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过堂,吹的贺尘直哆嗦。
冷气从脚底沁入,她抱紧了自己,嘴里不停地咒骂和她有过节的人给自己壮胆。
她晃动“九域环”让它发光,照着脚下的路,紧紧贴着墙走。
穿过一间间那样的“牢房”,个个房间里都挤满了人,臭气熏天。
这个时间,人们大都入睡了,只有老鼠还忙碌着跑来跑去,吱吱的叫着。
一只猫在黑暗里闪烁着莹莹绿眸,贺尘刚转过头,就对上它的目光,把她吓了一跳,险些大叫起来。
猫也被她惊动,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就甩着尾巴高傲的走开了。
这里的猫都和别处的不一样,贺尘心想。
快要走到通道尽头,贺尘也没找到厉官住的房间,正要原路返回时,从一个隐蔽的地方发出一声呻吟,贺尘停下脚步仔细听。
但又没了动静,她觉得是自已太累产生了幻觉,于是准备离开。
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姑娘……”
贺尘的心重新揪起来,她屏住呼吸往前走。
前面竟然还有一个不易发现的房间,窗子很小,她小心探出半个头张望,借着月光,她看见里面有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人,被铁链拴着手脚。
这里味道比其他地方还要浓烈,贺尘恶心的快要吐出来。
她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通道看不到尽头,没有一丝光亮,贺尘害怕极了,想要逃走。
“救救我……救救我……”
贺尘停住了。
她鼓起勇气凑近,里面的人挣扎着坐起来,铁链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手脚并用爬向贺尘这边,累的气喘吁吁,现在两人仅有一墙之隔。
当他拨开面前遮挡的干枯头发,贺尘这才看清楚,一张憔悴蜡黄瘦脱相的脸,没有想象中年迈,贺尘还以为他是个老人。
“我感应到了。”
贺尘好奇,凑近隔着窗听他说。
“你是百越族人吗?”他问。
贺尘下意识摇摇头,又想到他看不见自己,于是开口说道:“不,我是司木族的人。”
那人又问:“祈巫长老,他还好吗?”
贺尘激动起来,心想,他竟然认识祈巫长老?
她急切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一个烂人罢了。”他语气落寞,自嘲道。
“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十几年了,苟延残喘,早就没了人样。”
“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贺尘问。
“姜峰,姜家的族长。”
“他想从我口里知道九黎一族的秘密,以此作为争夺九州的筹码。”
“我在这儿待了太久,久到不知今夕是何年,又过了多久。”
贺尘朝屋里里看去,只见满墙的用指甲划出的密密麻麻的痕迹,他在这里待了多少天,就有多少个划痕,贺尘能想象到他的绝望和度日如年。
“你刚才说的九黎族的秘密,是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贺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背部,是不是也有青鸟图腾?”
“也?”贺尘抓到重点,更加震惊,她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同类。
“我等了这么多年,老天有眼,终于让等到你了。”
两人都很高兴。
“可是只要远离昆仑山,就会身心衰竭,最后暴毙而亡。”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会一阵阵的感到眩晕难受,也难怪鲸说,她想要的秘密就在离沙城。
“我感觉到,你的日子,不多了。”他有气无力的说。
贺尘感到一阵悲伤,又问他:“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鲸,我恳求他,为我吊一口气,因为我还不能死,我所知道的秘密和黑暗,不能随我掩埋,得有世人知道。”
贺尘知道他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马上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在静谧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无比清晰。
“十三年前,一队人马来到昆仑山,是为寻找传说中的龙脉,那是九黎圣主死后升仙的地方。”
“他们经过好几天漫长的跋涉依旧一无所获,在所有人都准备放弃时,他们却偶然发现了一块浑然天成的巨大玉石,人们吃惊的望着它,都被它的梦幻宏伟而震撼。”
“玉石嵌在昆仑山深处,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具有灵气的地方。并且,那块玉石好像有种神奇的吸引力量,因为所有人和疯了一样,始终不肯离开那里,最终在那里迷失,再也没能走出来。”
“而我”,他叹了口气,“当年是被派出来给九黎圣主送消息的人,我原原本本将事情告诉他,以为这样就能够享尽荣华富贵,吃穿不愁,没想到,在他亲眼见到玉石后,却要杀我灭口,一夜之间我竟然成了罪犯,开始东躲西藏,天南海北的流窜,直到来到离沙城,被姜峰关在这儿,苟活到今日。”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这些话已经费了他太多力气。
“九黎圣主深信昆仑山是龙脉,渴望死后成仙。所谓的‘玉城’,其实是九黎圣主为自己建造的陵墓。”
“我是唯一去过玉城并逃出来的人,可即使逃出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美其名曰是山神的福赐,其实是变相的杀人。他们把抓去的男人毒哑,让其干活直到死去,女人则制成陪葬品,男女人数必须一样,以便阴阳合一。”
等陵墓建成,后人只会惊叹于它的宏伟壮丽,歌颂圣主的伟大,无关的人顶多嘲讽它的奢靡,可那些地基下的累累白骨又有谁记得,他们的性命就不重要吗,无人为他们立碑,无人为他们难过。
贺尘心里难受。
“这么说,玉城里有监军,或是守卫。”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九黎圣主不可能留下活把柄,只有一条被驯养后通了灵性的大蛇,谁不听话就生吞了他。但不论怎么样,玉城里的男女人数都会被他控制的一样多,是个精怪。”
依照他的描述,贺尘脑海里渐渐勾勒出他所见到的一切。
“祈巫长老知道吗。”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苦笑,“可那又如何,他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阻止这场荒诞残忍的闹剧。”
“长老要握大局,保护更多人的性命。”
“用几个人的牺牲换取大部分人的性命,我们这样的人,就被抛弃了。”
“不可能,长老不是这种人,他爱民如子,在他眼里众生平等。”
贺尘敬重祈巫,听不得有人这样说他。
“平等?”那人冷笑。
“无稽之谈。”
“不只祈巫长老,还有芜枫书院的昆吾,芜枫城的宋修灵,他们都知道。”
“是谁让我们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想你心中有数。”
“祈巫长老……”贺尘的信仰一瞬间崩塌了。
母亲虞兰走的时候,贺尘回浴花村奔丧吊唁,那时她还住在青泽乡。
人生第一次面临生死离别,还是至亲,贺尘万念俱灰,一度想要随她而去,是长老拉住了她,对她说:“如果难以挣脱黑暗,那我来做你暗夜里的光。”
“人总要向前看啊。”他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使她得以有希望活下去。
“这怎么可能……”
“这是一个阴谋。”那人没有察觉到贺尘变化的微妙情绪,仍旧往下说。
片刻的安静后,贺尘才问道: “所以,山神的福赐,是祈巫长老撒的谎?!”
她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贺尘不解。
“因为他阻止不了,但也不想引起恐慌,幸存下来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猎头在昆仑山附近的村庄抓苦力,长时间生活在那儿的人,都会染上怪病,背部出现青鸟图案,久而久之,昆仑山附近的村庄人丁稀少,活着的人也大都身缠怪病,不久就死去了。”
“这样下去,北族一脉怕是要死绝了。”贺尘说。
“直到祈巫长老上任,他是自愿去哪里的,为保护那里的百姓,他和九黎圣主做出交易,九黎圣主许诺他不再没有节制的随便抓人,但代价是,他将永远不能离开那里。”
祈巫长老他……也是无能无力吧,贺尘安慰自己。
“祥瑞的青鸟护不住我们,亲人族人保不住我们,我们只有自救,才能活下去。”
“我这辈子已经废了。但你还有希望,一定要活下去。”
他叮嘱贺尘:“你务必要从这里出去。”
“可是……”贺尘还不知道如何脱身。
“别担心,你的贵人就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贺尘想到的只有那个大汉和白清风,可两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个靠谱的。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药瓶和一个用月牙状的兽骨制成的辟邪手串,从窗子缝隙里递给她,贺尘觉得那手串很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既然有了药,这下白清风的命有救了。
贺尘已经来不及去问他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因为巡守的人就要来了。
她不敢再逗留,并且天快破晓了,白清风还等着救命药呢。
贺尘走后,那人瘫坐在地上,释然的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意,在黎明即将到来之前,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