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二天一早,天就下了一场秋雨。
蒋毅帆天一亮就起来了,出去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秋雨后,气温又下降了一些,地面很泥泞,周边的环境显得很恶劣。尽管蒋毅帆的心里早有准备,但现实还是让他心里一沉,只好自我安慰着,“虽然环境差了点,可毕竟也是个窝呀。”
和在伯力的远东军区部队生活相比,杨家窝棚这里的所谓根据地生活,简直是不能再糟糕了。
以往分开的生活区、就餐区,现在都混在了一起,一个屋檐下就都解决了。至于洗衣房、洗澡间,都属于一种奢望,能不能洗上都是个问题。说到厕所,就更别提了,屋后的茅房根本就不想进去,只好去野外释放内急了。
从另一个方向走回到门口的廖柯夫,见到对面巡视一圈回来的蒋毅帆,知道他心中的感觉,只好安慰着他,“别急,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们不能解决的。”
“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干脆一把火烧了得了!”蒋毅帆笑着说。
“可别烧,屋里还有个人没醒呢!”廖柯夫也笑了。
“是说我吗?我可是起来有一会儿啦。”走出房门的崔龙吉,接着他们的话头说着。
“那你怎么没出来走走?”廖柯夫问道。
“我们的无线电发报机坏了!”崔龙吉一脸严肃地说,“我一起来就发现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哪里弄错了呢,后来我检查了几次,又重新连接了两次,还是不行,估计是摔坏了,现在是不能用了。”
“什么不能用了?”刚走过来的杨兆林问道。
“是发报机坏了,不能用了。”廖柯夫解释道。
“按预定时间,我们应该尽快给伯力发报,把这里的情况报过去。”崔龙吉有点急切地说。
“这台现在不能用了,那怎么办?我们这儿有别的吗?”蒋毅帆问着杨兆林。
“我们这儿没有,北满区委那边可能有。”杨兆林说。
“那我能去找他们吗?我要马上和伯力联系上,看看能不能再给我们送过来一台。那个什么区委,离这儿有多远?”崔龙吉看上去有些着急。
“远倒不是太远,来回两天吧,关键是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你根本就找不到他们,而且找到了话,他们也不会信任你,所以一定要我派个人带着你去。”杨兆林对崔龙吉说。
廖柯夫对刚来到这儿发报机就坏了这个意外感到很沮丧,也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的队员派出去,可是与伯力联系不上也很糟糕,于是,就问崔龙吉,“行吗,小崔?我看,先不要冒这个险吧。”
崔龙吉不屑一顾地点了点头,“没事,队长,你放心吧。”
廖柯夫说,“还是小心点好,千万别一落地就让小鬼子给抓住。”他原本还想补充一句:如果被抓了,记得先吞下那个钮扣。想一想,还是没说出来。
他们在杨家窝棚的第一天上午,首先把昨天夜里连夜拉回来的物质装备全部清点了一遍,除了有一个木箱稍微有些破损之外,其余的木箱都很完整。
而后他们把这次带来的各种枪支,都从箱子里面取了出来,打开简易的包装,把涂在枪支上的油脂给清除掉,又把其它的装备器材也都拆包清理了一番。
廖柯夫和蒋毅帆一边清点着物资装备,一边向杨兆林询问着日本人在这一地区的活动情况,并开始计划着如何解决从这里到阿城和到哈尔滨的交通问题。
第 56 章
那天下午,杨兆林召集几个人开了个队委会,让大家和廖柯夫他们见个面。
“来来来,大家认识一下,这就是苏联老大哥派来的,这位是廖队长,这位是小蒋,可不是国民 党的那个老蒋啊!”杨兆林开门见山地介绍着。
廖柯夫和蒋毅帆站起来,和大家点点头。
杨兆林又逐一介绍着自己这边的人,“袁之明,周长贵,马德力,以后慢慢就熟了。”
坐在炕梢的那位叫袁之明,四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性格开朗的人。鬼子占领东北前,他当过初中老师,在游击队里算是个知识分子。
坐在炕头那位年长一点的叫周长贵,他看上去比五十岁还要老相,粗糙的深色皮肤像牛皮一样,手里离不开一个旱烟袋,说话时总是眯缝着眼睛,好像一直是迎着太阳光似的。
坐在炕沿上的小伙子叫马德力,是个二十出头的肌肉男。当然,那个年代没有跑步机,没有健身房,可人家是天生的帅哥,喝凉水都健美。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啦!”廖柯夫向各位致意,然后转过身问杨兆林,“你们现在这里有多少人?”
“二十二个,”杨兆林确认道,“这是我们的一个支队,还有其他一些人,都躲在另一座山里了。杨家窝棚这个地方,地势比较好,周围有好几里地的开阔地带,很远我们就能看到有人过来。”
“另外,我们还有几个人,一直坚守在小鬼子的眼皮底下,在阿城和哈尔滨,可以说是每天在冒着生命危险留在那里,他们都是我们的耳目。没有他们的通风报信,我们就什么也不知道,生存下来就更困难了。”
“辛苦你们了!”廖柯夫点点头,“这次行动,他们都会用得上的。”然后,他微妙地问道,“这一阵你们怎么样?”
“说实话,廖队长,我们干起来很难。按照游击战的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那也是很难打呀。敌进我退,可没有地方退呀。敌驻我扰,扰也扰不动他们。敌疲我打,好像鬼子老也不疲。敌退我追,可追也追不上呀。”
“一开始,我们给鬼子制造了不少麻烦,骚扰破坏什么的,反正是尽我们所能做到吧。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武器太少,人手也不够,另外,到处都是汉奸。很快我们连生存下来都成了问题,很多抗 日的队伍都进山了。”
“日本鬼子太坏太残忍了,只要被他们抓住,你就死定了。除非是叛变投敌,这样的汉奸也出了不少,所以各队伍之间也彼此保持警惕,轻易不敢相信外来人,谁知道来的人都是谁派来的呢。包括你们这次派人过来,我点名让他们把你派过来,如果派别人过来我还信不过呢。”杨兆林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看来和小鬼子干,还真得宁死也不能被他们抓住。”廖柯夫说。
“这倒是真的。不过,被抓住了也不是马上就被枪毙,”杨兆林扬起了眉毛,“最近听说,他们会抓一些人,送到一个什么地方做实验。”
一听到“实验”两个字,蒋毅帆马上警觉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杨兆林说,“说是在哈尔滨郊区的一个叫什么731的地方,离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怪味,我也只是听老百姓讲,具体对这个地方了解不多,因为从来没有人从那里回来过。”
显然,他说的是另外一个地方,蒋毅帆想。
“好吧,先别管那个地方了,”廖柯夫说,“至少现在你们有了一些新的武器装备,比以前可是强多了。”
“是的,这还要感谢苏联老大哥,当然了,他们给我们这些东西也不是白给的,我也答应他们了,帮助你们来完成这次任务。”
“那就对了,”廖柯夫接过了他的话,“让我们先看看,咱们游击队里的人都能做些什么,然后我们可以统一安排一下分工,可以吧?”廖柯夫问着杨兆林。
杨兆林好像有点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们什么都能干,廖队长,” 马德力说,“除了需要武器装备,我们还需要食品,听说苏联的大列巴不错。”
杨兆林瞥了一眼马德力,“怎么说话呢,吃的东西,我们还是要自力更生。他 妈的,都是因为鬼子来了,”一提到日本鬼子,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什么都抢,吃的喝的,好东西都抢光了,只给老百姓发配给面,都是些麦麸子米糠子,害得我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一提起吃的,大家好像都饿了,会很快也就散了,各自找吃喝去了。
第 57 章
夜幕都已经降临了,廖柯夫他们的肚子里面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叫了。他们感到有些奇怪,杨兆林答应好了准备的晚饭,可并没有见他去准备呀,晚饭在哪儿呢?
杨兆林只是带着廖柯夫来到了村口。
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圆点,然后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人,手里还牵着一头驴。当走近他们的时候,廖柯夫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叫侯韵杰,”当那个女孩走过来时,杨兆林介绍着说,“她可是我们的大菩萨呀。”
侯韵杰看上去大约十 八岁左右,她长得很漂亮,浅麦色的皮肤,黑色的长发,瘦削而结实的身材,一看就知道是个会干农活的农家姑娘。
“没有她,我们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杨兆林笑着说,“她们家在不远的另一个村子,她老爸被抓了劳工去了南满,她和她母亲住在村里,负责给我们筹粮做饭,隔三岔五地就牵着毛驴送过来一趟。她可是我们能够坚持下来的大功臣,还有这头毛驴也是功臣。每天我都担心啊,这女孩,这头驴,可千万别给累到了,否则我们这二十几号人肯定会饿死。”
侯韵杰刚进村子,就有不少游击队员们围了上来。那头毛驴被围住了,只好突然停了下来,驴背上的两只大筐,在毛驴身体的两侧摇摇晃晃的,侯韵杰急忙上前稳住了它们。
“今天都带什么好吃的来啦?韵杰,你给我带酒来了吗?”“韵杰,你什么时候找婆家呀?别忘了我呀!” 侯韵杰没有理睬周围那些男人们的调侃和玩笑。
“胡说些什么,”杨兆林训斥着手下的人。
“她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廖柯夫说,“如果让鬼子发现了……”
“女孩子出来反而便利得多。当然,我们会保护她的,而且,有时候我也派人过去,到她那儿去取东西带回来,”杨兆林也承认,这么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交给一个女孩子去做,的确是太艰巨了。
那天晚上,杨兆林招待廖柯夫他们吃着晚饭,侯韵杰忙前忙后地接待着客人们。
杨兆林说,“日本鬼子把东北都快给掏空了,煤给运走了,粮食也给拉走了,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你看看,廖队长,”他指了指炕桌上的菜碗,“我应该招待你们更好吃的东西,看看,连肉都没有。就这,还得感谢侯韵杰她们娘俩,要不是她们,我们得喝西北风去。”
“不知道你们来,没啥好吃的,”侯韵杰对桌上的客人们说,“赶明儿上山打只野兔子,给你们尝尝山味。”
杨兆林笑了,“廖队长可是个吃货,韵杰,一只野兔子哪够他吃呀,你得打一头野猪才行。”
廖柯夫反击道,“论吃谁也比不过你呀,当年谁的外号叫饭盆?”
“你们在那边都吃些啥?”侯韵杰问着坐在旁边的蒋毅帆。
“在伯力那边都是部队伙食,不断顿儿就谢天谢地了,能有什么好吃的,主要是大列巴就罗宋汤,”蒋毅帆笑着对侯韵杰说,“哪天我教你做罗宋汤,你再做给大家,他们肯定喜欢。”
“谢谢你,”她说着,脸有点红了。
杨兆林笑着对侯韵杰说,“不用谢,你哪天先给他做一锅酸菜汤,他不喜欢才怪呢。”
侯韵杰的脸又红了。
坐在对面的马德力,狠狠地瞪了杨兆林一眼,一脸阴沉地没有吱声。
廖柯夫注意到了马德力的神态,也许是一种嫉妒,也许是因为杨兆林或者蒋毅帆说错了什么话。
“恐怕小蒋不大喜欢吃酸的,”廖柯夫说道,听起来话里有话似的。
“唉,小蒋,你不也是东北人吗?还有不喜欢酸菜汤的?”杨兆林对着蒋毅帆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马德力投过来的冷冷目光。
“当然喜欢。”蒋毅帆回答。
“你尝尝韵杰的手艺,那叫一个香,管保你吃了上顿,还接着惦记着下顿。”杨兆林说。
“你要惦记,也别惦记着我们的女人,”马德力小声地嘟囔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侯韵杰身上。
“谁是你们的女人?马德力,”侯韵杰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一甩头发走了出去。
屋子里面的男人们,对着马德力发红的脸,学着侯韵杰的语气,“谁是你们的女人?”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侯韵杰牵着毛驴,慢慢地往回走。
以往,侯韵杰给游击队员们送粮食送吃的,一般是放下东西就往回走。她懂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做好游击队的后勤支持,是当地老百姓义不容辞的责任。尽管她不喜欢那些男人们嘴里面发出来的臭气,也不理会他们一见她就说的那些屁话。
她喜欢他们在战场上的勇敢与无畏,但不喜欢他们在吃饭喝酒时讲的那些黄段子。他们是男人,是保卫老百姓的男人,是和鬼子拼命的男人。所以,尽管她不喜欢他们的那些臭毛病,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依然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她只是希望,有个男人,和他们不一样,一个可以放在心上的男人。
从天而降的客人,让她有些兴奋。
他们是和这里的游击队员不大一样的人。他们更有礼貌,也更整洁,说话的语气也很好听。
但她还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个叫伯力的地方,到底在哪里?离这里有多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大列巴就罗宋汤,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一想到这里,侯韵杰的心里泛起一层波澜。不知道,那个叫小蒋的小伙子,哪一天会教自己做罗宋汤。
回家不长的一段路,侯韵杰边想边走着,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回到家中,她就把老爸的那杆猎枪给翻了出来。
第 58 章
晚饭后,队委会的几个人,又坐回了土炕上,继续开会。
这回轮到廖柯夫说话了,“从明天早上开始,我们会教你们如何使用和保养带来的这些武器,先学会怎么样拆卸、上油、重新组装这些枪支。”
“那还用教?我们都会。”马德力说。
“那就应该不会花太长的时间,” 廖柯夫没有理会马德力的插嘴,“下午我们去山里试几枪,大家就能很快学会如何使用它们了。”
“你要教我开枪吗,廖队长?”马德力问。
“那去山里干嘛?我们去钓鱼吗?”蒋毅帆说道。
“你能不能让人家把话说完?”杨兆林斥责道,但马德力没理他。
“你只要把枪给我,我就会用,我保证。”马德力说。
“等你拿到枪再说,”廖柯夫坚持说。
马德力摇了摇头,“这是在浪费时间。”
“也许吧,但这是规矩,没有训练,就没有实战。”廖柯夫说。
马德力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游击队方式,“你可别小瞧了我们,廖队长,我可是这里的全能队员。”
杨兆林哼了一声,“你还全能呢?你都能了什么?”
“我刚杀了个日本鬼子。”
“杀了个日本鬼子?”
“是啊,还是个日本军官。”
“可能就是个小队长吧?”杨兆林笑着说道。
“前天晚上他从县城的小饭馆出来时,我的人把他给抓了。”
“你的人?”杨兆林不相信地问道,然后转身对着廖柯夫笑着说:“看看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的样子,廖队长。”
“我们把他带到了山里,在那把他给杀了。后来,整个日本宪兵中队都在到处找他。”马德力有点得意地说。
“那个小队长遇到你,算他倒霉。”杨兆林说。
“你可不能这么说,杨队长。”肌肉男的话里,流露出一种受伤的自尊心。
杨兆林看看马德力,没有吱声。
“当时我真想给他全身倒上汽油,把他活活烧死,”马德力有些自豪地说,“但我没找到汽油,找到汽油的话我也会心疼。不是心疼鬼子,是心疼汽油。看他吓得都撒裤子了,我也不解心头之恨,一刺刀就把他给捅死了。好歹留了个全尸,好让那些汉奸走狗给他去收尸吧。”马德力结束了他的故事,仿佛在还在回味着一个伟大胜利的滋味。
廖柯夫冷静地说,“我听明白了,你,带人,抓了一个日本小队长,挑起了一场日本鬼子的大规模搜捕,你却冒着整个游击队被敌人发现的危险,在后山把鬼子给杀了。”
“至少我们在杀鬼子!”马德力分辨着。
“你要想杀鬼子,直接在街上开枪打死他好不好,干嘛把鬼子给引出来?”廖柯夫说。
“你,你什么意思?” 马德力说这话时,他的嘴皮似乎突然发干了。
“你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杨兆林接过话来,然后转向廖柯夫,“日本鬼子没有找到人,疯狂报复老百姓,听说把县城边的一个村子给烧了。”
“这就叫得不偿失。”蒋毅帆说。
“那你要我做什么,嗯?什么都不干?坐在山上纸上谈兵?反正我坐不下去,抗 日抗 日,就得打鬼子,杀死一个是一个。”马德力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杨兆林的声音则越来越高,“我们要听组织的领导,听从上级的指挥,不能蛮干,要坚持持久战,坚持打人民战争,我们就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的。”
“尽讲那些大理论,没用。”马德力说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杨兆林愤愤地说。
“队伍是越来越难带呀。”廖柯夫笑了笑。
坐在旁边一直抽着旱烟袋的周长贵,用炕沿磕了磕自己的黄铜烟袋锅,“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廖队长,你们可别见笑哇。”
一直都没有吱声的袁之明,也清了清嗓子,“我们和上级一直失去了联系,也没有领导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干。”
“上级这不是派人来了吗?”周长贵又把旱烟袋给抽上了,“苏联老大哥和我们都是一个党,国际主义嘛,对吧,杨队长?”
“说得在理,”杨兆林接过话来,“这回我们就算是和上级接上了关系,一切都听你们的计划安排,只要是打鬼子,我们没说的。别看他马德力闹情绪,一听说去打鬼子,他比谁都冲在前面。”
“队伍里出现一些问题,我们都可以整顿。只要大方向正确,大目标一致,我们就可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日本鬼子赶出东三省,赶出中国去。”廖柯夫有些兴奋地说。
屋里的人们,显然受到廖柯夫高瞻远瞩的语言感染和热情鼓舞,气氛变得火热起来。
第 59 章
第二天下午,按照原定计划,廖柯夫和杨兆林带着游击队员们,走进了后山深处。
队员们的肩上,都连背带扛着一些空投下来的武器,还拉着一匹马驮着一些弹药及武器。在灰色的天空下,他们蜿蜒地向山上挺进,大约下午两点多才到达指定地点。
正如廖柯夫所预料的,游击队员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对枪支的使用很熟练,特别是对新带来的十几支PPSh-41冲锋枪和一挺DP-28轻机枪。他们竟然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带着轮盘的武器。
马德力和他的那几个人,也好不了哪儿去。当他们开始举起波波沙冲锋枪准备射击时,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手应该端在哪里。
当廖柯夫把游击队员们都叫了过来,围着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半圆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们别盯着我,”廖柯夫笑了笑,把身后的蒋毅帆拉了过来,“让小蒋给你们做个示范,讲讲你们的问题在哪里。”
“昨天,你们中的一个人还在说,训练如何使用这些武器是浪费时间,”蒋毅帆说着,知道斜对面的马德力在用眼睛瞪着自己,他并没有理会地接着说道,“可我注意到他并不比你们其他人强多少,甚至连枪都端不好。”
“我知道你们很勇敢,打鬼子不怕死,”蒋毅帆告诉他们,“可在战场上,光是不怕死并不能保证你就不被打死。真正的不怕死,是要在鬼子打死你之前,先把他打死。就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刚才那种端枪的方式,在十米之内,恐怕连马屁股都打不着。”
旁边有几个队员,忍不住地笑了,也有些人不解地傻瞪着眼睛,而大多数人还是在静静地听着。
马德力手下的几个人,有的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有的明显露出心里不服的神态,好像要么就是他们自己并没有错,要么就是蒋毅帆什么也教不了他们。
蒋毅帆看了廖柯夫一眼,廖柯夫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蒋毅帆抄起身旁一名队员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握住自己的手上,向前跨上一步,正对着脸上充满不服的马德力,把冲锋枪平推出去,“想再试一次吗,马德力?”
马德力没有想到蒋毅帆点了自己的名,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摆在面前的冲锋枪。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蒋毅帆并没有松开手。
“来吧,马德力,看看你有多大的劲儿,能端平这把枪?”蒋毅帆有点挑战地说。
马德力反而先松开了握在枪上的手,“有种的话,你把枪扔一边,空手上来,”马德力说着,自己先摆出来一个架势。
“来就来!”蒋毅帆没有含糊,反身把冲锋枪扔给廖柯夫,廖柯夫很轻松地接住了枪。
周围的队员们,见到这个局面,不由自主地都后退了几步,形成了一个圆圈。两个男人站在圈子里面,彼此虎视眈眈地注视着。
马德力一副摔跤的架势,而蒋毅帆却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准备瞅准对方的破绽伺机进攻。
此时站在圈外的廖柯夫,暗暗地为蒋毅帆加油。廖柯夫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在所有的人都在观看的情况下,蒋毅帆能教训一下马德力。廖柯夫倒不是记恨昨天晚上马德力的出言不逊,但要让他们服气,我们新来的人不是吃素的,还真得先制服马德力不可,否则今后的工作很难开展。在农民面前,还是要以实力说话。
其实,在什么人的面前,都要以实力说话。来虚的,没用。
马德力一直是周围不少人的偶像,身大力不亏,一个腿绊儿,加上一个臂甩,一般的对手已经被摔出老远了。而今天,他愣是得不到施展能力的机会。
面对着因急躁而憋得脸通红的马德力,蒋毅帆耐心地与他周旋着,尽力不让对方抓住自己,看准机会,直拳几次击中了对方的腰部和前胸,还有一拳直接打在了马德力的左脸上。
马德力几次想抓住蒋毅帆的肩部,都让对方躲了过去。他见一招不奏效,又抡起大腿踢打对方,还是不管用,不免心中有些焦急,伸出自己的大拳头,全力向蒋毅帆扑了过去。
蒋毅帆见到马德力扑过来,心里早就料到了,当初自己就是这样扑向谢尔盖教练的,而谢尔盖教练的那一招,正好用来教训马德力。
说时迟,那时快。蒋毅帆轻轻晃动了一下上身,躲过扑面而来的大手,在马德力身体前冲有些失稳的那一瞬间,双手顺势抓住马德力伸出来的右臂,然后叫力翻掌扭动,同时自己的左腿顶起他扑过来的下身,一下子就把马德力给抡到了空中,最后把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教科书式的标准动作。
当马德力摔在地上的时候,他被蒋毅帆拧着的右臂已经脱臼了,他想挣扎地爬起来,又被蒋毅帆连踢了几脚,大腿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好认输地躺在了地上呻 吟着。
“你平时的能耐都哪去了?”几个被马德力欺负过的队员们喊着。
大家一看就明白了,人家蒋毅帆看上去就像个专业的,而俺们的马德力一看就是个业余的。业余的和专业的怎么打?
怎么打怎么输。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杨兆林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明天让廖队长教大家怎么使用炸药。”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马德力,接着说,“或者先让小蒋教教你们这一招。”
杨兆林走到圈子中间,用一只脚捅了一下地上的马德力,“你也是,跟人家正规军较什么劲?”又命令着旁边的几个队员,“来,你们几个把他抬到马上去,拉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这回马德力的那几个人倒是痛快,顺从地围上来,使劲把地上那个躺着的大个子给抬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把马德力给搬到马上去了。
蒋毅帆有些歉意地对杨兆林说,“是不是下手有点重了?”
“没事儿,教训教训他也好,我早就想制制他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杨兆林说着。
“队伍是应该借此机会整顿整顿了。”廖柯夫说。
“这些农民,光说大道理也不行,来点硬的才管用。”杨兆林说。
第 60 章
晚上,当他们回到杨家窝棚的时候,廖柯夫还以为崔龙吉回来了,已经在等着他们呢,但却一直不见他的身影。
“小崔怎么还没有回来?”廖柯夫问着杨兆林。
“是呀,是应该回来了,”蒋毅帆见杨兆林没有吱声,也在担心着说。
“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吧?我看你们在夜里,是不是应该增加一个岗哨?”廖柯夫对着杨兆林说。
“我再去问问,怎么个情况。”杨兆林回答道。
天已经黑了,崔龙吉还是没有回来。廖柯夫很担心自己队员的安全,心绪不定地走出房子,来到村口。
如果在行动小队还没有向敌人开一枪之前,就失去了一名队员,那该怎么办?廖柯夫心里担忧着。假如崔龙吉出事了,这就很难相信身旁的这支游击队是可以依靠并协同作战的了。万一小崔被鬼子抓住了,他能坚持住吗?不会把我们都给供出来吧?
廖柯夫一想到这儿,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明天需不需要从村子里转移出去?明天转移会不会太晚?还是应该今天夜里就转移?可我们转移了,如果崔龙吉安全回来了,那他怎么能找到我们呢?
廖柯夫站在漆黑的夜幕下,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期待着从那里会冒出一个黑点。
远方的地平线,真的冒出了一个黑点,不,是两个黑点,慢慢地变成了两个人影。
两个人影越走越近,最后廖柯夫终于可以辨认出,左边那个是护送崔龙吉的游击队员,右边那个小个子身影,正是廖柯夫心中盼望着的崔龙吉本人。
廖柯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崔龙吉看上去很疲倦,他见到廖柯夫的第一句话就是,“找到了。”
廖柯夫又如释重负地再松了一口气。
崔龙吉接着详细地汇报了一番。他们是怎么费劲地找到了区委的接头地点,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把发报的密码文交给了那个人,那个人让他又等了多长的时间,最后他得到的确认,密码电报已经发到了伯力,并即刻收到了回复,说很快就会送来一台新的发报机。
廖柯夫让崔龙吉赶快去休息。他心想,没想到这个朝鲜人会先立了个头功。
罗特莱少校一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正想着老婆家里近期要有个家庭聚会,自己找个什么借口来逃避呢,这时候有人在敲门。
部里通讯科的机要员,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罗特莱少校对着机要员,稀里糊涂地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明他脑子里面的事情,要比交给他看的纸条上的解码内容还要重要。
在机要员离开房间后,罗特莱少校又仔细看了看纸条上面的字,可眼前还是晃动着老婆那一张大脸,还有老婆身后那一大家子的人。
从结婚的第一天起,他老婆那边的舅舅阿姨们、外甥外甥女们,就都不喜欢罗特莱。他们不仅认为他没钱没地位,还觉得他是个机会主义者、现实主义者,可能还是个吃软饭的人。
多年来,他一直渴望被老婆的大家庭所接受,可时间一长,现在已经不想了,早就无所谓了。等老子当上了将军,看看他们谁还敢,拿那种蔑视的眼光来对待我。
哼,老婆那一大家子又要搞个什么聚会了,罗特莱心想,我才懒得参加呢,关键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先把老婆说服了,其他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罗特莱少校眯起眼睛,把手中的密码电报又读了一遍。
其实,崔龙吉发来的这封密码电报,并不是发给罗特莱少校的。但机要员在崔龙吉的电文上,识别出了廖柯夫的代码。所以机要员想当然地就把解密的电报,交给了廖柯夫的顶头上司罗特莱少校,而没有交给真正的收件人马斯特上校。
现在,一个机会,突然出现了。
一位入职不久的通讯科机要员,在加班加点过度劳累的状态下,出现一点操作流程上的失误,这很正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作为廖柯夫的顶头上司,在海燕行动小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应该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罗特莱少校,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有些庆幸机要员的错误,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可以让那个中国人的日子过得更难受一点。
现在廖柯夫在北满,急需一台新的发报机。可怜的小家伙,当然得有人送去,可现在谁又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到呢?
你丫的,廖柯夫中尉,总是那么冷静,那么镇定,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失去理智的人,现在倒让我看看,你还会这样吗?
哈哈,廖柯夫,你小子终于又落到我手上了。
罗特莱少校冷冷地暗笑着。
第 61 章
蒋毅帆趴在一处破旧仓库的屋顶上。
远处的省城哈尔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并不是这个绚丽的景色,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蒋毅帆整个上午都一动不动地卧在冰冷而坚硬的水泥板上,观察着香坊机场的跑道。
游击队的一个队员,带着他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在机场附近找到了这么一个有利的观察位置。蒋毅帆让那个队员回去了,他相信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蒋毅帆决定不使用随身带来的望远镜,以免镜面反光让敌人发现而泄露自己的位置。他知道那架小飞机的样子和速度,不用太仔细观察就可以识别出来。
现在他紧张地等待着那个米拉伊的出现。
但是,什么都没有出现,连出现的的任何迹象都没有。
蒋毅帆相信特战部情报的准确性,但由于这几天与伯力失去了联系,也可能日本人的计划有所改变,或者是新改进的样机还没有到这儿。
蒋毅帆心想,反正自己已经来了,不能冒险就这么撤离。他心里盼着能亲眼见到那架小飞机,如果他真的见到了那架小飞机,就说明离见到那位德国教授就不远了。
蒋毅帆坚持着,留了下来,忍受着秋日的微寒。
秋日的跑道上,看起来很安静,起降的飞机很少。蒋毅帆趴在屋顶上,等了整整一天,小飞机的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蒋毅帆疲惫不堪地回到村子,天已经黑了很久。
第二天一大早,蒋毅帆又回来了,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喷气式战斗机的影子。
蒋毅帆在屋顶上一连趴了三天,他确信那架米拉伊并不在这里。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说明日本人还在改进设计阶段,样机还没有出来,这也给他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第三天结束观察后,在回家的路上,蒋毅帆好像走错路了,爬上了一个可以俯瞰山谷的悬崖。山际线上的一个小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着那里攀了过去。当他最终快到达山顶时,他看到这是一座破木头房子,大概是进山打猎的猎人小屋,可能建了几十年了。
蒋毅帆打开这座废弃小木屋的木门,里面的空间不大,地上最多只能睡四五个人。虽然现在它已经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了,但还是个挡风避雨的好地方,而且能看到周围地区的鸟瞰全景。
这个地方,也许正是我要找的,蒋毅帆心想,以后可能会用得上。
夜空中,一架苏军飞机在盘旋着。
“那个应该是我们的人。”杨兆林指着夜空中的一个飘动下来的降落伞状的东西。
降落伞下的那个人,远远看去,先是滑翔着,旋转着,然后以相当快的速度降落下来。送行的那架飞机,已经转向往回飞走了。
那个跳伞员,在落地的时候明显调整着双脚,力争更稳定更安全地落地,在落地后又跌跌撞撞地被拖着向前奔跑了好几步,可最后还是摔倒了。
一同前来迎接伯力派人过来的廖柯夫,在不远处看到了降落的全过程。那个跳伞员一看就知道是受过训练的,只是有点动作要领没有完全掌握好。廖柯夫心想,今天夜里天气很好,风也不大,落地时完全可以更稳定一些。像这样没有控制好落地时的动作,地面的冲击力很容易扭伤了脚踝,甚至扭断了也有可能。
廖柯夫待在原地没动,视线被树枝挡住了不少,只能看到跳伞员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看上去并没有造成明显的伤害。
廖柯夫远远看到,那个跳伞员的后背上,绑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包裹,他知道那个包裹里面肯定是他们日盼夜想的无线收发报机。
廖柯夫这才意识到,刚才跳伞员的动作,是由于背上的重负增加了,为了保护好发报机而不惜扭伤自己的脚踝,真是个好样的。
廖柯夫马上跑了出来,去迎接那位新来的舍身护机的跳伞员。
廖柯夫举着一盏旧矿灯,走进前面的空地。他想让那位跳伞员能够看得见灯光,朝这边过来会合。
黑夜中能见度很低,廖柯夫只能辨认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廖柯夫能够感觉到对方一看到那盏灯时,有些发愣,估计是在祈祷遇到的是自己人而不是敌人。于是,廖柯夫主动地打了个招呼。
“欢迎来到北满,”他用俄语低声说道,音量刚好能够让对方听到,“你现在安全了,”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暗自笑了。在一个日本鬼子占领的地方,有哪个角落是真的安全呢?
对面的人影却还是一动不动。
夜色很黑,那一动不动的人影,尽管可以分辨出哪是脸哪是脖子,还是看不清是谁。廖柯夫使劲眨了眨眼,把旧矿灯放低,以避开灯光的刺眼,这样他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对面的人身材匀称,身穿卡其布的跳伞服,头戴一顶帽子,可能是为了挡风和御寒,戴了一副风镜。那副风镜,几乎遮住了那个人的面容,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最后,那个神秘人移动了,向廖柯夫这边走了过来。走到他们之间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时,那个人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廖柯夫。然后,那个人一把就把帽子和风镜给摘了下来。
“天呐,怎么是你呀,小廖!”娜秋莎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带着掩盖不住的满心喜悦地说,“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
第 62 章
当他们回到杨家窝棚的时候,娜秋莎激动的情绪,看上去还没有平复下来。
进了屋,廖柯夫又问了一遍娜秋莎,“你怎么来啦?”尽管他在路上已经反复问了好几遍。
娜秋莎只好又回答了一遍,“我都告诉过你了,是有人给我下达了命令,所以我才来了。”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们都是些头脑特简单的人。
蒋毅帆和崔龙吉,还有杨兆林和侯韵杰他们,在旁边听着娜秋莎在绘声绘色地说道,“去,给他们游击队送一台发报机,然后就留在那儿吧,和他们待在一起直到完成任务,这是我的命令。”
“待在这里直到任务完成?”廖柯夫问道。
“是呀!”娜秋莎回答,好像他没有听清楚似的。
“是罗特莱少校说的?”
“是罗特莱少校呀!”
“真是难以置信,”廖柯夫那种有些恼怒的语气,让娜秋莎有些生气。
娜秋莎以为廖柯夫已经从她的生活里走开了,她终于可以独自继续生活下去了。自从上次他把她从北满救出来的那天夜里开始,她就一直在经常地想起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告诫自己,应该忘记这个中国男人了,他有自己的未婚妻,可能永远都不会离开那个女孩。
娜秋莎爱着廖柯夫,但她知道,她永远也不能拥有他。自己和廖柯夫的感情,都必须回到原点,他只是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个男人而已,这样才能让她敢于面对一个没有廖柯夫的未来。
而现在,她要面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几个星期,也可能几个月,和他一起被困在游击队的这个村子里。这个地方太小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不可能指望会有个见不到他的日子。
这是一个多么苦涩的局面呀,一段多么 难熬的日子呀。
毫无疑问,这可能就是罗特莱少校故意造成的,让娜秋莎,更让廖柯夫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情感困境之中。
她会摆脱那个该死的男人吗?
蒋毅帆密切注视着廖柯夫与娜秋莎之间的谈话。
娜秋莎的回答,让聪明的蒋毅帆感到某种程度上模糊与困惑。让他困惑的,不是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她说话的语气。娜秋莎在回答廖柯夫的问题时,好像是很生气,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生气。
而廖柯夫的表现,也不像个训练有素的特工。蒋毅帆以前也和女孩打过交道,所以他觉得廖柯夫表现得,像是在责骂一个女朋友,好像是她买了一样不该买的东西。
娜秋莎的生气和廖柯夫的恼怒,显然来源于他们长期以来的亲密关系,蒋毅帆确信这一点。
“罗特莱少校是谁?”蒋毅帆终于开口了。
“我的顶头上司,”廖柯夫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是我们说错什么了吗?”蒋毅帆问道。
“没什么,小蒋。”廖柯夫尽力平静地回答。
“真的没什么,小蒋,没什么,只是廖队长见到我来一点也不高兴,仅此而已。可能我也是这种感觉吧。“娜秋莎起身站了起来。
“我有些累了,这几天我没怎么睡觉,韵杰,能带我去你家吗?”娜秋莎说着,走了出去。
侯韵杰跟着娜秋莎走出了屋子。
对于侯韵杰来说,她似乎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大、可能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不是很喜欢。另外,这个女人对廖队长的态度,有些无礼,也让她有些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到来。但是,她也是我们的客人,而且毕竟也是廖队长和小蒋的战友,侯韵杰想了想,也就默许了,带着娜秋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夜里,蒋毅帆一直等到崔龙吉的呼噜声响起来,才对着身旁的廖柯夫小声说道,“说出来你别不高兴啊,廖队长,你和那个娜秋莎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
廖柯夫有点生气地瞅了蒋毅帆一眼,没有说话。
“我看出来了,她是很漂亮,”蒋毅帆见廖柯夫没有吱声,就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她的眼睛很好看,身材也好,但是……“他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笨嘴笨舌的小学生。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先睡吧,哪天有空儿,我跟你细聊。”廖柯夫终于说话了。
“那好吧,睡觉。”蒋毅帆表示同意。
蒋毅帆只好闭上了眼睛,可眼前却出现了那位俄罗斯姑娘的身影。
廖柯夫也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的,也是那位俄罗斯姑娘。
唉,男人呐。
第 63 章
第二天,杨兆林冒着危险进城,去了一趟哈尔滨。每隔一段时间,杨兆林都要这样去哈尔滨见一见他的那些关系,彼此交换一下情况和信息。
直到晚上杨兆林才回来,带给廖柯夫他们一个重要的消息:日本关东军警备区要举办一场丰盛的晚餐,说是为了庆祝什么葡萄节,准备宴请当地的驻军和政府要员以及各界知名人士,以显示日本占领下的伪满洲国和东亚共荣圈的繁荣昌盛。
“在什么地方?”蒋毅帆问。
杨兆林轻蔑地挥了挥手,“在他们市政的宴会厅,都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看他们还能蹦蹬几天。”
蒋毅帆笑着说,“秋后的蚂蚱,也要吃大餐了。”
“看看现在的东北,都已经叫他们给吃成什么样子了,还吃,还吃。”杨兆林好像一提到吃,对鬼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关东军警备区负责这件事的头儿是谁?”廖柯夫问道。
“一个叫小松三俊的大佐,你们知道这个人吗?” 杨兆林说。
廖柯夫有些闪烁其词地说,“听说过,但没见过。”
“你要见到他了,不一定是件好事。”蒋毅帆笑着说。
“那么,我们能做点什么?”廖柯夫问道。
“我的一个内线知道一些筹备细节,”杨兆林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他们要从通化拉过来两卡车的葡萄酒和山葡萄,还有不少其它野味。他 妈的,好东西都让日本鬼子霸占了,吃香的喝辣的,害得我们却躲在山里挨饿。”
廖柯夫若有所思地说道:“所有被邀请参加晚宴的那些大佬们,都要穿着漂亮的晚礼服,太太小姐们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也不一定都是太太,小三儿也说不定。”蒋毅帆打趣着,然后补充道:“廖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说的是哪种想法?当然有了,”廖柯夫又转身对杨兆林说,“一听到他们举办晚宴,你是不是很生气?”
“当然了。”
“你想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崔龙吉谨慎地问道。
廖柯夫耸了耸肩,“把这顿晚宴给毁了!我们拿他们先练练手,先给那个叫小松三俊的一点颜色看看,给他留点小印象,怎么样?”
“我当然想干一场了,廖队长,你知道我已经等得很久了,你说吧,我们怎么干?”杨兆林有些激动地说。“关东军虽然调走一些,可警备区的宪兵队也有好几百号人呢。”
崔龙吉说,“这么仓促的准备,我们能来得及吗?”
“可以的,小崔,来得及。”廖柯夫回答。
“那我们自己的任务呢?”蒋毅帆提醒着廖柯夫。
“目标还没有出现,我们正好利用机会,去把他翻出来。”廖柯夫的回答相当含糊,但足以让蒋毅帆能听得懂。
“你快说吧,廖队长,”杨兆林催促道,“我们怎么干?该怎么攻击市中心的一个大厅,它可是被关东军的日本鬼子严密把守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杨队长,只要我们密切配合,我说毁了它,就一定能毁了它。”廖柯夫说道,“怎么样,你有信心吗?”
“我,当然,廖队长,但这是……”杨兆林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廖柯夫内心里的冲动。
“天呐,”蒋毅帆一边看着廖柯夫,一边说道,“我看出来了,有人内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第 64 章
娜秋莎很快就知道了,晚上在这里,除了聊天,没有别的什么可做的。
游击队员们坐在炕上,围坐在炕桌周围,有时把炕桌撤了,就端上一个火盆,大家围着唠着家常话,时而就着干菜,喝几口当地的老白干,或者是从鬼子那里偷来的二流葡萄酒。
娜秋莎喝得很少,主要是和侯韵杰说着话。尽管刚开始,侯韵杰好像不大喜欢这个俄罗斯姑娘,但她却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侯韵杰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没有去过比哈尔滨更远的任何地方,她很想出去走走,去什么地方都行。一旦这场战争最后结束了,她一定要离开这里,也许要到伯力去找娜秋莎,她们一道去环游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毅帆也悄悄地凑了过来,加入到她们的谈话之中。
“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侯韵杰问蒋毅帆。
“随着队伍东跑西颠的,只去过朝鲜和苏联。”蒋毅帆回答。
在侯韵杰的心目中,蒋毅帆好像已经算是个全球通了。
“那你觉得哪个地方好?”娜秋莎好奇地问着蒋毅帆。
“当然还是我们中国好了,看看你们苏联,在我们的北面,气候比我们这儿冷多了。”蒋毅帆回答。
“我们这儿有什么好的?现在连上学都上不了。”侯韵杰说。
“那是日本鬼子搞的,等把鬼子打跑了,管保大家都能上学。”蒋毅帆自信地说。
娜秋莎问蒋毅帆:“你以前上过学吧?”
“当然,正经的初中毕业。”蒋毅帆有点自豪地说。
“中学都学什么?”侯韵杰好奇地问。
“学的那些功课,基本上都还给老师了。不过,只有一门课,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蒋毅帆说。
“什么课?”侯韵杰问。
“体育课,”蒋毅帆笑着回答,“我最喜欢踢足球了。”
“我们远东军区有个足球队,他们踢得挺棒的。”娜秋莎说道。
“我们88旅和他们踢过一场。”蒋毅帆说。
“赢没赢?”侯韵杰问。
“输了,”蒋毅帆有些垂头丧气地说,“而且输得挺惨,以后他们再也不和我们踢了。”
“你们的水平太差了吧?”娜秋莎笑了。
“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一定把球队的那几个哥们再聚起来,好好练一练,保证能把远东军区队给干趴下喽!”蒋毅帆说。
“打赢远东队那算什么,有能耐去拿世界冠军呀!”娜秋莎笑了笑。
“那得全中国组成个队,肯定能拿世界冠军。”蒋毅帆自信地说。
“你会踢足球吗?”侯韵杰问娜秋莎。
“我读的是女校,不教踢足球的。”娜秋莎回答。
“我听说在苏联,有钱人家里的女孩,才能上得起女校。”蒋毅帆说。
“那是沙皇时代,现在是社会主义了,人人都能上得起学。”娜秋莎说。
“那女校都学什么?”侯韵杰还是很好奇。
“学习怎么伺候他们男人。”娜秋莎笑着说道。
“真的?”侯韵杰瞪大了眼睛。
“以前的女校是那样,主要是教女孩子们怎么样做个合格的太太和母亲。后来,革 命了。再后来,战争爆发了。”
“你就自己背着发报机,跳伞来到了中国,”蒋毅帆说道,“这很了不起!”
“我会说中国话,而且说得挺溜儿。上女校时老师就发现了,我有语言天赋,后来参军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调到前线的。以前,很少有女兵上前线的。”娜秋莎说。
“你真了不起,我要像你那样就好了。”侯韵杰羡慕地说。
“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没什么了不起的。”正往屋外走的廖柯夫,路过他们身边,正好插了一句话。
“你要去哪儿?”蒋毅帆问廖柯夫。
“在炕上坐久了,出去伸伸腿,”廖柯夫回答,“随便查一查岗哨。”
见到廖柯夫已经走出了房门,娜秋莎小声地说了一句,“他那个人那,有时候真让人受不了。”
第 65 章
市政宴会厅的小舞台上,专门从新京请来的一个小乐队,正在彩排。他们特别为庆祝日本的葡萄节新编了一首民乐曲,练得还不熟,反来复去地重复着总是出错的那段曲子。
日本有葡萄节吗?
别人还真不知道,可台下坐着的这位小松三俊大佐心里明镜似的,因为这个葡萄节,来自于他的家乡:山梨县的胜沼。
按说,山梨县山梨县,应该盛产山梨才对,怎么会有个葡萄节呢?
别看小松三俊大佐这人不乍样,可生在了一个水果之乡——胜沼,是个葡萄、桃子、李子的盛产地,其中以葡萄最为驰名中外,错了,应该是驰名日外。
有好葡萄,就有好葡萄酒。就像有酒,就会有酒鬼。
大佐家乡生产的葡萄酒,竟然占全日本葡萄酒总产量的三分之一,没有想到吧。所以每到葡萄成熟的十月份,全日本喜欢葡萄、喜欢葡萄酒的人们都纷纷来到胜沼,采葡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喝葡萄酒,耍葡萄酒疯,简直热闹极了。
久而久之,酒而酒之,就成就了全日本不说是唯一的吧、也是最有名的葡萄节啦!
小松三俊大佐不大喜欢喝日本清酒,只喜欢自己家乡的葡萄酒。不过,来中国的东北时间一长,带的那两箱胜沼葡萄酒,早就喝光了。
有一次,参加伪 政府秘书长女儿的婚礼,在喜宴的餐桌上,小松三俊大佐喝的那杯葡萄酒,非常合大佐的口味,开始还以为是日本酒呢,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吉林通化生产的葡萄酒。
于是,酒鬼的眼睛,盯上了通化葡萄酒。
于是,小松三俊大佐开始张罗庆祝日本的葡萄节,并从通化订了两车葡萄酒加山葡萄拉过来。
这样,小松三俊大佐的心情,就好多了,又快有葡萄酒喝了,心里自然比平常轻松了很多。即便台上的曲子老是搞错,可听起来还是挺悦耳的。
中村次郎少佐发现自己的上司,在为宴会演奏的小乐队彩排结束时,竟然还吹了一小段口哨。
“从新京请来的这个小乐队还不错。作为一个中国民乐队,曲子虽然还不熟,但我看他们已经基本掌握了日本乐曲的韵味,”小松三俊大佐在离开宴会大厅时说,“你说呢,中村少佐?”
“是的,大佐。” 中村次郎少佐心里想,是葡萄酒的韵味吧?
“如果他们演奏熟练的话,晚宴那天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小松三俊大佐的声音不是越说越大,而是越说越小。
“发出的邀请,应该每个人都会收到了,简单地说,每一个人,除了几个发到新京的邀请还没有回音之外,有谁会想到会有一个演奏日本音乐的……”这些越说越小的几句话,好像他不是说给身后的手下人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记住,叫他们那天演奏时一定要穿上和服。” 小松三俊大佐吩咐着身后的中村次郎少佐。
“一定照办,大佐。”中村次郎少佐低头回答。
小松三俊大佐吹着口哨,然后又心满意足地哼唱着日本小调。小松三俊大佐觉得自己像个掌握自己和他人命运的人。那个葡萄酒的葡萄夜晚,将是他期待已久的一个成功机遇。
小松三俊大佐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周围,那些能力很一般的人,在军队里步步爬升,而他自己却在一个又一个毫无希望的位置上漂泊着游荡着。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了一个机会,来展示自己,来挣脱束缚,向上攀爬,就像葡萄藤。
演奏娴熟的日本音乐、远道而来的葡萄美酒和优雅美味的晚餐,都将有助于他在艰难的晋升路上再前进一步。
如果这次晚宴筹备得很顺利,就没有什么理由会怀疑它会举办成功。届时,小松三俊大佐将成为整个北满地区社会上层公认的中心人物和光辉形象。如果这次晚宴真的是搞得那么轰轰烈烈的话,那这个消息肯定会传到新京的,甚至可能都会传到东京的。
小松三俊大佐暗自微微地笑着。
他笑啥?一定是想起来了东北老爷们的“四大美”:
美女,美味,美酒,美梦。
不过,小松三俊大佐还不够东北通,他只知道“四大美”,却不知道因“四大美”而产生的“四大伤”:
美女伤肾,美味伤胃,美酒伤肝,美梦伤哪?
伤心。
第 66 章
开第一辆卡车的司机,他叫刘大顺。开长途运货,是件很辛苦的差事。不过,他没有选择,给日本人拉货,谁敢说个不字。
临行之前,同行们就警告过他,越往北面开,路况越不好。特别是有些山路,在转弯时一定要开得很慢才行,山路的坡度太大,弄不好很容易出事的。
刘大顺一直小心谨慎地开着车,不仅是因为路不好走,更是由于车上的货是拉给日本人的,货物很珍贵,弄丢了会掉脑袋的。
刘大顺开着的这辆车,和后面刘二顺开着的那辆车,车上装的都是运给日本关东军那个叫小松三俊大佐的,是为葡萄节晚宴准备的通化葡萄酒、山葡萄和一些珍奇野味。
刘大顺很清楚,他拉着这么一批稀罕而昂贵的货物,只能沿着公路行驶,不敢超近道,中途也不敢停留太长的时间,万一出了什么事,他的小命儿就没了。
后面车厢里,有负责押运的两个兵,是当地伪满洲国 军派来的。刚开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挺警惕的,手里握住枪,四处张望着。而现在已经快到目的地了,他们手里握着的,已经是酒瓶子了,眼睛盯着的,全是山葡萄。
刘二顺的车厢里,也是装得满满的。除了葡萄酒和山货之外,还有一些沿途采买的食品、新鲜蔬菜和水果,城里的商店里肯定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这些东西了,也许他们这一趟可以赚不少外快。
这条路,离哈尔滨已经不远了,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应该就会到的。他们在把货物送给日本人之前,要找个理由,先把私货给卖了,然后再去市中心的市政宴会大厅卸货。卸货之后,加满油赶紧回家交差,入冬之前的活儿还不少呢。
刘大顺在第二个拐弯的地方,本能地踩了一脚刹车,他希望后面的二顺不要跟得太紧,在山路上追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当刘大顺转过弯来,瞅了一眼后视镜,没有见到后面二顺的车,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抬眼往前望去时,却吃了一小惊。
他猛地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走在路中间。刘大顺一边踩着刹车,一边按着喇叭,希望那辆破牛车,能够把路给让出来。
刘大顺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按喇叭,本来还走得不紧不慢的牛车,反而停了下来,站在了路中。
刘大顺使劲踩下刹车,把卡车停下来,还差一点点就撞上了牛车。
刘大顺刚想打开车门下去看个究竟,路边就冲过来几个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手中端着枪对准着他。
很快就有几个游击队员跳上车,把前面的刘大顺给拽了出来,把后面两个押车的伪军也给绑了下来,他们还醉醺醺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大顺有些惊慌失措地朝后面的路上看了一眼,还不见二顺的车开过来。他心想,二顺的车肯定也被这伙人给劫了。
廖柯夫指挥着游击队员,把那两个绑着的伪军,押上前面的牛车,他对牛车上的队员耳语了几句。
后面二顺的车,从拐角处转了出来。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是蒋毅帆。
面对着还在胆战心惊的大顺和二顺,廖柯夫平缓而不失严厉地说:“你们也是中国人,为日本人干活儿也是迫不得已。这次的连车带货,我们先替日本人收下了。你们俩呢,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可以给你们路费,回通化。也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块打鬼子。”
“回去也是个死,”刘大顺看了一眼刘二顺,“那我们就跟着你们吧,打鬼子也是个死。”
两辆卡车晃晃悠悠地驶下了公路,朝着远山那边驶去。等开到了山下,夜幕已经降临了。
杨兆林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挥舞着双臂,兴高采烈地指挥着游击队员和村里的老乡们,把卡车上的东西赶紧卸下来藏好。
大家欢天喜地地搬运着这些好吃好喝的,一点都不觉得累。有些食品和水果,还是头一次见到,每个人的眼睛里面好像都冒着光似的。
一见到好吃的,谁的眼睛里不冒光?
这边卡车上的东西还没等卸完呢,那边已经有人在灶坑里点上了火,准备做饭了。
杨兆林忍着饥饿和胃里的馋虫,吩咐人把一辆卡车开进后山藏起来,又叫来上次带崔龙吉去找区委的那位游击队员,把另一辆卡车连夜开走了。
第 67 章
这个夜晚,是属于游击队员们的,如同他们每年一次的大年夜。
南北炕上挤满了队员们,大家大碗喝着酒,大块吃着肉,连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与尽兴。
杨兆林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向大家挥了挥,“同志们,老少爷们儿们,我说一句呀,这杯酒我们要敬一下廖队长他们,要不是他们来,带着我们劫了鬼子的货车,哪儿能喝到这么好的酒哇,对不对?”
大家齐声附和着,“对!敬一杯,敬一杯!”接着都兴奋地笑着喝着欢呼着。
侯韵杰和她妈妈在灶台上给游击队员们做着大锅菜,一盆一盆地端上炕桌。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木耳炒鸡蛋、大葱炒豆腐,满盆的菜肴冒着腾腾的热气,扑鼻的菜香洋溢着整个屋子。
廖柯夫品着杯子里面的葡萄酒,对旁边的蒋毅帆说,“这通化的葡萄酒,真的不次于法国葡萄酒。”
“我没有喝过法国葡萄酒,”蒋毅帆说,“只喝过通化葡萄酒,不知道怎么比。”
“通化葡萄酒确实好,”杨兆林说,“酒好是因为葡萄好,是用山葡萄酿造的,果香独特,酒香浓郁,一句话,好喝。”
“来,再干一杯,为早一天把鬼子打跑。”廖柯夫举起了葡萄酒杯。
“干!”大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就是想看看,”放下了酒杯,喝得有点微醉的杨兆林说着,“想看看那个日本大佐是个什么表情,我们把他的葡萄节晚宴给搅黄了。”
其实,晚宴并没有被搅黄,但和被搅黄了也差不太多。
匆忙补救的晚宴,让作为主人的关东军警备区司令长官很没面子。
不是很没面子,而是相当没面子。
“这叫什么节日晚宴?我在家里吃得也比这儿好,”贵客们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司令长官还得陪着笑脸迎来送往。
小松三俊大佐,站在司令长官的身后,心里明白,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是躲不过去的。
送走了参加晚宴的客人们,站在大门旁边的司令长官,回过头来对着小松三俊大佐,只说了一句话,“你还能不能干一件漂亮点的事儿?”说完转身带着卫兵就走了。
一起带走的,还有小松三俊大佐升迁的希望。
那天,当宪兵前来报告,说从通化运送葡萄酒山葡萄和食品的卡车被游击队给劫了,只跑回来两个醉鬼的时候,小松三俊大佐就知道这次葡萄节晚宴的筹备和举办是彻底砸锅了。
在一旁的中村次郎少佐,急忙上前献上一计,“打电话叫他们再送两车过来。”
“愚蠢,来不及啦!” 小松三俊大佐喊了一声。
“那就把晚宴推迟两天。” 中村次郎少佐又献上一计。
“愚蠢,愚蠢,节日有推迟的吗?” 小松三俊大佐又喊了两声。
“那怎么办?” 中村次郎少佐问道。
“中国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 小松三俊大佐冷静了下来,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当天晚上,中村次郎少佐带领一队日本兵,在市区里沿街搜查每一家饭店和旅馆,名义上是检查疟疾病毒,实际上是把各家的厨房和仓库里面好吃好喝的一扫而空,统统装上卡车给拉走了。
尽管这样,晚宴上的菜肴,还是搞得水裆尿裤的,连一道像样的硬菜都没有。特别是,名义上是庆祝日本的葡萄节,却没有几瓶葡萄酒,连一串葡萄都没有。
此时站在小松三俊大佐身后的中村次郎少佐,心里也很明白,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自己也是躲不过去的。
见到小松三俊大佐垂头丧气的样子,中村次郎少佐凑了上来,低声地说道,“这是战争时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他们也应该明白。”
“明白?” 小松三俊大佐的火气又上来了,尖叫道:“他们明白个屁!他们只明白,这是由我负责张罗的事儿。”
“我派人去查查,是他 妈的什么人,敢劫皇军的卡车?” 中村次郎少佐低声狠狠地说。
小松三俊大佐心想,中村次郎少佐最后这句话还说得有点靠谱。
他心中暗暗发誓,等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一定得让他们为此付出几倍的代价,哼,非得把他们都斩尽杀绝不可。
第 68 章
娜秋莎和廖柯夫他们行动小队的男人们坐在一个炕桌周围,此时她也应该算是海燕行动小队的一员了,也为刚刚打的一场胜仗而高兴着。
和男人们一起,娜秋莎心情不错地喝着葡萄酒。见到周围的男人们,都在称赞着廖柯夫,为廖队长的果断与勇敢而欢呼着,拍拍他的背,勾勾他的肩,打得一团火热的样子。廖柯夫也在和他们连连干杯,却没有朝娜秋莎这边看上一眼。
娜秋莎心里不禁暗暗发酸,一种被忽视被遗忘的感觉,让她不禁开始有些痛苦起来。即便他不承认和她有过一段共同的过往,但至少此时和她还是同志加战友吧。
杨兆林有些醉醺醺地从北炕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里拿着刚启开的一瓶葡萄酒。
杨兆林用空着的那只手,使劲地把廖柯夫给搂了过来,又把另一只手上的酒瓶子,伸到了娜秋莎的面前,“来来来,我再给俄罗斯姑娘倒一杯,”对着廖柯夫说,“你当队长的得陪着喝,女兵在部队里容易吗?”
廖柯夫看了一眼娜秋莎,“好,你说怎么喝?”
旁边的蒋毅帆和其他人一样,也喝得有些微醉了,但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舌头,“你说,怎么喝,我就,怎么喝。”
“看,你的嘴,都,快瓢了,还喝呢,小蒋,”廖柯夫自己说得也是断断续续的。
娜秋莎叹了口气,“我看你的嘴也快瓢了。”
“你什么意思?”廖柯夫问她。
“她就是说,你也喝多了。”杨兆林打着圆场。
“不能喝就别逞强。”娜秋莎接着说。
“谁说我不能喝了?”廖柯夫有点被娜秋莎激怒了,一扬脖把杯子里面的葡萄酒给干了,“谁说我逞强了?”
杨兆林和娜秋莎也把杯子里的酒给干了。
“他就是喜欢逞强,”娜秋莎对着杨兆林说。
“是吗?”杨兆林的舌头也有点僵了。
“廖队长对顶头上司有意见,不喜欢罗特莱少校指手画脚瞎指挥的样子,经常不服从领导,”娜秋莎说着,拿个杨兆林手中的酒瓶,给大家的酒杯里又斟满了酒,“当然,那个罗特莱少校是挺招人烦的。”
“我最服从领导了,马斯特上校的命令,我哪次没有服从?人家说得对,咱就照办,不像那谁,瞎指挥。”廖柯夫的酒是喝了不少,可思路依然清晰。
“你认为瞎指挥的,不是仅仅就指罗特莱少校一个人吧?” 娜秋莎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他们说,自从你那次掩护抗联从松花江撤退出来之后,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所以后来你总是单独一个人出去执行任务。”
“他们在背后都说我什么坏话了?”廖柯夫问道。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我知道一些,”娜秋莎也有些微醉了,“从松花江撤退出来好多人,别人可不都像你那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娜秋莎,那次松花江撤退,就像我的毕业实习,标志着我学业的完成,就这些。”廖柯夫也喝了一大口酒。
“当时到底怎么了,小廖?”娜秋莎的语气忽然温柔了许多。
“我想,你不会明白的。”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的?”
“不是。是因为你不在现场,所以一两句话也不可能解释得很清楚。说实话,我不想谈这件事,而且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廖柯夫的语气也放缓了很多。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谈这个,我只是想知道,从松花江的撤退,是不是个原因,让你不再信任任何和你一起工作的人,也包括不信任我,可你是个队长啊。”娜秋莎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我可是值得信任的,娜秋莎,喝酒不装假的人更值得信任。”蒋毅帆笑着从娜秋莎面前拿过酒瓶子,直接掫了一大口。
廖柯夫夺过酒瓶,给自己和娜秋莎的杯子又倒满了葡萄酒,然后接着说,“你说得不全对,我不是不相信任何人,而是不相信那些瞎指挥的,尤其是那些对我直接发号施令的人。”
“你是说罗特莱少校?”
“我是说任何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听说,他们在松花江撤退的战斗中,火线上就提拔了你,还在战后给了你一枚勋章。”
“他们提拔我是有原因的,娜秋莎。”
“是什么原因?”
廖柯夫感觉自己的头越胀越大,马上就要爆炸了似的。他张嘴想说点什么,然后想了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没什么。”廖柯夫喝了一口酒,仿佛为了把那句话咽得更深。
“你看,你们都看到了吧,”娜秋莎对蒋毅帆说,“他什么都不告诉别人,就像他背了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没人知道的秘密。”
“什么包?什么秘密?”蒋毅帆边打岔边笑了。
“小蒋,有什么好笑的?”娜秋莎厉声问道。
“笑你们两个,就像一对老夫妻,净是在争论一些没用的事情。”蒋毅帆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可不是!”娜秋莎抗 议道。不知道她是在说不是一对老夫妻,还是在说不是在争论一些没用的事情。
娜秋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那半醉半醒的手里,松散地抓着的酒瓶在晃来晃去的,“我承认,我是曾经对,廖队长,很好,小蒋,我是曾经,”她的话,明显开始含糊不清了,“尽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肯定是,什么阳光,把我眼睛给恍了。”
“女人的特性,”蒋毅帆小声地说着,显然很享受的样子。
“我怎么,也成这样了?”娜秋莎自言自语地说,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好像在和一种突然上来的恶心作着斗争,边走边含混地说,“我可,没醉啊,我要去,睡觉了。”
“好好休息吧,好姑娘,”蒋毅帆微笑地看着娜秋莎摇摇晃晃地朝西厢房走过去。娜秋莎甚至没有注意到半瓶酒从她手中滑下来,落在了草地上。
当娜秋莎走后,蒋毅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跳下了炕沿,“我要去找一下韵杰,让她好好照顾照顾娜秋莎,”他笑着回头又说了一句,“你可有大麻烦了,廖队长,还真是你顶头上司给你带来的麻烦。”
“我?什么麻烦?”
“那个俄罗斯姑娘,显然还在爱着你。”蒋毅帆笑着对廖柯夫说,“睡个好觉,我的朋友。”然后他微笑着走开了,边走边从酒瓶里又喝了一大口。
“谁是你的朋友?朋友就这么说话?”廖柯夫在后面叫着蒋毅帆,追了出去。
第 69 章
这是一个气爽初凉的秋夜,野草叶子上的露霜,在夜色星光下泛着微亮。
廖柯夫追出房门,走向西厢房,那里是娜秋莎和侯韵杰的房间。自从娜秋莎带着发报机来到游击队之后,侯韵杰就从家里搬来陪着她住在这里,有时候韵杰的妈妈来帮厨时也住在一块儿。
西厢房里空无一人,侯韵杰和娜秋莎都不在屋子里。
从后院传过来几声呕吐的声音,廖柯夫循着声音来到后院。树丛中,娜秋莎正在那里弯着腰吐着。
“你没事儿吧?”廖柯夫边说边走过去,站在她的身旁,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娜秋莎终于吐完了,直起腰来,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哦,天呐,小廖,”娜秋莎结结巴巴地说,“真不好意思,我怎么会这样?刚才的事情我好像都有点断片儿了。”
“喝得太多了,就是红酒也不能那么喝呀。”
“我好像没喝多少啊。”
“我可是一直都在盯着你那。”
“我以为你瞧都不往我这边瞧一眼呢。”
“你知道你都喝了几瓶?”
“几瓶?”
“两瓶多,都快三瓶了。”
“天呐,我怎么喝了那么多,小廖,我真的很抱歉。”
“算了,不提了,”廖柯夫说着。
尽管刚才在屋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娜秋莎的话让廖柯夫有些恼火。廖柯夫本打算见到娜秋莎后,再好好反击她的。可是,廖柯夫已经事先准备好了的那些话,在娜秋莎明显的懊悔和可怜的样子面前,都已经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你没事儿了吧?我看你一时也睡不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我陪你醒醒酒。”廖柯夫说着,先走出了院子,娜秋莎跟了上来。
他们走到村外,来到山腰处一块硕大的石板上,默默地并排坐了下来。
他们面对着秋日的夜空,整个山谷都在他们下面延伸着。繁星点点,廖柯夫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起点。
廖柯夫知道娜秋莎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虽然有时候脾气有些急躁,可哪个女孩没有自己的小脾气呢?而娜秋莎开朗宽容,很容易原谅别人,当然也容易原谅自己。她眼里不揉沙子,心里也藏不住事儿,性格上还真像个东北 姑娘。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廖柯夫先开了口,“我说了,你可能还是不高兴,你为什么……”
“你说什么了,让我不高兴了?”娜秋莎好像心里还在委屈着,“是我说什么了,让你不高兴了吧?”
“我是说,”廖柯夫接着自己的话说着,“你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偏要提松花江撤退的那件事呢?”
“也许是我不对,可我是认真的。我不该当众提起你不想提到的事情。你说得对,也许我所听到那些传闻,都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说了。”
廖柯夫笑了,“实际上,大部分都是真的。”
“先别管是不是真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敬重你,大家都认为你无所畏惧,勇敢不怕死。”
“那么说的话,也许,他们都错了。”
“好吧,不管怎样,我很抱歉,刚才我真的是有些喝多了,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娜秋莎的眼睛看向远处,“其实,我想,我只是有点生你的气罢了。”
“那我讲讲那件事情,你就不生气了呗?”
“你讲不讲,我都不生气了,真的。”娜秋莎微笑着说。
“我真不知道从哪儿讲起?”廖柯夫的眼睛也望向远方,仿佛透过黑夜可以看到从前似的。
娜秋莎耸耸肩说:“从一开始,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第 70 章
从一开始,就一开始,廖柯夫心想,那一开始是在哪里呢?是在他端着刺刀冲锋的时候吗?
廖柯夫犹犹豫豫地开始说着,“我后来和参加过那场战斗的一个少尉也聊起过那场战斗的大部分过程,而其余的事情,我想都能猜得到八九不离十。”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当时,那个营准备撤退,在整个场面上是有些混乱。日军的围剿似乎越逼越紧。领导们正在准备挑选一个连紧急布防,以掩护整个部队撤离到松花江边。”
“打到那个时候,所谓的一个连,不过只有四五十号人,一旦被选上了,可能就意味着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要在平时,这不是个问题。”
廖柯夫又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当时,那个营多数都是朝鲜人,按理本应该留下一个朝鲜连担任掩护任务,可偏偏选中了一个汉族连,而那个连长都已经负伤躺在担架上了。”
“他们就挑中了你?”娜秋莎喃喃地问。
“特战部派我去是负责接应的,一看当时的那种紧急情况,我能说什么?干吧!”廖柯夫回忆着,“要我看那,当时还真的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除了你。”
“我还是很谦虚的啊。”廖柯夫苦笑着。
“他们任命你当连长,是为了把你留在后面吧?”
“他们没这么说。我在前一天,在战斗中带头冲锋,用刺刀夺回了一个阵地失去的缺口。他们说,战场晋升是对我的奖励,可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在火线上提拔了你,中尉连长?”娜秋莎也笑了。
“通常连长都是上尉,其实,我倒不在乎什么军衔,人都死了,要那些有什么用?”廖柯夫接着说,“我就是看不上有的军官那种胆小怕死的样子。”
“真的吗?”
“回来后,那个少尉透露给我,那个营的朝鲜人,有不少都是从附近几个村子一道出来的,营连排的一些头儿也是沾亲带故的,临到危机时刻,还是存有私心。”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有些令人震惊了,这算是民族 问题吗?”
“还没那么严重吧?反正有些背后的东西,咱也说不清。”廖柯夫说着,“当时,我就是想,要坚守住阵地,掩护大部队撤离,自己的人也要尽量减少伤亡。”
“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娜秋莎笑着说。
“哪止三把火呀,当时到处都是火,”廖柯夫回忆着,“鬼子恨不得把整座山都给点着了,只有江边还有一条安全的地方。”
娜秋莎的追问,显然让压在廖柯夫心头许久的回忆,又重新焕发一新。廖柯夫的眼前,好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天撤离的情景。
一队队的战士,扶着伤员,以力所能及的行进速度,在泥泞的路上移动着。
日本鬼子的枪声,从远处传过来,子弹不时地从耳边飞过。
担任掩护的战士们,逆行而上,眼睛里饱含着战死在沙场的坚毅目光。
“我们谁都不知道是否能回来,”廖柯夫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们阻击鬼子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原定的预期。”
“那你们还不赶紧撤离?”娜秋莎担忧地说。
“撤,怎么撤呀,我们已经被鬼子给围住了,我们被困在了一个狭长的空旷地带。”廖柯夫低下了头,好像看见了那一片血腥的土地。
廖柯夫能感觉到耳边好像响起了那曾经熟悉的枪炮声,血液开始涌上了他的头部,被围困的绝望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即使他愿意讲起那一段往事,也还是无法向娜秋莎描述那样一场战斗的实际感受。太激烈了,太疯狂了,仿佛廖柯夫此时就在那片土地上面,绝念和血液一起,一下子涌流在他的血管之中。
当日本鬼子的炮火向他们猛烈袭来时,廖柯夫怒吼着命令战士们突围出去。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端着枪向前冲去。
迎面的子弹一开始还是在盲目地射击着,后来日本兵三八大盖的射击越来越准确,有的人已经中枪倒下了,更多的战士还是奋不顾身地边还击边继续向前冲着,不顾一切地想冲出周围的这一片开阔地。
他们终于冲进了一片灌木丛,队伍有些乱了,几个战士大声呼喊着,但没有时间环顾四周彼此寻找,更不用说停下来了,必须各自为战地继续前进。
他们迎面遭遇到了日本鬼子的一个围剿小队,鬼子一见到他们的突然出现在面前也有些发懵了。廖柯夫举起枪朝一个鬼子的脸上开了一枪,接着他又朝一个鬼子的胸 部开了一枪,然后带领着战士们,在鬼子群中展开了混战。
在和鬼子的厮杀中,廖柯夫身旁的一名战士被击中了,他急忙上前去营救。附近有一枚手榴弹爆炸了,廖柯夫感到震耳欲聋,耳鸣起来,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被弹片击中,只是隐约意识到刚刚杀死他身旁战士的那个鬼子,正在把枪朝他转过来。廖柯夫冲过去一下子就把刺刀猛地捅进鬼子的肚子里。
廖柯夫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扭动刺刀并把它拔出来的时候,对面那个临死的鬼子脸上露出的惊讶而狰狞的表情。
旁边又有一个鬼子冲过来,廖柯夫举枪把他射倒了,接着又向前跑去。在他周围,深灰色和土黄色的身影,正在进行着最血腥、最绝望的肉搏战。在双方士兵尽全力互相拼杀时,受伤的士兵都在发出着刺耳的尖叫,而进攻的士兵都在发出着咆哮的吼声。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名日本少佐正端着三八大盖向廖柯夫这边射击,却发现没有了子弹,少佐急忙扔下那支空步枪,伸手去从枪套里拔手枪。而廖柯夫还没等他拿出手枪,就向他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刺刀把他捅倒在地。
廖柯夫从日本少佐的手中夺过手枪,回手一枪打死了他。
廖柯夫感觉自己身后有动静,急忙转身用手枪对着正在瞄准他的三八大盖,但对面是两支枪。廖柯夫举枪就射,而奇迹发生了,对面那两个鬼子同时都被打倒了。
原来就在鬼子的侧面,和廖柯夫同在特战部这次一起来的丹尼尔,精准地开了一枪。
而这种战斗中的喜悦,却是十分短暂的。一秒钟之前还在向他微笑的丹尼尔,此时却像一个喝多了的醉汉一样,极不自然地瘫靠在一棵小树上,他的眼睛毫无生气,前胸的军装上开始浸透出一大块栗红色的鲜血。
原来是日本鬼子的一挺歪把子机关枪的一排子弹,打在丹尼尔的后背上,让这个俄罗斯小伙子失去了生命。
敌人的援兵过来了,廖柯夫马上意识到,必须离开此地,绝不能恋战,尽快继续前进,否则就要被鬼子再次包围而陷入绝境。
廖柯夫呼喊着战士们,尽管已经死伤了大半的人,但大家还是互相搀扶着,很快就撤离了灌木丛。
廖柯夫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战斗的场地,查看着是否还有没撤出来的战士,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不远处死去的丹尼尔,自己的好朋友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就牺牲了,而自己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说上,更别说去埋葬他了。
廖柯夫坚毅地转过身,忍着满眼的泪水,带着战士们撤离了。
第 71 章
“最后你们是怎么撤回来的呢?”娜秋莎喃喃地追问着。
“我们趁着天黑,先是撤到了江边,”廖柯夫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发现原定给我们留下的两只船,并没有在预定的地点。”
“也许是他们大部队撤退时的船不够了。”娜秋莎推测着。
“不管怎么说,我们当时很绝望,”廖柯夫低声地说,“好像被亲娘抛弃了的孤儿。”
“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娜秋莎说。
“我们只好就地解散了一些人,留下他们照顾伤员,分散安置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廖柯夫说道,“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连夜砍的树,扎成了木筏,推进了松花江。”
“日本鬼子没有发现吗?”娜秋莎问。
“在江里,经常有原木从上游漂下来,夜里也很难分得清。”
“江水很凉吧?”
“我们走走停停地漂了两天三夜,开始还没觉得冷,后来吃不上东西,就越来越冷了,”廖柯夫合拢起双臂,好像浑身感到一股凉意,“最后漂到三江口时,木筏都散了,只好抱着木头漂回了伯力。”
廖柯夫伸开双臂,向后一仰,躺在石板上。
“等我们爬上岸时,就像这样,在沙石滩上,躺了一上午,直到远东军区的苏军士兵把我们当成了土匪抓起来。”廖柯夫望着星空说着。
“后来呢?”娜秋莎问。
廖柯夫没有吱声,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躺着。
过了许久,娜秋莎转头问着廖柯夫,“小廖,你没事吧?”
“没事儿,”廖柯夫挺身坐了起来说,“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当他们回到村里时,所有房子的窗口,都是黑黑的,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最后一丝葡萄酒的芬芳。
廖柯夫说,“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睡。”
“我还没听够呢。回来以后呢?肯定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吧?”娜秋莎问着。
“说来又话长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娜秋莎。”
“那你什么时候讲给我?”
“你还不睡的话,就该吃早饭啦。”
“我现在还有点恶心呢,还吃呀?”
廖柯夫真希望用什么恶心的东西,堵住她的嘴。
那天夜里,廖柯夫躺在炕上一直没有睡着。
从未向任何人讲述过自己的这段经历,却不由自主地向娜秋莎倾诉了出来。被压抑了很久的记忆,又被重新打开了,如同潘多拉魔盒,现在好像无法再盖上了。
廖柯夫闭着眼睛开始思考着,那一次撤离是否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是不是应该留在当地,和那些受伤的战士们一起坚持下去。这样的一些问题,他找不到答案,也许本身并没有什么答案。战争,命运,让他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就是常说的那种不归路。
廖柯夫记得,从松花江漂回伯力后的几天里,是安卓娅带给自己异样的温暖。是她的细心照顾,让廖柯夫重新恢复了体质和信念。
安卓娅喜欢读书,特别喜欢读那本俄文版的《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在廖柯夫刚回来的那些天,安卓娅总是坐在他的床边,给他念着书中他喜欢的那些段落。
廖柯夫一直不会忘记,当他在床上睁开眼睛时,总会看到她身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微微地弯着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那本打开的书。安卓娅给他念书的声音很小,好像生怕把他吵醒似的。有时候,廖柯夫甚至听不见她读书的声音,可他喜欢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开闭的样子。
安卓娅是个美丽纯真的少女,也许她爱上了这个帅气的少年。
廖柯夫心里一直在想,她还年轻,有点脆弱,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这也是组织上交给自己的任务,我不会让先烈的孤女再感到孤独的。
躺在炕上的廖柯夫,睁开了眼睛,炕沿边并没有安卓娅的身影。
炕边窗户的窗纸上,已经透出了微微的白光。
第 72 章
游击队的几个核心人物,又聚在了炕头上。
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不久前抢了小松三俊大佐的葡萄酒时的情景,有的甚至还想再去抢一次鬼子的什么东西。
“劫车抢货,是个好的开始,但这不会给敌人以重创性的打击。”廖柯夫提醒着大家。
“那我们下一步干点什么?”杨兆林问道。
“我看,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干,”廖柯夫说,“按照北满区委的指示,最近要集中力量破坏鬼子的交通线。”然后,他向大家详细讲述了他的计划。
第二天晚上,夜幕降临后,一小队游击队员,悄悄地向不同的方向离开了杨家窝棚。
杨兆林带着几个人和炸药奔向了铁路沿线;蒋毅帆和崔龙吉换上了工人的衣服,向铁路车站出发;廖柯夫、娜秋莎和几个队员走了小半夜,来到一座横跨河流的铁桥上。
这次,廖柯夫专门也给马德力安排了一项特别任务。前些天,在马德力伤好之后,廖柯夫独自教了他那把叶氏消音枪的使用要领,和一些暗杀的技巧及注意事项。这次行动中,廖柯夫把一项重要的暗杀任务就交给了他。
马德力开始时,似乎对被派他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感到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感觉到了领导对自己的信任。他向廖柯夫保证,不成功便成仁。不,不能成仁,只能成功。
蒋毅帆和崔龙吉,趁着满铁维修人员在夜班休息时,躲过了鬼子的一个哨兵,溜进了阿城车站的铁路侧线。他们弯着腰一路小跑着,小心翼翼地生怕把脚下垫枕木的石块给弄响了。
崔龙吉有些紧张,但他决心已定,绝不会让领导和同志们失望,遇到了敌人,绝不会逃跑,也绝不会投降,反正都是一个死,还不如站着战斗到底。
当他们穿过一个黑暗而安静的院子时,周围的每一个声音好像都被放大了。每一个细小的新动静,都使两个人站住后聆听着,向黑暗的仓库四周张望着。这样边走边停边观察,花费了一段时间,但最终他们走到了此行的目标前面:一辆蒸汽机车车头和后面的一整列平板货车。
蒋毅帆把装有神秘油剂的铁罐递给崔龙吉,轻轻地低语说道:“你从这头,我从那头,咱俩在中间会合。”
在离阿城火车站以东十几公里的地方,杨兆林带着的队员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趴在地上,在高高的秋草掩盖下,各自潜伏在铁轨的两侧。
杨兆林半蹲在铁轨旁边,自认为是很自信的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他是头一次安装这种塑料炸药,尽管在训练时,廖柯夫手把手地教了他好几遍,可现在真刀真枪地做起来,还是没有想象得那么轻松。
夜色比他想象得要亮一些,头顶的月亮好像一直在盯着他,安装工作一时很难完成。杨兆林掏出廖柯夫给他的小手电筒,他不时打开一下,检查着自己的安装手艺,然后很快地又把手电关上了。
杨兆林擦了擦脑门上出的汗,这是前所未有的,他的嘴也干得像沙子。作为领导,强烈的自尊心,又让他不想叫其他队员过来帮助自己。
“杨队长,装完了吗?”
“完了,快完了。”杨兆林合计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兆林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的时间,才总算把塑料炸药装到了铁轨上,不管怎么样,这项工作快要完成了。现在,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又长又细的香烟形状的定时雷管,轻轻地把它插进塑料炸药里。
他一直记得廖柯夫的警告,要千万小心小心再小心。定时雷管可能会受到一些外部因素的干扰,比如热量或湿度等,会影响到计时的准确性。杨兆林把引爆时间定在了45分钟之后,然后他给队员们一个手势,队员们纷纷爬起来向后撤,最后他们一起离开了铁路线。
杨兆林带着队员们在回家的路上,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巨大的爆炸声,一定是刚才安装的塑料炸药炸毁了一段相当长的铁轨。
杨兆林看了看表上的时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早先廖柯夫说得是对的,定时爆炸提前了将近二十分钟,这误差也太大了吧。
第 73 章
娜秋莎看着廖柯夫爬上了桥下的铁柱子,她自己的脑袋里,竟然会出现一个可怕的怪念头,那就是,他随时都可能滑下来、摔下来,然后摔到下面很深的地方去。那是迷信,还是担忧?
娜秋莎觉得,如果她能够正面接受廖柯夫摔死的可怕念头,那就永远不会真的发生。娜秋莎立刻想到廖柯夫有个未婚妻,如果他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们会让娜秋莎去通知他的未婚妻吗,他们可能会认为一个女的去要比一个男的去更好?
娜秋莎第一次想知道廖柯夫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能读懂娜秋莎脸上的惭愧与内疚吗?
娜秋莎马上就责备着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念头。娜秋莎坚定地提醒着自己,他们正在执行一项破坏铁桥的任务,她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项任务上,不能那样胡思乱想的。
她把目光对准了前面那条空荡荡的公路线,那条公路从山丘那边穿过来,一直延伸到铁桥这里。她又扫视着桥上是否有日本兵的踪迹,看上去好像什么人也没有。
廖柯夫正在稳步攀爬着。他在一开始就排除了从桥顶上往下降的可能性,因为垂直的角度对他很不利。而且日本鬼子也有所防范,用沙袋和带刺的铁丝网,把铁桥都给围挡住了。相比之下,从桥下往上爬起来比较容易些。如果他摔下去了,就不要去想掉下去以后的事情了,因为他知道反正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一个队员已经把一根长绳子,从桥顶上吊了下来。这样可以帮助廖柯夫爬到支撑着桥体的柱顶上。他为自己加着油,他刚加入特战部时,在军校受训期间,完成过的无数次徒手攀岩,要比这次更让人紧张多了。
廖柯夫爬到柱顶部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沿着他选择用来安装炸药的曲梁上慢慢走过去。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娜秋莎的口哨声。廖柯夫愣了一下,按照预先设定好的信号,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一辆车,一个人,或者最糟糕的是,一支巡逻队正在接近铁桥。
廖柯夫一动不动地趴在弯曲的钢梁上。当他这样趴着的时候,廖柯夫无意中低头瞥了一眼,看见了月光下的河岸,和他下面深处闪烁的河水。这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也让他更用力地抓住钢梁,希望自己能够撑得住。
远处闪过两点灯光,是一辆卡车从那边山坡上开下来。廖柯夫在下面能听到发动机低沉的隆隆声,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可能是司机想在下坡时减点速然后上桥。
当卡车开到桥上接着减速时,声音变得更加均匀了。廖柯夫知道,如果这时候司机停车后下来的话,很可能会发现挂在桥边的那根绳子。那样就麻烦了,他就完全被困在了铁桥上。
廖柯夫聚精会神地听着卡车驶过的声音。卡车在驶过桥面时,底盘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司机好像又踩了一下油门,让卡车在廖柯夫头顶上宽敞的桥面上加速行驶。铁桥在卡车的重压下隆隆作响,他抓住的铁梁也在他身下震动着,但过了一会儿就慢慢静止了。
廖柯夫这才意识到,当卡车经过桥面时,他好像一直都在憋着气没有喘过一口气来,他的胳膊紧紧地抱住铁梁,使劲儿使得胳膊都有些疼得要命。
廖柯夫知道他必须尽快完成安装炸药的任务。他把手伸到身后肩上背着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帆布包,小包的一边是炸药,另一边是定时雷管。这个看似不大的包里面,装有足够的塑料炸药,足以炸断桥柱,摧毁桥面上的混凝土,把整个桥掀翻到下面的河里去,但愿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
廖柯夫把炸药和雷管都安装好,又检查了一遍,感到满意后,他就开始往下滑。
廖柯夫小心地拽着绳子爬下来,最后一个很大的落差,正好可以让他跳到地面。他暗暗告诉自己,如果他在战争中能够幸存下来,只要他活着,就再也不会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他甚至严肃地幻想着,他可能从事哪些最安全、最无聊的工作呢,老师、职员、还是作家?反正除了爆破以外的什么工作都行。
廖柯夫他们离开铁桥走出了很远,才听到从这座桥上传过来的爆炸声。
任务是完成了,但比预期的效果差一些。本想能一同炸毁几辆日本军 车,或者一队日本兵呢,但没有炸到。另外,铁桥并没有整个炸倒,而是被炸断了。巨大的爆炸,只炸毁了部分桥面的混凝土,把巨大的混凝土块和金属碎片炸到了空中,在桥面上炸出个几米宽的断口。
看来,塑料炸药的威力还是有点夸大了。
第 74 章
马德力在小巷的尽头紧张地抽着烟。
这条小巷通向阿城车站附近的一条小街。他的烟头发出的微光,是一种不必要的危险,可能会把他的位置,暴露给路过的鬼子巡逻队,廖队长知道了肯定又会踢他了,但马德力急需抽支烟来稳定一下紧张的情绪。
他是第一次执行这么艰巨的任务,必须杀死一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会反击或跑掉的,他必须在合适的时间采取合适的行动,确保成功,不成仁。
游击队制定的这次行动方案里,行动对象包括铁桥、路轨、机车车辆和一个告密的汉奸。
当时是周长贵提出的这项建议,说他们要向外界传递出一个信息,当汉奸是要受到制裁的。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正义只会迟到,从来不会缺席。
其实,都是胡扯。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就像杀掉这个汉奸,等他都自己死了,才想起来去杀他,这样迟到的正义,有屌毛用?
所以,及时果断地杀掉汉奸,才是对他正义的审判、公正的惩戒。
马德力在会上几乎是一声不吭。自从上次被蒋毅帆教训了一通之后,他变得谨慎小心多了,尽管仍然有些傲慢,但还是自我控制了很多。同时,他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崔龙吉有些质疑,在大街上枪杀一个看上去的平头百姓,别人会以为那是个汉奸吗?会不会起到反作用?说我们在暗杀无辜。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廖柯夫,等着他作出最后决定。
廖柯夫慢慢地开了口,他们以为他会有不同意见呢,然而,他只是问了一句:“你们确定这个人出卖过我们的人吗?”
袁之明回答说:“当然,廖队长,他这个人坏透了,表面上是个厨子,但他已经出卖了好几个地下组织的人了。他平日里就是个恶霸,连饭馆老板的女儿都给霸占了,街坊四邻的都恨得咬牙根儿,只不过不敢说,怕他报复就是了。”
老师的证词,对廖柯夫来说已经足够了,“好,那我们也是在为民除害,”他平静地说,“就这样定了。”
马德力没想到会派自己去完成这个重要的任务。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能力正在被领导开始认可了。
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让领导看看。
这个厨子叫郭泰大,他确实是日本关东军北满情报课的一个线人。每天晚上,饭馆打烊后,他都要会一会周边的小地痞们,一起喝点小酒,挖掘一些小道消息,看看什么有用的就密报上去。通常是二半夜才喝完酒摇摇晃晃地回家。
马德力掐灭了烟头,又回到阴影里,那边郭厨子终于来了。
郭厨子在街上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马德力又一次攥紧了手中的钢管,就是那把叶氏消音枪,在这个大个子的手中,显得又小又短,把它放在他又长又黑的雨衣下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郭厨子,等到他快到家了,才从远处悄悄地逼近过来。
郭厨子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颤动的手却把钥匙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去捡钥匙时,发出一声酒嗝。他笨拙地走上三个陡峭的台阶,刚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郭厨子感到有些困惑,慢慢地转过身来,发现自己正低头看着一个年轻人的脸,那张脸正神色紧张地盯着他。
“是我。那,你是,谁呀?”郭厨子问道。
还没等马德力回应呢,郭厨子就发现年轻人的手里,攥着的一根钢管子,在指着自己。
你拎个下水道的管子,是来茬架的吗?这种破管子,咱也有。
郭厨子不由自主地后退着,打算转身打开门,赶紧让自己钻进去,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呢,就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爆裂声,那根钢管子一闪光,里面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 部。
马德力有些晕晕糊糊地看着郭厨子的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双手本能地直接伸向流血的伤口。郭厨子的一个膝盖弯了下来,重重地从石阶上摔下来,滚到了旁边的人行道上。马德力后退了两步,免得摔下来的身体砸到自己。
马德力怕郭厨子没死,又上前补了几枪,好在声音很小,即便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就像是石头子儿砸在脑袋上的动静。
盯着他刚刚处决了的这个郭厨子令人震惊的脸,马德力一时僵住了,好像什么也不能动,什么也不能干。可他已经干了,而且干得很好,干得很对。他代表人民枪毙了一个汉奸,他让这个汉奸的老婆成了寡妇,让他的孩子变成了孤儿,可谁叫他当汉奸了呢?当了汉奸就没有好下场,就应该连扣几扳机结果了他的性命。
“跑不了的,你这混蛋!”马德力发现自己大声在喊着这句话,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廖队长再三叮嘱他,要冷静地离开现场,以免引起周边的怀疑。可眼下这个年轻人做不到啊,他都已经跑出好几条街了,才勉强停止了奔跑。
第 75 章
第二天一大早,小松三俊大佐刚一醒来,就接到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报告。
一座横跨大河的铁桥被炸断了,造成了大约一条30多公里公路线的中断。幸好那座铁桥没有被炸倒,否则就更不好交代了。不过,两三米长被炸断的口子,也够修上个把月的了。另外,还要在铁桥上安置岗哨。前任的警备区参谋长是吃干饭的,这么重要的一座铁桥,居然连个岗哨都没有。
阿城东面的一段铁路轨道也被炸断了好几节,从炸点上看,爆破采用的是特殊的军用炸药,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的新情况。要赶快维修,当然需要大量的铁轨器材和人工去修理了,而且沿线的警卫也要进一步加强。
被指定用来运送关东军满洲第643部队装甲车的蒸汽机车和整个车体,都被神秘地破坏了。造成这种机械故障的原因,实在是令人费解,因为本地的铁路机械师,谁也搞不清楚一种叫什么碳化硅的化学制剂,这是白房子的那位叶戈尔少校特地为廖柯夫的这次行动专门研制的一种特殊配方。
就好像上面这些还不够分量似的,报告中又说,北满情报课下面的一个线人,在夜里喝酒回家的路上,在大街上被枪杀了。令人奇怪的是,满大街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过枪声,而那个厨子却倒在路边,是胸 部中了好几枪而死的,这简直是一场蓄意而诡异的暗杀。
小松三俊大佐很震惊,比上次听到自己的葡萄酒被劫还要震惊,从而激起他内心中强烈而无能的愤怒。
“八格牙路,最近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命令中村次郎少佐,“马上派人查清,到底都是他 妈的什么人干的?”
“是,大佐。” 中村次郎少佐应声立正。
“一个星期之前,整个地区还是安全的,很平静。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敢在这地方放一个屁,” 小松三俊大佐还在发泄 着,“现在可好,一夜之间,到处都在放屁,大响屁,大臭屁,把我们铁路公路交通,都给崩毁了。马上派宪兵队到乡下去,叫那些吃着皇军粮不给皇军办事的家伙们,都给我动起来,一定要找出幕后的黑手,现在马上就行动,少佐!”
“是,大佐。” 中村次郎少佐应声答道。
小松三俊大佐见中村次郎少佐还没有动,马上问道,“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中村次郎少佐怯生生地说,“是德国的那个教授,他回来了。”
小松三俊大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去东京了吗?”
“提前一周回来了,带着新设计的样机,”中村次郎少佐证实着,“教授他想马上见到你,是关于他的安全警卫和住宿的安排。”
“他刚来的时候不是住在机场附近吗?”
“教授认为那里非常不安全,条件也不好,他要求住在市里的酒店里。”
“你没对他说,住在机场附近正是为了他的安全吗?”
中村次郎少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说了,可他坚持认为,那个地方不如在市里安全,说保护他的安全是你……我们的责任,所以必须要答应他,而且他还有进一步的要求。”
“要求?”小松三俊大佐越来越生气了,“是不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破事?”他说着,把早上收到的几份报告,一股脑儿地摔到了桌子上。
平静了一会儿,小松三俊大佐对着中村次郎少佐说,“好吧,就按他的要求安排吧,千万别在他的身上再出什么事儿了!”
第 76 章
坐在南炕上的几个人,正在兴高采烈地讲着这几天的战绩。
杨兆林说:“我听说,我们把小松三俊给惹急了,他在办公室里面大喊大叫的。”
“你消息怎么那么灵?怎么知道的?”蒋毅帆笑着问。
杨兆林耸耸肩,好像是不屑一答似的,“咱的朋友,遍布哈尔滨,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马上就会传过来。”
“为你的朋友点赞!”蒋毅帆说。
袁之明也笑了,“还用得着你的朋友传消息?这几天,在老百姓中间早就传开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战果了。别看乡亲们在外面不吱声,可在内心里都在为我们打鬼子的胜利默默地欢呼着,大人小孩都是一样。廖队长,我们还有什么计划?”
“先让鬼子们忙乎几天吧,等他们都修好了,我们再去炸。”廖柯夫笑着对大家说。
“下次我也要去试试,那个塑料炸药至于那么难装吗?”抽着烟袋的周长贵,抬头看了一眼杨兆林。
“还有一件事,”杨兆林好像没有看到周长贵投过来的目光,对着廖柯夫说道,“差点忘了,我在哈尔滨的马迭尔酒店,有我们的一个地下关系。他说,酒店里来了一支宪兵队,把酒店二层东侧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办公室也腾了出来,说是一位外国客人要住进来,好像这位客人还是一个什么科学家,是来香坊机场鬼子那个空军基地工作的。”
廖柯夫和蒋毅帆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好像都在说,看来我们的那位德国教授终于出现了。
“你那是什么关系?”廖柯夫问杨兆林,“消息可靠吗?”
“是原先地委留下来的关系,都叫他郑哥,一直和我单线联系,”杨兆林认真地说,“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原地委的一条线?”廖柯夫说,“好吧,那就拜托那个郑哥,让他替我们紧紧盯着这个外国来的什么科学家。他每天都在干什么,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去的,和谁在一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杨队长,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杨兆林这才笑了,“以前和这个人办过几件事,还是挺靠谱的。”
已经过去几天了,从郑哥那边,没有传回来有关那个外国人的任何信息,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那位科学家在酒店里好像也没有任何超出日常生活的消息,这对廖柯夫来说,是非常令人沮丧而焦虑的。
在等待的期间,廖柯夫别的什么事儿也做不了,他为游击队员们安排了一系列的进阶训练课程,来提高他们的近战及肉搏战的技能,进一步熟悉和掌握给他们带来的各种武器装备和爆炸装置。
“注意点,”廖柯夫监督着他们的动作要领,“只有这样做,你才不会失去一只胳膊。”“那样不行,连接必须要牢靠。”“对,这个动作要快,好,就这样。”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的流逝好像特别慢,廖柯夫开始有点怀疑了,杨兆林的那个郑哥到底在不在那个酒店上班,不是被开除了吧?或者那个教授到底来不来那个酒店去住,不会又换了一家酒店吧?
这天,杨兆林终于带来了廖柯夫盼望已久的消息。
“郑哥托人传来消息了,说那个入住的外国科学家,都叫他卢尔维德教授。”
“太好了,”廖柯夫先放心后关切地说,“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知道我们很重视这件事,就没说太多,也什么都没写,他担心那样不安全。另外,这些天酒店对员工要求很严,他也不能冒险来这儿。所以,他希望能和你面谈一些细节情况,地点安排在他们附近的一个叫波特曼的酒店里。”杨兆林看着廖柯夫。
旁边的蒋毅帆听到这句话,警觉地对廖柯夫说,“这可能非常危险,你不觉得吗?”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做的每件事都会有风险,”廖柯夫答道,然后又转向杨兆林,“我到波特曼酒店去会会你那个郑哥,你先转告他一声吧。”
第 77 章
杨兆林安排周长贵带着廖柯夫,一大早就赶去阿城的一家蔬菜供货商贩,搭上他们的送菜货车,当天上午就到了哈尔滨。
即便在战争时期,哈尔滨也还是一个商业市场很红火的城市。
送菜的货车,沿着松花江畔,一路开进中央大街的繁华市区。在马迭尔酒店北侧的一个路口,廖柯夫找到了那家波特曼酒店。
走进酒店前厅,前台的空间不大,几乎没有什么人进出。廖柯夫很快就办理了入住手续。
当廖柯夫向前台那个中年女人出示维克多制作的证件时,当时他心里有一阵忐忑不安和一丝担忧,好在这个证件通过了那个女人的审查,并按照他的要求,给了他一个可以看到街口景色的特别房间。
在前台女人把证件还给他的时候,廖柯夫微笑着对那个女人说,一会儿可能会有一位先生来,可以让他直接来房间。前台女人回报微笑地答应了。
廖柯夫被带到一间具有欧式风格的房间里,临街的窗户不大,在那个墙面上显得孤零零的。从那扇孤独的窗户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照亮了房间里有些褪色的墙纸。
房间很干净,但有些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大床、一个小衣柜和一个带抽屉的小桌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家具。墙上有一幅简单的山水画,算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画的是水边的一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们讲故事。
这哪儿是山水画,分明是连环画嘛。
房门后面钉着一张告示牌,上面写了几条酒店的规章制度。其中最主要的,是一条战时的水电使用规定,白天不供电,浴缸水位只到脖子,注意是到脚脖子。
廖柯夫原来还以为,房间里没有厕所兼洗澡间呢。普通的旅店,通常都是使用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在那里面有个小洗澡间的。没想到,他惊喜地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一扇小门,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单独使用的厕所带一个小浴缸。
天呐,这里简直就像个天堂一样。
早知道这样,应该早点来见那个郑哥。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洗澡了,自从跳伞到了北满之后,尽管有时候,夜里可以在水缸旁边,用毛巾沾着凉水,擦一擦全身,但怎么也比不过,在浴缸里痛痛快快地泡个澡呀。
尽管,浴缸里面的水,只能没过脚脖子。
在前台订房时,他还认为这个房间很简陋呢,但在杨家窝棚里的火炕上度过了寒冷潮湿的这么多夜晚之后,现在的这里,简直变得无比豪华了,好像就在梦中。
廖柯夫趁郑哥还没有来之前,赶紧洗了一个不热但也不凉的热水澡。尽管水不多,躺在浴缸里才将将没过大腿的三分之二,可还是舒服极了,他甚至在洗完了之后,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很想马上就睡他一大觉。
真是不知道,家里没有洗澡间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海燕行动小队的三个人在吃午饭的时候,杨兆林匆匆走了进来。
杨兆林的神情有些严肃,直截了当地对着正在吃饭的队员们说:“廖队长现在波特曼正在等着和郑哥见面,就是原地委的那个关系,但是我刚接到他传来一个紧急口信,说计划改变了,时间地点都变了。他现在被封在酒店里出不来,见面地点也改在他们酒店对面的餐馆,这样他明天会抽个空儿溜出来见一面。我们怎么能尽快通知到廖队长?”
娜秋莎自告奋勇地说道,“把见面的餐馆名字和时间告诉我,我去通知给廖队长。”
一见娜秋莎抢先说了,蒋毅帆和崔龙吉都没有再争取。
“你去不方便吧,”杨兆林担忧地说,又马上解释着,“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你一看就是个俄罗斯女的,容易引起鬼子们的注意。”
“哈尔滨的白俄女人很多,”蒋毅帆替娜秋莎说着,好像在成全什么事情似的,“日本人对外国女人反而不那么警惕,他们知道都不是本地人,根本不会是什么游击队的。”
“我去过哈尔滨,有一次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也是扮成一个俄罗斯的夜女郎,去酒店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送情报,酒店前台好像都习以为常了,以为是那啥呢。”娜秋莎目光坚毅地说,“相信我,一定会把消息送到的。”
“好吧,就这么定了,你准备一下,我派个人送你过去,马上就走。”杨兆林对娜秋莎说。
第 78 章
预定见面的时间早就过去了,一直没有见到那个郑哥过来,廖柯夫决定冒险出去看看,既然都来了,至少要在酒店住一晚,然后再等到明天的同一个时间,如果再不来,就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他要赶快撤离,再呆下去就太冒险了。
廖柯夫对哈尔滨并不很熟,以前来过的几次,都属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闲心仔细地看看这个城市。
走出波特曼酒店,廖柯夫穿过街口,来到中央大街上。顺着人行道朝着南面走过去,他决定先看看德国教授进住的那个叫马迭尔酒店是个什么样子。
离着很远,廖柯夫就能感觉到那个马迭尔酒店的存在与豪华。他像一个刚刚谈完生意的商人,正在朝着住的地方闲散地走着。廖柯夫没有直视这座建筑,而是以游离的目光观察着那个酒店。
走在马路的对面,廖柯夫可以看到马迭尔酒店精心装饰的大门入口,已经有一个固定的日本宪兵在守卫着,还有第二个日本宪兵在门内的阴影里。
马迭尔酒店的主楼部分有三层,每个临街的房间都有自己的百叶窗和阳台。在其中的一扇窗户后面,就住着廖柯夫此行目标的那个人,他应该是每天都要花一整天的时间在研发试验一架神奇的飞机之后才回来休息的。
在半山腰的那个杨家窝棚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此时的廖柯夫,竟然大摇大晃地走在哈尔滨繁华的中央大街上,自我的感觉很奇怪,也很陌生。
廖柯夫当然有他自己的身份背景设计,也自我排练得很好。他是个新京清酒厂的推销商,因为身体状况被排除在劳工之外,他在把日本人在中国制造最好的清酒的一部分,推销给大城市里的一些酒店和餐馆。
廖柯夫好像本能地就很清楚,自己这样的身份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做,因为他父亲,或者说他父亲的家族,祖祖辈辈就是干这一行的。
廖柯夫的老家在山西,离那个牧童遥指的杏花村不远。山西的好酒,几乎都是从他们家乡那里流淌出来的,流向了全中国,流向了全世界。
廖柯夫的父亲,很小就跟着长辈出去推销山西好酒。后来,在京城遇到了廖柯夫的母亲,并在准备把她带回山西的时候,又遇到了新文化运动。廖柯夫的父母,很快就被从德国传进来的马克思理论给迷住了,他们双双背离了各自的原生家庭,投入到那场激动人心的运动之中,并辗转来到了十月革 命的故乡留学,一起站在了绣有镰刀斧头的红旗下面。
北国爱情的结晶,和南湖红船的结晶一起,在同一年,诞生了。在后来的履历之中,廖柯夫一直以自己与党同龄而骄傲并自豪着。
可以想象他父亲的幸福,就像他现在的幸福一样,曲折而短暂,甜蜜而遥远。在救国救民的梦想中,也在组织的呼唤下,他父亲告别了美丽的妻子和新生的儿子,毅然回到了中国南方一个叫江西的地方。他父亲回国的第二年,他母亲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年仅六岁的廖柯夫被送进了国际儿童院。
在廖柯夫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仅限于母亲留给他的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中的父亲,年轻英俊,眼睛里面泛着光芒,嘴角微微上扬,眉头却没有完全舒展开。对父亲其余的想象,基本上都来源于母亲的睡前故事,让他知道了,中国有个山西,山西出好酒。
可他从来都没有喝过山西的酒,一口都没喝过。
廖柯夫目睹并开始理解了母亲的那份孤独和盼望,他甚至想过,这样的孤独和盼望,是不是在父亲身上也同样存在着,尽管自父亲回国之后,特别是母亲去世之后,他和父亲一直没有联系。
一个男人,大都愿意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廖柯夫尤其如此,他愿意像父亲那样,把自己的一生,投入到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解放事业中去。
所以,每次出门化装身份,他总是把自己扮成父亲家族生意的形象,而且希望由此能够体验到父亲曾经有过的经历与感受。
第 79 章
廖柯夫回到波特曼酒店,他希望郑哥在他离开的这个短暂期间并没有来找他。他沿着走廊,走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转过身来,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他走过的路。
没有任何什么人跟踪的迹象。
廖柯夫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但没有开门。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房间里面好像有点什么动静,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窗帘对着打开的窗户发出来嗖嗖的什么声音。
廖柯夫把鲁格P08从后腰带上拿下来,攥在右手上,然后用左手小心地转动门把手,然后用力推开门。
房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了。房间里没有人,他几乎放松了,但立刻感觉到小浴室里有人。
是有人在里面,他确定。
廖柯夫轻轻地关上身后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走近小浴室。浴室门是关着的,但里面的门闩没有完全合上。这也可能是个清洁女工在默默地做她的本职工作,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在检查他的东西,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冒险。
廖柯夫抬起靴子狠狠地踢了一下门。当浴室门猛然打开时,他直接冲进里面,举起了枪。
然后,他却停了下来。
是娜秋莎。她开始惊叫一声,但马上就忍住了,用手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叫声被别人听见。
娜秋莎躺在那个小浴缸里,酒店规定的只能没过脚脖子的水,当然不能掩盖住她luo露的身体。
“天呐,小廖,”娜秋莎有些惊慌失措地低声说道,如果他们不是在日军占领的城市里,那会是一声巨响的惊呼。
娜秋莎的手臂本能地移到胸前,遮住乳房,双腿紧紧地并在一起,“你可把我给吓死了!”
“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廖柯夫出口就问,问出来后马上又觉得,他问得有点傻乎乎。他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把目光从她的身体上移开,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娜秋莎突然间,感到某种骄傲,她没必要对她喜爱的这个男人掩饰着自己的luo体。她放下了双臂,现在什么也不用避着他,“我给你带来了杨兆林的口信,”她有点挑衅地说。有点矛盾的是,在她身体赤luo的状态下,娜秋莎要比她面前这个明显情迷意乱的男人更能控制住自己。
“当我一看到浴缸的时候,我忍不住脱 衣服就洗了!”娜秋莎说着。而廖柯夫显然对她的赤身luo体感到某种不安。他完全不像个绅士,一直站在那,盯着她,一动不动地并没有离开。
“用了你的浴缸,我想你不会介意吧?”娜秋莎打趣地问道。
“当然不介意。”
“没关系,小廖,你以前都见过了,”娜秋莎现在开始玩了,而且玩得很开心,这里面有些调皮的味道,她还能分散着他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更尴尬。
“哦,是,是以前,”廖柯夫平静地说着,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出更好的什么词来回答。然后,他好像从恍惚中醒了过来,对娜秋莎说,“你还是先洗澡吧。”他转身想要退出来。
“没关系,”娜秋莎说着,“我都洗完了,”她站了起来,身上的水从臀部流下来,滴落在她光溜溜的腿上。娜秋莎的手在浴缸边缘上支撑着,把大腿从侧面抬起,从浴缸里爬出来。
娜秋莎站在浴缸边缘的毛巾上,满不在乎地环顾着四周。她伸手去拿浴室里另一条毛巾,举起双臂,不慌不忙地擦干着头发,让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luo露出来。廖柯夫默默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倒杯水,”她边说边走向他。
廖柯夫让开了,他闻到了娜秋莎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甜香味。他本能地转过身来,看着她扭着赤luo的屁股,朝着卧室里晃来晃去地走过去。
廖柯夫转过身来,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在和另一个自己作斗争。他曾经想掩埋他对娜秋莎的情感,上天知道他已经试过几次了,但在上天面前,一个人能承受这么多吗。
“该死的,”他轻声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说,“你可能活不了一个星期就死了。”
说完,他转身向她走去。
这样黑暗的事情,一般都发生在夜里。即便是在早晨,也是发生在天亮之前。
这样的人,康布雷以前见到的多了,何止百十个。一个满头大汗、看似受惊吓的人,他说是自己是在想救出别人。这种人呐,都矢口否认是为了钱。可不给他们钱,他们会来告密吗?会来出卖别人吗?
只是这个人,好像已经被吓坏了,比平常更害怕。康布雷就是利用他的恐惧这一点来对付他的。当一个人知道他的背信弃义,一旦被发现就会以生命作为代价时,他很容易被缴械。尽管那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康布雷却一次又一次地把巨大的压力强加到这个人身上。
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我自己,那就是为了党 国工作,回到你自己的队伍里好好去做吧。
先不管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他那天提供的情报却是无价的。
一个神秘的山西人,住进了中央大街的波特曼酒店。
第 80 章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娜秋莎的脸上。
她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像猫一样伸着懒腰,抬头看着廖柯夫。“我一开始,只是想知道,这些天我该怎么做,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小廖。”
“做得挺好啊。” 廖柯夫朝怀中的她微笑着。
“真的很开心,你终于又注意到我了。”
“我就从未停止过对你的关注啊。”
他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直到娜秋莎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第一次注意到你的吗?”
廖柯夫还认为,她并不想告诉他呢。
“当你在训练营里,给我们讲如何在野外生存的时候。在你来讲课之前,训练营的营长向我们介绍了你,他讲了你很多的好话,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
“他说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个值得我们认真听讲的人,一个在北满进进出出了几次的勇敢的人。他还说你是最早一批进入特战部的人,当时还没有什么训练营可以参加的,而你实际上归纳总结出了一系列他所说的野外生存技能。当你一走进房间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就经历了这么多次的任务。当时,你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娜秋莎边回忆边说着。
“当时我并不知道,罗特莱少校为什么要派我去那儿,也不知道我要和你们讲些什么。”
“他可能只是想把你派出去,他好清净清净几个星期。”
“我想是的。”
“但你确实教了我们很多,小廖,我记得你连板书都没有,可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下来了,因为都很有道理。有时候,你讲得把我们都给惊呆了,因为我们一点都没想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在训练营里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真的非常值。不过,有一点让我有一些小别扭。”
“是什么?”
“苏军远东特战部的训练营,却让一个中国人来当教官。是不是挺逗的?”
“可你别忘了,我可是远东军区的一名现役中尉呀!”
“是啊,一个苏军中尉的中国人,我注意到你了,小廖,我的老师,我的男人,谢天谢地,最终你也注意到我了!”
廖柯夫现在也可以坦率地说了,“其实,我从一开始也注意到你了。”
“你胡说,不过你这样说,我也很开心,真的。我记得,你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在训练营中间休假一晚的那天,我进城送感冒的露安妮回家的那个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一家小酒馆,里面人太多而且很脏。你还记得吗?我正要转身出去,这时候你从前门踩着华尔兹舞步走了进来。”
“当时,我们俩正好迎面碰上了。”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不记得了。”
“你骗人,你说得太有意思了,你以前肯定用过,也可能经常用,但我不在乎。”
“我说什么了?”
“你说:亲爱的,我到处找你,请赶快回家吧,孩子们都想你了。”
“我是这么说的吗?”
“我记得清清楚楚,说得太逗了,逗得我大笑了起来。那是我进训练营之后,第一次开怀大笑。我还记得,当你护着我离开时,周围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
“他们一定认为,你是个不管孩子的坏妈妈,当然我知道真相,你只是觉得那个酒馆品味不高,我觉得有责任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好吧,不管你怎么说,可你毕竟也去了嘛。”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看见你进去后才进来的呢,你能相信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从车站就一直跟着你呢,你能相信吗?”
“我不相信。”
“教官的工作之一,就是跟踪受训的未来特工进城,看看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的表现,他们会不会失态,会不会告诉身旁的朋友,他们是要空降到中国的远东特战队员?会不会有人喝高了就缠着女服务员?你听了会惊讶的吧?”
“哦,我明白了,所以你在跟踪我,是吗?但是你为什么没等我喝高,就直接朝我走过来了呢?”
“刚才我告诉过你了,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你了,娜秋莎,上课时你坐在第二排的C位,比其他人更专心地听我讲课,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二排C位?”她皱了皱眉头,“我是坐在那儿,看你看得很清楚。说吧,我有点信你说的了。”
“我注意到你清澈的蓝眼睛,黑色的长发束在脑袋后面,”他笑着说,“哦,对了,我还记得你穿着一件绿色的衣服。”
她笑了,“是军装好不好,都是绿色的,我们穿的都是。再加上你说的眼睛了、头发了,一直都这样,不算是什么特别的记忆。”
“没错,但眼睛确实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那天晚上跟着你到了酒馆,违反了教程中的好几条规定。”
“天呐,也许你说的是实话。我很惊讶,也很受宠若惊。我还以为,我只是你在军官的烂摊子里炫耀的又一次征服呢,廖柯夫中尉。别那样皱着眉,小廖,我在开玩笑呢。不过,我真不知道我竟然完全没有什么抵抗力,是不是让你对我有了不好的印象了。”
“你也抵抗了一段时间。”
“我记得有两个晚上我们在一起,我母亲不太高兴,可我不在乎。我想以后我可能不会在远东生活了,所以我也不想再像冰雪一样纯白了。战争改变了一切,小廖,我记得,我们都这么想的。”
“是的,战争改变了一切。”廖柯夫变得严肃了起来,“娜秋莎,很抱歉,上次救你出来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见你了。”
“准确地讲,你见过我一次,让我有些失望,那次。不过,我觉得,你能在这种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真的很高尚。你离家太近了,是吧?”
“是的。”
“我没有幻想,小廖,也许有一些,但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你从一开始就很诚实。你说,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你并没有误导我,是我自己情愿的。”
“也不是。”
“不过就是未婚妻嘛,结婚了也都有不少离婚的,你知道,这毕竟是1944年,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一个男人可以离开他的妻子,几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且都上不了报纸版面。”
“但不是我。”
“为什么,小廖?你是和她在一起开心呢,还是和我在一起开心呢?想过离开她吗?你对我有强烈的感情,我知道,我也是,但当你不再见我时,就好像你在把门砰的一声关在了我的脸上似的。”
“对不起。”
“别担心,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因为我做出了一个承诺,”廖柯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身边的这个女孩解释。也许此时只能说这么多。
娜秋莎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也沉默了下来。
“我得去见杨兆林的那个郑哥了,要不我会迟到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我一会儿就回来,娜秋莎。”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小廖。”
第 81 章
即使廖柯夫不知道郑哥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也可以在马迭尔酒店对面的餐馆里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一个人坐着那里,紧张地用手指敲击着膝盖,几乎是不知不觉地点着头,好像在听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东北二人转。
“郑哥,已经等很久了吧,”廖柯夫说。
“也不是,刚到,”郑哥一边握手一边说,就好像他忘记了是他自己建议的见面,也是他自己改动的已经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郑哥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这几天工作太忙了不说,主要是管得太紧了,没法跑很远的路去见你们。而且我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我们经理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能理解的。”
他们向一个女服务员点了两杯黑啤酒。小酒馆里几乎空无一人,郑哥选了一个靠墙的座位,他们周围的空桌子,提供了安全与隐秘的空间。
黑啤酒端上来了,女服务员退走了。然后,郑哥直截了当地说了话。“兆林信任你,所以我也会信任你的。他告诉我,说你需要了解住在我们酒店的那个外国教授的情况,是吧?”
“没错。”
“我不能待太久,他们这几天管得格外严,见到我和你在一起,彼此都很危险。等我喝完这杯黑啤,回答你的问题之后,不管我们经理回没回来,我马上都得走了,咱们得快点说。”
“很简单,告诉我,他做的每件事,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在哪儿吃早饭,什么时候离开酒店,什么时候回来?”廖柯夫问着,见到郑哥点着头,“他的房间号是多少,具体位置在哪儿,描述一下房间里面的情况。”
“可以。”
“他在哪里吃晚饭,晚上经常是离开酒店,还是呆在房间里,他有几个警卫,他们都在哪儿?”
“好的。”
“他都经常和谁在一起,是和他的同事,朋友,还是其他什么科学家?他有什么客人来吗?”
郑哥哼地笑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看杯中的黑啤,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什么?”
“有客人,是的,已经有客人来了。”不知是出于某种原因,郑哥的口气,好像觉得这里面很有点什么意思似的。
康布雷对自己的计划安排很满意。
那天上午,从波特曼酒店临街的那个房间里,并没有抓到那个山西人,反而抓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姑娘。
他们把她带过来一审问,发现那个俄罗斯姑娘汉语说得很好。事实上,应该算是非常完美的,没有一丝口音,尽管是她的第二语言,可说得相当好,没有发音错误的四声,平舌音和卷舌音也不混淆,也没有不合时宜的闲磕,更没有从家庭妇女那里学来的世俗土话。
康布雷的女手下那位叫索 曼影的认为,一个俄罗斯姑娘,汉语说得太好了,反而不可能是真的。换句话说,她一定不是个一般人。
什么山西人?没见到什么山西人呀,房间里只有这一个女的。索 曼影证实着。
索 曼影是用一个男人的名字订的房间,作为临时据点,因为她在受训时,军统的教官曾经讲过,男人们一般不太可能打扰一个男人的房间。
什么废话,尽管康布雷能理解,为什么男人们会打扰她,他本人并不反对去打扰索 曼影。女人嘛,特别是手下的女人,生来不就是被打扰的嘛?男人们谁都不去打扰的女人,还是个女人吗?
看来所谓的潜 规则,那个时候就有。
至于那个俄罗斯姑娘,先不管她是谁,暂时先别动她。不仅可以卖个好价钱,而且他知道,日本宪兵更愿意接收个完好无损的俘虏,他们喜欢自己动手去收拾那些人。
那就让日本人去伤害那个俄罗斯姑娘吧,反正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在交给日本人之前,还是要弄清楚这个俄罗斯姑娘的底细。
康布雷为自己的决定,暗暗地独自点赞。
那个俄罗斯姑娘的结局啊,康布雷认为,从她睡在那个山西人床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命中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