辰行礼道:“法师一番言论振聋发聩,令我如梦初醒。从此后我一定好好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
净光法师赞道:“施主乃有福之人才能听懂我一番劝解,看在施主慧根深重的份上我多说两句。”
“法师请讲。”
“施主既然放不下心中之人,不妨为她积德行善,既可安活着人之心,亦可为死去之人积累功德,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受益匪浅。”
申简辰的双眼再次湿润,他终于找到在没有千里寻的日子里度过余生的方法,他决定以千里寻的名义行善,让别人都来赞美她,这样他会觉得她并未离他而去。
“感谢法师。”
“阿弥陀佛!”净光法师露出慈祥的笑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