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到108章
书名:远东特战连 作者:文豪一支笔 本章字数:56211字 发布时间:2024-11-06

第 82 章


离开和郑哥见面的那个小餐馆,廖柯夫走在回到酒店的路上。刚刚走到波特曼酒店的马路对面,眼前看到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娜秋莎正在被几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给带走了。

廖柯夫站在街口对面的人行道上,见到两个身穿黑色便衣头戴礼帽的男人,正在把不断挣扎着的娜秋莎塞进了一辆车里。

那两个男人中,一人个不高,一人个不矮,不高的那个人对着不矮的那个人吼着喊着命令着,不矮的那个人跟着不高的那个人前前后后地忙乎着。

几个大男人,抓住一个女人,算什么能耐。

廖柯夫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中国人而不是日本人,也不像是日本人手下的那些汉奸。

廖柯夫迟疑了一下,等到他跑过马路时,那辆车已经开走了。

这是些什么人把娜秋莎给抓走了呢?

不过,至少还留给了廖柯夫一丝最后的希望,娜秋莎还没有落到残忍的日本鬼子手里。他应该马上采取行动,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把娜秋莎救出来。

想想挺后怕的,如果他提前两分钟从和郑哥的见面地点回来的话,他可能也会被抓进那辆车里面的,那就糟糕了,什么别的都做不了啦。

廖柯夫本来计划当天赶回杨家窝棚的,约好的被同一辆每天过来送菜的小货车接走。当他与司机会合时,他看到杨兆林也在车上,就松了一口气。

“我有些不放心,就一起赶过来了。”杨兆林对廖柯夫解释着。

“出事了,”廖柯夫告诉他,“娜秋莎被抓走了,是几个中国人。”

“他们是怎么知道她在那儿?”杨兆林问道。

“我也不知道,”廖柯夫承认。

“是些什么样的人?”杨兆林问。

“身穿着黑色便衣,头上戴着礼帽。”廖柯夫说。

“这一定是国民 党军统的人,他们的头子叫康布雷,一个阴险毒辣的家伙,”杨兆林说着,“他们暗地里勾结日本鬼子,一直在破坏我们的地下组织。”

“军统的人会对娜秋莎怎么样?”廖柯夫问道。

“会把她带到一个秘密地点,先要审问她,然后根据审问结果,把她处理掉。”杨兆林说着。

“怎么处理?”廖柯夫担忧地问。

“他们自己决定或杀或放,也可能要交给日本宪兵队。”杨兆林回答。

“虽然希望很渺茫,那我也得在他们把娜秋莎处理之前找到她。”廖柯夫坚定地说。

“廖队长,可能会来不及,他们处理一个人非常草率。”杨兆林也很担忧地说。

廖柯夫知道,这是完全可能的,但他不能放弃娜秋莎,不能。

“娜秋莎的身份比较特殊,他们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而且涉及到苏联那一方,他们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弄清楚,她到底是谁,从哪儿来,为谁工作,和谁在一起?”廖柯夫的话,听起来好像在试图说服自己,但听上去还是挺符合逻辑的。

“和当地人不同,对一个可疑的俄罗斯女人,他们是要花费一些功夫的,这就可能会留给我们一点时间。”廖柯夫分析着。

“我希望你是对的,廖队长。”杨兆林承认廖柯夫说得不无道理,“我们要抓紧时间,一旦娜秋莎落入日本人手里,就再也救不了她了。”

“跟我说说这个康布雷,”廖柯夫催促道。

“你想知道什么?”杨兆林问。

“一切。”廖柯夫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 83 章


康布雷回到他情 妇的住所,天已经黑了。忙活了一整天,走进这样一间寒冷而黑暗的客厅,他不禁叹了口气。这该死的sao娘们,怎么又让壁炉的火熄灭了,这可是我花了一笔大价钱买的别墅。

康布雷打开了灯,他愣住了:廖柯夫正坐在他最喜欢坐的那把扶手椅上,手里的鲁格手枪直指着他。不远处的长沙发上,他的女人卷曲在那里,嘴里被塞进了一条毛巾。

尽管心中有些恐惧,康布雷还是立刻明白了。“你是谁?是来杀我的?”

廖柯夫摇了摇头,“是谁不重要,我是来告诉你,杀了你有多容易,”廖柯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剩下的就看你了,还有你的情 妇。”

“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康布雷试图掩饰他的紧张,“我可以吗?”他慢慢地抬起手拍了拍口袋。

“慢一点,别耍花招。”

康布雷极其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烟盒,慢慢打开,从里面摘下一支香烟,用颤抖的手点燃着。廖柯夫注意到打火机也是金色的,他想起了杨兆林曾说过,康布雷是个拜金的胆小鬼。

康布雷在香烟上拖了很久,他的眼睛一直也没有离开过廖柯夫的眼睛。

“是不是游击队在找我,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想要我的命。”

“游击队是业余的,你应该明白,可我是专业的。如果我告诉你,我要杀了你,那你是逃不掉的。”

康布雷慢慢地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你是为那个俄罗斯姑娘来的吧,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山西人,对吧?我们都喜欢女人,你说怎么办?”

“把她放了。”

“我要是不放呢?”

“那你今晚就死定了,还有她。”廖柯夫手中的枪,指了指沙发上哆嗦着的女人。

“我也是奉上峰的旨意,不可违抗啊。”

廖柯夫立刻改变了策略,“上峰?你的上峰,是重庆,还是南京?你要清楚,你站在哪一边?”

“哪一边?哪一边打赢了这场战争,我就站在哪一边。”

“现在的形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苏联红军全面大反 攻,盟国联军在西线节节胜利,德国法西斯眼看就要完蛋了。”

“那是在欧洲,离我们太远了。这里的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

“中国人就好惹吗?日本鬼子打进中国多少年了,中国被打倒了吗?中国人民屈服了吗?”

“不屈服,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还当亡国奴吗?”

“当亡国奴,就是因为在中国,像你这样的败类太多了。”

“我们军统可是在抗 日的,蒋委员长在领导我们抗战,而且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

“说得好听,我看你们是暗地里和日本人合作吧?”

“你有什么证据?”

“你把多少中国人交给了日本鬼子,你心里没数吗?没数的话,日本宪兵队那里给了你多少钱也会有记录吧?”

“是他们那些人的反抗毫无意义。”

“闭嘴。”

“就像你那个俄罗斯姑娘,她的反抗有意义吗?一个女人,能顶得住一帮男人们吗?况且明天上午,迎接她的是一帮兽性大发的日本男人。”

“我叫你闭嘴。”

廖柯夫以惊人的速度,从椅子上蹿起来,跨过地板,抓住康布雷的肩膀,迫使他僵硬地站直了身体,廖柯夫用仍然握着鲁格手枪的拳头,猛击康布雷的肚子,然后又一脚把康布雷给踹倒在沙发前面。

沙发上的女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廖柯夫毫不客气地用双手,把大口喘气的康布雷拽起来,扔在沙发上。有些昏迷的康布雷,倒在那个女人的脚边。

待了两分多钟,廖柯夫认为他已经重新清醒了,可以继续了。“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还别说你暗中勾结日本人的事,如果你的上峰仅仅知道了,你擅自挪用公 款买了这个别墅,还养了一个情 妇的话,你那个戴老板会饶了你吗?”

康布雷畏缩在沙发上,内心受到的打击,比身体外部受到的击打,还要沉重。

康布雷仍在剧烈的疼痛之中。他也是专业出身,尽管成绩不怎么好,可还是知道他被一个什么样的人给打了。他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打,这样的击打,后面有愤怒,也有专业技巧。

康布雷本能地抬起右手护住自己的脑袋,没想到他的手碰到了沙发上的一个小天鹅绒包。这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康布雷感到不解,可还是把小绳子拉开了,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他一看见倒在沙发上的东西就张大了嘴:

那是五颗切割得无比完美的钻石。

“你把那个姑娘交给我,钻石就是你的了。”廖柯夫解释道。

康布雷瞪着眼睛,盯着钻石,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那个女人急促地向他点了点头。

康布雷坐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完全“康复”了,还是被价值不菲的钻石给惊呆了,问廖柯夫:“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货真价实。等我带走那个姑娘,就把钻石交换给你。”廖柯夫说着,把钻石收回到天鹅绒包里,揣进怀里。

“两小时后把她带到田家采石场,记住,你一个人来。”

“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要看你做不做。”

“那我把那个姑娘给了你,然后你就把我给杀了,是吗?”

“今晚我只要那姑娘,不要你。不像你们国民 党,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如果你不把她带到田家采石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仅钻石拿不到,你的小命也完了,你看着办!”

“那以后游击队抓了我,我的命不也完了吗?”

“康布雷,你别忘了,现在还是国共合作,只要你合作,我们也会合作的,不会把你的那些破事儿给抖搂出去,就看你怎么表现了。现在,你还是别废话了。”廖柯夫说完,对着康布雷的下巴一记勾拳。

康布雷被打翻在沙发上,头晕目眩,眼冒金花,一时语无伦次起来,“有话,好,好商量,我,我也没,没说,不把那个,那个姑娘,交给你,两个小时,田家采石场,来不及呀,夜里出城是要通行证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去找那个姑娘,我知道,她在哪儿。怎么样?”

屋里没有回应。

康布雷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他一直在对一个空椅子在说话。

那个山西人已经不见了。


第 84 章


“抓来的那个俄罗斯姑娘,现在她在哪儿?”康布雷怒气冲冲地问着手下的人,好像要把心里的一股无名火都发泄出来。

康布雷在廖柯夫离开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貌,安慰了一下自己的情 妇,充满了一下自己的信心,匆匆忙忙地赶到军统的一个秘密地点,那是一座老建筑,原先曾经是一家旧银行的办公楼。

“锁在了地下室里,”康布雷的男手下张景奎回答道。

“很好,”康布雷惯用的流程是,先抓人,再审讯,然后再决定是否交给日本人。在交给日本宪兵队之前,都把他们关在这里。当然,如果他觉得有的人干脆消失了比较好,就在半夜里,拉到城外处理掉,所以他们的车是有出城通行证的。

康布雷和张景奎把娜秋莎从波特曼酒店抓回来后,他们认为,这个姑娘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宝物,要好好享用她,还要充分利用她,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

这个叫张景奎的,原来只是个农民,他不喜欢动脑子,他可能就没有脑子,他只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还有一种近于封建的愚忠。而康布雷看中他的,正是这一点,他需要这样的人,需要这样的手下。

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讲什么条件,领导都喜欢这样的人。也就是说,你只管低头拉车,领导来管抬头看路。

就像康布雷对张景奎,不需要给他多少解释,也不用交待多少细节,只要告诉他去做什么并且怎么做就完了。

自从康布雷第一次把这个目不识丁、笨手笨脚的农村汉子安排在自己的手下,情况就一直是这样。

领导对张景奎有足够的信心来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张景奎对领导也有足够的信心来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只不过,彼此的信心不同,彼此的愿望也不同。

张景奎就是个农民,唯一热爱的只有土地。他分不清谁是这个党,谁是那个党的,当然,他也不喜欢日本人。只是,现在日本人是这里的占领者和统治者,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他不服也不行,想躲也躲不掉。

再说了,像张景奎这样一个智商简单的人,有谁会给他更高的荣誉和地位呢。军统嘛,好歹也算是在体制内,作为一个农民,到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一个铁饭碗呢?

康布雷当然在利用他的肌肉、他的忠诚和他简单的三观,仅仅恩惠给他一点小小的甜头,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些可以告人的和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景奎报答着他的恩人,恩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抓了他奉命要去抓的人,也杀了他奉命要去杀的人。他也不去问为什么,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为什么,只要给钱给物就行。

“带上你的狙击步枪,”康布雷命令道,他简单地解释着自己的计划,然后补充说,“这次我们就不通知日本宪兵队了,我担心那样动静太大,那个山西人会看出来。可他不会看到你的,张景奎,你藏起来就行。”他叮嘱着年轻汉子说,“但你一定要确保不会打偏目标,就这一个要求,不会做不到吧。”

张景奎被这句话伤了一点点自尊心。从他小时候开始,他父亲就带着他到大森林里打猎,教他如何瞄准如何射击,他一直就是个好猎手。如果目标在射程之内,指哪打哪,张景奎从来就不会打偏的。

“那你在哪儿?”张景奎问着康布雷。

“我嘛,像个诱饵,在陷阱里。”康布雷自嘲地说道。


第 85 章


娜秋莎一直被蒙住了眼睛。

尽管沉陷在黑暗之中,让娜秋莎感到一丝害怕,但暂时失去了视力,又使她剩下的感官更加敏锐起来。当她努力去辨别周围的这些声音时,有些无声的信息显得更为重要。眼罩使她误撞到了一些东西上,而抓她的人在拖着她走的时候却懒得警告她。

他们要把她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呢?

他们把娜秋莎从锁着的一间地下室里拖了出来,把她的双手紧紧地绑在身前,然后又勒了勒眼罩。最后他们把她平躺着放在了车后座上,发动汽车疾驰而去。

眼罩有些太紧,绳子也勒疼了她的手腕,但她没有受伤,不过她确信这种情况不可能持久下去,总会有个结果的。

汽车一开动,她就被一种可怕的恐惧紧紧笼罩着,这也许是她短暂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了,除了秘密暗杀,她看不出他们夜里出行的其他理由。

娜秋莎已经准备好了被他们交给日本人,至少她能通过对话尽量摆脱目前的困境。尽管脱离危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万一成功了呢。

娜秋莎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事先编好的背景故事。她会用俄语,以一个被冤枉的无辜者咄咄逼人的语气,警告他们正在犯着一个可笑的错误,必须立即释放她,否则可能会引起国际纠纷。这给娜秋莎带来了一丝希望。

但是,现在半夜里突然匆匆把她带出来,显然他们改变了计划,不是交给日本人。她知道他们可能会叫自己秘密消失掉。娜秋莎开始绝望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满脸。现在她几乎为自己眼睛被蒙上而暗暗庆幸,这样他们就看不到她眼里的绝望与痛苦了。

躺着后座上的娜秋莎,明显感觉到路面变得越来越颠簸,而且汽车开始向上有点倾斜地行驶着,这些都让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确信自己会被杀掉的,尸体会埋在山中的树林里,其他人永远也找不到。

娜秋莎试着不去想将要面对的死亡,但死亡的残酷现实却好像一直闪现在她的眼前。她知道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个女的,对方就会宽宏大量吗?绝对不会。

娜秋莎突然想到,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给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她是谁,她从哪儿来,她要去哪儿,她来这里干什么。有的可以如实说,有的可以编故事,这样至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快速死去。

娜秋莎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她的死亡。

娜秋莎强迫自己与不断增加着的绝望作着斗争。她告诉自己,她还没死,她还活着,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欠着别人的什么,别人也欠着自己的什么,她想到了廖柯夫,想到了廖柯夫在训练营讲过的生存课。

要尽可能地长时间保持沉默,如果需要的话,要一直坚持着保持沉默。她强迫自己保持着高度注意力,全神贯注于途中的行程细节,如果有机会逃脱,就一定要抓住它。

前面有两个人,和她在同一辆车上。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她能闻到前面那两个男人身上的不同气味。

那是从张景奎身上闻到的气味,那种陈腐的、出臭汗的、很久不洗澡的气味。从一开始抓到她,张景奎就是她主要的对手。他沉颠颠的肌肉和粗壮的骨骼,压得座位下面的弹簧吱吱作响。

开车的是另一个人,他身上的气味与张景奎明显不同,甚至带有一丝女人的香水味。张景奎叫他处座,听上去是个领导。他对张景奎自称布雷,对他说话的口气,也证明了张景奎是他的手下,而且是个很亲近的嫡系。他的话不多,不像张景奎那样喋喋不休地一直在威胁她,说着明天上午要把她交给日本宪兵队什么的。

汽车又开始爬坡了,路变得更陡更颠簸了。娜秋莎能感觉到她的头被惯性轻轻地向后甩动着,好像汽车开始了一个长长的上坡路,并带着很急的转弯。

最后汽车开始减速,开车的康布雷可能是很小心地踩住了刹车,直到它完全停了下来。前排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后又关上了,娜秋莎能感觉到从前面传过来一阵夜间空气的清凉,加上前座弹簧放松的声音,都说明那个叫张景奎的一定下了车。

汽车的发动机还在轰轰作响,好像在空转着,娜秋莎能听得出来,汽车并没有动。他们想干什么?

几分钟过去了,娜秋莎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几分钟,汽车终于又开动了,继续缓慢而稳速地往山上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第 86 章


当康布雷开车进入到废弃的田家采石场时,廖柯夫正在那里等着他呢。

廖柯夫一直躲在视线之外的灌木丛中,只把一盏点亮的矿灯摆在空地中央。康布雷朝着矿灯方向,把车开过去,最后停下车。

他下车后转身向后跨了两步,一把打开了后座门。他毫不浪费时间,粗暴地把娜秋莎从车里拖了出来,自己站在娜秋莎的身后,用一把左轮手枪顶在她的身体上,眼睛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地快速转动着。

“你在哪儿,山西人?”他在黑暗中喊道,声音中流露出一种紧张的情绪,“你最好马上出来。”

廖柯夫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慌不忙地观察着现场及周围的情况。

娜秋莎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她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尽管他不能仅凭一眼就能看出来她都经受了什么。廖柯夫告诉自己,如果康布雷碰了她,不管他们之间曾经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会杀了他的。

此时,这个寂静的荒郊野外,已经开始不那么平静了。

廖柯夫估算着他们站的位置和他在灌木丛中的藏身处之间的距离,警惕地注视着对方可能会带来的什么人。尽管廖柯夫并不相信康布雷,可他还是在这个人对金钱的贪婪和对报应的恐惧上赌了一把,情急之中他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当确信康布雷完全是一个人的时候,廖柯夫才从隐身处出来,走到空地上,鲁格手枪端在他的手上。

“把枪放下,康布雷。”廖柯夫命令道。

“小廖?”娜秋莎一听见廖柯夫熟悉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廖柯夫内心紧缩了一下,她在惊讶而宽慰之中又叫出了他的真名。

“是叫廖柯夫吧,原来是你呀!”康布雷问道。

“我说把枪放下。” 廖柯夫接着命令道。

“我干嘛要把枪放下?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我把你要的姑娘给你带来了,现在是你要把钻石给我,我就马上走人。”康布雷也振振有词地说。

“没有问题,康布雷,”廖柯夫小心地把枪对准着他,“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儿,就把手枪放在你前面的地上,然后往后退过去。”

要在平时,康布雷是决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优势的,但今天晚上按照计划,是不需要他自己去开枪的,张景奎会为他射击的,为了迷惑对方,康布雷决定先交出武器来。

康布雷勉强地把胳膊伸出到一侧,让廖柯夫可以看清手中的左轮手枪,然后屈膝弯腰,慢慢地把枪放在地上,然后他把娜秋莎拽到身旁。

“现在该你了,站到我能清楚看见你的地方来,”康布雷向黑暗中喊叫道。

康布雷看着廖柯夫缓步慢慢走进了灯光的范围里,心里想着,现在行了,张景奎可以随时把他打中的。多亏了有个矿灯,离得很远也能看到他的身影。张景奎肯定能打中他的,不会比上次他们一起打猎时打死的那头鹿更难打。

“你把钻石带来了吗?”康布雷问道。

“当然了。”廖柯夫答道。

张景奎怎么还不开枪?康布雷心想,他的枪一响,那我就从对面倒下的温暖尸体上,把钻石掏出来,你这毛小子,敢和军统的人作对,你还太年轻太嫩了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康布雷还在拖延着时间,等待着枪声响起,等待着那个美妙时刻的到来。等着看到廖柯夫倒在地上,然后钻石就归他了,到了早上,这个姑娘照样交给日本宪兵队,还能换上一笔钱。

“这很简单,你放开那个姑娘,让她走过来,”廖柯夫说,“等我看到她没有受伤之后,就把钻石给你,你就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不反过来?”康布雷暗暗有些急了,张景奎你他 妈的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开枪?该死的,你在干什么呢?

“你先把钻石给我,然后我马上放人,怎么样?”康布雷故作镇定地说。

“今晚我说了算,康布雷,就照我说的做!”廖柯夫严厉地说。

“那,那好吧,”康布雷嘴上只好同意了,可心里真想喊出来:开枪啊,张景奎,马上开枪啊!因为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可以拖延的手段。

“完事儿你就放我走了,对吗?”康布雷又找出一句话,这真是没话找话。但还是没有枪声。

“对,放你走,说好了的。”廖柯夫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呀。

就在这时,空地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神色冷酷的蒋毅帆走了出来,在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康布雷非常熟悉的东西,是张景奎的那把阻击步枪。康布雷的心脏,开始在胸口里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们有个人埋伏在那边在对着你,”蒋毅帆对廖柯夫说,“就用这个,”他把阻击步枪扔在了地上。

“那不是我的人。”康布雷的声音很高,极力辩解着,但在语音中立刻流露出他的绝望和越来越强烈的恐惧。

蒋毅帆转过身来对康布雷说,“那你不会介意了,我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吧。”

康布雷的脸色,在矿灯的照射下,变得愈发苍白。

廖柯夫当然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相信国民 党军统的这帮人,所以就安排了自己人在路上盯着他们开过来的汽车,让蒋毅帆去处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军统的人还真是在背后捣了鬼。

廖柯夫像一个淘气的少年那样,叹了一口气,“我警告过你,如果你不是一个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他举起了手中的鲁格手枪。

康布雷这回彻底崩溃了,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别,等等。”

娜秋莎借机挣脱了出来,从他的身边跑开了,这样她就不能再被当作挡箭牌了。

“当然,当然,我,但是,”康布雷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在找着一个合适的词,“这不是……”

廖柯夫朝他快步走过去,迅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康布雷的眼睛瞥向廖柯夫手中的鲁格手枪,他无比害怕地往后倒退着。

“别开枪,等一下,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们可以合作,不,我能帮你,”康布雷乞求道,“我可以给你提供很多情报……我可以……”此时的他已经不知所措了,根本就解释不清他到底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廖柯夫越走越近。

“等等,别开枪,不是这样的,不是……求你了。” 康布雷只剩下最后一个词了,“求你了。”

廖柯夫没有再理睬这个背信弃义的人,他调整了一下准星,扣下了鲁格手枪的扳机。

两声急促的枪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娜秋莎紧闭了一下眼睛。即便蒙住了眼睛,遮住了部分耳朵,她也知道廖柯夫刚刚采用的是训练营教过的双击法,向他的目标连续发射了两发子弹,一发紧接着一发。她不用看就知道,康布雷肯定玩完了。

还戴着眼罩的娜秋莎,没有看到康布雷身体的最后挣扎,因为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康布雷的心脏部位,他几乎一倒地就死了。

“廖柯夫!”娜秋莎叫道,她再也忍受不了黑暗的世界了。廖柯夫朝她跑过去,把眼罩从她的眼睛上一把拉下来,又用匕首把捆着娜秋莎双手的绳子给割断了,然后紧紧地拥抱了她。

这时,几个潜伏在周围的游击队员们,从灌木丛中纷纷走了出来。他们看着康布雷的尸体,就好像见到在山里打中的一只狼,甚至有个队员朝着康布雷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蒋毅帆带着几个队员,把康布雷和张景奎的尸体埋在了森林深处,任何其他人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游击队员们以赞许的眼神,望着廖队长。只在一个夜晚,成功地救出了娜秋莎,还击毙了两个坏蛋,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这是一个严峻而艰难的一天。

娜秋莎跟在廖柯夫的身后,离开了采石场。她回想起这一天的遭遇,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命运如同过山车一样的剧烈起伏和激烈变化,让她更加坚信自己一定会有一个美好而光明的未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望着前面廖柯夫高大的背影,娜秋莎深情地祈祷着,永远不会再离开他了。

那天晚上,廖柯夫把娜秋莎送回西厢房。房间里面没有人,侯韵杰回家去了。

娜秋莎抱住了廖柯夫,没有再放他走。


第 87 章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廖柯夫和杨兆林就一起离开了杨家窝棚,走上了后山,这样谁都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谁会干这种事,杨兆林?”廖柯夫问道。

“廖柯夫,我脑子里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们中间会有人做这种缺德的事,这就是内奸呀。”

“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否则军统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在波特曼酒店呢?”

杨兆林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个大个子突然显得很疲倦,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好像又掉了不少,看上去就像是几天没睡觉的样子。

“都有谁知道这件事?”廖柯夫问道。

“只有我们谈到这件事时在场的几个人。”他扳着手指头,数着每个人的名字,“袁之明、周长贵、马德力、侯韵杰、蒋毅帆、崔龙吉、娜秋莎、还有你和我,就这九个人。”

“好,这九个人,知道我去了波特曼酒店,好吧,我们一个一个看看,先排除你和我。”

“谢谢你先把我排除了,哥们。”杨兆林笑了。

“娜秋莎,不太可能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更没有理由这样背叛我……”

“对,那我这边的人呢,袁之明放弃了家庭,和我们一起战斗,从不退缩。周长贵对日本鬼子的仇恨那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孩子在九一八后不久就被鬼子给杀害了。我想不出他们哪个人会跑到敌人那边去,除了去揍他们。至于侯韵杰,一个姑娘家,更不可能了。”

“那马德力呢?”

“廖柯夫,我知道他这个人年轻气盛,脾气不大好,有人甚至会说他有些鲁莽。他们当众把他给摔了,让他挺没面子的,而且我看出来他很嫉妒侯韵杰对你们的好感……”

“但是?”

“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他,你能相信吗?他可能不把你们当朋友,但还不至于到把你们的人头交给敌人的地步。反正我不能接受他会做这件事的事实。我想他也痛恨鬼子,不比其他队员差。上次你交给他的任务,去杀那个厨子,你这样安排很聪明,他完成得也很不错,让你们彼此又走近了一步。”

“这么一说,你们这四个人都不可能,那剩下的就是我们这边的两个人了,蒋毅帆和崔龙吉?”廖柯夫对杨兆林说道。

“蒋毅帆呢?”杨兆林先问道。

廖柯夫停顿了一下,肯定地说,“我很早就认识他,我不认为他是内鬼,而且从这次行动的表现上看,也明显不会是他。”

“那你相信那个朝鲜人吗?”

“严格地讲,我不相信任何人。但还是要实事求是。”

“这个崔龙吉,在这次任务之前,你对他了解多少?”

“只知道他是特战二科的人,没有在一起执行过任务。”

“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他,”杨兆林回忆着,“他负责那台发报机,我见过他带着它去过后山,他说要爬到高一点的地方能收到更强点的信号,但我从来没见到过,有别的人和他一起去,也不知道他都向谁传送着什么。”

廖柯夫不得不承认杨兆林说得有道理,“是的,只能算是个疑点。”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忽略了另外一个人。”

“谁?”

“你在马迭尔酒店的那个人,那个姓郑的人,是个值得信任的关系吗?会不会是他,有意或无意地透露出了什么信息?比如,和他的什么朋友在喝高了之后,或是向家里人讲了什么,然后,间接地传了出去。更危险的是,他本人会不会就是军统的人?”

“这不可能。郑哥是原地委留下的关系,地委总应该相信吧,”杨兆林有些自信地说道,“以前和他交换过几次情报,都没有出现过问题,所以,我还是信任他的。”

杨兆林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说实在话,我们中间的这些人,廖柯夫,你到底能够真正了解多少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个秘密。谁知道呢,我们可能寻找了很久很久,却永远都搞不清真相。”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廖柯夫问道。

“先打个胜仗吧,哥们。”杨兆林回答。


第 88 章


两个小时之后,廖柯夫透过望远镜,远远地看着车队行驶在公路上。车队在公路上隆隆作响,把四周的尘土都给掀了起来。

廖柯夫和蒋毅帆潜伏在一个小土丘后面,观察着每日往返机场的德国教授及警卫的车队。

“中间是两辆车,”蒋毅帆一边观察着,一边自言自语着,“前后都有摩托车的警卫。”

“其中一辆可能是诱饵,也可能两辆都是。不过,时间还是挺规律的,每天都是由空军基地的军官陪同德国教授去机场,回来的时候也是同样。”

“所以我们必须同时把两辆车都给炸毁。”蒋毅帆说。

“关键是要确定,教授他在车里。”廖柯夫表示同意。

车队在公路上轰轰隆隆地驶了过去。可他们还在默默地盘算着,一支土生土长、缺乏经验的游击队,该怎样攻击这样一支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关东军。搞搞破坏、炸炸铁路是一回事,而成功地摧毁教授的警卫车队并杀掉教授本人,是另一回事,是一项艰巨得多得多的任务。

蒋毅帆建议说:“我们可以用带来那些新式炸药,把大树炸倒,堵住他们前后的路。”

“也是个方案吧,”廖柯夫承认,他差点又补充了一句,但他还是想了想,没有接着说。这样干一下,是把日本警卫和德国教授给围住了呢,还是游击队被敌人加援兵给击退了呢?

也许蒋毅帆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的后果,他转了话题问道:“那我们就不能在酒店里干掉他吗?”

“根据杨兆林的那个关系,就是那个郑哥,他对我讲的和后来又传过来的情报说,卢尔维德教授的整个安全保卫工作,都是由关东军警备区宪兵队负责的,为此,小松三俊大佐特别组建了一支精锐善战的特别行动队具体实施。”廖柯夫望着公路上,教授的警卫车队已经走远了。

“在马迭尔酒店里,整个二层楼几乎成为禁区。他们在进出的每道门外面都加了人守卫,里面更多。除非是熟人或员工,否则没人能进去。除了一些科学家等技术人员、他们的警卫和空军基地的军官之外,整个酒店里没有进住其他的人。酒店前台、厨房和每个楼层都有宪兵队警卫值班。”廖柯夫一直在说着。

“卢尔维德教授的房间外面,全天24小时都有警卫,即使教授去了机场,也没有机会进入他的房间,想要放置炸药什么的、躲在那里等他回来、或者藏个什么武器供以后使用,这些事儿压根儿就别想。所以,我们可以先排除所有这些计划。”廖柯夫放下了望远镜,接着说着。

“教授的早饭都是在房间里吃,午饭在机场,晚饭基本上都是回酒店的房间里吃。他的饭菜是在严格监督下在后厨做的,厨师在盛到盘子里之前必须要先尝个遍,然后由他们自己的人直接送到房间里,所以在食物下毒药也做不到。教授他晚上从不冒险离开酒店,白天也不离开机场。所以,现在唯一能找到解决他的方法,就是伏击他往返机场的车队。”廖柯夫的眼睛,最后又回到了望远镜上,公路上的车队几乎都看不见了。

蒋毅帆慢慢地消化了这一大堆的信息,然后叹了口气,对他们目前的情况,好像有些绝望,“你知道,当时我加入这次行动的时候,我是信心满满的。我相信天时、地利、人和,都会助我完成这次任务。”

“现在呢?”廖柯夫从望远镜里抬起头来问道。

“只剩下天时了。”

“太悲观了吧,”廖柯夫转头对蒋毅帆说道,“永远不要低估人和的价值,而且地利也一直在我们一边。”

蒋毅帆笑道,“那么你相信什么,廖柯夫?”

“相信实力。人、炸药、迫击炮和机关枪,”廖柯夫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吧,我们是有一些人,也有炸药,”蒋毅帆半信半疑地承认着,“还有一挺机关枪,但没有迫击炮。”

“那就再加上你的天时吧,”廖柯夫一边微笑着,一边递给蒋毅帆一个纯银的小酒壶,“来吧,喝一口,暖和暖和。”

蒋毅帆接过小酒壶,退缩了一下,“哇塞,这是什么?”

“高粱烧,御寒。”

“我看,我还是冷一点吧,”蒋毅帆把小酒壶递回给廖柯夫。廖柯夫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最后看了一眼公路,教授的警卫车队早就从远处的视线中消失了。

廖柯夫又转向蒋毅帆,“假设我们的卡车上都坐满了人,能有一个排的兵力吧?”

“应该是,”蒋毅帆说,“他们是两辆小车,加上摩托车上的人,彼此的战斗力应该差不多。”

廖柯夫说,“我们的人数,可能还比他们多,当然,也只是稍微多一点。”

“人数上,我同意。但他们的人是挑出来的,没准儿是从前线调回来的老兵。而我们的人,则是刚刚受到一点初级的训练,实战经验明显不足。所以,真要打起来,我们速战速决马上就解决战斗的可能性不大。”

“你说得对,”廖柯夫承认,“可能性不大。”

蒋毅帆也点了点头,然后问廖柯夫,“你准备好了吗?怎么和杨兆林他们讲,我们要干什么吗?”

廖柯夫平静地回答,“准备好了。”


第 89 章


海燕行动小队的几个人,和游击队的几个核心人物,坐在南北炕上,听着廖队长介绍新的战斗计划。

廖柯夫先是简要讲述了伏击教授警卫车队的必要性,然后大致介绍了战斗方案,最后他以一种坚定的态度向大家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他在讲述的过程中,实事求是地介绍了本次行动的各种可能性,既不乐观也不悲观地一一描述了可能会出现的局面。他想让每个人都了解情况,同时,他也想听听大家的反馈意见。

正如廖柯夫预料的那样,起初,大家都沉默不语,没人吭声。但后来,终于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了,而且接下来几个人的反对意见都差不多。

令廖柯夫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好战并乐观的杨兆林,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天呐,这么干,被干掉的不是车队,而是我们自己!”

廖柯夫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伏击教授警卫车队的必要性所作的简短而真实的叙述,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连杨兆林都没有接受。

“不一定……”廖柯夫解释道,但他的话还是被打断了。

“这个作战计划,我看有点不靠谱,”周长贵打断了廖柯夫的话,“我们以前干过这样的事儿,用步枪和短枪袭击车队,而敌人用重武器还击,我们根本上不去,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敌人的援兵就到了,我们反而受到内外夹攻,陷入到危险的境地。”

“通常情况下,我们是不会冒这个险的,”蒋毅帆帮着廖柯夫做着解释,“但这一次伏击是必须要干的,否则我们就没机会杀死那个德国教授。”

“想到敌人的报复了吗?”周长贵问道,“你真的认为,我们杀了日本人请来的德国著名教授,日本鬼子不会屠杀我们的老百姓吗?”

“非常有可能,”廖柯夫承认,“我是说,非常有可能对我们的老百姓进行疯狂的报复。”

“那你还想让我们去杀他?” 杨兆林追问道。“你知道你想要我们这些队员们去做什么吗,廖队长?”

“我知道。”

“我看,你并不知道,”杨兆林的情绪还在激动着,“因为你们的家人不在这里。”

轮到马德力说了,“这里的每个人,几乎在阿城和哈尔滨都有自己的亲人,父母、老婆、姐妹,有的还有孩子。他们都可能被抓起来、被鬼子打死。你真的要我们冒这个险吗?”

“的确,我们参加了游击队,想要打鬼子,每天都在冒险。”廖柯夫低声但坚定地说,“我承认,这次的风险比以往都要大,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没办法的话,我们就再去想想嘛!”杨兆林提高了语调。

廖柯夫想让杨兆林激动的情绪先平复一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也许吧,但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杀了他。”

“是因为他那个神奇的飞机吗?”袁之明问道。他要比他周围的那些同志们更为冷静一些。

“是的,”廖柯夫回答。

“那个神奇的飞机,它真的会杀害更多的中国人吗?”袁之明接着问道。中学老师的视野就是与众不同啊。

“它不仅会杀害更多的中国人,而且还会杀害世界上其他国家更多的人,除非我们现在就摧毁它。”

“那我们就别无选择了,”中学老师总结道。

“没有别的选择,”廖柯夫说,“一点也没有。”

我别无选择,廖柯夫心想,除了相信你们所有人。不过,现在我可以从你们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来,你们都不赞同我的计划。但是,在没有更好的方案之前,谁也动摇不了我要完成它的决心。只要你们帮助我完成了任务,随你们把我出卖给谁都行。我几乎可以肯定,在你们中有一个人把我给出卖了,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会知道我那天在波特曼酒店呢?可又是谁干的呢?

从现在起,廖柯夫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廖柯夫别无选择,只有在游击队的配合下,才能伏击车队杀掉教授,毕竟他一个人或一个海燕行动小队是做不到的。但他现在还不能透露出伏击计划的细节,伏击的日期、时间和行动方案一直要藏在心底,直到最后一刻才能跟大家说。而且要加强杨家窝棚的警卫,以防任何人可能离开村子向鬼子告密。


第 90 章


卢尔维德教授对这个女孩的表现非常满意。

这个年轻妓 女的身材非常好,体肉也非常结实。她赤luo的皮肤,在卧室灯光的照射下变成了金黄色。

这是教授在他枯板的业余生活中,唯一的爱好。业内的同仁们,大都知道他这个癖好,所以每当他外出的时候,都投其所好地给他安排了一些女孩来陪陪他。时间久了,他已经非常愉快地接受并习惯了。

年轻女孩的稳定流动,如同教授研究的液体燃料,给他的生命里注入了新鲜的活力与动能。他的太太现在遥远的柏林,所以她永远也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一幕。而他那崇高的职位,又确保了他在漫长而辛苦的工作一天结束时,永远都不会担心没有女性的陪伴。

溜须拍马的人有的是,都是按照他的口味要求,谨慎地为他物色各种不同的女人。

那个女孩正在穿上衣服,幸亏她一言不发,然后默默地匆匆走人。教授很讨厌他们完事之后再谈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一般情况下,卢尔维德教授极少会让一个女孩再来第二次,如果那个女孩很健谈的话,就更别想再来了。

事实上,教授更喜欢多样性,喜欢新鲜的面孔。正如所谓的喜新厌旧,只是他的厌旧,厌得太快了点,恨不得完事赶快就走。教授的男人理论,认为每一次都是对一个人的征服。教授希望她们年轻、美丽、顺从、快捷,一旦行动结束后马上就得离开。除了美丽,这是他对一个女人的全部要求。

卢尔维德教授很享受,看着一个女孩弹性的长腿脱去裙子和内 裤。经过一整天进展缓慢、内容枯燥并令人沮丧的工作,与米拉伊的机身重量和动力系统这些问题永无止境的争斗之后,女人才是一首最受欢迎、最易接受、最令人舒缓、最令人销 魂的乐曲。


卢尔维德教授新的设想是,让飞机在引擎意外骤停的情况下,尽量延缓下降的速度或高度,这样可以来得及重新启动引擎,迅速补救失去的机速和飞行高度。

在今天的试飞中,一名飞行员在极陡的角度下将飞机滑行落下。当时,教授就在祈祷着,他降落地面时能足够轻柔缓冲,以防止点燃周围挥发性极强的混合液体燃料。

最后的试验证明,这次试飞只取得了部分成功,飞机没有爆炸,但在着陆时还是急剧地向一侧倾斜,导致一个机翼被损坏了,这意味着更多的时间成本,会导致进一步的延误。现在只有两架可用的样机,其中一架还在维修中而停止了试飞。

到目前为止,米拉伊还没有参加过实战,还没有机会和一个敌方飞行员较量一下。卢尔维德教授在给陆军本部的报告中,也不敢再提到什么惊人的杀伤力那些豪言壮语,但他确信,滑翔机的原理可以在意外着陆时发挥出一些作用。

如果他能从混合燃料的配方中,再挤出十几秒钟的时间,进一步减轻燃料的重量,他可以肯定,飞行的时间就会增加的,飞行员在空中就会获得宝贵的额外时间来定位敌机的目标,随后追上去将其击落。

米拉伊的飞行速度和在空中的机动性,都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果卢尔维德教授能让它在空中再多稳定一段时间,那么最困难的部分,就不是米拉伊自己意外坠落了,而是被击落的敌机会数也数不清了。


中村次郎少佐报告说,和他们一直保持联系的军统处长康布雷突然神秘失踪了,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了。

听到中村次郎少佐的报告之后,小松三俊大佐怀疑那个叫康布雷的是不是收到了重庆方面的什么指示,潜逃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或者是这里的军统情报网换了新班子也有可能。他指示中村次郎少佐向警备区及情报部门发出警报,严密监控城里城外可能会发生的任何情况。

那时候还没有遍布全城的监控设备,放到现在就好办多了。

中村次郎少佐提到,军统那个处长的行动是如此诡秘,即使是他自己手下的人,大多数时候也不知道他都在干什么。他经常是一个人行动,或者只带着那个农民大个子一起办事。关于他失踪的那个夜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个手下的人,只说他在几天前见了一个游击队内部的线人。

“线人?”小松三俊大佐变得兴奋起来,“在游击队的内部?你有名字吗?”

“还没有,长官,但我正在调查呢。”

“你在调查?”小松三俊大佐尽管对手下的行动迟缓有些不满,可他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兴奋。他把椅子向后一推,站了起来。

“一定要从康布雷的手下那里得到这个名字,”他命令道,“现在就去,马上去做。一旦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后,让他们火速安排一下,和那个线人见个面,我们就把那个人从他们手中拉过来。天呐,这可能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突破口。”

“是,长官。” 中村次郎少佐低头答道。


第 91 章


廖柯夫睁开了眼睛,最早的晨光,透过西厢房的东窗户照了进来。娜秋莎还在他身边睡着。他首先想到的是,好像没有什么迫切的需要,让他离开身边的温暖。

清晨,在一个美丽的女人身边懒着,是一个男人幸福一天的开始。

然而,廖柯夫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东西,在发出什么声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廖柯夫这才意识到,他醒得这么早,是因为周围一片可怕的寂静。

通常他每天早上都在同一个时间醒来,是被黎明时分鸟儿们的合唱声所唤醒的。然而,今天却什么都没有。廖柯夫期盼着什么,但仍然没有任何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是什么把鸟儿们给惊吓飞散了?

廖柯夫悄悄地爬起来,没有打扰娜秋莎,走到后门口,轻轻地把它打开,刚好可以看到山下的一片开阔地。

他立刻惊呆了。

一个日本兵正在悄悄地穿过开阔地,把身体弯得很低,他手中歪把子机枪的弹匣好像都已经上好了。

廖柯夫马上在他的身后又发现了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日本鬼子正在逼近村子,准备杀入游击队的根据地,目标当然是杀死或俘虏村子里面的每一个人。

鬼子正在悄悄地进村。

他 妈的,小鬼子,你丫的,在军校里是不是只学过偷袭一门课,还是军校老师除了偷袭不会教别的战术?来点新鲜别致一点的,好不好?

一时的惊恐与紧张,抑制住了廖柯夫,他的心跳不断加速,整个胸 部开始剧烈起伏着。

一开始,他真的是惊呆住了,好像自己不能再呼吸了似的,惊恐和紧张牢牢地抓住了他。但廖柯夫马上就意识到,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他们就没有任何活着出去的机会了。

娜秋莎在他身后喃喃地说着什么,还翻了个身。但娜秋莎好像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他不在身边,马上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对他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但他朝她瞪了一眼,用手指按了按嘴唇。她立刻明白了,马上愣住了。

廖柯夫俯身回到她的身边,抓起他的包,取出那把带锯齿的锋利突击刀,把刀柄压在她的手里。廖柯夫平静而急切地说,“鬼子,就在下面,在村子边上,我们不能这样出去,前后门都不行,只能把翻窗出去,把北面的篱笆砍个洞钻出去,现在马上动手。”

娜秋莎惊呆了,但她点点头,拿起了弹簧刀。她快速穿上衣服,推开北窗跳了出去,然后用锋利的刀刃,砍断了篱笆上的几根柳条。

廖柯夫看到娜秋莎快捷的动作和砍出的篱笆洞,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拿起那把鲁格手枪,推开前门,朝着外面砰砰开了两枪。

清晨寂静中的手枪声,响得分外清脆而明亮。

廖柯夫一时还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提醒村子里面的游击队员们,鬼子来了。

鬼子已经悄悄地进了村。

刚才还是寂静的杨家窝棚,转眼之间好像就炸开了锅。

游击队员们在廖柯夫警示的枪声中惊醒。动作快的,抄起枪,跑了出来,迎面遇上刚刚进村的鬼子。动作慢的,还没等跑出来,就被鬼子给堵在了屋里。

游击队员们开始分不清敌人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大家有些惊慌失措。有的盲目地射击着,有的呼喊着其他人,有的寻路准备撤离,还有不少队员刚刚从房子里一露头,就被鬼子给射杀了。只有很少一些队员镇定地还击着,掩护着其他人安全撤退。

廖柯夫及时转过身,看见娜秋莎已经从篱笆上的洞里钻出去了。他把手枪塞进皮带里,抓着背包,急忙追赶着她。

娜秋莎抓住廖柯夫的胳膊,拉着他钻出篱笆上的洞口,他们一起跑进后墙外潮湿的树丛中,拼命地往树林深处钻过去。在他们身后,村子里到处都是枪声和喊叫声,没有逃出来的游击队员们正在遭受日本鬼子的围堵射杀,廖柯夫对此也无能为力,他甚至不想回头看到村子里面的惨状。

廖柯夫庆幸的是,自己发现得早,否则他们俩也都无法逃脱。

“往后山高处走,”廖柯夫低声喊着,见到娜秋莎已经在往那边走了。他们一起爬上了后山。

娜秋莎跌跌撞撞地往上爬着,双手朝着她面前的地上胡乱地抓着。廖柯夫不知道树林里是否还有包抄的日本兵,但至少附近没有枪声。日本鬼子是不是没有顾得上这边?

他们绕过一堆树丛,想要以此作为掩护,没想到竟然和树丛后面的两个日本兵撞上了。

两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就捅了过来。前面的那个日本兵,向廖柯夫刺来一刀,廖柯夫跳了出去躲开了刺刀,然后他又跨了个弓箭步,闪在那个日本兵的旁边,抓住他步枪尾端的背带,使劲拉了一下,让他马上失去了平衡。正在他跌跌撞撞的时候,廖柯夫用自己抓住的枪托狠狠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把他打得昏死了过去。

廖柯夫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第二个日本兵向他冲过来,这时候再掏枪已经来不及了,除了肚子上挨上一刺刀,可能什么也做不了啦。廖柯夫那一刻真的以为,一切都这么结束了,他要死在这片土地上,好在是死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

然而,砰的一声枪响,第二个日本兵向前倒在了廖柯夫的脚边,一动不动地死了。

娜秋莎神色僵硬地站着,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勃朗 宁手枪仍然笔直地指着前面,好像她有什么预感,那个已经死去的日本鬼子会再次站起来,她必须向他再开一枪。

“多亏你了,”廖柯夫说着,发觉这句话好像不大合适似的。随即他上前几步,把娜秋莎扭过身来,面向相反的方向,推了她一把,提醒并催促她接着往山上爬。

娜秋莎有些眼花缭乱,动作也有些僵硬,廖柯夫意识到,这可能是她第一次杀人。

见到娜秋莎张嘴想要惊呼的样子,廖柯夫迅速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娜秋莎这才点了点头。他们没有时间庆幸或回味刚才他又逃过一劫的事情,因为身后的枪声和尖叫声不断传过来,催促着他们奋力向山上爬去。

在他们往上爬的时候,廖柯夫冒着危险,时而站下来,向后面看上几眼,看看有没有人在后面追着他们,好在没有什么人追上来。

日本鬼子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占领了整个杨家窝棚。现在,枪声和喊声的暴风雨逐渐平息下来,周围都陷入到更为可怕的寂静之中。没有了枪声,没有了尖叫声,只有日本军官几声狂吠般的命令声,打破了村子里的寂静。

他们很幸运。尽管他们此时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但廖柯夫对鬼子偷袭的迅速反应,使他们在最短时间内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圈。


第 92 章


他们使劲地向山上爬着,一直攀爬到村子后山最上面的山脊边缘,他们站在那里,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杨家窝棚,此时正在变成一片废墟。

他们站在山脊上,借着树丛的掩护,俯瞰着下面。

被日本鬼子占领的杨家窝棚,到处是可怕与悲惨的景象。

游击队员们顽强地同日本鬼子进行着最后的搏斗,然而,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游击队员们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颗子弹。

眼见着一个队员,刚刚冲出门,就让鬼子给捅倒了。还有不少队员,赤手空拳地搏斗到最后被鬼子给抓住了,双手绑着身后还在挣扎着,被鬼子拖来拖去的。

村子里面四处散落的尸体,路旁的沟里,土房的院子里,房门的旁边,到处都是。

被鬼子抓住的人,最后都集中带到日本军用卡车边上的空地上,四周围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部分人被装到卡车上拉走了,一部分人被鬼子按在了地上。

廖柯夫把手伸进包里,拿出望远镜,对着那片空地望过去。在日本鬼子中间,廖柯夫立刻认出了一个人,是小松三俊大佐。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在被抓的人身后走来走去。

这是一场残忍的处决。

廖柯夫把望远镜对准了被抓的人,不顾一切地想识别出都有谁,被那个杀人魔鬼所选中后被打死。

小松三俊大佐走到被抓的人身后,第一枪响了,紧接着又是一枪。两个人向前摔倒了。现在面部朝下摔在泥里死去的队员,是不可能辨认出来的。

小松三俊大佐显然很享受他的杀人游戏,他很快就瞄准了下一个。

小松三俊大佐的举枪又一次引起了廖柯夫的注意,他的心不禁再次沉了下去。

下一个将要被杀的是一个高个子,深色皮肤的人,他昂着头,挺着胸,没有惧怕,没有退缩,决心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也要表现出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

“天呐,”廖柯夫喘着气说。

“是谁?”

“周长贵。”

“哦,不,”娜秋莎说着,

小松三俊大佐手中的枪冒出一股烟,周长贵被打死了。

“这个畜牲,”廖柯夫骂道,“如果有机会,我发誓我一定……”

“还有谁?”娜秋莎急促地问,廖柯夫把手中望远镜的焦距调到了头。

廖柯夫几乎能认出来那里的每一个人,并在每一张脸上,都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力量,一种临危不惧的勇敢精神。

就在他眼前,所有这些游击队员们都会被打死的,而廖柯夫却无力解救他们。

廖柯夫用望远镜几乎找遍了按在地上的那一排人,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并没有找到,这给他带来了一丝安慰和希望。他知道,即便他们不在这里面,他们可能也已经死了,或者是在卡车里被带走了。

他没有找到蒋毅帆和杨兆林,也没有找到袁之明和马德力,侯韵杰不可能这么早就从家里过来。他知道,她一定会听到从村子里传来的枪声,那就太幸运了,否则她可能会陷进鬼子的包围圈。

廖柯夫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排人中的最后一个人身上。他看清了,那个好像被吓坏了的小个子,就是崔龙吉。

小松三俊大佐还没走到崔龙吉的身后,还差两三个人就要走到了,不用等太久他就要被打死了。

廖柯夫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地面,拼命地想办法能让崔龙吉逃出去,但他已经知道这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了。在他的周围都是日本兵,鬼子们在说笑着,对着被抓被杀的游击队员们指指点点着,其中有个鬼子好像正在拍照这个场面。他们在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兴奋不已。

“他们也抓到了崔龙吉,”廖柯夫说。

“哦,天呐,”娜秋莎喘着粗气。

小松三俊大佐把那一排人的最后几个人都点杀了,然后他走到了崔龙吉那孤零零的身影后面。

崔龙吉一直低着头,好像在祈祷,或者只是在绝望。

接着,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崔龙吉抬起头,转过身来,面对那个要杀他的人,说了些什么话。小松三俊大佐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枪,不相信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崔龙吉又开口说话了,他们之间传递着什么。崔龙吉一直在说话,小松三俊大佐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种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不知道崔龙吉最后说了什么,却对日本人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小松三俊大佐立刻勃然大怒,凶狠地朝着崔龙吉的头部踢了一脚。被绑着的朝鲜人立刻倒在日本人的脚下,小松三俊大佐又朝他头部猛踹了两脚,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枪。在无比恼怒之中,小松三俊大佐把一发又一发子弹射进了崔龙吉的身体。当每一发子弹射进去的时候,崔龙吉的躯体就会随之抽 动一下。

廖柯夫被崔龙吉最后表现出的对敌人的蔑视和他视死如归的精神所感动,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样的,崔龙吉,”廖柯夫平静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娜秋莎问。

“我不确定,崔龙吉在被鬼子大佐枪杀前,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反正是让那个畜牲勃然大怒起来。”

“一定是痛骂了他,”娜秋莎回答道。她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场面,也不知道面对着死亡,崔龙吉对小松三俊大佐这样一个残忍而邪恶的人做出怎样的蔑视与反抗。

廖柯夫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这样面对死亡。勇敢地转过身,直面那个要枪杀自己的人,那个认为打赢了的日本鬼子,然后平静地告诉他,不惧怕去任何地方,无论天堂或地狱。

廖柯夫只希望,如果他自己也有那么一天,也有那样的时刻到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能具有同样的勇气,也能同样,视死如归。


第 93 章


那个人在抽泣着。

中村次郎少佐知道他在抽泣,尽管他透过牢房门上狭窄小窗口的视线,被里面笼罩着的阴暗给挡住了。

他知道好多人都这样抽泣,尽管那个弯着背的人,脸被他的手给捂住了,而且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中村次郎少佐从那个人身上无声的抽搐中可以看出来,他在不由自主地抽泣着,好像无法控制住。

中村次郎少佐离开了那个人,过了一会儿才又回来了,这次是和小松三俊大佐一起回来的。

这时,那个人的抽泣已经停止了,但他好像同样也在为此感到一阵难过。中村次郎少佐很想知道,是不是叛徒在被吊死之前都是这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抽泣,”小松三俊大佐说着,他对人类情感的了解,甚至比中村次郎少佐想象得还要少,“你已经完全安全了。”

“我都做了些什么?”

中村次郎少佐觉得这些哽咽的话,更多的是说给他自己的,而不是说给小松三俊大佐听的。

“你很明智地把反抗皇军的人,从我们的东亚共荣圈里面赶走了,并在和我们的交易中挽救了你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当然不是,不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当然也不是为了我们付给你的钱。”小松三俊大佐对自己微微一笑,“这都是为了你的家人,对吧?那么,剩下的,我们该说的是酬金了,好吗?”

“你要对我做什么?”那个人好像又要抽泣了,“你说过你会……”

“我们答应过会救你的,”小松三俊大佐搬过一把椅子,坐在那个人的对面,“你会得救的。我们很小心地把你和我们带回来的那些人分开了。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被带到731部队,永远不知道他们中间有谁能够挺到最后。我去过731部队,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在那儿,更不用说几个月、几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那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相反,你很快就会自由了,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松三俊大佐给出的这个前景,让那个人有些警觉,“我不能回去,你们得保护我,如果有人怀疑我……”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可能遇到的可怕命运。

“别担心。再过一两天,我们就会发出新的警报,开始新一轮的搜捕行动。就说在突袭游击队的行动中被抓获的一个什么人意外逃出来了。没人会知道你会在哪儿或者跑出来还是没有跑出来。我会派出宪兵队带着狼狗出去追你,当然你一直还是在这里,会很安全的。宪兵队的搜捕也会很快结束,但周围的老百姓会知道有个人已经逃走了,他们都会为你拜佛祈愿的。我相信这对提高他们的抵抗士气是有好处的,你看怎么样?”

小松三俊大佐的一番话,又引起了新一轮的抽泣。

小松三俊大佐接着说:“在北满,还有其他这样的游击队,里面也有像你这样的人在为皇军工作。我们会安排另一个游击队的人收留你。这样你就可以潜入到他们中间,把他们那里的一切都报告给我们。”

中村次郎少佐看到那个人已经吓得要命了。这个可怜的傻瓜,还以为他靠着良心只背负着一次难以言喻的变节就能残度余生呢,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地狱时光才刚刚开始。

“我不能再这样了,我不能了。”

“但你必须干,”小松三俊大佐说得很在理,好像他在做个非常公平的交易,“如果你想安全保命的话,你就得接着干下去。”

“不,不,我不能再这样干了,我不能了。这次我这么干,都是因为新来的那个他,他做事不顾后果,把我们都给拖进来了,但下次我不能再这样干了。”

“嗯,很好,”小松三俊大佐轻声低语着,好像他在当地一家白俄咖啡店里点一杯咖啡,被一个年轻的店员礼貌地拒绝了似的,“如果你真的觉得,你不能为我们提供这个小小的帮助,那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他说完这句话,站了起来,好像要离开似的,中村次郎少佐赶紧跟了过去。

小松三俊大佐最后说道,“我想,我应该安排一场见面会,在你们那些同志们去731部队之前,一起到这里跟你说声再见。你要告诉他们,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别担心,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理解的。至于他们会不会原谅你,就看你的造化了。毕竟,他们在外面都是有家人和亲戚朋友的。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好吗?”

小松三俊大佐让那个脸色苍白的叛徒再考虑一下他的选择。

那个人,他有选择吗?


第 94 章


他们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山路,两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廖柯夫在想着,一天之内有那么多人被杀害了,还有一些人被抓走了,被抓走和被杀害都差不多一样,也都逃不脱鬼子凶残的魔爪。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炸毁了一座桥,炸断了一段铁轨,暗杀了一个厨子,而我们呢,死了那么多的游击队员。现在看来,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而娜秋莎则在不断回想着,自己扣动扳机杀死日本兵的那一刻。她的动作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是在保护廖柯夫,而实际上不仅仅是保护了他,绝对是救了他,所以她在内心深处洋溢着一种喜悦。要不是列兵娜秋莎,中尉廖柯夫就死定了。

廖柯夫以前曾经救过她两次,一次是把她从冒名金日哲的鬼子陷阱里救了出来,另一次是把她从军统和日本宪兵队的勾结中救了出来。现在,娜秋莎可以回报他了,报答恩人的感觉太好了。这让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好像地位不平等的伙伴,而是比肩同行的战友了。

娜秋莎还是第一次亲手枪杀一个人,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并不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什么后悔,只是对自己杀死的那个人感到有些疑惑。被打死的那个年轻人,是个刚被征召入伍的新兵吗?他有女朋友,他有姐妹吗?他的妈妈在等着他从前方来信吗?

娜秋莎暗暗告诫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她看到那些偷袭游击队的日本兵,个个都是铁石心肠的魔鬼,他可能也不例外。她实在是别无选择,不是他死就是廖柯夫死。想到这里,娜秋莎暗暗有些释怀,便把对枪杀日本兵的回忆从脑海中给抹去了,默默地跟在廖柯夫的旁边跋涉着山路。

“我们要去哪儿?”娜秋莎轻声地问道。

“马上就到了,”廖柯夫说,“蒋毅帆在去机场侦察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个破旧的猎人小木屋。我们说好了,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我们就用它来作为会合地点。”

“都有谁知道这事儿?”娜秋莎也学着警觉了。

“没有几个人,”廖柯夫承认,“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暴露,会很危险。只有蒋毅帆、崔龙吉和杨兆林。如果我们中有人被抓住了,我们都发誓决不泄露出这个小屋。现在我们去那儿应该很安全。”

娜秋莎有点生气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没必要,”廖柯夫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是在一起的,难道你不跟着我走?”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找到了那个空空的小木屋,一屁股坐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在小木屋外面等着。不知道蒋毅帆和杨兆林什么时候来,甚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是谁干的,廖柯夫?是谁告的密,出卖了我们?”娜秋莎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廖柯夫本想给娜秋莎列个嫌疑人的单子,上面的人好像都不太可信。廖柯夫一直在为自己曾经怀疑过崔龙吉而感到无比内疚。廖柯夫之所以怀疑他,只不过是建立在他这个人喜欢独处不喜欢交流的个人习惯上。

不管怎么样,可以肯定的是,内部一定有个人出卖了他们。

“我会查出来的,”他向她保证,“等我查出来是谁,我会亲手杀了那个混蛋。”

他们在小木屋等了一个下午,又一直等到晚上,还是没有人来。

“他们是不是……”当黑暗降临并开始包围着他们时,娜秋莎想问又不敢问下去。

“我不知道,”廖柯夫厉声说道,“现在先别这么说。我包里有几个罐头,我们可以睡在小屋里的地面上。在决定何去何从之前,我们应该呆在这儿,至少还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那好吧,”娜秋莎同意了,不过她明显地感觉到,他和她一样,都感到很孤独。


小松三俊大佐俯身在办公桌上,看着地图,急切地想知道最新的搜捕情况。

“搜寻那个廖柯夫有什么进展?”他问中村次郎少佐。

“到处都派了宪兵巡逻队,我已经下令了,在阿城附近一带的村庄里,要挨家挨户地搜查,以防他藏在什么地方。如果那个人的密报是准确的话,目前还有五六个人没有抓到,下落不明,包括一个女的。”

“一个女的?”小松三俊大佐低声嘟囔着,接着说道,“我真的无法想象,一支精锐的关东军宪兵队,居然让他们还躺在炕上睡觉的人逃脱了,而且连一个女的也都跑掉了。我们是突然袭击,好不好,我们什么都知道,睡觉的房子,哨兵的位置。那个哨兵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我们给杀了。即便这样,最后,还是让那个家伙跑了。不可思议,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中村次郎少佐很感激顶头上司这次没有点出自己的名字,没有直接大骂自己一通,“是,我们下次加油,大佐。”这是中村次郎少佐想拖延时间时经常使用的短语,空洞无物,毫无意义,可领导却喜欢听。

“就这样吧,反正那个廖柯夫现在早就跑远了。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逃跑了,就看他能不能跑出我的手心。”小松三俊大佐从桌子旁站直起来,拿起他的皮外套。他得意地微微一笑,“今天我要去见见那位德国教授,告诉他一下我是如何摧毁游击队的,这样就能让他对自己的安全更放心、对我们的保卫工作感到更有信心了,而且也应该让他更加感激我们,早点把我们的事情办好,你觉得怎么样?”

“是,大佐。” 中村次郎少佐毕恭毕敬地低头答道。


第 95 章


蒋毅帆当初选中的这个地点非常好,因为从小木屋可以直接透过树木看到下面的山谷,而从下面却看不到小木屋。

这天快到黄昏的时候,廖柯夫就发现了一个身影在往上爬,在爬上来的人看到他之前早就发现了,当然也没有必要躲起来,因为爬上来的人是侯韵杰。

廖柯夫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小木屋的。气喘吁吁的侯韵杰解释着,“是蒋毅帆派我来找你的。他也不知道你们是死是活,但他对我说,如果你能跑出村子,你就肯定在这儿了。”

“那他在哪儿?”娜秋莎问。

“我把他藏在我家后院的小仓房里了,把他藏在屋里不安全。尽管我们村的人都不知道他在我家,可还是小心一点好。”

“真谢谢你了,韵杰,这是我们目前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娜秋莎说,“我们还以为蒋毅帆也死了呢。你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吗?”

廖柯夫打断了她的话,“蒋毅帆自己怎么不来?”他急切地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侯韵杰点了点头,“他中枪了,”她说着,“还没等跑进屋子,他就倒在院子里了。”

“严重吗?”

她好像犹豫不决该怎么说,“嗯,有点严重,幸亏我妈妈有个表哥是个马大夫,把他叫来了,才把子弹给取了出来,要不就危险了。”

“马大夫,能行吗?”娜秋莎疑惑地问。

“哦,就是兽医,他人很好,手艺挺高的,除了马呀牛的,人有病了他也都治,乡里乡亲的全靠他了。”侯韵杰解释着。

“小蒋他现在能动吗?”

“大夫说还不行,必须要养几天,我会照顾他的。”

“你真好,韵杰,”娜秋莎说。

廖柯夫好像发现了隐藏在娜秋莎语气背后的什么东西,但他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能去看看他吗?”廖柯夫问道。

“应该可以,”她犹豫了一下,“等天再黑一点吧。”

“那就夜里去,”廖柯夫用一种无可争辩的口气说。


蒋毅帆伤得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他的脸苍白得像戏台上的曹操似的,满头出的汗把他的头发都给卷到额头上了。

当他们走进小仓房里面看他时,他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和他们打招呼。

侯韵杰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尽办法让他能躺着舒服些,搬上来好多苞米秸和稻草铺在地上,又在稻草上铺了一领席子,上面又铺了一床红花被子。

小仓房不大,以前是用来储存粮食和一些农具的。细心的侯韵杰,在囤放苞米的席围子后面角落里,腾出了一个空间,把蒋毅帆安置在那里,这样既挡风又安全,即便站在小仓房的门口也完全看不见里面有个人。

小仓房的部分墙体已经有些破旧不堪了,山墙那里的土坯也有些松动。如果日本宪兵队真的搜查到了侯韵杰家,万一搜到了小仓房这里,蒋毅帆也可以从里面钻出去,滚到野草沟里藏起来。

即便这样,廖柯夫还是认为,在这里时间长了也很危险,敌人的搜索会越来越严酷的,万一发现了就麻烦了。蒋毅帆需要尽快康复,这样他才能被转移走。不过看到蒋毅帆现在这个样子,廖柯夫知道尽快转移走是不现实的。

侯韵杰回顾说,蒋毅帆是被从村外跑回来的妈妈先发现的,当时他昏倒在刚进家门的院子里。妈妈把屋里的韵杰叫了出来,娘俩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到了后院的小仓房。然后马上把马大夫叫来了,在处理了伤口之后,三个人一道把他藏在了粮食囤后面。

廖柯夫可以想象到,在整个的过程中他在忍受着多少疼痛。尽管受到乡亲们的细心救护,蒋毅帆还是由于剧烈疼痛和失血过多而一直昏迷着。马大夫离开后,侯韵杰一直陪着他,直到他终于苏醒过来,让她去找廖柯夫过来。

韵杰妈妈杀了最后一只老母鸡,炖了一锅汤,一直想喂给蒋毅帆喝,但他伤得太重,一点也吃不下东西。她只好端上端下了好几次,直到能勉强喂了几小口。

“廖柯夫,”蒋毅帆努力支撑地说,“真高兴看见你们,看来阎王爷还不要我们。”

廖柯夫耸耸肩,“那就再活几年。”蒋毅帆也笑了,然后又痛苦地皱着眉头。

“都怪我,没有早点开枪报信儿,”廖柯夫说。

“是我自己没出息,”蒋毅帆说,“一出门就中了枪,知道跑不了太远,就往这儿跑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一头就栽倒了……“他又紧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了,你总算活下来了,”廖柯夫尽力安慰着他,“我见过比你更惨得的呢,他们的命都丢了,你算是幸运的。”

“我知道,”蒋毅帆淡淡地说,“只是感觉很不好,”侯韵杰递水给他,蒋毅帆感激地抿了一小口,“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动不了。”

“我说呀,你真运气,身边有北满最好的护士,”娜秋莎爽朗地说道,尽量去找一些正能量补充给脸色苍白的蒋毅帆。

“这确实,”蒋毅帆盯着身边的侯韵杰,好像她真是自己的守护天使一样,“是韵杰救了我的命。应该也是她,冥冥之中一直护着我闯过枪林弹雨,一直坚持跑到这里。我真为自己感到羞愧,可鬼子的火力太猛,人也太多了,实在是打不过。”

“的确,敌人太疯狂了。”廖柯夫承认道。

“途中我还打死了一个鬼子呢,墙角拐弯时撞上的,他还有模有样地准备和我拼刺刀呢,去他奶奶的,我一枪就把他给嘣了。”蒋毅帆又喝一小口侯韵杰递过来的水。

“我知道我一直在流血,我都不知道除了往这儿跑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多亏了乡亲们救了我,把子弹给取出来了,是韵杰一直在守护着我,如果没有她,我肯定会失血过多而死掉的。”蒋毅帆十分疲惫地说着,然后他大口喘着气把自己的头靠在枕头上。

“我们让他再睡一会儿吧,”侯韵杰担心地说。

“你说得对,”廖柯夫说,“我们今晚能呆在这儿吗,韵杰?”

她耸了耸肩,“那你们两个只能在西屋土炕上挤一宿了,我给你们拿被去。”


为了让蒋毅帆早点休息,他们出了小仓房来到西屋的土炕上。

娜秋莎平静地小声问道,“你觉得他能恢复吗?”

“现在还说不好,娜秋莎,他看起来不太妙,不过蒋毅帆年轻、强壮,是个硬实的汉子。”

“你是说,像你?”娜秋莎反问道。

“蒋毅帆一点也不像我。”

“我看你们都挺犟的,”娜秋莎笑了。

“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廖柯夫说,“是韵杰让他活了过来。”

“她呀,那是一定的,”娜秋莎实事求是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廖柯夫问。

“韵杰爱上了我们的小蒋,你看不出来吗?”

“真的?”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这不很明显吗?”

“我怎么没看出来,”廖柯夫说,他很想知道女人们的感觉怎么这么敏感,是什么不言而喻的语言或表情把事情变成了这样。


第二天早上,蒋毅帆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好转,但至少他有足够的力气在说话时不至于很快就晕过去。

“拜托了,廖队长,”他做了个鬼脸,“当你查出来是谁干的,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手下留情啊。”

“我是那样的人吗?”

“死了太多的队员了,”蒋毅帆接着说,“我差点也跟着他们一道死了。最让我恼火的是,我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呼呼睡大觉呢。鬼子也太善于偷袭了,让我们也体会了一把珍珠港。另外,尽快告诉伯力这个坏消息。卢尔维德教授还活着,还在喘气呢,我们的任务就算结束了,让他们再派人过来吧。”

看着蒋毅帆的伤势这么严重,廖柯夫也不好意思批评他的灰心。当然了,他们原先的计划已经被鬼子的偷袭给打乱了。杨兆林他们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万一他们中间的哪个人被抓住了,他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像崔龙吉那么坚强,保不齐日本人会知道他们伏击教授车队的作战计划。

日本宪兵队这几天一直在附近的村庄里搜查逃掉的游击队员,现在连他们自己也很难安全撤离这个地区。小松三俊大佐先赢了这一局,把他们已经制定好的伏击计划全都给破坏了,而且一时很难补救回来。

一想到这儿,廖柯夫心中感到怒不可遏。

“谁说我们的任务结束了?”廖柯夫低声喊着,好像使足了全身的气力。娜秋莎看着他。


第 96 章


他们确信蒋毅帆伤势虽然严重但肯定没有生命危险了之后,廖柯夫和娜秋莎才离开了他,又回到了山上那个与世隔绝的小木屋。

晚上他们一道睡在那个四面漏风的破屋里,白天则躲在附近的山林中,采些秋后的野果。他们随身的东西不多,装在两个背包里,白天带在身上,夜里放在身旁,万一鬼子的宪兵队有接近的迹象,会很容易跑走。好在他们的位置很有利,可以看到方圆数几里地的一切。

侯韵杰有时候还上山带来了一些食物和关于蒋毅帆伤情恢复的进展情况。看起来一切都还好,他正在不断地好起来,廖柯夫现在可以从侯韵杰的眼睛里面看出来蒋毅帆的恢复状况。

在阿城至哈尔滨一带,进入到乡村的日本宪兵队挨家挨户的搜查,也逐渐地消停了下来。日本警备区的鬼子们挺高兴,一举歼灭了当地的一支游击队组织。只有几个人跑掉了,区区几个带伤的散兵游勇如漏网之鱼,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大佐少佐他们这几天很是得意。他们推断,这些惊恐的漏网之鱼,现在可能已经跑出几十里地之外了,也可能像前几年那样,又逃到苏联境内去了。只有傻瓜才会呆在这一地区,那个廖柯夫可不是个傻瓜,所以他肯定是跑得远远的了。

小鬼子的这个逻辑推理不错啊。


“你一直很平静,”娜秋莎对廖柯夫说。

“是吗?”

“有好几天了。”

他们躺在小木屋的地上,好像都睡不着,眼睛向上望着。

透过破旧屋顶上的一个小洞,一轮明月,清晰可见。

“我一直在想啊,我们是在哪里出差头了呢?我们失去了那么多的人,杨兆林、袁之明、马德力,都不知下落,生死未卜。周长贵被打死了,还有让我心疼的崔龙吉,一想他临死前的那个情景,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

“就想这些吗?”

“还有什么?”

“那天,在蒋毅帆那儿,你说,任务还没结束,是什么意思?”

廖柯夫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说,“你看上面。”他抬起手,指了指屋顶。

“屋顶,还是月亮?”

“没看见星星?”

“有月亮在那儿就看不见星星了。你什么意思?”

“他们也一样。”

“谁?”

“我是说,日本人。让他们只看见月亮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星星?”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放弃的,不会,就像满天的星星,月亮有圆有缺,可星星永远都在那儿。”

“可星星太小了。”

“太小了,才不引人注意,我在想……”

“想什么?”

“也许我们还能有办法去杀掉那个德国教授。”

“听上去,好像你已经有主意了。”

“也许吧。”

“但很危险,是吗?”

他直视她的眼睛,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你的星星计划是什么?”

“那天我在马迭尔酒店对面的餐馆里见到郑哥时,是他告诉我的一件事儿。当时我还没怎么在意,后来又着急去救你,就被我忘在脑后了。”

“他给了你一个启发。”

廖柯夫又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娜秋莎看着廖柯夫,他还在往上看着屋顶,和透过屋顶小洞的月亮。她在等着他再开口说话。

最后当娜秋莎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的时候,她就开口替他说了,“是不是在你的计划里涉及到了我,否则你早就说了,是不是?”

廖柯夫没有反驳她。

“你不能总是这样想。在我们执行任务时,是没有你我之分的。我们必须杀掉那个卢尔维德教授,才能完成任务。如果我们干不成,这场战争可能会继续拖上好几年,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只要我们有机会接近他,任何机会都行,你必须要告诉我。”娜秋莎无比坚定地说。

“如果这意味着死亡,娜秋莎,你敢做吗?”

“敢!”


第 97 章


廖柯夫从来就没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有时候有些事,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感觉去做的。

感觉呀,感觉,真的就对吗?

做完就知道了。

那天一早,侯韵杰过来送些吃的,廖柯夫告诉她,不管蒋毅帆现在的伤势怎么样,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把他转移走。

廖柯夫知道日本鬼子的凶残,他们会把搜索圈越来越扩大,而且搜索会越来越仔细,他们找到蒋毅帆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所以为了保证蒋毅帆的安全,一定要尽快把他转移出这个地区。

侯韵杰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并表示其实自己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只是不知道组织上如何安排。她告诉廖柯夫,她打算把蒋毅帆送到北面五十多里地远的一个亲戚家,“我妈妈已经和他们联系好了,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走。”她告诉廖柯夫。

“你们一起走?”

“对,我不能让蒋毅帆他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我要和他一起去,我不会呆在家里等着鬼子来的,村里有人知道我和游击队的关系。”侯韵杰说的,也正是廖柯夫担心的。

“那太好了,你们在一起,我就更放心了,争取尽量早一点走。”廖柯夫说。

“我明白,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过去,至少要有一辆车什么的,村里的牛和马,都叫鬼子给抢光了。”

廖柯夫想了想,“有办法了,你还记得那辆卡车吗?”

“是我们劫车的装葡萄酒的那辆车吗?”

“对,我们把它藏在山里了,现在也不知道鬼子发现了它没有。”

“我懂了,”她对他说,“可我没开过卡车呀,只会开小货车,往城里送过菜。”

“你这么灵气,一学就会,”娜秋莎笑着对侯韵杰说,“你放心,开起来都差不多,我保证很快就教会你。”

“太好了,你们马上就去找那辆车,看看它还在不在,”廖柯夫接着说, “你们要多加小心。找到卡车后就马上把蒋毅帆转移走,然后把车开回来,我还要用用这辆车。”

“你要车干什么?”侯韵杰天真地问。

廖柯夫默默而冷冷地微笑着,没有吱声。

侯韵杰明白了,“你不说就算了,”她笑了,“我也不想知道。”

“我就想进城看看。”廖柯夫最后还是说了。


黄昏的时候,廖柯夫冒着危险,开着卡车进入哈尔滨,一路上躲避了几处鬼子的检查站和宪兵巡逻队。万一遇到检查时,他的假身份和装着空酒桶的卡车,多少也能糊弄过去。

廖柯夫把卡车停在一条小街上,然后步行穿过两条小巷,最后来到他见过郑哥的那家小餐馆。

这家餐馆就在马迭尔酒店的对面,廖柯夫坐在餐馆临窗的桌边,酒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廖柯夫在那里等待着郑哥的出现,他在下班后,应该在酒店前面那个小旁门里出来。

果不其然,郑哥从那个门里出来了。廖柯夫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放下酒杯就从餐馆里出来了。紧跟着郑哥走在街边的路上,并加快了脚步,直到他能追上前面那个人。当然也不能快跑,免得引起前面人和周围人的注意。

“郑哥,”他低声喊道。前面那个人好像没有听见,或是听见了没有转身。廖柯夫只好又跨上一步,伸出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前面的那个人好像受了一惊地转过身来,见到身后的廖柯夫时,露出十分惊慌失措的神情。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对廖柯夫嘘了一声,“你疯了吗?”他把廖柯夫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拉了下来。

廖柯夫看了看周围,很庆幸四围没有什么人,再远处的人也听不到他们说的这些话。

“你答应借给我的钱呢,郑哥?”他用比对方声音高半度的语调明快地说。

“我啥时候答应借你钱了?”郑哥低下声来说,他的眼睛从一边又到另一边飞来飞去,看看有什么人在监视他们。

“那我请你喝一杯,好先谢谢你,”廖柯夫勉强笑着说。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又抬起一只手紧紧地压在郑哥的肩膀上,“我要和你谈谈教授的事,不会花很长时间的。”

“已经有好多人都死了,”他低声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他好像不明白,都这种处境了,廖柯夫怎么还会对这位外国教授这么感兴趣。

“是死了,”廖柯夫坚定地说,“可我还活着,我们是被人出卖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所以,现在你可以帮我,让我来相信,那个出卖我们的人不是你。”


第 98 章


很多从事特种行业的专业人士,就像卡捷琳娜夫人这样的,她们自认为很幸运的是,她们可以把选择了的职业和她们的私人生活严格地区分开来。

这位身材丰满的白俄女人,自己独自住在南岗的一座小洋房里。周围的邻居们都认为,她是靠当年从白俄罗斯带出来的那些珠宝投资为生的,至于她的资产到底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而卡捷琳娜夫人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点信息,好像她的投资都在道里的一座什么房子上,而这座房子现在可以出租,她靠收取房租过日子。

卡捷琳娜夫人认为,这么说也并没有错,只不过有些半真半假。妓 院毕竟也是资产,里面的房间和姑娘们都可以在晚上租出去,而且可以按小时出租。

当然了,卡捷琳娜夫人并不想让白俄社区的邻居们知道她还是个妓 院的老板。他们只知道她是一个东正教的教徒,每个星期日的上午,她还要到去尼古拉教堂做礼拜,她可不想被牧师在圣洁的讲坛上说出她那些放荡的行为,尽管把真相揭露出来,对教会也没有什么好处。对她来说,这不是虚伪,也不是欺骗,只不过是一份职业罢了。

像卡捷琳娜夫人当老板的这种妓 院,在日伪统治下的哈尔滨,或明或暗的还有不少,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日伪当局的容忍,他们可能也需要有这样的地方,来毒害和麻痹一些人。

生意就是这样,有人买,就有人卖,一手钱一手货,谁吃亏谁占便宜,如果不上升到道德和法律的层面,也算公平。

卡捷琳娜夫人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与社会各层各界周旋着,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当然,她不会不意识到,万一有人知道她有时也会亲自提供这种服务的话,那她在自己社区的地位和名声就会一落千丈的。

当廖柯夫第一次见到在马迭尔酒店工作的郑哥时,郑哥向他介绍了卢尔维德教授酒店内的各类信息,其中就包括他喜爱的这种娱乐形式以及委托由谁来安排。

在当时那个阶段,这些信息好像对他并没有多大用处。毕竟,廖柯夫当时的计划是要杀死那个教授,而不是用这些丑闻来敲诈他,但他记住了教授的这个癖好,经常会有女人来为这位科学家提供性 服务。

廖柯夫这次见到郑哥,提出的问题和上次的重点大为不同,甚至叫郑哥也有些震惊。他需要了解的是,是谁提供的这些女人,以及她们来自何处的详细情况。这时廖柯夫才知道卡捷琳娜夫人在这中间起到的关键作用。另外,他进一步听到了郑哥对她的双重生活的描述,她一方面既是妓 院的老板,另一方面又是南岗一个白俄社区优雅而体面的东正教徒。

在游击队被突袭之后的一段漫长日子里,由于蒋毅帆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不知何故,在廖柯夫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萌发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现在廖柯夫有了一个确切的名字:卡捷琳娜夫人。还有一个大致的地方:南岗白俄社区。他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确切的地址,最终还是在郑哥的帮助下获得了。郑哥有些黑道的朋友,知道一些这样的内幕。不到两天,郑哥就送来了地址的信息,并确认了妓 院老板小洋房的确切位置。


那天夜里,卡捷琳娜夫人坐着一位客人的轿车回到家。她在小洋房门口下车后,先是回身送走了轿车,然后转身走上台阶。当卡捷琳娜夫人刚刚打开房门,就感觉到自己的腰间被一根硬物顶上了,她刚一回头,就被后面那个拿枪的男人给推进了门。

廖柯夫冷静地把卡捷琳娜夫人惊恐的脸给扳了过来,用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不要作声,然后用枪做了个手势,命令她从洋房的后门走出去。她看上去非常害怕,但她走得还算顺从安静。

那辆卡车和上面的娜秋莎,在小洋房后门对面的路边等着他们。

两个女人都藏在卡车后车厢的黄绿色帆布下面,娜秋莎把手枪对准了卡捷琳娜夫人,叫她不准乱说乱动,卡捷琳娜夫人害怕地点了点头。

廖柯夫坐在驾驶室里,启动引擎,把卡车开出了城,一直开到郊外好几里的地方,廖柯夫才停下卡车,然后也爬上了后车厢。

廖柯夫上来就警告着吓坏了的妓 院老板,如果她不老老实实告诉他关于德国教授的一切、她送给他的女孩们以及一旦她们进入他的酒店房间,他对她们做了什么,那么就会打死她。

起初,廖柯夫感觉到她仍然有些害怕日本人,不敢说实话。于是廖柯夫拿出了弹簧刀并威胁说,除非她老实交待,否则就割断她的喉咙。

看起来那个女人还是很怕死,他的话说得很有威慑力,于是她很快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有时廖柯夫真希望能有一种比恐惧更强大的武器,可那真的存在吗,至少他还没有发现。

“是卢尔维德教授的一个手下最先找到我的,” 卡捷琳娜夫人告诉廖柯夫,“他要我给教授安排陪伴他的女人,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现在他已经是我们的常规客户了。”

“你说的常规客户,是什么意思?”

“就是按时按点给他送过去一个女孩。”

“那是多长时间给他送一个女孩?”

“每两天送一个过去。昨天晚上送了一个,所以明天还会送一个过去。”

“是谁来选女孩的?”

“是我来定。不过,安排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教授更喜欢新的口味,而且东西方的姑娘得不断变化,可我手下的姑娘都快用完了,特别是西方姑娘少,亚洲的姑娘还多些,当然也有人不愿意去。”她有点挑衅地对廖柯夫说,“谁愿意去呀?你认为我愿意把我的女儿送过去?但我没有选择,都得生存。”

“这我理解,”廖柯夫回答道。

卡捷琳娜夫人介绍得还算详细,她说她那些女孩们不住在一起,各有自己住的地方。她一般会派一个人去通知要去的女孩。被通知的女孩要遵守时间,要准时到场,并且要表现得很专业,得令客户满意才行。

日本宪兵队的警卫都知道女孩到达的时间,所以当一个女孩准时到酒店的话,他们是不太在意的,即使他们以前从未见过来的女孩,因为总有新面孔的女孩被派过去。警卫们也都知道教授喜欢新的口味。

另外,也没有什么证件和暗号,只要说是卡捷琳娜夫人派来的就行。然后,他们被护送到教授房间的门口,在那里,门边上的警卫会搜身这个女孩,最后才放她进去。一般情况下,为卢尔维德教授提供的服务时间,大致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左右,时间上并不是特别严格。

“教授也有些怪癖,有时候他会假装校长什么的来体罚有的女学生,你知道有这样的男人,”她耸了耸肩膀,表示她见多了这样的男人,“他喜欢扮演校长,”卡捷琳娜夫人又撇了撇嘴,好像她很久以前就放弃了理解男人似的,“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想干 她们,完事就叫她们走。有时他还没穿上衣服就睡着了。关于这个德国教授,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就知道这些了。”

卡捷琳娜夫人讲了半天之后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廖柯夫,等着他开口说话。

廖柯夫想了一会儿,对她说道,“你定了明天要去的女孩了吗?”

“定了。”

“派人去通知她了吗?”

“还没有。”

“那就不要派人去通知了。”

卡捷琳娜夫人点了点头,然后立刻瞥了一眼避开她眼睛的娜秋莎。

廖柯夫接着说,她第二天及后面几天都不要回妓 院了。他叫卡捷琳娜夫人写一张纸条,就说自己老妈突然得了重病,告诉领班她有几天不会回来了。廖柯夫会安排人在半夜把纸条送去妓 院的。

“我母亲还活着好好的呢,说别人行不行?”她建议道。

“反正你要好好跟我合作,你很快就会再见到她的。今晚你就在车上睡吧。”

“在哪儿睡我倒不担心,我这人挺皮实的,” 卡捷琳娜夫人皱了皱眉头,“我担心的是,万一日本人知道我帮了你们,那以后可怎么办?”

“他们不会知道内情的。你是被逼无奈的,我会把你绑在树林里。然后给你的领班带个信儿过去,她们就知道确切在哪儿可以找到你了。”

卡捷琳娜夫人点了点头,好像表示这计划还行。

“他们会发现你很恐惧很悲惨的样子,但基本上没有受到伤害。”

卡捷琳娜夫人扬起眉毛,低声地说,“我听说游击队是不杀女人的,是吗?”

“要看你做坏事,还是做好事了,”廖柯夫说道,“再说了,我们让你活着也是有原因的。如果那个叫小松三俊的审问你时,我还希望你能给他带个口信儿呢。”

“是吗?”

他点了点头。

卡捷琳娜夫人想了一会儿,然后环顾四周,看着郊外寂静的田野,“我真的没有选择,对吗?”

廖柯夫把手枪掏了出来,“要么就按我说的办,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反正我不能让你离开这儿。”

“我明白了,”她说,“你打算把教授怎么办?”

廖柯夫笑了,“我也要给他带个信儿。”


第 99 章


第二天中午,侯韵杰从村里赶过来和他们会合。

廖柯夫押着卡捷琳娜夫人走进树林,并回过头来,向车上的娜秋莎和侯韵杰她们挥挥手。廖柯夫的心情很沉重,为了完成任务,他不得不把他所爱的女人送上一条危险的征程,他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娜秋莎了。


娜秋莎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导着侯韵杰启动了卡车引擎。侯韵杰练习着开了几个来回,很快就熟悉了卡车的性能,中间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在乡村的土道上开了几圈之后,就拐上了进城的公路。

娜秋莎引导着侯韵杰,把车开到了卡捷琳娜夫人洋房的后门,两个姑娘钻进了洋房。她们找到了卡捷琳娜夫人的化妆间和衣柜,两个人大开眼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并且可以随意穿在身上试上一试。

卡捷琳娜夫人的衣服太多了,除了她自己的之外,还准备了不同大小不同款式的衣服,作为她的那些姑娘们的工作服,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化妆品。这些都为娜秋莎的乔装打扮提供了方便条件,尽管她并不喜欢浓妆艳抹。

天开始黑下来了。侯韵杰开着那辆卡车驶进道里,最后把车停在了江边。只化了一点淡妆的娜秋莎下了车,两个人低声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侯韵杰就把卡车开走了,留下了娜秋莎一个人站在了江边。

阵阵江风凉凉地吹过来,望着侯韵杰开着的卡车嘎嘎作响地转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之外,娜秋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马迭尔酒店的前门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宪兵警卫。娜秋莎走近他,他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某种淫秽,只要看看她的化妆和衣着,他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和干什么来的,不过,他还是煞有介事地端起了枪。

“是卡捷琳娜夫人派我来的,”娜秋莎平淡地说,“去找教授先生。”

那个宪兵贪婪地打量了娜秋莎一小会儿,然后无言地退到一边,让她进去。

当娜秋莎走进酒店时,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沉着冷静,不要让她所感受到的某种恐惧来削弱她的判断和控制的能力。她知道在关键时刻的意外失误,是多么容易也是多么危险。一句说错的话或一个显得不大合适的手势或动作,一个会引起怀疑的眼神,任何一个失误都足以让自己陷入绝境。

娜秋莎已经大致了解了酒店内部的布局,现在她要穿过宽敞的一楼前厅,走向通往二楼的雕刻华丽的木楼梯,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这样她就不必回望在酒店前厅里喝酒聊天的那些日本关东军军官们的目光。当她一走进酒店时,他们立即停止了交谈,她能感觉到他们淫欲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对娜秋莎来说,吸引到众多男人们的目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一个满是敌人军官的房间里扑过来的目光中穿行,他们都把她看成了一个妓 女。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是多么孤单而脆弱的时候,她感到更加紧张了。

一个弱小的女子,走在一个挤满了侵略者的酒店里,他们正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看待她,把她看成了一个为了钱可以和无数男人上床的女人。这些日本男人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可能更多,他们都是些肮脏的狗,而此时他们看着她,就像一条条狗盯着骨头一样,恨不得立马上去咬一口。她甚至有些害怕,这些日本人的意外冲动,会不会打乱她已经制定好了的对付教授的计划。

酒店前厅唯一的声音,好像只来自于娜秋莎的高跟鞋。当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吱吱作响的古老木地板上被鞋跟踩踏的咔哒声,简直是震天响一样。

最后,当娜秋莎离楼梯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一个日本军官在她身后说话了。他那洪亮的声音吓得娜秋莎立刻愣住了,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日语而不是汉语。他一定是拿她开了一个十分下流的玩笑,他一说完立刻引起周围的日本军官哄堂大笑。

快走,娜秋莎,别停下来,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却发现自己还是被深深地陷在恐惧之中,无法听到对自己的警告。接着走,不要回头,该死的!

娜秋莎使尽浑身解数,竭力地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走上了楼梯,然后她继续往上走,后面的笑声渐渐远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狗男人们碰杯的声音。

卡捷琳娜夫人送过来的女孩们总是先得到教授的房间号,但娜秋莎并不需要。远远一看就知道,卢尔维德教授的房间,是二楼中唯一有宪兵警卫站在外面的房间。

那个宪兵警卫是个瘦型男,看起来很机警,把头向这一边转过来,看着娜秋莎。他明显地挺直了一下身体,然后朝她走过来了一小步。当他走近娜秋莎身边时,他的脸上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的目光告诉她,他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小姐,”他向她微微鞠了一躬。

“我是来见教授先生的,”她重复道,因为这种说法,对酒店前门的宪兵警卫是好使的。

瘦型男的中文说得还可以,稍稍带有一点日语的口音,也许这些警卫都是从会说中文的日本兵里挑出来的吧。

“我知道,”他显得有些礼貌地说,尽管她是个妓 女,“等一下,”他自己伸出双臂,示意她必须接受他的搜查。

娜秋莎知道要过这一关,就伸开了双臂。

瘦型男不慌不忙地搜查着。

首先,他用双手顺着娜秋莎伸出的一只胳膊一路摸过来,边摸边挤按着她,拍打她的衣服,然后抓住另一条胳膊,同样摸了一遍。

接下来,他检查了一下她戴的帽子,轻轻地按在帽子上,即使在那里藏着枪或刀肯定都是不可能的。他把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好像她可能藏着一个什么毒药的发夹。

瘦型男停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放低,两眼盯着娜秋莎的眼睛。他离她很近,她都可以闻到他呼吸中的烟臭味。

“小姐,别放下胳膊,”他有点不自然地说,然后把他的手掌从她的肩膀上摸下来,摸到她的乳房下面。即便刚才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但这双脏手还是让娜秋莎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但她马上提醒着自己,她现在是个妓 女,已经习惯了被抓得像一块肉,所以她只好咬着牙忍着屈辱,没有吭声。

瘦型男的那一双大手掌,从胸 部摸到了腹部,在他摸到她的肚脐附近时停了一会儿,好像他在想着,他的职责范围是从哪里开始,要到哪里结束。是到肚脐眼上面呢,还是到肚脐眼下面?

现在,瘦型男的大脏手停在了她裙子的上沿,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好像现在在他的眼里,她真的是个妓 女而不是个教授的客人。娜秋莎已经觉察到,他的手好像更用力地按在她的腰部,指尖开始滑到她裙子的腰带下面。她知道那只脏手可能会滑进去更远。

“等等,教授会听到的。”娜秋莎一语双关地说道。

瘦型男愣住了,他的手正好停在她裙子的腰带里。他和她的眼睛又碰上了。娜秋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次没有躲避,也没有退缩,她要表达出自己的反抗和愤怒,因为她知道,对一个警卫来讲,他对教授的畏惧肯定要比他对一个女人的贪心更为强烈得多。

果不其然,瘦型男的手默默地缩了回来,转身走向教授的房门,轻轻地敲了几下。


第 100 章


当敲门声响起时,卢尔维德教授正在浴室里洗澡,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新来的女孩该到了。

敲门的声音,让教授开始兴奋起来。教授很快擦干了身体,走到镜子前停了下来,想看看自己的容貌和体态怎么样。尽管对那个女孩已经都付了钱,这并不重要,他还是喜欢把每一个都看成是一次出发、一种征服。

卢尔维德教授用一只手穿过一缕不大听话的头发,把它们按在脑袋顶的上面,然后走回浴室,叫了一声:“进来。”

瘦型男警卫把门打开,让女孩自己进去。

卢尔维德教授见到这种轻率的行为感到很生气,他心想,这也太不负责任了,至少你得把她给我带进来吧,对我也是一种交待和尊重吧。一个妓 女就这样被轻易地放进了自己的卧室,这种行为太缺乏礼貌了,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要向他的上级军官说一声,这样的警卫怎么行呢,得把他给撤换掉。

可卢尔维德教授一看见进来的这个女孩一眼,眼睛马上放出了光,刚才的恼怒很快就忘在了他的脑后。

她年轻、苗条、漂亮、优雅,看起来还很自然、端庄,没有她们职业中常见的那种浓妆艳抹,只是在嘴唇上抹了一点口红。她的头发被别在头部后面,一部分头发掖在帽子下面。如果不是那条裙子太紧身了,把她的美妙身材勾勒出完美曲线,加上裙摆高出膝盖上面几寸,显得婀娜而风sao的话,她完全可能看起来更像个窈窕淑女。

卢尔维德教授点了点头,把警卫给打发走了,这样房间里只单独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个女孩好像有点紧张。而他是个老司机,已经习惯了。教授的地位使她们看上去都一样,年轻,漂亮,但有点害怕,不过,他宁愿让她们的心里不那么踏实下来。

她叫他“教授先生”。教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假装她是个良家妇女,那就跟着那个女孩的感觉走吧。

她用了一种坚定的语气对他说,就好像女 教师对她的男学生讲话那样,“我去准备一下,你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吧,”说完她就走向了他的浴室。

她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先征得他的同意,他本可以训斥她一句的,但他喜欢玩个新花样,强迫和被强迫,时而转换一下角色,也是蛮好玩的。

毫无疑问,教授的才华不仅在他的专业领域里绽放,也体现在他于私密时空里每一次的突发奇想。

教授喜欢无边的幻想与新奇的设计,不想让那些平庸的人盲目地迎 合,而失去自己鹤立鸡群的感觉。而眼下的这个女孩,恰恰就给卢尔维德教授带来了那种非常罕见的鹤立鸡群的感觉。

谁是鹤,谁是鸡,房间里更像是一只母猩猩在四处走动,真是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眼花缭乱、缤纷多彩的变化,教授一时兴奋地扮演起一只公猩猩了。

他会放纵她的一切随意的举动,只为她那罕见的美丽与婀娜。

他没有说什么,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全都脱 光了,然后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厚颜无耻地大脸朝上地躺在了大床上。在等待她回来的时候,用不着遮掩自己的luo体或是自己的兴奋。

她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对一个女人来说也不算太久,这让教授有时间让自己的思绪,游荡到他在飞机设计上取得的最新突破。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那些事情,看来,专家教授就是与众不同啊。

就在那天上午,卢尔维德教授突然想到了可以使用两个独立的燃烧室。就像许多顶尖的科学家一样,许多取得突破的瞬间,都来自于一个看似简单的设想。

第一个燃烧室可以在高功率下使用,让飞机在空中快速爬升到一定的高度。而第二个燃烧室可以在低功率下使用,让飞机在水平飞行时寻找目标。

卢尔维德教授已经计算出,这样的话,空中飞行时间可以再增加13分钟。这是他一直在寻求的一个重大突破。只需要再多出一两星期,米拉伊就一定能真正做好战斗准备,投入到实战之中。

日本天皇的功一级金鵄勋章和第三帝国的钻石金双剑金橡叶骑士十字勋章,一定会戴在胸前的。奖金嘛,按他们日本人的说法,那是大大的。


卢尔维德教授的浴室不大,但设施却远比不久前的那间浴室要好。

哪间浴室?就是娜秋莎不久前悄悄溜进廖柯夫房间里的那间。那间浴室里浴盆的水,只能没过脚脖子,浴室里的设施也很简陋,只能算是个实用版吧,不像这家酒店里的这么豪华。

这间小浴室里面的一切都是大理石、玻璃和镀金的材料制做的,可娜秋莎没有时间享受这一切。她知道自己必须迅速行动。

娜秋莎摘下帽子,迅速解开上衣的纽扣,让它脱掉在地上。她又脱下裙子,然后摸摸腰带里面的钢丝线。如果刚才那个瘦型男,更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不是为了满足私欲而去摸她的话,也许他可能会发现到什么,因为他已经沿着裙子腰带的后面开始摸了摸,甚至可能会摸出腰带里面的异物。

这种特制的钢丝线通常两边都有个小把手,但那样不好隐藏,娜秋莎就把小把手给拆掉了,改为在两端都系了一个圈,刚好够插入两个手指,而且圈上还用棉布包好了,免得把手给勒出血。

娜秋莎有足够的力气,用这根钢丝线勒死卢尔维德教授吗?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虽然受过专业训练,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徒手杀过人。早先那次射杀那个日本兵的感觉已经够糟糕的了,可那次她是为了救廖柯夫,而且还没有近到能闻到那个人身上的气味。而这次则不同。

娜秋莎把钢丝线折起来,藏在她穿着的蕾 丝内 裤的后面。然后她在镜子里看了一下自己,想给自己鼓鼓劲,加点油,增加点勇气。她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尽管可怕,但必须要做,而且必须要完全按照廖柯夫的指示去完成任务,否则外面的警卫就会杀了她,或者把她抓住,日本宪兵队的那帮畜生会把她折磨到死的。

娜秋莎相信自己一定不能动摇。

勇敢,她对着镜子,对自己暗暗说着这个词,好像不多说几遍就说得不够劲儿似的。

勇敢。

勇敢。

勇敢。


第 101 章


当这个漂亮女孩从小浴室里出来时,她只穿了个三点内衣,还有修长大腿上的吊带长袜。她的头发,现在散开垂了下来了,看上去更加迷人,更加讨人喜欢,更加美妙绝伦了。

教授肯定会喜欢的。

她好像有点吃惊于教授的那种恬不知耻、垂涎欲滴的样子,而她立刻又变得像个专业人士了。

“喜欢你看到的吗,教授先生?”她用一种她认为很风sao的语气问道。

“也许吧,”他的回答和他的表情不大一致。他只是不想让她一下子就具有一种满足 感,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看见她是多么地兴奋,尽管这一点自己肯定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很淋漓尽致了。

“那你就翻过身去,我们先做个放松的按摩。”她可人地笑着说。

卢尔维德教授感到有些失望,他不愿在这些所谓前戏的事情上浪费功夫,他喜欢直奔主题。

她一定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内心里的不快,所以女孩很快就补充道,“只是一小会儿,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按摩,是我们白俄罗斯特有的销 魂按摩。我向你保证,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说话时诱人的语调,又一次让他心甘情愿地顺从了。

卢尔维德教授翻了个身,把脸和前臂放在枕头上,立刻发现这样的姿势,让他无法看到这个女孩匀称而美妙的身材了,他真想看着她把剩下的衣服全都脱掉后的样子。

可女孩却坚持要他这样做,那就这样做吧,谁让这个女孩这么漂亮呢。

他感觉到床垫的边缘有点下垂,原来她那纤细的身体加在床垫上面了。她轻轻地向他爬过去。他能感觉到她腿上光滑的皮肤,紧贴着他的腿部内侧。他把大腿分开,让她能够再贴近一些。

她低下了头,让头发落在了他的背上。她用头发挑 逗着他,在他后背的肉上来回像丝线般地游走着。她说的真对,他以前从未经历过这样如此销 魂的事情。

女孩爬得更近了,最后骑在了他的背上。她柔软的双手,现在放在他的肩膀上,揉着他的后背和脖子上的肌肉结。这种感觉真的很过瘾,他很兴奋地让她成为自己的主宰者,而以前的主宰者从来都是他自己。

而后,她停了下来,把手移开了一会儿,同时给他发出了进一步的指示,“请把头往后仰一点,教授先生。”

她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些颤抖,她是不是有一丝紧张?是不是非常期待她也会更加兴奋,被他的力量所陶醉?她对未知世界的期待,会不会变成了探索欲 望的苏醒?这些情绪之间有一条很细微的界线。天呐,真是太美了,他希望它不要停止,永远就这样持续下去,并甘愿顺从,顺从她所要他做的一切。

他的头和背部倾抬了起来。

娜秋莎的动作很快,钢丝线已经在她的手中,她把它做成一个松散的环状,把它举到卢尔维德教授的头上,然后迅速落下,直到锋利的钢丝卡在了他的喉咙上。

在教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娜秋莎用力把钢丝线两端拉了回来,然后使出浑身气力紧紧地拽住钢丝线,让钢丝紧紧地绕在卢尔维德教授的喉咙上。教授哽咽地喘了最后一口气,想要喊叫但喊不出声音来,气流都给憋住了,怎么能够震动声带。这就是廖柯夫选择钢丝线作为武器的原因之一。

廖柯夫教过娜秋莎如何使用钢丝线。她专心并仔细地观察他的动作示范,并反复练习动作要领,直到熟练掌握每一个环节而不会出错。

不能让卢尔维德教授挣脱出来,否则他会立刻大声喊叫,发出警报,那样的话,娜秋莎就死定了。娜秋莎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杀了他,就是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到现在为止,卢尔维德教授的双臂已经无力抬起来了,根本无法支撑身体两侧了,他正在拼命地使出浑身的劲儿,扭动着身体想要把娜秋莎甩下来。

娜秋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作垂死的挣扎,于是她先稳住了自己,左膝牢牢地放在床垫上,右膝突然动了一下,使劲地压在教授的后背上。她使劲拉着钢丝,钢丝在教授的脖子上越勒越紧。

卢尔维德教授仍然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猛烈摔打着。娜秋莎的双手因用力而感到十分疼痛,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娜秋莎认为自己可能没有多少力气完成任务了的时候,卢尔维德教授突然变得僵硬 起来,生命从他的身体里悄然离去。他的胳膊摊摆在床上,头部耷拉在枕头上。

娜秋莎最后一次把钢丝线拉紧,以确定教授已经彻底断气了。

这次,她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到最后她确信他已经死了,这才终于放开了手。突然有一种低沉的喘息声,开始她还以为教授是不是又活过来了,后来才发现那只是他最后一次呼吸的气流从气管里被排放了出来。

娜秋莎从床上滑下来,瘫倒在地上。

娜秋莎现在感到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极度疲惫,而是赤手空拳结束了一个男人性命的强烈感觉。钢丝线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很容易藏在衣服里面,不容易被发现。廖柯夫是对的,这个计划是很危险,但却是非常奏效。

卢尔维德教授,第三帝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日本陆军本部请来的技术专家,现在死在了娜秋莎的手中。不管用什么的方式和内容来形容这次行动,娜秋莎现在已经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职业刺客了。

娜秋莎在教授的房间里等了半个小时。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种本能,都在告诉她,要马上离开这里,要跑掉,要跑得远远的,但她知道她不能听从这种内心恐慌的声音。

廖柯夫警告过她,一定要沉着冷静,不要这样着急离开,欲速而不达,让她耐心地等着,因为听不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门外的宪兵警卫是不敢进来的。如果她现在就走,比其他女孩走得早,警卫反而会起疑心,可能会进来看看教授有没有事。

所以娜秋莎必须耐心地留在房间里。

娜秋莎反复地洗着手,但由钢丝线勒下的压痕,仍然清晰地显示在她的手掌上。她暗暗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她心想,这是战争,没有时间责怪良心。

不过,娜秋莎一回到房间里,她就无法从教授那双凸出来的、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的眼睛上移开自己的目光。她知道,她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重现此时此地的情景。这个难以忘却的时刻,会经常出现在她的眼前,很可能是一辈子,都会这样。

娜秋莎穿好了衣服,坐在床对面的扶手椅上。被困在这个房间里,每过一分钟都像是过了一年。走廊里每一次有人路过的声音,每一次旧地板上发出的吱吱声,都让她感觉到好像日本宪兵队就要冲进房间了。


第 102 章


离廖柯夫要求最短时间的半小时还有三分钟,但娜秋莎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她重新整理了床上的尸体,把教授的头转过去,让他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然后又整理了一下床单,让床单刚好盖住教授的身体和脖子上的勒痕。

最后,她向门口走去,把门只打开了一小部分,然后她很镇静地把门在身后关上。

“他在睡觉,”她平静地对着那个瘦型男的警卫解释说,然后对他笑了笑,好像他们先前的一点过结,都已经烟消云散了,“男人们总是这样。”

“我知道,”瘦型男说着,又一次近距离地打量着她,好像他想弄明白,教授为什么需要小睡一会儿似的。

“那么,晚安,柳必美意,”她说道。

“六,六逼,美,美,小姐。”瘦型男的中文还可以,而俄文就不灵了,支支吾吾地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好吧,”她风sao地说,“那就达斯维达尼亚吧。”

“噢,噢,打死为大娘,小姐,”他迟疑地举了一下手,却不知道放在哪个高度上合适,人家并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只好假装向她敬礼,“为大娘。”

娜秋莎慢慢地走开了。当她走到楼梯口的尽头时,她转过身来笑了笑。

娜秋莎开始慢慢地从酒店的楼梯上下来。日本军官们还在前厅里喝着酒。他们的酒话又一次地停止了。当娜秋莎走下楼梯时,所有男人的目光又都扑到了她的身上。

当她从一项任务的完成中走出来的时候,有多少男人会从她这种职业的年轻女子的外表后面,看到更多的身份呢?他们现在是不是怀疑她什么了?杀了一个人是能写在她的脸上洗不掉的吗?

娜秋莎试着慢慢地、平静地走着。走下楼梯后,她把脸部朝前,身体挺直,穿过酒店前厅令人窒息的寂静,经过那些嫉妒地看着她的日本年轻军官的身边。

娜秋莎离前门还有几米远。如果其中一个日本军官站起来跟她说话那该怎么办?直到现在她才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的心里怦怦直跳,但她还没走到门口。如果他们命令她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喝一杯呢?如果其中一个军官想带她上床呢?如果他肯花足够多的钱,他一定认为她不会拒绝的。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到会发生这种事。万一发生了的话,她能以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去拒绝呢?

她现在离酒店前门大概有五步远了,她能看见门外警卫的肩膀,警卫在让她出来。当她走近他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体……四步……三步……快到了,她知道如果他们现在有人跟她说话,她的身体就会炸开,她就不能回答了……两步……一步……然后,她暗自高兴地走到门前,推开了大门,全副武装的警卫退后一步,让她离开了酒店。

不知道是不是纯粹的本能,使她在警卫旁边的门口停了下来,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她拿出一个烟盒和一个打火机,就像她平时一样,打算点上一支烟,让自己放松一下。

但此时的她却放松不了。她没有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端到嘴边。当娜秋莎举起打火机想点燃它时,她不得不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吸了进去,然后吐了出来。直到她已经吸吐了两大口烟之后,她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马迭尔酒店。

其实,她一直处在一种矛盾之中,快点走会早一点远离酒店,而慢一点走又能给自己提供最好的掩护,训练营里好像没有上这一门课。不管怎么说,现在是离开酒店越远越好,她不想一直沉陷在一种极度的恐惧之中。

按照计划,娜秋莎要赶到预定的会合地点。她穿过了三个街区,小心谨慎地跨过街道,千万不要惊慌失措地拐错了弯,那就把一切都毁了。好像走了很久,但肯定还不到五分钟,她来到了一个小广场,那里白天有一个菜市场,但现在是又黑又空。

在小广场的远处角落里,停着一辆蒙着黄绿色帆布的卡车,见到这一切,又使娜秋莎的心里怦怦直跳起来。

她知道侯韵杰就躲在后面。娜秋莎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马路,敲了一下卡车的侧面,侯韵杰出现了。她们马上都上了车,侯韵杰启动引擎把卡车开走了,把道里安静的街道留在了身后。

两个女孩都在默默祈祷着,那个教授的尸体,在她们远离城市之前,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被发现。


秋天的清晨,也许是四季中最为清爽的。

战争改变了一切,但改变不了日月的变迁和时光的流逝。

胜利归来的娜秋莎和侯韵杰,和她们的两个男人,廖柯夫和蒋毅帆会合了。

清早的晨光照在他们身上,鸟儿在树上啼叫,鲜艳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当时没有相机,要是照下来的话,应该可以登上杂志封面的,至少可以放到朋友圈里。

廖柯夫架着蒋毅帆,娜秋莎从车上帮助拽着,终于把他抬到了车上。

“你们干得真漂亮,”蒋毅帆痛苦地滑到娜秋莎刚腾出的副驾驶座位上,做了个鬼脸,“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不,”廖柯夫回答说,“我们是一个整体,缺了谁都不行。”他替蒋毅帆把车门关上,然后透过打开的窗户说,“但现在我们得分开了,很抱歉我们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

蒋毅帆告诉他:“没事儿,分开走会安全些。”

“那倒是,”廖柯夫同意。

“那你们也要多保重,无论走山路,还是走水路,都要多加小心,到处都是日本鬼子。”蒋毅帆对着下面说道。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廖柯夫声音低沉地说。

“我知道,”蒋毅帆点头答应着,“那就后会有期了。”他说着低下了头,他不想让廖柯夫他们看见,自己的眼眶里马上就要流下来的泪水。

坐在驾驶座位上的侯韵杰,正在低头摆弄着娜秋莎刚送给她的一只蓝色的小口琴,口琴上系着的红色缎带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照顾好他,韵杰,好让他再活蹦乱跳起来。”廖柯夫向里面的侯韵杰大声喊着。

“我会的,”东北 姑娘抬起头来,从里面的驾驶座上对廖柯夫微笑着说。

“真了不起,你们干得真棒,廖队长,”蒋毅帆抬起头来说,“你们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全靠她了,”廖柯夫说,他们都看了看站在卡车旁边的娜秋莎,她的双臂交叉着,脸上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神情。当她意识到他们都在看她时,她举起一只手,对他们微笑地挥动着。

“她的意思是拜拜了,那就拜拜吧!”蒋毅帆笑着说。

廖柯夫默默地抬起了手,好像很不情愿地挥了挥。


第 103 章


中村次郎少佐以前不止一次地见过他这个顶头上司怒气冲冲的样子,但没见过他如此怒气冲冲。

中村次郎少佐曾经亲眼目睹过,小松三俊大佐撕扯着手下的那些人,直到他们在他疯狂的怒火下不停地发抖。他也曾亲眼目睹过,小松三俊大佐毫不犹豫地把那些无辜的或是仅仅不幸的嫌疑人,关进冰冷的地牢里,或是直接就枪杀了。

中村次郎少佐记得不久前的那一次,他就在站在一旁,看着小松三俊大佐平静地折磨着那个年轻的赵东辉,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那天在偷袭游击队的空地上,他看到小松三俊大佐从亲手处决游击队员的过程中得到了他那冷酷的乐趣。

中村次郎少佐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甚至不知道小松三俊大佐的内心,是冷酷,还是惧怕。事实上,可能都是。

在那天早上,听到教授被杀、陈尸酒店的消息之后,中村次郎少佐听着小松三俊大佐似乎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他开始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小松三俊大佐已经临近崩溃点了。这会很糟糕的,中村次郎少佐想,真的很糟糕。

不会最糟糕,只会更糟糕。

“我要守在教授门口的那个警卫……那个……那个警卫,”小松三俊大佐开始结结巴巴了,“我要把他从宪兵队上除名,然后拉出去立马枪毙,罪名是玩忽职守。不,先别开枪打他,太便宜他了,我让他受尽酷刑,生不如死。或者把他送到731部队去,和中国劳工一起去当实验品。我要让他慢慢地死,让他有时间知道他要死了,明白吗?”

“是的,大佐,”中村次郎少佐呆呆地站在那里,顾不上擦去小松三俊大佐嘴里冒出来的、喷到他脸上的唾沫微星和唾沫巨星。

“还有警卫队长,我也要他去死,酷刑,731,实验品。今天,不,马上就做。” 小松三俊大佐的句子都说不完整了。

“是的,大佐。”中村次郎少佐没有时间去担心那些不幸的可怜虫,他们很快就会消失的,只是不知道消失在哪个环节上。

他们也可能会加入到自 杀的行列,为天皇尽忠,为帝国尽忠,这是日本皇军的天职,也是一个职业军人最后的荣誉。只是,把如此重要的任务给搞砸的人,连一个教授都保护不了,一个大活人死在房间都不知道,恐怕他们连自 杀的机会都没有。

在很大程度上,中村次郎少佐感到非常宽慰和庆幸,因为他仍然有能力实施小松三俊大佐的报复行动,而还没有成为报复的对象。他知道小松三俊大佐最终也是要为教授的被刺负责的,这意味着中村次郎少佐很可能成为扮演替罪羊的角色。

小松三俊大佐停止了喊叫,喘着粗气。他停下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来踱去的,站在了办公桌边上,然后他好像向前俯下身。

有那么一小会儿,中村次郎少佐甚至感到有点负疚的暗喜,此时小松三俊大佐如果是心脏病发作那就太好了,这肯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大家就都解脱了。

小松三俊大佐的心脏病并没有发作,他只是张开双臂,把重心放在办公桌上,用手掌抓住办公桌的边缘,愤怒地使劲捏着木头,然后用拳头猛力地击打着桌面。

“我真不相信,真不敢相信!竟是一个女孩!他们竟然让一个小女子走进他的房间里杀死了一个大男人!这么多人的警卫,这么严密的保卫措施,而对方只是派了一个女孩就把教授给杀了,然后她还大摇大摆地走掉了!他们说她甚至还在门口点了一支烟!我去,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我真的无法理解。” 小松三俊大佐的这一番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旁边人听的。

中村次郎少佐那天最大的不幸,就是接报并且要向小松三俊大佐报告那天一早发生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这项日常工作感到如此恐惧过。

中村次郎少佐不得不马上向小松三俊大佐报告,那个妓 女,不,她不是妓 女,而是一名女杀手女刺客,是他们的死敌,远东地下特工派来刺杀卢尔维德教授的。

更操 蛋的是,当教授第二天早上没起来吃早饭时,才发现教授在房间里已经死了一夜了,所以暗杀的刺客一整夜都在逃走的途中,现在早就跑得老远山西的了。

万幸的是,教授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一张手写的纸条送到了酒店,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惊恐万分的卡捷琳娜夫人,否则,这中间的所有空白有谁能填补得上?

“我要让每一个执行警卫任务的人都受到惩罚,每一个人,不管他当时是否在值班,”小松三俊大佐又用拳头猛击桌子,“他们要负责,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哦,天呐,这是我的错吗?小松三俊大佐心想。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责任,他拼命寻找着能够摆脱困境的办法和可能。他需要时间去安排,但新京和东京方面,肯定会很快听到这场惨案的。他们到处都安插着眼睛。

小松三俊大佐必须编出一个可以信服的故事,把错误和过失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光是一个警卫队队长不足以平息上面的震怒,他已经决定要把中村次郎少佐的脑袋也交给他们了。

当然需要报复,他必须要立刻追捕那几个特工,绝不手下留情。与此同时,把上次偷袭的那个游击队村子周围,来个三光扫荡,这样总行了吧。但这样就够了吗,陆军本部那边能被说服吗?如果他不能,他们会对他做什么样的处理?

小松三俊大佐需要时间去想,冷静地去想。现在这样不行,他必须离开这里去想,该死的。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门,一个惊恐的年轻士官走进了房间。这位小个子士官在说话之前,竟然先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看上去好像要宣布一个真正可怕的消息,但毫无疑问,现在就是爹死了也没有比教授死了的消息更能让小松三俊大佐难以承受的了。

“怎么了,什么事?”小松三俊大佐问道。

“是新京……”年轻士官竭尽全力地完成着他的报告,“……关东军总司令长官山田乙三大将,要和你通话。”

小松三俊大佐明显地瘫倒了。他把手举到眼睛前,然后把拇指和食指按在一起,捏住两眼之间鼻尖两侧松弛的皮肤。他的头怦怦直跳,满脸通红,并且同时感到头晕和恶心。他很想在下属面前镇定自若一点,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可能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滚出去,”他平静地说,“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但是,大佐……那个新京打来的电话……”年轻士官分辨道。

“告诉他……告诉他……”小松三俊大佐叹了口气,然后停顿了很长时间,直到他用死气沉沉的声音说,“……先接过来。”

他们马上就滚出去了,只把小松三俊大佐一个人留在了痛苦之中。

小松三俊大佐知道,他应该利用长途电话接转过来之前的最后几秒钟来编撰一份检讨和解释,也许能以某种方式奇迹般地挽救他的生命和军人生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此刻所能想到的,只是那位白俄的卡捷琳娜夫人给他带来的信息。

整个一上午,这句话就一直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廖柯夫在和你打招呼。”

小松三俊大佐想知道,那个廖柯夫,此时是不是正在嘲笑他呢。


第 104 章


那天夜里,卢尔维德教授门口的警卫,守着教授在早餐前不受打扰,给了廖柯夫他们九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在教授尸体被发现之前跑得更远些。

娜秋莎和侯韵杰连夜开车离开了哈尔滨,先是到树林里接上了廖柯夫,只留下了被绑在大树上的卡捷琳娜夫人,然后一直往北开去,又到侯韵杰的亲戚家接上了蒋毅帆。之后,他们分成两队,分别撤离了。

日本鬼子在哈尔滨周边地区设置了路障,他们搜遍了每一辆车,抓走了无数有些可疑的老百姓,关进去挨个审问拷打。与此同时,他们中断了所有途经这个地区的客运列车,并仔细检查了车上每个人的证件。他们还搜查了各种货车,以确保没有人藏在货车的货物里面,但还是没有发现廖柯夫他们的任何踪影。

廖柯夫和娜秋莎,向蒋毅帆和侯韵杰道别之后,就沿着松花江边向佳木斯方向徒步走去,在河边的一个旧草棚里躲藏了一整天。

那天晚上,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他们登上了一艘渔船。

船长叫江永福,家在三江口下游的抚远镇,他的船是特战部的一个秘密交通点。一个星期前,他从三江口逆江开上来到佳木斯送货,途中搂草打兔子,捕了一点鱼。在佳木斯停泊了两天,准备天一亮就沿着松花江直下返回三江口。当然,他也从佳木斯带了一些私货回去。

自从鬼子占领了东北,松花江上也经常有鬼子的商船和巡逻快艇,江面上的污染越来越严重,渔船的捕鱼量越来越少,维持生计都成了问题。江永福也在想辙,来回运点货物,夹带点紧俏的私货,也能挣一些钱。

几个船员对船长的新节目开始感到有些困惑,他们认为渔船就应该好好捕鱼,运货那是不务正业。不过,他们也不敢去质问船长。江永福船长的脾气,大家可是知道的,发起火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后来他们慢慢也想通了,理解了船长的苦衷,只要能够挣到钱,卖鱼也好,运货也好,干什么都行。

那天深夜,在佳木斯附近的江边,新上来的一个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船员们也同样没有多问。实际上,他们也没有人真的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上的船,只是在早上启航时,见到甲板上多了一个新人,在那里帮助修补鱼网。新来的人不怎么说话,除了一两声低沉的打招呼声之外,一直不见他多说什么,大家也没有在意,只要他能干活就行。

晚上,当廖柯夫和娜秋莎一上船后,江永福船长就单独向他们致意,表示欢迎,并把他们安顿下来。那时候,几个船员们都已经睡着了,好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的。

夜里,廖柯夫单独见了江永福船长,告诉他原计划中的其他两个人不能来了,一个牺牲了,一个重伤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回来了。江永福船长准备了两套衣服,拿出来让他们换上,这样和周围的船员们看上去就差不多了。

坐在甲板上,廖柯夫当年学的手艺,现在派上了用场。他在国际儿童院的时候,有一次被疏散到海边的渔场,和那里的渔民学会了如何修补渔网。临走时一位俄罗斯大娘还送给他一把织网的梭子,遗憾的是在后来的颠沛流离中丢失了。

娜秋莎被船长锁在了甲板下的一个货舱里,船长在货柜的夹层为她准备了一个藏身处,上面有一个盖板,如果日本鬼子上了船,可以很快把盖板合上,从外面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个夹层,尽管这只能应付一下那种比较粗略的搜查。

江永福的一个表弟,被船长留在了佳木斯办货,所以廖柯夫也可以顶替那个人,如果被盘问的话,应该也能糊弄一下小鬼子。当然,谁也不希望能遇上日本鬼子。

娜秋莎透过货舱的小舷窗,紧张地注视着渔船从松花江岸边驶出来,沿着还算宽敞的江面从容不迫地前进着。开始时走得很慢,这样撞击江水的声音会小一点,以免惊动和打扰停在岸边的船只和岸上过往的车辆。

江面上的日军巡逻艇,一般是允许渔船和货船正常行驶的。实际上,娜秋莎甚至开始相信了,他们可以藏在船上,顺利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那时,娜秋莎发现了一艘深色低矮的巡逻艇,挂着飘舞的膏药旗,向他们直接飞驶了过来。

廖柯夫也发现了飞驶过来的巡逻艇,他的嘴变得有些干巴巴的,因为在江面上渔船是跑不过巡逻艇的。鬼子为什么要直接向他们开过来?难道鬼子发现了什么吗?他们在夜里上的船,应该不会有人看见的。

开阔的江面上,无处可藏,无处可躲,跑又跑不过,避又避不开,所以他们的渔船只好仍然以缓慢而稳定的速度继续前进着。

廖柯夫远远观察着飞驶过来的日本巡逻艇,它的速度很快,估计应该在15节左右。巡逻艇站着七八个日本兵,全都端着长枪,上面还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而他们的渔船上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身上的这一把鲁格手枪了。

廖柯夫还是有时间离开甲板的,可以迅速钻到甲板下面,离开鬼子的视线,但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原地没动。他知道,鬼子的巡逻艇上一定有一架双筒望远镜,在死死地盯着他们,他不想因为突然离开甲板而增加鬼子的怀疑。

日军巡逻艇驶近了,几乎要撞到渔船的时候,突然转向平行的角度,和渔船并排行驶着。

廖柯夫已经能听得到巡逻艇上鬼子们的喊叫声,他听不懂他们的意思,他的思绪急促地想弄清楚,鬼子是要准备上船搜查,还是会举枪射击。娜秋莎有时间藏到货柜的夹层里面吗?如果她被发现了,那就解释不清了。还说她是一个妓 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甲板的江永福船长,站在了廖柯夫的身边,镇定自若地注视着渔船旁边的巡逻艇。

接下来,船长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江永福船长向巡逻艇上面那个架着机关枪的日本兵举起一只手,微笑着挥了挥。要在平时,廖柯夫觉得这个手势简直太一般不过了,毫不起眼,也无关紧要,而在此时,这可能是他见过的最不平凡的一个动作。

然后,船长又顺手扔过去一包什么东西。廖柯夫看到,上面那个日本兵,叫下面的人把那包东西捡起来,然后他也抬起手,向前面挥了挥,示意他们可以继续走了。

还没等廖柯夫弄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旁边那艘日本巡逻艇,像刚才飞驶过来一样,耀武扬威、威风凛凛地掠过渔船,又飞驶离开了。

巡逻艇急驶后掀起波浪,从船侧翻滚出来一股水流,轻轻地推动着渔船,渔船微微晃动了一下,又继续前进了。这时,廖柯夫感觉到又能呼吸了,就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天的日本巡逻艇,接到命令正在搜寻一样非同寻常的新出现的可疑东西,并不是这几天老是见到的这艘渔船。也许是那个日本兵认识江永福船长,也许是船长以前曾经这样和他们打过交道,也许是船长扔过去的东西打动了他们。反正一个曾经还算熟悉的人,在关键时刻不寻常的平静与处理,却深深打动了廖柯夫。他相信江永福船长,在平日的工作中肯定会做得更好。

看到小舷窗外面的江面,变得越来越宽阔了,娜秋莎这才松了一口气。

最后他们终于驶进了三江口附近的开阔水域时,她知道马上就要到家了。尽管事情还没有结束,什么意外都会发生。江面上所有的船只,还会受到日军巡逻艇的例行检查,但已经快到苏联边境了,开始进入到双方共同管辖的水域,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军的巡逻艇也会过来的。

江面上一直很平静,当娜秋莎意识到他们很快就要抵达伯力的时候,她放松地立刻躺在了货舱的地铺上。

她需要和廖柯夫好好谈一谈。实际上,她一直想把内心里那件最重要的事情说给他听,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就一直等到现在。

现在,一切都终于结束了吗?

也许吧。

娜秋莎很快进入到轻松而疲惫的睡眠之中。


第 105 章


“你好啊,廖柯夫,”罗特莱少校温和地打着招呼,然后又加了一句,“我要祝贺你呀。”

很明显,罗特莱少校坐在阿穆尔大街77号三楼他那破旧的办公桌前,就像不久前鲍里斯少将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廖柯夫那天一样,心里很不爽。不是很不爽,而是相当的不爽。

罗特莱少校的心情,好像从来就没有爽过,一见到这个中国小伙子。

那天上午,罗特莱少校想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面孔,但廖柯夫一眼就看出来他那虚伪后面真实的神情。廖柯夫的凯旋而归,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带来了不爽,他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并且很理解。

目前在特战部里,廖柯夫从一名默默无闻的中尉成为有口皆碑的战斗英雄,对他的顶头上司来讲,并不见得是件大好事,反而显得很难堪、很尴尬。

罗特莱少校还在采用着一种虚假的高兴语气说,“你突然成了一个人人喜欢的大男神了,看来是我发现了你是个全才帅哥,怎么样了?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是吧?我都听说了。”

“是的,”廖柯夫不想和他的上司多费口舌,倒不是对少校的不尊敬,而是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而罗特莱少校也看出来廖柯夫的极度疲倦,但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在体力上也在精神上再折磨他一下,也算是解一解心头之痛。

“是的,”罗特莱少校学着用廖柯夫的口气说,他决定继续逼他一下,“毫无疑问,我要读一读你在书面报告中的所有细节,现在看来我终于可以掌握到整个任务的全部情况了。”

实际上,鲍里斯少将只是在廖柯夫的任务完成之后,才把任务的真实情况透露给罗特莱少校,这显然更加激怒了廖柯夫的顶头上司。要在以前,廖柯夫也许会从罗特莱少校的恼怒之中得到一些乐呵,但此时他太累了,根本不大在乎这些。

“你今天上午要把书面报告全部写出来,越详细越好,今天下午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明白了吗?”

“不,先生,”廖柯夫回答,他的眼睛可能是因为疲倦而显得灼热。

“什么?不,先生?”罗特莱少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小小的中尉竟敢如此无礼地和他的上级这样说话,“你说,不,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廖柯夫说出下面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语速缓慢的,语调是有分寸的,语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担心如果不这样谨慎的话,少校最终可能会炸起来,可能会在炸起来的同时把周围的人都炸得粉碎。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罗特莱少校,一刻也没有动摇过。

“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已经有40多个小时没睡觉了,你可能闻到了我浑身都是臭味。所以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先洗个澡,然后好好吃一顿,喝几杯酒,最后睡它一整天。”廖柯夫没有理会罗特莱少校从对面瞪过来的眼睛,接着说,“睡醒之后,我才会有精神给你写那份书面报告,也许在后天上午你可以拿到我的报告,至于写得详细不详细,我会尽力的。如果我说的这些你都不满意的话,你可以向鲍里斯少将报告,”然后他最后补充道,“少校先生。”

罗特莱少校的脸,开始在抽搐着,开始在变向深红。他看上去好像在努力理解或消化刚才听到的这一番话。

罗特莱少校张开着嘴,很想对这种公然的挑衅做出一个正确的反应。而廖柯夫已经准备好了迎头痛击。可能在对方的心里都明白,这种愚蠢的傲慢、不服从、低劣的下级抗上,肯定会遇到随之而来的报复和打压的。而廖柯夫此时正想要经历一下顶头上司的怒火,他一点也不在乎。

但那一刻并没有出现。

罗特莱少校虽然脸色胀红,显得怒不可遏似的,但他心里一定还在盘算着,把廖柯夫的这种抗上行为报告给鲍里斯少将,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罗特莱少校心里知道鲍里斯少将,将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鲍里斯少将可能会感到惊讶,罗特莱少校怎么能命令一个凯旋的英雄在回来的第一天,就交给他干这样的事情呢。

廖柯夫现在可是全特战部最受欢迎、最受爱戴的英雄人物,而罗特莱少校的名誉会因为一场不体面的争吵而受到损害,而廖柯夫却不会。看来还是要再忍一忍,最好再等待一下时机,等到廖柯夫的成功业绩被淡忘了之后,再报复不迟。

罗特莱少校在忍受及盘算的过程中,终于怒气未消并强装镇定地说了一句话:“趁我现在还没跟你发火,赶紧离开我的办公室。”

廖柯夫疲惫不堪地站了起来,他甚至忘了向领导敬礼,而是转身背对着罗特莱少校,坦然自若地走出了少校的办公室,然后沿着单调的灰色走廊悠然走去。

现在和顶头上司之间的输赢,他已经不在意了,至少实际上他可以暂时摆脱这一切的束缚,回到了一种轻松自在的状态里。至于将来,毫无疑问,将证明这是一次代价高昂的任性。但以后的事儿,有谁说得准呢?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回中国卖豆腐。


卢尔维德教授死了,米拉伊的项目严重搁浅。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廖柯夫终于设法让娜秋莎和他自己都活着离开了北满。在整个逃离的过程中,时而艰难,时而顺利,都是廖柯夫没有想到的。

让廖柯夫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和娜秋莎一登上伯力的岸边,她就把他拉到了一旁,低声说道,“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人是我杀的,”娜秋莎看上去筋疲力尽、全身无力的样子,语气低缓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不想让上面知道,是我杀了教授。”

“为什么?”廖柯夫问。

“他们肯定想让我再接着干下去,”她平淡地说,“可我不想这么干了。”

聪明的娜秋莎是对的。如果上面了解了刺杀的全过程和其中的细节,他们肯定会把她当成出色的女杀手女刺客,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任务时,他们肯定就会在第一时间内想到了她,派她去做同样的事情。

“那好吧,我就说是我杀了教授,”廖柯夫说。

“你怎么解释?”

“我会想办法的。”

娜秋莎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任务结束了,你不会也一起结束和我的这段感情吧,小廖?”

“不,我不想,”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至少现在不想。”

娜秋莎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想。”然后她的眼睛,从他身边滑过去,以避开他的目光,向不远处的阿穆尔河水望过去,“但是,我必须要离开了。对不起,小廖,你不能娶我,我又不想做你的情 妇。在北满时还可以,因为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但在这里不行,小廖,你应该明白,对吗?”

廖柯夫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如此喜爱的姑娘。

廖柯夫懂得娜秋莎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此时,他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其实,他的承诺早已经给了他心中的组织,给了他的延安。他承诺要照顾先烈的遗孤一辈子的,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那也是自己的一份责任,一份永远无法推卸的责任。

在他心底,责任永远重于感情。

而此时,他只能接受她作出的一切决定,无论对错,无论聚散。她有这份权利,无论爱在过去、爱在当下、爱在未来。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把对她的回忆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面对没有她的生活。

反法西斯战争还没有结束,还有许多任务要去完成,领导很快就会派给他一项新的任务,还有一场更难打的战斗要去打,还有一个内部的叛徒要去查,他发誓一定要为自己死去的战友们报仇。

无论多么光明,每一天太阳都要落下。无论多么黑暗,每一天太阳都要升起。每当新一天的霞光照亮东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随之慢慢地再次醒来,伴随着鸟儿的歌唱,还有枪声还有炮声,和平虽然越来越近可还遥遥无期。

在这个宇宙空间里,一个人是多么得渺小。而一个人在其一生中,一段情感是多么的短暂。他想,自己的问题根本就不值一提。


当廖柯夫走到走廊尽头时,他听到身后那间少校办公室里,传来一阵低沉的撞击声。那是有人在踢出一个坚硬的金属物品的声音,也许是踢飞了一个暖水瓶,从房间的一侧被愤怒地踢到了房间的另一侧。


第 106 章


1945年初春,以往那个看起来并不引人注目、甚至好像被遗忘了的香坊机场,突然变得繁忙起来,就像大家又都把它想起来了似的。

机场上,起起降降的飞机络绎不绝。一条不长的跑道,好像根本就不够用了。

日本人在秘密地撤离中。

部队要调离,士兵可以坐车,武器装备也要拉走,如果想要直接运回到日本本土上,那就得坐轮船或是坐飞机了。

行政官员也要撤,老婆孩子一大帮,金银首饰好几箱,有几个不是搜刮民财、强取豪夺得来的呀。

最头疼的是,工厂矿山要搬迁,那怎么搬呀,机械设备可以拆下来,那原煤和矿石都在地底下,你总不能卸一块地球带走吧。如果能卸的话,小鬼子早把东三省搬走接在北海道上了。

日本鬼子霸占中国的东西太多了,后来看看实在是运不走了,就在北满地区的山里构筑了十几处地下要塞,把从东北各地搜刮来的大批文物珠宝,以及大量的武器装备都埋藏了进去。

你丫日本鬼子藏东西就藏东西呗,却灭绝人性地把修筑地下仓库和运送东西的中国劳工,都给残忍地杀害了,让这些秘密宝藏成了一个谜。


机场南端的那座二层小楼,现在还是机场的指挥调度中心。去年陆军本部的那个顶级绝密的米拉伊项目,在那位德国教授被杀之后的不久,就撤回到日本本土去了。

在整理卢尔维德教授的遗物时,在他的文件箱笔记本里,找到了他被刺的那天下午画的一张设计草图。小松三俊大佐如获至宝似地亲自捧着草图,打了一架飞机赶回到东京陆军本部。他一路上,不敢吃不敢喝不敢睡不敢拉,生怕把这张最后救命的草图给弄丢了。

根据卢尔维德教授的临终设计,米拉伊项目的设计团队改进了飞机设计方案,重新设计了动力及燃料系统,尽管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但由于战局紧张,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草草完成了设计、样机、测试、试飞等阶段,很快投入了批量生产。

说来也是倒霉,米拉伊新型喷气式战斗机第一批只生产了44架,那座生产米拉伊的厂房就被美军的轰炸机给炸毁了,连模具和图纸都炸得粉碎。

日本天皇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召见当时的陆军大臣东条英机大将,质问为什么才生产44架,怎么就不能多生产一些?

东条英机大将当时是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东条英机大将是有苦说不出、有怨无处伸啊。

原来,东条英机大将也是一番好心好意,而且是一片臣情孝心,想要拍一拍天皇的马屁:打算以44架米拉伊新型喷气式战斗机,纪念天皇44周岁生日诞辰的。

面对着天皇的训斥,东条英机大将心里暗暗在想:这怎么能怪我呀,要怪也怪你没能早生几年。


再说那位小松三俊大佐,把卢尔维德教授的设计草图安全送到东京后,又打了一架飞机回到了哈尔滨的香坊机场。一下飞机就被奉命前来的日本宪兵给扣住了,乘坐同一架飞机直接带到了新京,关押在了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禁闭室里。

不过,卢尔维德教授的临终设计,还真的救了小松三俊大佐一命。鉴于小松三俊大佐以亲送草图,挽回了新型飞机项目的无疾而终、半途而废的夭折命运,东条英机大将亲自打电话给山田乙三大将:大家都是大将,给个面子,把那个小松给放了吧。

山田乙三大将正好借坡下驴、借花献佛、送个人情:放人可以,但你得把他调走,我可不敢再要他了,他到哪儿,哪儿出事儿。


第 107 章


菲律宾吕宋岛南部的马尼拉湾,是个风光秀美的地方。马尼拉湾的落日余晖,是人世间罕见的美景之一,令无数人流连忘返。

日本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大将,就是因为一张马尼拉湾夕阳的照片,决定将南方军的总司令部,由新加坡搬到了菲律宾。

说起这张照片,还有一段有趣的来历:

寺内寿一大将的老爹叫寺内正毅,他是他老爹的大儿子,要不怎么叫寿一呢,就是长子或老大的意思。

寺内正毅可不是一般的老爹,他担任过第18任日本首相,即内阁总理大臣,在日本那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不幸的是,他只当了两年的首相,就死了。

当然,首相老爹死后给儿子留了不少东西。而寺内寿一最喜爱的,是老爹留给他的一本相册。这本相册里面,除了家族照片之外,还有几张海外的风光照片,其中令寺内寿一最为陶醉的,是两张落日余晖的照片,一张是夏威夷的珍珠港,一张是菲律宾的马尼拉湾。

那时候,都还是黑白照片,而单色的落日余晖,竟然还那么打动人,可以想象如果是彩色的话,不得把人给看疯了。

那位第18任日本首相没想到啊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去世22年之后,他留下的这两张风光照片,竟然导致了一场为期四年的太平洋战争。

起源好像都很简单:寺内寿一把那张珍珠港的照片送给了自己的好友山本五十六,而自己随身带上了那张马尼拉湾的照片。

那张珍珠港落日余晖的照片,山本五十六也非常非常喜欢,天天捧着看还是看不够,喜欢的不得了。喜欢,那就去吧。结果,那天凌晨派飞机就过去了。而带回来新拍的照片,都是港湾里到处弥漫的硝烟。

寺内寿一更喜欢那张马尼拉湾落日余晖的照片,也是天天捧着看还是看不够,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喜欢,那就去吧。结果,把自己的总司令部,连窝都搬到了那里。这样,每天黄昏推开窗户,看到的都是老爹生前没有来得及看到的人间美景。

据说,自从太平洋战争失败之后,日本军官的办公桌上,甚至在办公室里,再也不允许摆放什么风光照片了,原因也很简单:极其容易泄露军事秘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当远东战场还处于黎明前的黑暗和暴风雨前的寂静的时候,东南亚战场却打得异常激烈与胶着。自从山本五十六的联合舰队偷袭了珍珠港之后,算是捅了马蜂窝,把原本不想参战的美国人给惹急了,从太平洋一直追打到东南亚。

小松三俊大佐,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满怀戴罪立功的心情,从日本关东军被调到日本南方军,来到菲律宾吕宋岛马尼拉湾附近的一座新机场,负责修建一条新跑道。

和哈尔滨警备区的工作相比,这里的活儿简直是又脏又累。

不过,小松三俊大佐还是挺高兴的。命保住了,官也没降,家眷还带来了。而他那凶残的本性却并没有多少改变,仍旧以折磨劳工和战俘作为自己工作的乐趣。

让小松三俊大佐更为高兴的是,在新跑道刚刚修建好的第二天,由日本本土就飞来了两个飞行中队的24架战斗机,稳稳地降落在他的新跑道上。

带队的正是那位日本航空兵大咖,原田岛雄大佐。

一见到这24架崭新的飞机,小松三俊大佐简直惊得目瞪口呆,竟然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米拉伊!米拉伊!我的米拉伊!

站在他旁边的军人们,也都看傻了:这个杀人魔鬼,居然还有眼泪!

只生产了44架的米拉伊新型战斗机,装备了四个飞行中队,全部配备给日本陆军大本营直辖的南方军,投入到东南亚战场上。

米拉伊的空中飞行性能,的确没得说,一上天,还真的把美军飞机打得屁滚尿流。不过,问题马上出现了。

什么问题?原来是液体燃料的严重短缺。

由于卢尔维德教授在死前设计的液体燃料新配方,小松三俊大佐并没有找到。而按照原有配方配制的液体燃料,又无法完美展现出新型战斗机的特殊性能。即便这样,含有原先特殊配方的液体燃料还是供不应求。

新建的机场上,经常是这个样子滴:米拉伊们在机库里趴着窝等着油喝。而只能在东京配制的液体燃料,要经过美军战机封锁的空域,千里迢迢地从日本本土空运过来。

那天早上,小松三俊大佐站在机场跑道上,焦急地等待着从本土过来的运送液体燃料的日本运输机。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麦克阿瑟将军从民都乐岛派来的4架B24轰炸机。

小松三俊大佐眼见着自己的跑道,被美军的轰炸机炸个稀烂。最让他心疼的是,机库里那24架仅仅飞上天只有两次空战的米拉伊们,转眼之间就被炸得烧得变成了狼藉一片的废铜烂铝。

那位山田乙三大将说得真对:他到哪儿,哪儿出事儿。


实际上,山田乙三大将上面那句话,放在他自己的身上,也是挺合适的,因为就在他说过这句话后不久,苏联红军就发动了大反 攻,把他统领的日本关东军彻底摧毁了。

1945年的8月,苏军发动了远东战役。一夜之间,苏军就闯进了东北,以三个方面军约170余万大军5500多辆坦克分四路越过中苏边境,向日本关东军发动了全面进攻。

其中,远东第一方面军从东部向长春进攻,远东第二方面军从北部向哈尔滨和齐齐哈尔进攻,外贝加尔方面军从西部向沈阳进攻。

同时,苏联海军太平洋舰队也先后在朝鲜北部、千岛群岛登陆,协同苏联陆军联合作战。

别看日本关东军,在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在苏军的全线进攻下,溃败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整个一个兵败如山倒、残存亦末路呀。最后,就是这位山田乙三大将,在死撑了十天之后,下令日本关东军向苏军缴械投降,连自己都成了苏军的俘虏,被押解到了伯力,接受历史的审判。

那条流经伯力的阿穆尔河,波涛汹涌地向北奔流着。

在那滚滚的河水里,谁会分得清,哪一股河水来自黑龙江,哪一股河水来自松花江,哪一股河水来自乌苏里江?

如黑龙翻滚着的阿穆尔河,奔流着,向北。

奔流着,向北。

奔流着。

向北。

向北。

向北。


第 108 章


说话就到了2021年的春节。

你可能会说,这也太快了吧!一句话的功夫,七十多年就过去了!

不是吗?转瞬即逝,或者,稍纵即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抗战胜利,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抗美援朝,三面红旗,文 革十年,改 革开放,大国崛起,不都是这么说着说着就过来了吗?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人,……那就不一定了。有的人,不在了;有的人,还在。

我们的廖柯夫,还在。虽然,他已经是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了,可他依然硬朗,虽然腿脚不那么利落了,但坐在轮椅上,被已经12岁的重孙子推着,还是满世界跑着。

这年的春节,老人回到了哈尔滨,来完成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心愿。


节前的大机关,都很忙。

特别是在快下班的时候,迎来送往,礼尚往来,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就是一个字:忙。

如果是两个字,那就是:很忙。如果是三个字,那就是:非常忙。如果是四个字……反正甭管是几个字了,最后一准儿落在同一个字上:忙。

这个句式好像很熟,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

坐在轮椅上的廖柯夫,被大机关门口的武 警战士给拦住了,请他去门卫室去办理入门的武 警手续。

“什么?”老人的耳朵有点背。

“办-理-武-警-手-续!”武 警战士提高了嗓门,一字一顿地解释着。

“巴-黎-入-境-手-续?”老人这回听清楚了,“我不去法国。”

武 警小伙子笑了,“算了,我推你去门卫室找郑哥吧。”

见到一位老人被推进了门卫室,里面当班的武 警队长迎了出来。

“老人家,您老要进去找谁呀?”武 警队长姓郑,近乎一点的叫他郑哥,尊敬一点的叫他郑队,其实他只是个副队长。

“我要见你们领导。”老人很认真地说。

“见领导?”郑队长心里一愣,“是见我们武 警的领导,还是见这个机关大院的领导?”

“哪个领导容易见到?”老人在年轻时就不喜欢见领导,老了老了还不得不去见。

“要说呀,现在哪个领导都很忙,”郑队长礼貌地说,“我们平时都见不到。”

“现在领导怎么这么忙?”老人的语气有点急。

见到老人着急的样子,郑队长也不敢待慢,他不知道这位老人是个什么来头,“您有什么证件吗?”

“什么证件?”老人有些不解。

“离休证,退休证,工作证,都行。” 郑队长耐心地解释着。

“我只有身份证,”老人边说边翻着自己带着的包。

听到老人只有身份证,郑队长松了一口气,“要不,有事儿您去信 访局吧,怎么样?那边也有领导。”

“信 访局?”老人还是有些不解。

“是,信 访局,您老出门顺着和平路往南走,前面第一个红绿灯往右拐,再一直往前走两百米就到了,挺近的。”郑队长这套磕说得挺溜,平日他经常这样为来找领导的老百姓们热情服务的。

“我不去信 访局,我不是来送信的,”老人有些固执地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我是来交党费的。”

郑队长见到老人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木盒的八个角都镶着银片,盒盖上镶嵌一枚银质的双头鹰徽章,徽章的周围围绕着典雅华丽的银线。

郑队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古典、如此漂亮的一个小木盒,他甚至有些惊呆了,这个古董文物得值上多少年的党费呀!郑队长愣了一下之后,急忙上前接过老人手捧着的小木盒,轻轻地把它放在小桌上。

门卫室里的几名武 警战士闻声也围了上来,争相观看着这件稀奇的宝物,各自暗暗在心底评估着它的价值,能顶几年的党费。


终于送走了老人。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郑队长答应老人把他的宝盒党费转交给组织,还给老人打了一个收条,并在上面盖上了一枚门卫收发邮件专用的红色收讫章。老人用颤巍巍的双手,一板一眼地把收条叠好,然后放到贴身里怀的衣兜里。

郑队长对自己快速简捷的稳妥处理方式暗自感到十分得意,既为领导分了忧解了难,也让老百姓如了愿以了偿。

郑队长正要把那个精致的小木盒锁到文件柜里,突然,他脑子里那根时刻保持警惕的神经,一下子绷了起来。

他急忙抄起内线电话,挂通了特警大队的防爆支队,请他们立刻派人火速赶到机关门卫室。同时,叫来一名武 警战士赶紧去追刚才来的那位老人。


机关大门口设置了警戒线。黄色的荧光胶带,在凌冽的寒风中飒飒作响。

两名特警队员,身穿坚厚的黑色防爆服,头戴防爆头盔,准备要打开这个可疑的小木盒。

在他们头顶上的四个方向,都各有一台防爆的高清晰度安保监控摄像头,在实时传送着4K视频图像到指挥中心,其中两路通到市里,一路通到省里,还有一路通到……保密,不告诉你。

两名防爆队员,谨慎异常、异常小心、小心谨慎地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木盒。

小木盒打开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红布包。把红布展开,原来是一面五星红旗。由这面五星红旗包裹在里面的,是一个紫色的金丝绒小袋子,金丝绒袋子的袋口上紧紧地系着一根小红绳。

一名防爆队员,笨手笨脚地去解开那个小红绳,由于带着防爆手套,他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

另一名防爆队员,硬顶着被处分的风险,也夹带着立功的侥幸,违反了操作规程地摘下了手套,徒手解开了小红绳,然后把金丝绒袋子里面的东西,倒在了五星红旗上面。

就在那一刻,整个门卫室突然闪亮出万丈光芒,照亮了机关的大院,照亮了大院里高大建筑上的玻璃幕墙。

照亮这一切的,是那面五星红旗,是红旗上那五颗金光闪闪的五角星,和散落在每颗五角星上金光闪闪的——

五颗切割得无比完美的钻石。


此刻,那位老人正站在松花江边。

怎么,那名年轻的武 警战士没有追上坐在轮椅上的百岁老人?

废话,人家跟踪反跟踪的,已经多少年了,你丫一毛孩子,能跟得上当年的老特工?

夜晚的松花江边,非常绚丽。美轮美奂的灯光,照耀着冰封的江面。十里冰雕,银装素裹,十里冰灯,人间清欢。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不大喜欢这样的灯红酒绿、这样的花红柳绿、这样的穿红戴绿、这样的瘦红肥绿、这样的愁红惨绿。

他让重孙子推着自己,沿着松花江岸朝着北方走去,把那些红红绿绿远远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下雪了,天很冷。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望着冰雪覆盖的江面,仿佛看到了当年流淌着的、如今依然在冰层下面流淌着的滚滚江水。

滚滚松花江北逝水,浪花淘不尽英雄。

老人也回想起一首诗来,是他在那次成功完成任务之后,回到特战部时,部里通讯科的机要员交给他的。

那是一首密码诗,是那位朝鲜小个子,发回来的最后一封电文:

我的生命是我的全部

我的全部是你的和平

你的和平是我的爱

我的爱是我的生命

全诗只用了七个代码:我的,全部,生命,爱,是,你的,和平。就像一个星期的七天,组成了一个月、组成了一年、组成了一生。

那是你的,我的,我们的,全部生命。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

老人突然想撒尿了,这让他猛然想起了那个挺流行的段子。

老人回过头,对着自己的重孙子说了句:“帮我找根木棍儿去!”

“啥木棍儿?”重孙子好像没听懂。

“啥木棍都行。”老人说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老人迈着坚毅的步伐走到江边,对着空无一人的江面,解开了裤带……

对着江面,对着冰雪,对着夜空,老人高喊着:“重孙子!快来敲呀!晚了就冻住了!”

这才是真正的超豪华版!出门撒尿,重孙子拿着木棍儿在旁边敲。


一位百岁老人,伫立在松花江边,冰天雪地之中,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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