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客厅门口的雪婉,身穿一条白色的、上面洒满了小黑点的连衣裙,宽大的领子左右各占据了半个肩膀。一条同样布料的白底黑点的腰带系在她那纤细的腰上,更加凸显了少女那婀娜的曲线和身姿。
她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两条齐胸的短辫,搭在胸前;她圆圆的脸,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无比;她面色略显苍白,似有病容;两条浓眉,却又增添了几分飒爽英姿。
这哪里是个中学生呀,这简直是天女下凡啊!
张俊山的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他觉得有点儿头晕,热血涌遍全身,流经四肢,冲击着手指和脚趾尖。他瞪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好像魂魄都被吸走了一般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雪婉。
在他上学的高中里,夏天即使是酷热的天气,穿裙子的女孩子也是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基本上是上身白衬衣,下身是裙摆过膝的其它颜色的宽大短裙了,从来就没有见过穿长裙的女孩子。
那时绝大多数女孩子的着装,还是长袖或者短袖上衣,加一条灰色、蓝色或者绿色的长裤。虽然现在看来是极其传统和保守的,但在那个年代,这便是最普遍、最标准的着装了。
现在这样一个面容秀美绝俗,身材亭亭玉立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种震撼是荡人心魄的!
震惊之余,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太不礼貌了;更何况,自己出身贫寒,而且现在的艰难处境,只能用身无分文来形容了。
“身无分文”,本来是用来形容一个人非常贫穷,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可是用在现在的张俊山身上,那是再贴切不过了,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啊!
想到这,他脸上微微一红,急忙回过头来,低垂了头,心里颇感羞愧。可他还是忍不住用眼角又偷偷地看了雪婉一眼,见她也正望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来。
“啊,你好。”雪婉的声音甜蜜柔软,袅袅而来。
张俊山急忙扭过头来,只见雪婉打着招呼,身体前倾,微微弯腰点了一下头,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
他一边试图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不让它从嗓子里跳出来,一边回礼道:“你好。”说着微笑着欠身,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雪婉,你回房间吧。”李淑兰见他们二人相互打过招呼了,便又吩咐女儿道。
“嗯,好的。”又传来了雪婉那柔软的声音。张俊山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正与她那回头的一瞥目光相碰,他立刻又像触了电似的,急忙又转回了头。
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充满了雪婉的秀美的面容,她刚才的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了。
“雪婉今年好像放学晚了嘛……”万立新把手上的烟在沙发旁角几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抬左手看了一眼手表,问李淑兰道。
“现在不是开始忙了嘛,今年一开学就这样了。”李淑兰说着,又从面前茶几上的盘子里,拿起一个桔子递给张俊山,道:“不要客气呀,吃桔子。到这里来,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哟。”
“啊……谢谢李阿姨。”张俊山忙不迭地起身,伸出双手接过桔子来,又坐回到沙发上。
他手捧着桔子,并没有急着吃,却接着他们刚才说的话,怯生生地问道:“雪婉…… 妹妹,是上……高中了吗?”
“今年开学,上高二了。”万立新随口回答道。
“噢——”张俊山似乎若有所思。又道:“那她…… 明年考大学,今年肯定非常忙的。”
“她明年上高三,从明年开始,高中改成三年了。”李淑兰从旁插话道。
“那太好了!”张俊山也不知为什么,竟然脱口而出。说完,他抬头发现万立新和李淑兰都在盯着他,眼中都流露出一丝疑惑不解的神情。
“啊……我是说,高中多上一年,既可以多学一些知识,也可以再多复习一年。”张俊山急忙忙不迭地为自己刚才的叫好做进一步的解释。
“考大学嘛……多复习一年,少复习一年,区别不大。”万立新继续抽着烟。又道:“高中多上一年,多学些知识,倒是真的。”
李淑兰瞥了丈夫一眼,回过头来,笑着对张俊山道:“俊山呐,等到雪婉考大学时,你可要给她介绍介绍你的宝贵经验喽。”
“‘宝贵’谈不上了,到时候,我给她讲讲我是怎么复习、怎么考的吧。”张俊山谦逊地回道。
就这样,他们接着又闲聊了几句。
“俊山呐,晚上就在这儿吃吧,不要去食堂吃了吧。”李淑兰客气地挽留道。
张俊山一看,机会来了,连忙在沙发上坐好,面色严肃地回道:“万叔叔,李阿姨,其实…… 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求叔叔、阿姨帮忙……”
看着他们都在听,他便把去洗澡时,缝在衬衣里的三十块钱被盗的事,一字一句如实地说了出来。
讲完了整个经过,他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最后道:“我不想让爸妈知道,让他们担心。我想…… 我想跟叔叔阿姨……借十块钱,等爸妈把下个月的生活费寄来时,我马上就还给你们。”
说完,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中全是期盼的目光。
李淑兰听完,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来,看着万立新,似乎是在等他做决定。
万立新抬起头,透过眼镜,盯着张俊山的两眼看了一眼。然后猛吸一口烟,转身把剩下的烟头在烟灰缸里使劲儿按了一下,又捻动了几下,这才直起身来坐定。
他语气平和,盯着张俊山,缓缓地问了几个问题。
确信他的问题都得到了回答,他这才侧过身来,看着李淑兰,道:“你就给俊山拿十块钱吧,这孩子现在饭都吃不上了。”
“嗯。”李淑兰轻轻地答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客厅。很快她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十元的纸币。
“拿着吧。”她把纸币直接递给了张俊山,并叮嘱道:“把钱放好,一定不要再丢了啊!”
张俊山像一个被压缩后又突然被放开了的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激动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张救命的纸币。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币折叠好,放到裤子的口袋里,一边连声道谢道:“谢谢叔叔阿姨了!我下个月的钱一到,我马上就还给你们。”
“哎——跟叔叔阿姨还客气什么。”万立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摆了几下。
“俊山呐,”李淑兰又嘱咐道,“你在学校申请困难补助的事儿,你自己盯紧点儿。你这种情况,应该能拿到的。”
张俊山不住声地点头答应着。
现在他借到了钱,便不想再麻烦人家了,于是千恩万谢地要告辞出门回去了。
万立新和李淑兰都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脱掉拖鞋,换回自己的帆布球鞋。
李淑兰叮嘱他道:“俊山呐,周末*没什么事儿,就到这里来玩儿吧。你就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吧。”
张俊山一听,不禁欣喜万分,忙不迭地答应道:“如果你们不嫌弃,那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来。”
*周末:八十年代时,全国还是六天工作日,周末是指星期天。国家后来改成了双休日,是从九五年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