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林生爽约
1
怜舟跟随二人直至巷口。
林生停住，由雪梅独自往巷外开阔处走去。看她进马车，看车行远。
他未发现怜舟藏身拐角阴暗处，更不知这书院来的旧友旁听了他与雪梅适才多半谈话。除了俩人难分难舍、柔情蜜意的部分。
然而就在这娇语呢喃的光景里，俩人约定次日清晨会和，同往南山。
雪梅说，庆祥一定在那儿，他在等我。
林生抚着她秀发道，好，我陪你去！
“不可！”怜舟自那墙角里走出，将林生拦住，“不可贸然行事！”
“……”林生心内一惊。他后退两步，身体前弓，作防御状，“何人？”
“我，怜舟！”
林生看清来人，遂松了口气，道：“舟兄啊，你来多久了？”
“好一阵了。”
“哦，可是，你因何在此？”
“红先生请你回去。”怜舟道，并将滑落腕上的背囊重又背好。
“哦，”林生明白，怜舟肩头布袋里便是赎金，一时间目中噙泪道，“替我谢先生。只是舟兄你有所不知……”
“我知道，你说过。但，重金之下或有转机呢？”怜舟久居山中，不闻世事。即便曾以奉礼郎身份有所历练，其时却多为深居简出。又因失忆，本就不够丰厚的阅历更是几无印迹，故于世情所知甚少。
不过，以金钱打开缺口之事，却也曾听说。
“舟兄啊，即便我林生得以解约返回东山，她呢，她怎么办？”
“她……”
“是啊。舟兄既已在此好一阵，想必见过那姑娘了。”
“见了。”怜舟道。但没有告诉林生，他早在数日前已偶然得知雪梅身份。只是未能预料因她受人指使穿针引线而导致红先生被劫，且险些遭难。
“我本在世间无牵无挂，皆因这女子出现，使我添了生之趣味。不怕舟兄见笑，雪梅于我而言，有如荆山之玉，灵蛇之珠……此生无法割舍。”
“可是去那南山，前途未知，道路凶险。且姑娘胞弟身陷囹圄，恐更易冲动而为。切不可……”
“呵，舟兄无需多虑，我自知分寸。”林生肩头一松，轻拍怜舟后背，释然道，“不如明日午间你我到那醉鹤楼一叙。唉，与红先生一别，已有多日，甚是挂念。到时舟兄与我讲讲东山上的趣闻可好？”
“好，醉鹤楼，必不负邀约！”怜舟言毕，将红先生吩咐带来的赎金交给林生。他想到成功阻止林生莽撞行事，而次日赴约时便可将南山一事从长计议，心中踏实不少。
2
醉鹤楼，禄阳城内又一个传言逸闻集散之地，其热闹并不逊于茶肆。
怜舟如约而至。置身店堂内喧嚣吵嚷之中，他坐等林生到来。
入门处地面光影渐渐挪移，怜舟盯着看。挪到某个角度时，他知道林生不会来了。
早在三个时辰以前，林生已与雪梅聚首于城外。
雪梅瞒过小姐，避开守卫。冒着被王爷问罪的危险，去与她的庆祥见上一面。
林生牵着租来的马，于城门外等到难得一见晨曦下的雪梅。
他扶姑娘上马。只是姑娘一只脚才踏上马镫，却又迟疑。她回头望向林生。
她见过禄阳首饰铺子烛光中的林生，见过斜阳夕照和竹林月色掩映下的林生，却从未仔细端详过天光渐亮时他的眉目。
他斯文俊秀，性情温厚。他谈及凄凉家境和悲伤过往时，眼中净是对她的信任和依赖。
然而此时，在城外，牵马的林生满眼决然的光彩。
“你可想好了？庆祥是我弟弟，我去找他，求山上放人，理所应当。而此事与你无关。你回你的戏场继续上工，以后或有契机得以重获自由之身。不必与我一同冒此风险。”
“与你相比，自由无足挂齿。”
“昨日服侍小姐洗漱安寝。不知怎地，小姐竟谈起与雪梅初见面的事。她说见我第一眼就喜欢我，觉得雪梅很像她幼时玩伴。可惜那孩子早夭，从那以后她便终日郁郁寡欢。直至雪梅进府，心才好像又被打开似的。才有了笑。小姐说，雪梅也要多笑一笑。”
“小姐莫非有所察觉？”
“她应该并不清楚雪梅弟弟一事。但纤敏如斯，她能感知雪梅常怀心事。今晨我偷跑出府，我疑心她是知道的……但小姐选择成全雪梅。”
“你从未想过求助于小姐？”
“想过，可是小姐对雪梅越好，我越不忍心告诉她。小姐在府中处境并不好，上回替我向王爷请求出府探亲，已是极致……林生，我劝你慎重。这一去，我是逼不得已。而你不是。”
“雪梅，我已将全部家当尽数带来。等找到庆祥，便向山上赎人。重金之下或有转机呢？”林生掂掂背囊里的银钱。那里面一多半来自红先生原本拿来赎他的那只钱袋。“走吧！我说过，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绝不后悔！”林生再次催促雪梅上马，而后一跃，跨上马背。他将姑娘护于胸前，向前方未知深浅的一汪泥潭疾驰而去。
3
南山。山顶建有一寺庙。名为玉峰。
前山以石阶引路，众香客多由此攀行而上。
后山，书院四人曾探察至山腰的那一侧，则鲜有人迹。皆因附近山民和城内信徒为一种传闻所阻。
不知何时起，南山后山上时有精怪出没的消息盛行开来。且口耳相传之间，那精怪四眼六鼻的样貌和吸血摄魂的恶行越发被描绘得神乎其神。一时间人心惶惶，那林深枝茂的后山几乎变成禁地。
而如此一来，那里也成为藏匿罪恶的绝佳之所。
林生抬头远观，瞧了眼山路，正准备催促马儿行进。却不料，它竟收了蹄子，定在原地。
“怕不是连它都知道，此去艰险吧？”林生心想。
他轻拍马头，轻抚马鬃，如同道别。随后决定将马拴在山腰上。
他知道此处向上，或将有一扇扇神秘之门洞开。那里或将风光旖旎，却并非桃源之地。
雪梅跟随林生，疾行在崎岖山林间。行走约小半时辰，雪梅额头渗汗，喘息不已。她感到与那山顶越近，心跳越发急促。
“林生，我不知何故，心里像抽空了似的。”
“雪梅莫怕，莫怕……”林生安抚道。
她未曾听闻山中精怪的传言，那份惧怕并非针对自然之力。
在二人前方，烟雾渐浓处，隐隐有钟声传来。
“寺庙？”雪梅道。
“呵，是了。”林生叹道。他只当沿途能有所发现，没料想一路寻至山顶，佛门净地。
“怎会是这里？林生，怕不是走错了吧？或许前山……”
“不，就在这里。”林生道。他笃然于心。这条后山之路曾引领他与东山兄弟寻到了红先生。
此处乃后山之终点。如果王爷所说属实，那么庆祥就在这里。
雪梅不解，道：“这，祥儿竟是被卖来此处削发为僧？”
“不知。”林生亦颇为疑惑。
“倘若如此，你我只需向这寺里住持道明来意，求他念庆祥年幼，尚未坚定修习佛法之志，便可带他还俗下山了吧？”她满心欢喜，疾走数步，向那梵音袅袅处奔去。
林生跟上。
二人奔到一堵高耸的围墙之下。围墙一侧与树林衔接处，开有窄门。但窄门紧闭。
玉峰寺就在里面。像被护佑着的惊世秘密。
一刻后，院内钟声止歇。此时整座寺院就仿佛被缚住四肢塞住口舌一般。
林生在这突然而至的噤声之下感到忐忑。
他不由地拽着雪梅藏进围墙边一棵大树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