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铁了心的跟家里作对,有一说一,这次老爷子和母亲摆下了这么大的阵势,又费了这许多周章,还不都是为了我这个女儿嘛。‘
’是啊是啊。‘寸心又是点头,心却想说’您的确不是故意的,您只是不小心啦,不小心有了些危险的想法,又不小心使了些阴险的手段,最后再不小心,唆使自己这个可怜的催巴,两人合伙把一个好好的同年之会搅合黄了,错都不在您,错都在不小心!’
‘可我还是不想委屈自己,不想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虽然这么做有些任性,有时还会伤害到别人。’
她的音量忽然低了不少,像是有些理亏,但马上又再次转高。
‘可是....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父亲和母亲都很爱我,这些我都知道,我当然也乐意接受她们给予的爱。但那并不代表,我就什么都得听他们的,对不对?’
寸心第三次点头,但只点了一下,下一刻她就又改成了摇头,模样颇有些滑稽。
白槿宜于是便清了清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正。
‘我这样讲你好懂,曾经,有一个姓孔的夫子曾经讲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们都说他是圣人,可见他所说过的话,也必定是十分有道理的。你不妨动动脑筋,倘若一个人的爱意,不能顺遂所爱之人的内心,那么这份爱,岂不就成了包袱?真是那样的话,本来觉得正确的行为,也就成了灾难,越是给予沉重的爱,那包袱便也跟着变得越发沉重!’
说完这句话,白槿宜忽然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辩才,好像瞬间提升了不少。
像是平地跃起三尺高。
本来早被她忘到爪洼国的典故和辞藻,这会儿没怎么费劲,便能从嘴巴里一股脑的涌出来,且还说的有理有据,有板有眼。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忽然想起上个月因背不出《女诫》被夫子罚抄的糗事 ,此刻能把圣人之言掰扯得这般清楚,倒像变了个人。
惟其如此,像今日这般的超常发挥,岂不显得更为可贵?
寸心已是被她这番演讲,唬得懵了,当下不由得一愣一愣,手指扣着腮帮。
‘小姐说的太深奥了,咱们听不太懂。’
白槿宜顿时有点泄劲,心情又郁闷几分。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人在说对口相声,自己身为逗哏,施展出浑身解数,牙床子磨平了,嘴皮子吧嗒冒了烟儿,就等逗哏在这节骨眼上推她一下,然后观众们掌声雷动。
可偏偏逗哏什么都没说,只蔫巴巴的放了一个拖着长音儿的闷屁。
‘我就是觉得,成亲没什么不好,小姐不妨回头想想,早前我们在会上见过的那些男子,其实也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如果您能选择其中一个依附,未必不能造就一段美满的姻缘。’沉默了一下,寸心又说。
‘不是好不好,而是愿不愿。’
白槿宜纠正她:‘那些男子们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着这种相处方式太奇怪,又要捆绑性情,叫人无法活泼。一来二去的,心里总觉着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嗯,是了,是少了一点心动的感觉,哎,你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么?’
寸心使劲儿摇头。
“其实我也讲不好, 她用帕子角蘸着茶渍在桌上乱画,“就好比看见新抽的柳芽在风里晃,明知它过些日子就会变绿变密,可当下就是想盯着它发愣,盼着它永远这么颤巍巍的……”
”又好比在集市上逛得好好的,冷不丁被野狗撞得跌进泥坑,一抬头,瞧见个笑得比日头还亮的人伸手拉你。什么门当户对、什么知书达理,那一刻全忘了!满心满眼就只装得下那人。”
她忽然轻咬嘴唇,夕阳落进她的眼瞳中,燃烧着耀眼的火光。
’若是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说不定我就会为他停下脚步,从此再不必横冲直撞,左右奔突,就算他要带我闯刀山火海,只要能攥稳我的马缰绳 ,我就敢跟着他的马蹄印子跑,从春草萌芽跑到冬雪封缰,从这小小的阖州,一直跑到天涯海角。”
“小姐说的缰绳马蹄的,咱听不太懂。”寸心晃了晃脑袋,目光在白槿宜身上停留片刻,“但总觉得比西厢记》里‘隔墙花影’的唱段实在些。
白槿宜也没指望她能听懂,只是说完这些,心里便痛快了很多。
小丫鬟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后轻声问道:“那这些礼札,小姐可要再瞧瞧?”
“瞧瞧也罢。”白槿宜拍了拍手,“又不是什么难事。好歹是老爷子的一番心意,我若全然不顾,平白辜负,总归是不妥。”
“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便要就此低头。”
她猛地推开雕花窗,晚风吹得案上纸页哗啦啦翻卷。鬓边缎带被扯得乱飞,倒衬得下颌线条格外锋利,像出鞘的刀。
“我白槿宜的辔头,从来只认自己攥着的方向。”
夕阳恰在此时斜切过肩线,将她垂落的发梢染作金红,连浮动的尘埃都成了绕身的光尘,叫人不敢逼视,分明是人间少女,却像携着千军万马的锐意,暮色俨然成了她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