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叶戈尔少校带着他们,走进了白房子。
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木头桌子。少校把他们领到大木桌子旁边,从桌子上拿起一支钢笔。
“这个非常有用,看起来是一支普通的自来水钢笔,可里面安装了一支点三八的玻璃安瓶,装满了催泪瓦 斯。现在我们每个特工,随身都带着它,一旦你被抓了,可以这样按一下。”少校比划着,并没有真正按动,“马上会喷出足够的气体,把你身边日本人的眼睛给喷瞎了。”
叶戈尔少校让他们蹲下来,朝桌子下面看。
一大堆死老鼠。
“天呐,太恶心了,”蒋毅帆有点呕着说。
“别担心,小伙子,它们都非常安全,已经消过毒的,完全没有病毒。” 叶戈尔少校急忙解释着。
“再消毒,也是老鼠。”崔龙吉小声地说。
“也算吧,不过确切地说,只是个老鼠皮,是晾干后再喷上消毒剂的老鼠皮,里面填充了塑料炸药,再重新缝好后恢复原状,是不是和真的一样?” 叶戈尔少校笑着说,“使用前插上雷管,它就成了一个爆炸装置。不仔细看的话,它就是一只死老鼠。”
看上去,叶戈尔少校挺喜欢这些死老鼠的,他接着说,“可以由一个简单的延时保险丝来定时 引爆,也可以扔进火堆里直接引爆,不过,一旦把它扔进火里,你得赶紧跑,跑慢了都不行。我承认,这很危险,不过用起来非常有效。”
“爆破声,很大吗?”廖柯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听起来不大,” 叶戈尔少校笑了。
“有没有用于无声格杀的?”廖柯夫问道。
“无声格杀?” 叶戈尔少校边重复着边向前走着。
叶戈尔少校一瘸一拐地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他们三个人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都很享受这个过程,在这里见到的东西,是以前他们在外面从未见到过的。
还没有走近这个房间,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他们走到门口,往里面一看,原来,房间里面有一个微型的熔炉,一个身穿防护服的工匠正在吹制玻璃泡。
廖柯夫以前见过的,都是吹制一些玻璃器皿的手工作坊。玻璃工匠手持一根两米来长的空心钢管,一端从熔炉里蘸取一点像胶水那样的玻璃液,用另一端作为吹嘴,往里面吹气,把玻璃液先吹成玻璃泡,然后再利用手艺加模具,把玻璃泡吹成各种各样的玻璃器皿。
而眼前的情景,就像是一幅缩小了十倍的微型景观。原来很大的熔炉,现在看上去像一口铁锅,连空心钢管也短了细了很多,前端的玻璃液只有手指尖大小,一位工匠好像在吹制什么小瓶小扣之类的玩具。
叶戈尔少校并没有领他们进入到这个热气腾腾的房间,只说了一句,“里面太热,也太危险。等你们出发时,就知道那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啦。”说得大家有点云山雾罩似的,可谁也没好意思细问。
从外面看似不大的一个白房子,越往里面走越发现还有许多机械的操作间,每个房间都有两三个工作台,每个工作台上,都有一名工匠操作着,或磨制,或捶打,或焊接,或锯断,打造出一些非常规武器的模样,奇形怪状的。
走着走着,见到那个朝鲜人远远地还没有跟上来,走在前面的叶戈尔少校,突然转过身来对旁边的廖柯夫说道,“你认为那个小个子能对付了日本人?”他指的是后面远处的崔龙吉。
“当然了,没问题的。”廖柯夫回答。
“那好吧,你们跟我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表现得到底怎么样。” 叶戈尔少校说着。
第 29 章
叶戈尔少校领着他们三个人,沿着一条黑黢黢弯曲曲的金属楼梯走下来,进入到白房子的底层,是一个比预想要大得多的地下室。
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曾经用来存放一些不需要的旧家具,还有大量的葡萄酒木桶,现在都已经被清理出来,改为了新的用途。
他们穿过没有窗户的大房间,地下室的屋顶很低,是由红砖砌成的,呈拱状曲线形,就像铁路隧道的拱门底面形状,上面安装着一些临时的灯。每一处墙面都清洗得很干净,不过,年久失修和潮湿发霉的独特气味,仍然存在并散发出来。
他们走到了最里面,是一个长长的低矮房间,这是一个枪支试验室兼超小型射击场。
一张长桌子上,放着五六件武器,周围还有各种口径的子弹。一个真人大小的纸靶,被钉在木板上,固定在一个沙袋上,靠在远处的墙边。打过的子弹壳,散落在地面上。房间里弥漫着弹药打过的硝烟味。
叶戈尔少校叫过来两个人,把上一次测试武器时留下的碎片清理干净,重新取来一小盒新的9毫米子弹和新的纸靶。最后,把一个类似小提琴的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蒋毅帆盯着叶戈尔少校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件明显不同寻常的武器。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一根长长的钢管,尾部呈球状,下面连着一个简易的击发装置。
叶戈尔少校拿过来一个短小矮胖的弹匣,装上了6发9毫米子弹,然后把弹匣插进了扳机护罩后面的枪管上。叶戈尔少校把上了膛的长枪交给蒋毅帆,蒋毅帆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小伙子,你觉得怎么样?” 叶戈尔少校问着蒋毅帆。
“看起来像一根带扳机的排水管,”蒋毅帆平淡地说。
“是有点像,不过,要的就是这种外表的欺骗性,” 叶戈尔少校解释着,“现代工程上都采用这样的方式,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消音武器样本了。”
“消音,”蒋毅帆问道,“你是说无声?”
“真的,几乎听不见声音。”
蒋毅帆发现自己对武器有了全新的认识。
叶戈尔少校俯身指出这支枪的特征,“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装置。就像你把一个三十厘米的钢瓶,放进一个大木桶里面。子弹是螺旋运动的,后部是螺旋管,消音器的膨散室在这儿,”他轻轻敲了敲枪管的中部,“前部的隔板和吸音板,可以抑制声音。这个弹匣还可作为枪把。”
蒋毅帆举起长枪,对准了沙袋,“射程呢?”
“理论上讲,十米到十二米,但我不建议你打那么远,最好是比较近的目标。”
蒋毅帆把枪管上的准星,瞄准了沙袋上的纸靶,用双手小心地平衡着,举着大约一公斤多的枪管重量,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枪管,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表示着子弹已经发射出去了。
蒋毅帆把钢管放下,放回到长桌子上。一名技术人员过去取回了纸靶,大家围了过来,仔细看着纸靶上子弹射中的位置,和子弹裂开的大小。
“打在了胸口上,”崔龙吉说。
“打得不错,小伙子,” 叶戈尔少校说。
“是武器不错,叶戈尔少校,”蒋毅帆既赞许又谦虚地说,“这枪叫什么名字呀?”
“试验阶段,还没起名呢。” 叶戈尔少校说。
“就叫它叶氏消音枪吧。”蒋毅帆笑着说。
“我看行,”廖柯夫表示同意,接过这支叶氏消音枪,也射了一发子弹。其实,他以前用过这支枪的前一个版本。当时刚开始试验,声音比现在的要大一点,他曾用它近距离打死过一个日本哨兵,实战效果非常好。
廖柯夫把叶氏消音枪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猛然想起来不久前,另一张桌子上放着的那张黑白照片。
就像叶戈尔少校一样,那个德国人卢尔维德教授,也在日本人的实验室里,研发着新式武器。和叶戈尔少校不同的是,他在一生中可能从未打过一枪,但如果让他的研究再继续下去的话,成千上万的盟军战士将会失去生命。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只能让他先离开这个世界了。
该轮到崔龙吉了。
这个比叶氏消音枪高不了多少的小个子,边端着枪,边低声骂了一句,“太他 妈的长了。”
“是又高又大,” 叶戈尔少校冷冷地说,他打量了一眼崔龙吉,“我看你就别打了,把枪杀的事儿,就交给他们两个吧。”
崔龙吉没有理会叶戈尔少校的冷嘲热讽,举枪就射,好像瞄都没瞄。
等那个技术人员把纸靶取回来,大家一看,都惊得目瞪口呆:
子弹正正好好, 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第 30 章
蒋毅帆面对不断以重拳击打自己的这个人,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怒火。
到目前为止,尽管蒋毅帆在顽强地抵抗着,可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一次又一次被打倒在地上,他一次又一次地爬了起来。
他的全身因为受到强烈的击打,而有些抽搐。可蒋毅帆是个十分坚强的人,绝不会轻易服输。
他咬了咬牙,慢慢地爬起来,又猛烈地向对手扑过去。他用右手向对手躯干部分虚晃了一下,然后瞅准了对手的一个空挡,用左手直拳猛击对手脑部的太阳穴。
而对手只是轻轻地闪动了一下,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并利用蒋毅帆攻击失去平衡的瞬间,顺势抓住他伸出的手臂,同时翻掌扭动,加上左腿顶住他冲过来的下身,竟把蒋毅帆抡到了空中,最后把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当蒋毅帆被掀翻在空中的时候,才意识到对手是如此的老辣,正是利用自己的愤怒和全力的反扑,卖了个破绽,抓住自己失去平衡的机会,最后击倒了自己。
蒋毅帆使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在垫子上翻了个身,他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呻 吟的声音,想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
围观的人,不嫌事大,都跟着瞎起哄,“狠狠地踢他的蛋蛋!”穿着一双皮靴的对手,真的朝蒋毅帆走过来,抡圆了大腿,猛踢过来。
蒋毅帆下意识用双手保护着自己的裆部,可是并没有挨到任何踢打。原来,对手的皮靴,在离自己裆部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谢谢你,小伙子,有狠劲!”对手礼貌地说,“你现在可以起来了,”他把双手伸过来,把蒋毅帆从地上扶了起来。
把蒋毅帆打翻在地的对手,他叫谢尔盖,是个中国武术教练,当年在哈尔滨当过警察,现在是无声格杀的训练专家。
“好了,今天就训练到这里,你们的进步很快。”谢尔盖教练看了一眼廖柯夫他们。
行动小队的三个人,从谢尔盖的武馆走出来。廖柯夫边走边关切地问着蒋毅帆怎么样,蒋毅帆全身疼痛,四肢无力,但他耸了耸肩,表示没事儿。
蒋毅帆自认有一点武术的底子,小时候跟隔壁老王,学过几套长拳。到了部队,全营上下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对手,就连进入苏联后在北野营,打几个老毛子也并不费劲。可今天怎么就像个小孩子和一个成年人搏斗一样,被对手轻易地就给摔在了垫子上,连反 攻的机会都没有。
“我被他摔得更狠,”崔龙吉安慰着蒋毅帆,“看来这种格杀,不大适合我这样的,还是把这些活儿,都留给你们吧。”
“谢尔盖的确厉害,他的无声格杀术,把中国武术和俄罗斯西斯特玛的精华部分柔和在一起,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学习,三天可能太短了,不过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我会好好学的,你放心,廖队长,三天之后,我会同样把他放倒的!”蒋毅帆坚定地说。
午餐是典型的苏军战时食品,盘子里是不稀不干的罗宋汤,一人一大块黑列巴。桌子中间摆了一小碟红肠,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蒋毅帆没有力气去多问,他现在连拿刀叉筷子的劲儿也没有了。不过,他有点奇怪,平日天天吃的这些没什么滋味的东西,今天怎么会散发着如此刺鼻的香味?
那还用问,鼻子还没有被打坏呗!
蒋毅帆不得不承认,比自己年轻的廖柯夫,的确有一套,他安排的这些训练计划,确实非常非常实用。
廖柯夫不知道都从什么鬼地方,挖出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人。每个人都是某种专项的行家,有着自己独到的手段、技巧和工具,你甚至都不能用任何想象,来形容他们富有魅力的专长。
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都是在学校里无法获得的,没有一个正统正规的老师会教你这些不正统不正规的东西。
他们三个人,加上一辆乌拉尔摩托车,就是这样,天天往返于各种场地之间,参加了各式各样的课堂或讲座,从野外生存都险境逃生,从安全破解到机电维修。尽管他们一开始感觉到,就像几个小学生,在听吉米多 维奇讲高等数学分析,不过后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学到了太多的东西,有些东西甚至这一辈子都用不完。
当然,有些东西可能这一辈子也用不上,如同我们以前学过的那许多许多东西。
今天下午,又是一堂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什么课。
廖柯夫在吃午饭时就介绍了,“你们知道吗,这个老师不错,”他笑了笑,“因为他是新来的。”他边说着,边撕了一块黑列巴,塞进了嘴里。
站在前面的,一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自信的年轻人,他似乎对自己的才华和自己的能力,都非常有把握。他准时开始讲课,毫无拘束地说:“我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讲一讲战时宣传艺术与技巧,以及对瓦解敌人的实际用途。”他用一种威严的声音说话,略带一些贵族口音,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不得不听着他讲的那些东西。
下课的时候,就连崔龙吉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句都没听懂。而蒋毅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学到了这么多的东西。
学习嘛,总是这样,有人收获了许多,有人却一句没懂。
第 31 章
在新京的大同大街与新发路交叉的地方,有一个小转盘,叫新发广场。
这种小转盘,用在没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在当时的平面交通体系里,还算是挺先进的。因此,在新京,也就是长春,有不少这样大大小小的转盘,也称为,什么什么广场。
在新发广场的西北角,坐落着一座地上四层地下一层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这在当时就算是很高大很气派的建筑了。
这座建筑,外部设计是所谓的东西文化结合的“兴亚式”,而中央顶部的帝冠式样,是按日本大阪城阁楼式样搬来的简约版,而内部结构布局均匀合理、庄严肃穆、装修豪华、装饰精致。整体风格显然是典型而纯正的大和风格。
在这座建筑的东门,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用日文和中文书写着:大日本帝国大使馆。
什么大使馆?
是日本帝国驻满洲国的大使馆。
大使是谁?
现任是山田乙三,就是不跟他爸姓的那位。对,就是那位山田乙三大将。
那前任呢?
你问那么多干嘛?这么说吧:谁是日本关东军的总司令长官,谁就是大使。
服不?这就是日本人。
说白了就是:大使就是关东军总司令。对了!大使馆就是关东军总司令部。
所以,新发广场西北角的这座建筑,实际上,就是日本关东军总司令部。
日本风格,你不服不行啊!
山田乙三大将,或者叫山田乙三大使,他在总司令部或者叫大使馆里的办公室,大得出奇,甚至可以装得下一架小飞机。
此时,焦头烂额的日本关东军总司令,专门叫人把德国专家卢尔维德教授给请来了。总司令可没功夫老往你那跑,上次送你去试飞基地,已经算是给你很大面子了。
卢尔维德教授坐在山田乙三大将对面的一张豪华的清宫椅子上,椅子是用柔软的蒙古牛皮和上漆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可他却坐得一点也不舒服。
“我向天皇和陆军总部都保证过,米拉伊号会很快进行实战测试。你来的时候也向我打了保票,不过,我听说,现在的试飞结果还是很糟糕。” 山田乙三大将说得还算客气。
一名警卫敲门进来,端着一个银盘子,想给他们送两杯日本茶,山田乙三大将不耐烦地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出去。
“我一直认为,你会给我们带来美好的成功希望,可现在不仅好消息没有听到,反而都是坏消息传过来,听说上一次的试飞员,连尸体都被液体燃料给烧焦了,是吗?” 山田乙三大将盯着卢尔维德教授问道。
“以前的液体燃料配方有很多问题,在80%的超氢氧化物,加上二氧化碳和催化剂,在假设以每分钟3000米的速度爬升大于45度角的时候,只有不到一分钟的安全时间。所有,我们正在试验新的动力系统,采用新的ZS燃料配方,替代以前的TS混合配方。” 卢尔维德教授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我不想听这些专业术语,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新型飞机可以准备好,派到太平洋战场上去和美国人交战,这个问题应该是很简单吧,教授?”
“我会尽力的,将军。” 卢尔维德教授平静地说,“我有信心,这次新的液体燃料配方会成功的,可以改善动力性能,加上减少不必要的自重,还要培训新的飞行员。这些都能完成的话,预计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新型飞机可以投入量产。”
山田乙三大将点了点头,“好吧,我希望这次不会再让我失望。”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卢尔维德教授试探着说道。
“什么条件?”
“我需要和设计团队一起来修改方案。”
“可设计团队都在陆军本部,不在这儿。”
“或者他们来,或者我去东京。”
山田乙三大将又点了点头,“那好吧,马上送你去东京陆军本部。你知道,我们对这个计划很有信心,教授,这是我们挽救当前不利战局的唯一新式武器,而且已经非常接近完成了。”他向卢尔维德教授挤出来一丝微笑,“如果新飞机设计成功了,我们将授予你天皇菊花功勋奖章。”
山田乙三大将心里想,如果你没成功,对不起,你就别想再回德国了。
而卢尔维德教授在想,谁稀罕你们的菊花勋章呀,狗屁才戴菊花呢。
第 32 章
伯力的卡琳妮娜大街路口,有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门口上方的店名标牌上写着“普希金古旧书馆”,门旁边用古典风格的字母写着“珍本孤本”几个字,好像是不久前才想起来补写上的。
当然,书店里面既没有珍本,更没有孤本。
如果店里只有一本,就算是孤本的话,那就多了去啦。
维克多是这家小书店的老板,一个从小就酷爱读书的人。俄罗斯文学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当然,一旦落入这个海洋,很多人是无法自救的。
书海无涯,回头无岸啊。
不过,维克多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尽管他在书中没有找到黄金屋,没有找到千钟粟,也没有找到颜如玉,可他找到了黄金屋的设计图,找到了千钟粟的那块地,还找到了颜如玉的梳妆台。
厉害吧?更厉害的是,他从中学到了一些手艺,可以在乱世中养活自己。
那是些啥手艺?
去问问那些还在书海中扑腾的人,他们都知道。只是谁也不说,否则他们在书海中扑腾个啥,还不如到商海中去扑腾呢。
门上的铃声,叮铃一声响了。维克多从柜台里面抬起头来,他并没有马上认出走进来的廖柯夫,而是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情,接着温和地劝说一位上了年纪的男顾客,花了30卢布买了一本第一版的莱蒙托夫诗集。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买了这本诗集决不会后悔的,而且还是个很好的投资,”维克多极力推销地说,“第一版的印数很少,整个伯力恐怕只有这两本了,我留一本是绝对不会卖的,你这本在外面就是孤本了。”
原来,他的孤本是这个意思啊,廖柯夫心里想。他浏览着周围的书架,是不是所有的书,都是孤本,或是只剩下最后两本了呢。
廖柯夫尽力扮演着一个普通顾客的角色,漫无目的地巡视着书架,时而从旧木架子上取下一本什么书,随意地翻看着,同时等着那个大脑袋的钱,从他的手中离开,被转放到书店老板的手上。
狭长的书店里又小又暗,混合着一种古旧书的发霉和旧皮革封皮的气味,廖柯夫想,这是一种陈旧腐烂的味道,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呆久了,身上是不是也会沾染上一股难闻的气味。
当那个老年顾客走出书店之后,廖柯夫转身问向维克多,“你刚才卖给他的第一版,是真的还是假的?”
维克多这时才认出廖柯夫,笑着说,“只要他认为是真的就行,反正谁也分辨不出来只有天知道。”
“是啊,只有天知道。”廖柯夫意味深长地说。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在哪儿都一样,啥时都一样。
维克多有着一副瘦骨嶙峋的身材,可能是在多年前,他因为犯了什么事儿而锒铛入狱的结果,身体一直营养不良,憔悴的面容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他两颊凹陷,嘴唇薄得没有血色,头发又长又不洗。只是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声音也很高亢。
维克多盯着廖柯夫轻声地问,“你今天来我这儿,又想要什么吧,说。”他知道廖柯夫一来,准没什么好事。
“什么都想要,”廖柯夫笑着回答。
维克多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锁上了前门。他指了指书店的后墙,一道门上挂着的门帘。
“那你最好进去再说,”书店老板说道。
第 33 章
廖柯夫跟着维克多,走进了书店后面的一个小房间。
这里是一个小库房,里面的墙角储放着几个箱子,都是些还没有分类上架的书籍。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旁边有两张很简单的椅子,维克多把其中一张椅子上的书搬下来,然后示意廖柯夫坐下。
库房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有一个水壶,但维克多很少给客人倒水冲茶,到这里和他谈生意的人,一般都不会待很长时间。
除了书,房间里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有些空荡荡的,廖柯夫有些怀疑,书店老板会不会,在这个狭小的、没有生机的房间里,也用来度过他孤单的夜晚。
维克多看上去不像地道的俄罗斯人。伯力地区有许多像维克多这样的,打扮上是俄罗斯民族的衣着,但细瞅还是像东亚人,或中国人,或朝鲜人,或日本人,只不过日本人从来不说自己是日本人罢了。
“仿旧书属于犯罪行为吧?”廖柯夫笑着问。
“造假都不是守法行为,犯不犯罪还真不知道,反正是没人管。”维克多回答。
“战争时期嘛,一致对外、一切对敌就行。”廖柯夫说。
“这种说法,倒挺有意思。”维克多也笑了。
廖柯夫想,也许维克多并不很享受目前的生活,也不知道他是从一个什么鬼地方跑到这里的。但至少他有清醒的头脑,很可能连他自己的身份证件也是假的,可并不影响他在这个地方,仿造古版或珍本孤本的书籍,即便在战时,苏联人也还是非常喜爱读书的,古旧书的市场仍然异常活跃。
维克多的确有这个本事,用自己独特的技能,加上自制的小设备,伪造了各种文件和票证,像什么护照、旅行证、居民身份证、工作许可证、出生证、结婚证,甚至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找他做这些假证件,这让他挣了很多黑钱。
廖柯夫也是通过一个黑道上的关系,结识维克多的,并帮助别人办了几次事,觉得他这个人挺靠谱,值得信任。
“我需要三本满洲国的身份证件。”廖柯夫直截了当地说。
“你需要哪种?国民身份证,还是身份证明书?”维克多问道。
“身份证明书有效期太短了,才30天。”
“你说的那是特别身份证明书,是用于商人的那种。还有一种,叫特种身份证明书,用于马夫船夫什么的,有效期是一年。”
“还是国民身份证吧,带满洲国印章的那种。另外,还需要三张火车和客船的交通通行证。”
维克多严肃地说,“通行证比较麻烦,他们经常换。”他用手摸着下巴,好像在想着什么办法去解决。廖柯夫认为,他的这种样子是在装腔作势,好为接下来的要高价做个铺垫。
维克多很聪明,也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他是特战部之外唯一可靠的文件伪造者。在参谋二局和特战部的内部,有个小部门,专门有几个特殊才能的人,为特殊任务伪造文件。不过,廖柯夫已经开始不那么信任他们了。如果内部安全出现了问题,难免伪造文件的信息会泄露出去,那么一切就全完了。
最重要的是,维克多非常谨慎。当然,他的这种品质,是基于个人利益的需要。他是一个很爱钱的人,那有谁不爱钱呢?他爱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把需要的东西做好,嘴严就行。而廖柯夫每次总是按时付钱,从未拖欠。所以,维克多每次看到廖柯夫走进这家小书店,心里都暗喜着,又有人送钱来了。
“给我多长时间,你要的这些东西?”维克多问道。
“十天。”
维克多摊开了双手说,“这根本做不到。”
“你可以收点加急费,把我这事儿,排在你那些客户的最前面,怎么样?我们如果不是朋友的话,刚才我早就警告那个傻老头了,现在到哪儿能找到莱蒙托夫的原版诗集?”
维克多皱了皱眉,“啊,拜托了,我们当然是朋友,要不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都不会接这种难办的活儿。这样吧,你再多付点风险费,这样对我和我那边的朋友都是公平的。”
“你有什么风险?维克多,我看你永远都不会离开卡琳妮娜大街,是你那边的朋友,在承担一切风险。”
“可我要付钱给他们呀,这不是一回事儿嘛。”
“是我付钱给你,天知道你给不给他们。”
第 34 章
当廖柯夫离开卡琳妮娜大街路口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几乎是本能地向北走去。当他快走到伯力音乐厅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审视了一下周围,然后转向走上了佛伦扎大街。
上午和维克多的生意做得很顺利,现在他要去见见安德烈。
在佛伦扎大街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廖柯夫突然站下来,然后急忙横穿街道,跑到马路的对面,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他刚才走过的路,好像在检查交通路况似的。
廖柯夫这样做,经常会发现,假如有个跟踪自己的盯梢者,在自己突然改变方向后回头时,会赶紧走进路旁的商店,或是马上移开盯着自己的视线,或是本能地低下头用帽檐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这些情况,今天上午都没有出现,去书店的路上没有尾巴,现在好像也没有被人盯梢,他可以肯定。除非那个人,尾随跟踪的技巧特别高。以前他也被盯梢过,但现在他的反跟踪技巧也提高了许多。作为特工,这都是基本功。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在外面呆久了,体力和脑力都已经开始减弱了,判断力也可能会不足。
廖柯夫极力消除着内心的疑虑。不管怎么样,去见见安德烈,还是值得冒点风险的。
安德烈目前住在雅士娜路的一家老式酒吧上面的一间老式公寓的一居室单元里。
念起来是不是很长?住在这样的地方,通常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地方说起来都很短,比如你说:我住在莫斯科红场。好地方,是不是很短?就两个字,红场。
不对呀,你是列宁吗?
现在,安德烈坐在老式公寓下面的,那家老式酒吧里,朝着对面的廖柯夫说,“我确实非常喜欢住在靠近街道的地方,这里的消息灵通。”安德烈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而洪亮的声音,向廖柯夫解释着。
这些年来,安德烈在四方奔波的生涯里,尽管喝了太多的烈酒,抽了太多的烟草,声音不仅没有变得沙哑,反而更加深沉。
“这条街离报社很近,”安德烈接着解释。但廖柯夫心里明白,一定是房租很低,才会真正吸引安德烈来这儿住的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扯什么聊斋呀。
“我喜欢远东的秋天,秋高气爽,和西面战场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和平的天堂了。你知道吗?廖柯夫,我说的这些,可不能把它们写出来,否则,总编还以为我是来度假的呢。”安德烈眨了一下眼睛笑了。
廖柯夫就知道,安德烈这个时候肯定会在酒吧这里的,所以就直接找来了。廖柯夫踩着地板走过来的时候,翘曲的木板吱吱作响,表示抗 议,好像它们从来就不是用来踩的。
当时,安德烈并没有看到廖柯夫走过来,而是埋头用一支古老的勃朗峰自来水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安德烈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精纺细纱的高档衬衣,合体的马甲背心上,挂着一条金链子,上面栓着一块金怀表,他的手腕上还有一只古老的卡地亚手表。廖柯夫怀疑,他的家当是不是都戴在了身上,人走家搬,倒也痛快。
安德烈的笔记本旁边,是一个胖墩墩的玻璃杯,里面盛满了苏格兰威士忌,这也许是他在英国当驻外记者时,留下的写稿习惯吧。
现在刚过十一点半。
安德烈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玻璃杯,手指发黄,散发着尼古 丁的味道,明显地颤抖着。廖柯夫按住了他的酒杯,“在写遗嘱吗,安德烈?”
年长的绅士惊讶地抬起头来,从蓬乱而浓密的眉毛下,凝视着廖柯夫,“廖柯夫,亲爱的年轻人,我从来不写那玩意儿。”
安德烈身上带有一种贵族的风度,举手投足,都显得十分优雅。“我把所有的债务,都留给你,行吗?” 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杯子,被廖柯夫按住了,“早上只是喝一点,提提神,怎么样,你也来一杯?”
廖柯夫摇了摇头。沉默的回答,有时候,要比有声音的语言,更有表现力。
“那么,廖柯夫,”安德烈强作笑意地说,“在这个秋高气爽的上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廖柯夫环顾四周。酒吧的环境有些乱,到处都显得破旧不堪,包括大多数顾客。只有安德烈的金表和钢笔,也许是这里唯一的正品。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安德烈,”廖柯夫说,“我们换个地方吧,我请你吃午饭。”
第 35 章
“还去威尔顿餐馆吃羊腿吧,怎么样,廖柯夫?”安德烈一边竭力跟上年轻人的步伐,一边建议地说,“我们上次去过的,很好吃。”他满怀希望地说着。
“我知道,还是三个星期前,娜秋莎带着你去的呢,”廖柯夫想起了那个姑娘。
“哇塞,已经三个星期了,那么快!”安德烈笑了笑,“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时光如流水啊,那个娜秋莎,记得记得,一个活泼的小姑娘,一个快乐天使,那天,真谢谢她能来我这儿,让我的一整天都充满了光明。”
安德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真是个好姑娘,我看你们俩挺合适的,你没试试?”廖柯夫瞪了他一眼, 安德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哦,对了,你有未婚妻了,那也没事儿,不是还没结婚呢吧。”
等走进威尔顿餐馆的时候,安德烈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当他们终于坐下来时,安德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帕,轻拍着自己的额头。
真正的绅士,在他们的裤兜里,永远都会有一块手帕。
至于这块手帕,有多长时间没用了,有多长时间没洗了,那就说不定了。
安德烈坐下来,仍然气喘吁吁地说,“上次忘了给你一张我的名片,今日呈上,我可是不轻易给别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鳄鱼皮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几乎和手帕一样皱巴巴的名片。
名片像个小一号的记者证,上面醒目地标明:安德烈,《真理报》资深记者。
廖柯夫看了一眼名片,就把它推了回去,“你还是留着送给别人吧,我们算是老朋友了,用不着这个。”
安德烈虔诚地从桌子上拿起名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到钱包里。
要的酒到了,安德烈眼盯盯地看着服务员给他们俩各倒了一大杯,马上端过来喝了一大口。
一口酒下肚,安德烈立刻来了精神,好像浑身又充满了活力。职业的眼神,环视了一下周围,目光投向了每个角落。
安德烈很满意地问,“很好,那这次你想知道什么,廖柯夫?”
“我要内部消息,安德烈。”
“你从来都是这样。”
“我知道,你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和广泛的信息源。”
“不敢当,不敢当,职业需要嘛,换作你也一样。”
“你干了多少年,我怎么能和你比。”
“说吧,想知道什么?是莫斯科哪条大街上作为安全屋的咖啡馆名字和地址,还是内务部哪个科长的生活八卦,或者是哪个安全部门又派人来盯梢你们这样的人了。廖柯夫,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次不是你说的这些事儿。”
“你这么说,我就松了一口气了,”安德烈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莫斯科离这里太远了,最近上面变动也很大。同样,天高皇帝远,他们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你知道得够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你要多加小心才是。”廖柯夫表情有些严肃地说。
“他们对我这样的老家伙不感兴趣,你们年轻人才是重点,领导盯得很紧的。”
“实际上,我想知道的,就是领导。”廖柯夫单刀直入。
“鲍里斯少将?”安德烈马上就问。
“他和我隔了好几层呢,你知道的。”
“那是谁?”
“罗特莱少校。”
第 36 章
“罗特莱?”安德烈把这个名字,慢慢放在舌头上,仔细品尝着,好像他在翻译一个单词,想找到一个最适合的用语。
“他现在是特战一科的科长,我的顶头上司,听说以前是哪位领导的警卫员或是小秘书?”廖柯夫补充地说。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我就知道你应该了解他的底细,没必要为他隐藏什么。”
“不,不是隐藏。”安德烈解释着,“他好像不在这个游戏圈子里。就算我认识他,但你可以想想,当有人问起他的顶头上司,你是不是会有点紧张。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直接问那个家伙?”
“你觉得他能告诉我吗?”
“当然要看你问什么事情了,”安德烈低头看了看他的酒,晃动着还有半杯酒的杯子,他不想直视廖柯夫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不认识他呢,你能相信吗?就这一次,算我都忘了。”
廖柯夫观察了安德烈很长一段时间了,觉得有必要在尊重中加一点压力,于是轻声并严肃地说,“那如果我也说不认识你呢?我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你去前台解释,你刚才点的这些东西并且付账单。别忘了,你可是堂堂的大报记者,在这里是有名的人物,而我不是。那我以后就不会再麻烦你了,当然也不会有现金来资助你了,你要自己解决房子的租金,可能烟酒都要自己节制了。另外,他们都知道你是我们的线人,一旦把你除名了,他们可能饶不了你,你应该知道,他们心黑手辣的。”
廖柯夫一边平静地喝着酒,一边耐心地等着安德烈消化这一番话。
“廖柯夫,话说得尽管有些严厉,但还算公平,我同意。”过了一小会儿,安德烈说。
“明白了吗?”廖柯夫问道。
“当然明白,年轻人,”安德烈勉强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好像要敬廖柯夫一杯,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酒杯,“你说得很对,上次那件事情之后,报社几乎就没有发表过我的一个字,反而把我发配到了远东这个鬼地方。说起来,我也算是报社的前辈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他 妈的,我真想知道,他们都对总编说了些什么。谁都有毛病,我不就是消息灵通点吗,那也说明咱的朋友多,关系好,否则,谁会对你说心里话?”
廖柯夫看着酒后多话的安德烈,有时候,他看上去显得很凄凉,连廖柯夫都有点为他感到难过,“我都跟你说了,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件好事儿。”
安德烈痛苦地哼了一声,“是的,我也知道,可那已经是多年的职业习惯了,以前发表的那些精彩的独家报道,哪个离得了内部的消息?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不来管我呢?因为他们需要我写的那些花边新闻。”
安德烈又举起了酒杯,发现酒杯已经干了。廖柯夫没有等服务员过来,就给安德烈重新斟满了杯子,让他保持着亢奋的情绪释放。
“千万别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廖柯夫,我会帮你的,因为我有丰富的经验教训,还有数不清的信息源,整个伯力地区,《真理报》的记者,只有我一个是货真价实的,看看谁敢欺负你,对了,你那个领导叫什么来着?” 安德烈的话开始多了。
“罗特莱,”廖柯夫轻声地提醒道。
“哦,他呀……”安德烈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沉默了下来,他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回想着什么。
第 37 章
廖柯夫想起了娜秋莎曾经提起过,安德烈的记忆力是非凡的,但想要打开他记忆的触发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罗特莱他想捅 你的后腰吗?”安德烈睁开了眼睛问道。
“他倒是想,只是还没有下手。”
安德烈终于开口了,把廖柯夫从对娜秋莎的回忆中给拉了出来。
“罗特莱少校?让我们看看啊,是的,他是1904年生于圣彼得堡,就是现在的列宁格勒,他受过正规军官学校的教育和训练。他不会喜欢你的,廖柯夫,你吧,怎么说呢,你是那种野路子,”他举起双手恳求道,“不是我说的啊,是他说的。”
“说点我不知道的事情,安德烈,是什么使他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人?他是从哪儿来的,他想往哪儿去?”
“那要看看他的兴奋点在哪儿,一般这里面,都要有个故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敢肯定我不会记错,罗特莱少校这个人的嫉妒心极强,那么他一定嫉妒你的年轻帅气,还有,就是,可能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你。而罗特莱年轻时,不幸地一下子就爱上了一个单纯幼稚的女孩。”
安德烈喜欢讲故事,喜欢故事的细节,而且喜欢模仿故事里面的人物,特别喜欢模仿他们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我对你太年轻了,罗特莱,让我们私奔吧,去生好多好多孩子。”
安德烈自己在切换着角色。
“亲爱的,我也喜欢生好多孩子,问题是,我们没有钱,拿什么结婚?我是个穷光蛋,一分钱也没有,你那个传统的老爹,是不会同意我们结合的。但你别怕,我有个计划,我要去中国发大财。只需要两年,毕竟我们都还这么年轻,等我一回来,我们就结婚!”
“好主意,亲爱的,我会等你的,永远都等你!”
安德烈接着讲他的故事,“于是,罗特莱去了上海,想在那个东方的巴黎,闯出一条路子来。”
“你可以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就像那句老话,时间不等人,初恋也不等人。还不到半年,女孩就给他写信了,说她又遇到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话里话外地说,她对罗特莱的爱,并不像他所希望得那么持久。”
“女孩在信里写道,你还是早点回来吧,否则,我和那个男人就结婚了。可怜的罗特莱,就这样被无情地甩了。廖柯夫,你别这样看我,没有哪个少女能抵挡住诱 惑,她把你捧得越高,你就摔得越惨。”
“尽管罗特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人家都已经结婚去度蜜月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一颗破碎的心,还有脑海里一幅令人痛苦的画面:他的初恋真爱和另一个男人正在床上翻滚着。除了哀嚎和咬牙切齿,他还能做什么。”
故事在继续着。
“一年后,他娶了一个非常普通的莉娅,一个粗壮的老处 女,有着粗壮的身材和更为粗壮的身家。虽然不是那么漂亮,可也说得过去,关键是她老爹很感激,她能找到一个军官嫁出去,这就足够了。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天合之作,可这位太太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现在她住在乡下,他住在城里。这就是那种婚姻,谈不上幸运,也谈不上不幸,你懂的,不是说我是这方面的专家,反正也没有冒犯谁的意思,就事论事啊。”
“罗特莱在爱情上失意后,转为在军队的升迁中寻求籍慰,他期待着能干一番大事业,可结果却不怎么理想,我想你可能已经看到了。尽管他利用老领导和婚姻上的一些社会关系,但也很难达到一定的位置。后来共 产国际解体了,他从上海的远东情报局调回到伯力的远东参谋二局,后来的情况你就知道了。”
安德烈的眼睛里闪着光,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我知道,部队里有不少军官,都是这个样子,”看看廖柯夫没有什么反应,“总之,要我说的话,罗特莱这个人,不怎么样,作为他的下属,廖柯夫,你得多加小心才行。”
令安德烈有些惊讶的是,廖柯夫这次好像对自己刚刚讲的这一大段故事,非常满意,“谢谢你,安德烈,你说的这些,对我都非常有启发。”
安德烈才是个天生的特工,他能够记牢自己听到过的每一条信息,包括那些八卦新闻、流言蜚语,廖柯夫心想,幸亏敌方不知道这个人,否则花点钱买通他易如反掌,那会流失掉多少宝贵的信息呀。
当他们最后离开威尔顿餐馆时,安德烈借着酒劲,问着廖柯夫,“告诉我,廖柯夫,我一直想知道,你真的拿走了那些本来是……啊?”
廖柯夫一转身,用手把安德烈的脸,狠狠地按在墙上,把他胳膊扭到身后,向上掰着。安德烈哀求着,“我就是开个玩笑,廖柯夫,别当真,我没别的意思,你听我说,别,别……”。
“你是不是喝多了?”廖柯夫低声严厉地说,“在外面不要乱讲,你忘了我刚才都提醒你什么啦?要不是看在你年长的份上,真应该拧断你的胳膊,让你长长记性。”
“别,廖柯夫,我很抱歉还不行吗?我是喝多了。”安德烈几乎都要抽泣了地说,廖柯夫这才放了他。
安德烈喘着粗气,用手揉着有些疼痛的胳膊,“别对我下手这么狠,廖柯夫,你知道我喜欢打听这些小道消息,你不说就算了,算我没问。”安德烈闷闷不乐地揉着胳膊走了。
望着安德烈远去的背影,廖柯夫陷入了沉思。
第 38 章
那天下午,安东尼的脚步显得分外轻快。
这位安东尼又是谁呀?别急呀,慢慢往下看嘛:
就在前一天,安东尼偶然碰到了罗特莱少校,真是幸运。安东尼现在真是感激上次聚会时的远见,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有些粗野地对待这个小个子。
当罗特莱少校在百货店门前的人行道上向安东尼打招呼时,安东尼不得不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快。尽管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家伙了,可他并没有想要见到他的念头。
“哦,是你呀?”本来遇到罗特莱少校时,他想对他说的是这句话,可安东尼说出口的却是,“罗特莱,我亲爱的老同学,你好吗?”
“好,当然好,比上次好多了,那些家伙就看不得我好,所以我非常高兴能碰到你。走吧,我们去喝一杯,这次我可不会放过你的,上次灌了我那么多酒。这次我来买单。”罗特莱少校最后这句话,的确打动了安东尼。倒不是因为谁花钱的问题,而是从来都没有听到罗特莱少校这样说过。
罗特莱少校选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这是一个私人的“绅士俱乐部”,在不大时髦的商业区边上,在外面看上去很不打眼儿。
昏暗的灯光,掩饰着男人们潜在的欲 望与罪恶。腥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和暗黄色的镀金烛台,都散发着一种金钱的气息。
安东尼一走进这个地方,可以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在这里的后屋,那些妖艳的姑娘们,在勒索着那些已婚的新贵们,企图从他们身上分得一点点资产。那些女孩们,白天散落在这样一些小酒吧里,到了晚上又去那些夜店里卖弄风骚。
这样的地方,不分阶层,不问来处,一切以价钱说话。你卖我买,拍板成交。安东尼暗暗祈祷,千万别叫边防局的那些人,见到自己出入这种鬼地方,好在是战争期间,人们正常的生活规律都被打乱了。
和罗特莱少校坐了一会儿,安东尼才意识到,罗特莱少校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这才放了点心。
他们边喝边聊了一会儿,罗特莱少校的话题,就从大学生活的回忆,转到了对现实的不满上了,无论是工作事业中,还是个人生活中,都感到非常得不如意。
安东尼耐心地倾听罗特莱少校唠叨着,在罗特莱少校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和老婆没有共同语言时,安东尼委婉地对婚姻的局限性提出了同情的意见。
其实,男人们到一起,不像女人们那样,不怎么谈论个人婚姻状况的,这家伙在家里得要多憋屈,才这么向另一个男人诉说自己在婚姻中的不幸呀。
安东尼在等着罗特莱少校的破绽。
罗特莱少校似乎真的很高兴,能碰到他在大学时的老同学,好像聊不完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安东尼小心翼翼地掌握着谈话的方向,时而主动地提些疑问,叫罗特莱少校慢慢走进自己的思路中。
罗特莱少校开始由个人的情感上,聊到了工作上面,提到了他的上司,马斯特上校的直率和粗俗,鲍里斯少将的傲慢和冷落。
安东尼时而直接安慰着罗特莱少校,“真的吗?我亲爱的老同学,”“可怜的老同学,一切都会过去的,”时而又暗示着,他认识一个在总参情报局工作的朋友,会找个机会和那个朋友谈一谈,通过什么关系疏通一下。安东尼甚至还暗示着,总参情报局正在寻找像他这样的人,也许会有改换门庭的机会。
安东尼心想,这个人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情报工作,竟然还会这么说:“能和老同学聊聊心里话,真是太好了,我完全可以信任你,你不可能为日本人工作。”
安东尼心里暗自笑了,的确,我不会为日本人工作,可你却不知道,我为总参情报局工作都快二十年了,而你仍然认为我是在边防局工作,真是个欠抽的家伙,难怪他们从在学校起就看不上他。
从罗特莱唠唠叨叨的谈话中,安东尼得知他们远东特战部要派一个中国人,去伪满洲国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安东尼立刻来了精神,他知道自己的上级部门对此肯定也非常感兴趣。以前,他们常干这样的事情,对下面的特工情报部门的工作,进行暗地里的监督,多数都起到了某种捣乱的作用,可他们乐此不疲。
但这次不同,那个年轻的中国人,背景很神秘,还有点特立独行,几乎把所有能受控制的因素,都排除在外了。连他的科长,也不知道这次行动的具体计划和目的。
安东尼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惊讶,据说那个中国人,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不按常理出牌,这叫他有些失望。照这么干的话,整个行动可能在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好在罗特莱少校给了他那个下属的名字,好吧,有机会去会会他,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也许从现在开始,廖柯夫就不能在他们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行动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自作聪明的罗特莱少校。
真是个自作聪明的笨蛋,一想到罗特莱少校竟然还异想天开地想着可能上调到总参情报局,安东尼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不禁暗暗笑了起来。
啷里格啷,啷里格啷,安东尼哼着小曲,脚步显得更加轻快。
第 39 章
廖柯夫骑着他那辆乌拉尔摩托车,沿着缓缓的坡路,驶下市区大街,进入郊区的土路。眼前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远离战争,回归和平,正如人们所期待所想象的那样。
几乎一个星期的秋雨,让这片极为普通的土地,变得格外的柔软和芬芳。在一片秋天的黄色中,竟会出现几处淡淡的绿色。
在他头顶上的天空中,西下的太阳正从一大片云朵后面,谨慎地向外张望着,好像它也不大确定,天已经晚了,自己是不是该露出一小脸儿。
这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场景。来到伯力安家,已经一年多了。说起来,是他和安卓娅在一起生活的第一个家。这些年,从国际儿童院出来后,他带着安卓娅,东奔西走,直到来到远东,才算稍微安稳一些。他喜欢这里,她也喜欢,希望可以常住一段时间,过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一个过路人,向着摩托车上的廖柯夫挥挥手。他认识那位中年妇女,只是见过,不是很熟。她给了他一个谨慎的微笑。也许她心里还想知道,这么一个健全的年轻小伙子,怎么不去当兵上前线,反而在这里骑着摩托瞎溜达呢。
这里的邻居都不知道廖柯夫是干什么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经常不在家出外执行任务。当然,也没有人会问他这些,战争期间,大家都懂,有时候漫不经心的谈话,很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廖柯夫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从特战部的办公楼出来,在拐上北面的大街后不久,迎面一位面色苍白的老太太向他走过来,递给他一根白色的羽毛。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还道了声“谢谢”。
民族不同,文化不同,表达的意思和方式也不同。
廖柯夫一直搞不懂,送他这根白色的羽毛,象征着什么,搞什么搞。直到有一天娜秋莎告诉他,那是在说他是个懦夫,这么年轻力壮的男人,不去参军上战场,一定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我怕死吗,我是个胆小鬼吗?”那天,廖柯夫大声问着娜秋莎。
从那以后,每次从办公楼出来,廖柯夫都会本能地拐向北面的大街,希望能够再一次见到那位老太太。他会优雅地告诉他,他经常去敌人的后方执行任务,他也杀死过日本鬼子,他和普通的士兵一样,也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战斗在敌人的心脏。
有时候,廖柯夫内心里,也会感到一丝委屈,因为自己想要说出来的话,实际上并不能全都说出来,尤其是在异土他乡。
此时,廖柯夫比平常要早一些到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安卓娅一定会很高兴的,但他不能告诉她,这一天做的任何事情,上午和维克多、中午和安德烈,下午又去了军区的后勤部。
廖柯夫和后勤部的裁缝师傅们聊了一段时间,交待好了他们要带的衣服,所有制作工艺都要采用中国式的,采用过时的中国或日本面料,款式和颜色都要用那种最不显眼的。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对安卓娅说。他现在甚至不想也不敢去见安卓娅了,说什么,怎么说,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简直烦死了。
男人们,总是把不想干却又不得不干的事情,尽量拖着晚一点干。廖柯夫也不例外。
廖柯夫内心有些烦,于是骑着摩托车,拐向了路边的一家小酒馆。他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和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思考一下自己的使命。廖柯夫告诉自己,这才是他走进小酒馆的真正原因。
他要了一瓶啤酒。店主在递给他啤酒前,一直在数着他付的硬币,“涨价了,你的钱不够了,”廖柯夫不得不又掏钱补上。
小酒馆的客人还算不少,常见的那位阿尔森老大夫,坐在他常坐的那个椅子上,在玩着字谜游戏,他朝廖柯夫点了点头,又埋头玩了起来。
廖柯夫特地走到一个远离他们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把顺手从柜台上抄过来的《真理报》摊在小桌上,在皱巴巴的报纸上寻找着记者安德烈的名字。
他一边假装读着报纸,一边回想着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心里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第 40 章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廖柯夫一直感到自己不大受待见似的。尽管也分配给他了不少任务,可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不太重要的任务。
比如,几次送信的活儿,完全可以交给一个新来的人,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特战部的建部元勋。
廖柯夫也知道,可能是罗特莱少校搞的鬼。这位领导老想把自己赶出特战部,有时候甚至都不掩饰他不喜欢自己。尽管罗特莱少校还不是特战部的头儿,但他有他的地位、关系和影响力。而廖柯夫却只能靠自己的业绩和努力,赢得资深特工和上级领导的赏识。
有一个不赏识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职场上最倒霉的一件事。
开始,罗特莱少校还叫他干一些零七八碎的活儿,他自己也觉得还算幸运。后来,可能是罗特莱少校看烦了自己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把自己发配到新兵培训营去当教官,反倒让自己有了一个发挥才能的平台,可以让周围的人更了解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特战部的部长鲍里斯少将,以前都没和他说过几次话,突然会请自己吃饭,并且委派他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这在以前是根本排不到他的。
显然很反常,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是受共 产国际那面的影响吗?不是已经解体了吗?
以前,鲍里斯少将几乎都不认识廖柯夫,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呢?试验的新飞机对整个战争结局的威胁,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必须完成,不成功也得成功。也许,鲍里斯少将是真诚的,是信任他的,并希望他以此在工作业绩上能够更上一层楼。
廖柯夫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他们要在一个黑夜里进入北满地区,乘降落伞着陆在一个日伪占领区。
一想到双脚撞击敌占区地面那一瞬间的时候,廖柯夫都会感到心脏停止了跳动似的,等待他们的,是接应还是埋伏,是吹口哨还是举枪射击,是暗语声还是狗叫声,是亲切的东北话还是日本鬼子的八格牙路。
他没有忘记,上次就是因为一个叛徒或者内奸,导致整个任务差点失败。一定要把氰化物胶囊放在手边,一旦被抓,立刻塞到嘴里,牺牲自己也不能拖累组织。
如果他们跳伞成功的话,就会和当地一支游击队会合,并且必须在尽量短时间内,赢得彼此的尊重和信任,消除中间的障碍和怀疑,才能共同完成好预定的任务。
廖柯夫又喝了一大口啤酒,让自己的思绪更平缓些。他想到了自己的两名队员,蒋毅帆和崔龙吉。
尽管这两个人,以前并不认识,但相比之下,和蒋毅帆更容易沟通,性格脾气更相近些。而那个不大说话的朝鲜小个子,可能适应性更强一些,况且他身上的特长,还没有机会展现出来。
和往常一样,作为特工,必须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是偶然也是必然,那些与你共赴生死的人,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命运。他希望这一次,他们选对了人。
这次任务,不是简单的破坏行动,而是刺杀一个可能有严密保护的科学家。前些天,他们一直忙着物质上的准备。直到现在,在平静下来之后,廖柯夫才允许自己思考一些,在马斯特上校第一天布置任务后,一直放在脑后的问题。
说实在话,廖柯夫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完成这项任务。他们到底怎么样,才能接近这位德国的科学家呢?如果找不到办法去接近他,就谈不上去杀死他了。
假如他们行动失败了呢?那就意味着试飞的新式战斗机很快会成功,那就不仅仅是行动小队三个人的生命安全问题了,而是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将要死去的可怕后果了。
这些疑虑,就像当初在国际儿童院时常做的噩梦一样,折磨着廖柯夫。他不禁问着自己,你能完成这个任务吗?要知道,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敌后展开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了。
一想到这儿,那只紧紧握着啤酒瓶的手,又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这样了。在他上次营救娜秋莎的过程中,他能够控制住还算熟悉的大部分局面,可他怀疑这是不是暂时的,是不是有感情的因素掺杂在里面。
廖柯夫是个有信仰的人,可还是相信运气的存在。他知道他那非凡的运气,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如同他知道,那个美丽的姑娘,尽管很喜欢她,但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走运,和不走运,谁都知道是事物的两方面,可谁又说得清呢。
责任感,在大于使命感的时候,也会叫人放弃。如果现在退出,还不算太晚。但是,如果他放弃了这次机会,几乎就等于放弃了一切,他就应该卷铺盖回家了,或者回到新兵训练营,去教那些新兵蛋子,怎么安装和拆除定时炸弹。
廖柯夫又喝了一口啤酒,瓶子里面的酒,已经快喝光了。他平时不这么空着肚子喝酒。他数了数面前桌子上的硬币,然后叫来了店主,又要了一瓶。这样,他可以在这里多待一阵子,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小酒馆的角落,给他提供了这样的空间,安静且不引人注意,正是他所需要的。
廖柯夫又想到了娜秋莎,他确信自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和那个姑娘无关,即使他好像无法把这个美丽的姑娘,从脑海里撵出去。他一直都清楚,和她不会永远在一起的,有的只是现在,不会有未来的。
在从北满地区逃出来的那个夜里,在他允许自己偷偷清闲的几分钟里,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他和她在一起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他带着安卓娅,从国际儿童院出来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并发誓会对她负责到底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她的父亲,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烈士的遗孤,绝不会再在他的身边失散的。他曾向组织上保证过,以他的人格和性命作为承诺。
“我就是搞不懂这个十字谜,” 那位阿尔森老大夫走过来,郁郁不乐地问着廖柯夫,“我说,年轻人,你喜欢猜字谜吗?”
“对不起,老先生,”廖柯夫一边喝了一口啤酒,一边平淡地回答着,“现在不行。”
第 41 章
廖柯夫在郊外租住的房子,是一座简单的红砖房最东头的一间,把着山墙。
郊外的环境,要比市区里面好多了。房子周围,绿树花草环抱,像个小花园。玫瑰花和杜鹃花的细茎,穿插在白色的篱笆之间。连堆在墙外的圆木劈材,看上去也别具风采。
房门上,有一块手绘的木制标牌,上面手书的几个古典字母,大概是原房主的名字,或是给这座房子起的名字。廖柯夫搬来时,就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没有费心把它卸掉。
一缕烟雾,从房顶上的烟囱里缓缓升起。
廖柯夫推开房门,清了清嗓子,表示他提前回来了。
安卓娅坐在餐桌旁,正在看着书。她身后的炉子上,正炖着一锅菜。炉台上面的储藏柜,柜门开着。餐桌上放着一盘鸡蛋蔬菜饼,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安卓娅放下手中的书。廖柯夫看到,那是自己读过几遍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里面的一段情节,他一直清清楚楚地记着:一个美丽纯洁的少女,爱上了一个帅气的少年,后来,她和他却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正是那本书,激发起他内心深处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强烈而真实,悠远而难忘。
还有书中的那句话,他一直铭记着,而且经常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 当他回首往事时, 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 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 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 他才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廖柯夫读过好多本俄文书,只有这一本,他读过好几遍,一直带着身边。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书中的那个少年,那个战士。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安卓娅对进屋的廖柯夫笑了笑,“饭刚做好。”
满屋子饭菜的气味,廖柯夫猜想安卓娅也闻不到他嘴里的啤酒味,就算闻到了,她也不会问。喝酒嘛,在那个年代,主要还是男人的事儿,不像几十年后的时代,有的女人比男人还能喝。
他们在近乎沉默的状态下吃着晚饭。以前,经常这样。安卓娅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女孩子,她几乎从不问他一天都做了什么。而廖柯夫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自己的工作,开始还胡诌八扯些别的,时间一长,甚至瞎话都编不过来。
他们还是努力着,从各自的世界里,寻找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说出来分享。而现在,对廖柯夫来讲,可能正是时候,可以解释一下即将出门执行任务的事。
“过些天,我还要去一趟北满,这次去的时间可能要多几天。”廖柯夫抬头看着一眼安卓娅,“当然,我不能说具体去哪儿,也不能说一起去几个人。”
“你这么一说,肯定不是只去你一个人,”聪明的安卓娅微笑着说,“总比只有你一个人去要好,我会更放心的。你什么时候走?”
“我想很快吧。”
“很快是多长时间?我们护士班也很快就结业了,也许我很快就分配去前线部队呢!”
“你不会去前线的,西部战场离我们这里太远了。我看十有八九,你们会为东部战场做准备,到时候,可能我们又会一起出发的。”
“那就太好了!”
他们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
第 42 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廖柯夫继续为这次任务做着各方面的准备工作。
蒋毅帆和崔龙吉,还在部里安排的集训之中,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廖柯夫也不清楚。所以廖柯夫的时间基本都属于他自己,可以把计划安排得相对随意一些,并且可以随时改变进程。
申请优先预定飞机的报告,已经正式提交给远东司令部了,昨天下午收到的批文,在接下来的十天内,可以随时提前24小时预订飞机。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应该再去一趟维克多那里了。
廖柯夫慢慢学会了,从来不把做任何事情,看成为理所当然或顺理成章。在正规的军队里,同样做一件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值得信任的部下或同事去做。而在特战部则正好相反,廖柯夫在这里,也学会了不可相信任何人。只要有可能,他都会自己去做任务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避免依赖未经考验的陌生人。
如果有足够的资金和设备,当然还需要技术,他完全可以自己去伪造那些文件或证件,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书店的小老板身上。
可怎么能够保证那个维克多不去泄露伪造的文件呢?其实,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让廖柯夫从维克多的记忆里永远消失,或者说可以让维克多在廖柯夫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恐惧,廖柯夫突然十分肯定地想到了这一点。恐惧,加上贪婪,就可以让维克多一直沉在害怕报复的陷阱里。而陷阱的表面,铺着一层客户付费需求的绿草伪装。
像往常一样,廖柯夫没有骑那辆还挺显眼的乌拉尔摩托车,而是步行走过了几条街,才拐到了卡琳妮娜大街上。
天气很好,走在路上,说起来是在执行任务,其实倒也像在清闲的散步。
很快就走到了那个路口,廖柯夫本打算穿过马路,直接走进那家“普希金古旧书馆”,但是,却有一种感觉,让他停了下来。
好像除了本能之外,没有什么其它真正的原因,让廖柯夫走到路口好像有一种烦人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他没有穿过马路,而是径直走过路口,继续沿着大街走了一段时间,然后拐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街。他知道这条小街通往阿穆尔河边,他并没有回头往身后看,而是一直走到河边的小广场才停了下来。
站在小广场的石阶上,廖柯夫拿出一支烟点燃了它,他面对着奔流的阿穆尔河,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然后环顾着四周。他偷偷地回头看了看他刚才走过的那条小街,发现了那个人。
在那里,有一个男人,孤单地站在马路的边上,脸朝着路边小店的橱窗,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陈列的商品看着。他竭力不理睬廖柯夫这边,只是通过橱窗玻璃上的影子看到目标的轮廓。
廖柯夫以前好像没有见过这个人,只是通过他衣着的轮廓,认出了他,他穿的棕色风衣和灰色帽子,在早上的阿穆尔大街77号对面,就见过这个人的这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总参情报局下面的人。
那个家伙,一路跟着廖柯夫到了河边的小广场。虽然廖柯夫看不清他的年龄多大,但能感觉到他是个新手,可能是总参那边的人手资源也紧张到了极限,另外工作重点也不在远东,所以就派了个菜鸟来监视自己。
他们的手伸得太长,总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特战部想干些什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见到身后的尾巴,廖柯夫开始时的那种成就感或胜利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逐渐意识到,上面可能对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很清楚,特别是对任务的性质并不了解,不值得为他一个人,派几个人轮班监视他。
廖柯夫管不了上面的事情,只能希望整个任务在还没有具体执行前,不要被干扰和破坏。至于跟踪他的那个人,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任务只是向上面汇报廖柯夫每天的行踪。
廖柯夫慢慢地吸完了手中的烟。河边的小广场离码头不远,人来人往的人们在他的身边忙碌着,即便在战争中,日子也要过下去,他们也要忙于生活的琐事,吃喝拉撒睡,油盐酱醋茶,正常的生活中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在过着另一种生活,一种秘密的生活。
廖柯夫用脚前掌碾碎了扔在地上的烟屁股,沿着河东岸向着北面大步走去。
秋天的阿穆尔河,来来往往的船只还不少,小码头上显得很繁忙,各样的小货船停靠在码头四周,有的从船上卸下货物,有的又重新往船上装上货物,有的进港,有的出港。
廖柯夫穿过码头,朝着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走过去,那是一个小河湾,有几条小货船拴在一起。
廖柯夫从岸边的路上走下来,沿着很陡的石阶往下走,一直走到水边,然后迅速地跳上了一条货船。
廖柯夫的尾巴,此时还在河岸的路面上,只能远远地看见廖柯夫走下石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他只好加快了脚步,并且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跑起来,一直走到刚才廖柯夫走下石阶的地方,顺着石阶走下来。
那个人走到了水边,他停了下来,怀疑地朝四处看了几眼。拴在岸边的几条船,都是些破旧的小货船。小河湾还算安静,唯一的声音是旧木船碰在一起的吱吱声,河水拍打着船体,推上推下地挤在一起。
没有发现到廖柯夫的踪迹,那个总参情报局的人皱了皱眉头,然后扫视着沿河延伸的狭窄船道。他想如果小心地沿着水边走,只要走在第一个拐角的地方,就很有可能在不被对方看见的情况下发现廖柯夫。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拐角处,停下来,慢慢地环顾四周,巡视着河边的旧船,然后再往前走。这样走走停停,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也许廖柯夫根本没有沿着船道这个方向走过来呢。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就在这时,廖柯夫悄悄地从他刚才藏身的船上跳了下来。等到那个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廖柯夫就站在离那人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廖柯夫用右拳猛击那个人的太阳穴,把他打倒在地。廖柯夫打得很重,还没等那个人清醒过来,廖柯夫就抓住那个人的胳膊,扭到了他的背后。
“不管是谁派你来的,”廖柯夫厉声说道,“叫他们别再跟着我。”那个人的尖叫声,淹没了他胳膊脱臼的声音。
“今天先饶了你,”廖柯夫对他说,“下次我就把你扔进河里淹死。”
总参情报局的那个人,突然显得很可怜,躺在船道上,想弄清楚他的胳膊哪一部分应该收紧,但又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痛苦。
廖柯夫打量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年轻人,但廖柯夫的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怜悯。大家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只不过现在是各为其主罢了。也许得罪了上面,不是一件好事。可给他们一点教训,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大家的目的是相同的,在达到目的的过程中,各自的规则和手段不同而已。
当廖柯夫离开的时候,地上的那个人还在轻轻地呻 吟着。
第 43 章
“维克多,我真得夸你一句,”在书店后面那个小房间里,廖柯夫的目光从整齐地放在桌子上的证件中抬起来,“你真是个艺术家。”
“谢谢你能夸我,”维克多淡淡一笑地回答,“你拿来的活儿,几乎都是不大可能完成的,而你偏偏让我说,这是可能完成的。”
“你这不是完成了吗?”廖柯夫同样淡笑地说。
“你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维克多说。
“得了,你就不必再诉苦了,我心领了,维克多,”廖柯夫说,“可生意还是生意。”
廖柯夫开始整理桌上的证件,维克多显得有些担心的样子。
“钱,带来了吗?” 维克多轻声地问着。
廖柯夫把手伸进夹克里面的口袋,掏出一个大信封,把它递给了维克多,维克多急切地接了过去。
“数数吧,维克多,一分不少。”
廖柯夫把通行证、身份证和许可证等几份证件收拢起来,用牛皮纸包好,一起放进外衣上面的大口袋里。
维克多打开大信封,让手指在纸币上舞动着,清点完毕后,他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一定是个重要人物,”维克多说,“现在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么多的钱。”
廖柯夫把一只手坚定地放在维克多的肩膀上,警告他,“你最好非常谨慎地使用这笔钱,不能让任何人怀疑你,这钱是从哪儿弄来的,记住了吗?”
维克多特意环顾了一下房间,“你知道,我的需求很简单,不会到处花钱的。”
两个人都站着,廖柯夫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看了看维克多。
“怎么啦?”维克多有些疑惑地问。
“我在等你告诉我。”廖柯夫说。
“告诉你什么?”维克多有些不解。
“都有谁来过这里?”
“没有谁呀,除了几个来买书的,没有谁来过呀。”在廖柯夫严厉的目光下,维克多开始明显地有些胆战心惊。
“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些好奇的人,那些怀疑的人,那些对我和你感兴趣的人。”
“你是说警察?”维克多对这种事情感到有些震惊。
“也许是警察吧,可现在不是所有的警察都穿制服,”廖柯夫耸了耸肩,“你必须告诉我,维克多。”
“哦,没有,没有人来过,”维克多的声音透着紧张,“我向你保证,有谁来过,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当然,警察让我最紧张了。其实,每个进来的人都让我有些紧张,除了那种掏钱买书的傻瓜。老实说,没有谁来过这儿。”他现在几乎要恳求了。
“我有些不太相信你,维克多,”廖柯夫朝他走了过去,“你在出汗。”
维克多有点吓坏了。“啊,别,求你了,没有谁来过,我会告诉你的。真的如果警察来了,我就会走的,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去,”他急忙补充说,“但我走之前会告诉你,我要去哪儿的,你是我的朋友,就像我兄弟一样,求你了。”
“我可以相信你,我也可以不相信。但如果你对我撒谎,维克多,这些证件就会一文不值,你的生活也会一文不值。”廖柯夫更加严厉地说,“最后一次问你,都有谁来这儿找过你,告诉我,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维克多吓得睁大了眼睛,“真的,没有谁来过,啊,只有顾客,他们进来,买书,然后走人,他们从不问我什么问题,”他可能被廖柯夫的声音吓坏了,有些呜咽着说,“求你了……”
和对待那个记者安德烈一样,维克多有时候也在扮演着一个被扭曲的角色,也许是出于职业的原因,也许只是一种伪装。
廖柯夫仔细观察着维克多,他伸出手,这让维克多吓了一跳,其实他只是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这样就好,”他说,然后再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书店。
维克多向后瘫倒在了冰冷的炉子上,用一只摇摇晃晃的手抵着炉子,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当廖柯夫向列宁娜广场走去的时候,他心里有点后悔,不该这样把对命运的恐惧,都压在维克多的身上。但别无选择,这是确保书店、证件及制作者全都安全的唯一方法。廖柯夫现在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他必须更加警惕小心,那个胳膊脱臼的跟踪者,肯定会向他的上级汇报的。
即使廖柯夫成功地从背后袭击了那个跟踪他的人,也不会掩盖他在参与某项行动的事实。最好先说清楚,然后提醒他们在和谁打交道。廖柯夫也很怀疑,上面会对此采取什么措施,但双方现在都知道了自己的立场,监视还会加强。所以从现在起,廖柯夫到哪去都会被跟踪的,现在就练一练跟踪与反跟踪,也不是一件坏事。
另外,廖柯夫还学会了一件事,这给他也带来了某种宽慰。他既有能力带去安抚,也有能力灌输恐惧,这在他的工作中,的确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技能。
第 44 章
廖柯夫有些弄不清楚,总参情报局的那帮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当廖柯夫刚走出阿穆尔大街77号的时候,就知道有两个人在跟踪着他,他们好像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存在感。
一个人跟在廖柯夫的后面,给他起的名字叫赫列斯。另一个人走在马路的对面,给他起的名字叫塔科福。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合起来,正是果戈里喜剧里面的那个人物。
他们都以均匀的速度,跟着廖柯夫。
平行走在马路对面的那个塔科福,时不时地还拿眼睛瞟过来,盯着廖柯夫,毫不顾忌怀有敌意的目光。而跟着后面的那个赫列斯,不紧不慢地走在廖柯夫后面十来米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貌似悠闲地逛街的样子。
廖柯夫开始给跟踪自己的人起名字,既是为了不至于把他们给弄混,也是给平淡的工作增添一点乐趣。
当廖柯夫走到街口的时候,身材魁梧的塔科福,肯定会走到对面的街角等着你,而那个瘦弱的赫列斯,就会一直粘在你的后面,默默地数着你的每一步。
如果说塔科福是一头强壮的北极熊,那么赫列斯就是一只顽强的小雪貂。他们好像并不厌倦这场游戏,甘愿被廖柯夫拖着在街上走上几个小时,然后也许其中一个人就消失了,过不了一会儿就又会重新回来换班另一个人。
塔科福显然是个肌肉男,无论从身材上看,还是从神态上看,他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并且达到了一定的水准。他的眼睛眯得窄窄的,脸上一直挂着不变的微笑,好像在告诉别人,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让他觉得很好笑。
塔科福一定很喜欢他在工作上能使用身体的那一面,看起来他非常自信,仿佛他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当然,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廖柯夫好像能够看出他身上的那种不安,被压抑的一种不耐烦,这让他跟在一个目标的同时,总在急切地希望能够展开下一步。
塔科福就像是一条大狗在拽着一条短链子,训练太多,而动作不足。当廖柯夫第一次见到塔科福的时候,他就故意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了廖柯夫一眼,那意思是在说,“怎么样,那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也想把我的胳膊给扭脱臼了吧。”
廖柯夫当时就回应了他的挑战,坚毅的目光在告诉他,“如果我想的话,你的胳膊一样会脱臼。”
到目前为止,廖柯夫几乎已经习惯了总参情报局的人不断在自己的周围出现。
那天早上,当廖柯夫推着摩托车从家门口出来的时候,发现远远的也有一辆摩托车在等着他。这一次,廖柯夫给他起的名字叫钦差大臣,那个家伙面色苍白,长了一头卷毛,留了一撮小胡子。
自从上次在河边,打翻了那个盯梢的人之后,显然他们改变了策略,增加了人手,从一个到一对,又到三人。步行在市区里,是那对赫列斯和塔科福;骑摩托车去郊外,是那个钦差大臣。
他们根本就不掩饰自己,好像也在给廖柯夫发出信息:我们都认识你,会一直跟着你的,直到我们知道你在干些什么,否则你是甩不掉我们的。
廖柯夫想到,既然一时无法摆脱他们的跟踪,那么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忽略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至少让他们感觉上是这样。所以,他会故意装出很匆忙的样子,带着他们市里市外跑个不停。
同时,廖柯夫也在想办法,一定要在飞往北满飞机起飞之前甩掉他们。问题是该怎样成功地甩掉一整队专业人员,这给他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又增添一项更为艰难的任务。
廖柯夫并没有把跟踪者的事情汇报给鲍里斯少将,他有些担心领导会把他从行动小组中剔出来。
第 45 章
这一天,廖柯夫来到阿穆尔大街77号,走进了马斯特上校的办公室。不过,他这次并不是来见马斯特上校的。
坐在马斯特上校办公室外间的那个女秘书,她叫维德米拉。如果你对军队女性的颜值要求不是太高的话,维德米拉应该还是很有魅力的。
维德米拉的目光坚定而不动摇,黑色的头发,款款地从眼睛后面梳了回去,紧紧地别在原地,仿佛她在鄙视这些头发不切实际的幻想。
维德米拉很聪明,口齿伶俐,语言清晰,内心忠诚,令人敬畏。最重要的是,她很善于为自己的老板马斯特上校保守机密。
廖柯夫刚进入特战部的时候,就认识维德米拉了,他知道她喜欢什么。
廖柯夫一走进马斯特上校的办公室,一边用手指了指里间的门,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维德米拉,一边高声朗读着,“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维德米拉冲着廖柯夫笑了笑,指了指他,接着朗读道,“海鸭在呻 吟着,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廖柯夫晃了晃自己的身体,摇摇摆摆地向女秘书走过去,“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到悬崖底下。”
维德米拉和廖柯夫彼此交换着快乐的眼神,一同朗读着,“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飞翔!”
“哈,哈,哈,”两个人同时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
廖柯夫每次来,都要和维德米拉对上几句词儿。维德米拉对俄罗斯文学很有研究,经常把文学作品中的一些名句,拿来设定为密码或接头暗语。
“廖柯夫,是找我,还是找上校?今天,上校可不在呀!”维德米拉笑着问。
“那我就找你。”廖柯夫笑着回答。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她问。
“这次行动的代号是什么?”他问。
“你刚才不是朗读了吗?”不知道她是在问,还是在回答。
“哪句?”他问。
“你自己说的后面那句。”她提示着。
“悬崖?”
“企鹅!笨蛋。”
“是你定的吧?还是上校定的?”
“谁定的不重要,反正是定了。”
“我知道是你定的,那我说了你可别在意。”
“我不在意。”
“企鹅,什么破名字!我可不想带着这个蠢笨的代号,去执行这么一项重要的任务。换一个吧,要不我就带着人改道去北极了。”
“北极有企鹅吗?”
“那北满有吗?”
“那你有什么建议?”
“现成的,我们刚才一起朗读的那句。”
“大海?”
“海燕!”
“嗯,这个好。”维德米拉拿出笔,记在了本子上,“还有什么?”
“你能给蒋毅帆和崔龙吉带个通知吗?”
“什么事儿?”维德米拉抬头看着廖柯夫。
“请转告他们,我们要早点走,”廖柯夫停顿了一下,见到维德米拉没有拒绝,知道她会去做的,“我给你一个集合的时间与地点,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些。”
“好吧,”她说,“那样的话,我最好也向领导汇报一下。”
“向谁?为什么?”
“鲍里斯少将,他想在你们出发之前见你一下。”
第 46 章
廖柯夫小心翼翼地从被子下面滑了出来,然后把被子轻轻放回到行军床上。他站在地上,倾听着里屋安卓娅酣睡时呼吸的声音,确认她并没有被吵醒。然后,他悄悄地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小心地把房门关好。
廖柯夫边走边穿好衣服,从后门溜出了房子,走进黑夜中。
廖柯夫先是在后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月亮,夜很黑,他不敢打开灯,连手电筒也不敢用,他担心是不是有人在一天24小时都在监视着他。
几天来的跟踪与反跟踪,让廖柯夫意识到,总参情报局的监视,并没有多大的敌意,顶多算是个骚扰或好奇,从而可以从他犯的错误当中,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否则夜长梦多,难免会有出错的地方。
廖柯夫决定提前行动,出其不意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黑夜中,廖柯夫看不清山墙外的小仓房,只能凭着直觉和触觉,边走边摸地来到了小仓房的木门旁边。
廖柯夫把手伸进黑暗中,从门框后面摸到了锁头,费了半天劲,才从里面把钥匙插进锁孔,把锁头打开。
廖柯夫几乎花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小心地端着木门,把它轻轻拉开。他知道,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深夜,木门发出吱吱的声音,会把死人都给吵醒的。他有点后悔,没有事先给木门门轴的地方上点油。
最后好歹是拉开了一道缝,足以让他偏着身子滑了进去。
不大的仓房里,四处堆放着杂物,中间是一块石磨,看上去像个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刀斧锯之类的东西。
廖柯夫摸着黑,把石磨上面的工具一一拿开,然后把石磨推到了一边,露出地上的木板。廖柯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他把它叼在嘴上,用手摸着木板上螺丝钉的位置,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它们拧开。
廖柯夫把拧下螺丝钉的木板掀开,下面是一个菜窖的入口。他踩着菜窖边墙的凹处,左一脚右一脚地往下去,最后跳进了菜窖,然后从里面把入口覆盖好。
这是一个北方常见的菜窖,用于储备大白菜、土豆、萝卜之类的过冬蔬菜,廖柯夫把它改成了一个秘密储藏室,里面藏着他心爱的宝贝。
黑暗中,廖柯夫伸手摸向他藏宝的地方。这一摸不要紧,让他心里不禁一惊。
什么都没摸到!
难道有人进来了,早来一步,把他的秘密宝藏给拿走了?是总参情报局那帮家伙干的吗?
廖柯夫告诫自己,别慌。他又往里面摸了摸,手指尖终于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廖柯夫松了一口气,摸出火柴,点燃了一盏小油灯,看到了自己的那个宝贝袋子,伸手把袋子抓到自己身边,然后万分小心地从里面一件一件地取出自己的宝贝。
首先拿出来的是用一条旧毛巾包着的一把手枪。这把枪是他从一个日本少佐手中缴获的,原先他还以为是一把王八盒子呢,缴到手里后才发现是一把地道的德国鲁格P08。
廖柯夫把手枪举到眼睛的高度,仔细检查着这件宝贝,外观上看没有一丝生锈的痕迹,他在把手枪包好前已经把它彻底清洗了一遍并上了机油。
廖柯夫轻轻吹掉手枪上面的浮灰,然后把手枪拆卸开,检查了每一个零件,状况都非常好,他又满意地重新把手枪组装起来,最后用旧毛巾把手枪包起来,连同两盒9毫米的子弹,一起放进背包里。
廖柯夫又拿出一个四环铜指套,先是在手里垫了垫,然后把它套在手指上,伸展开手指后又紧紧握住它,弯曲手臂,最后猛地击打出去。
廖柯夫接着拿出一把木柄的突击弹簧刀,他按了一下刀柄侧面的按钮,尖刀刷地一声弹了出来。他用手指肚抵住刀刃,刀子依然是那么锋利,他很放心,然后把刀合上,扔进了背包里。
廖柯夫最后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木盒的八个角都镶着银色的金属片,盒盖上镶嵌一枚银质的双头鹰徽章,徽章的周围围绕着典雅华丽的银线。岁月的流逝,使金属银的表面有些发污。
这个精致的小木盒,是廖柯夫离开国际儿童院的时候,老院长送给他的礼物。老院长参加过十月革 命,据说这是他们当年攻进冬宫时的战利品。
老院长送给他的时候,还是把他当成了孩子,里面装满了糖果饼干,还有几张纸币。现在,小木盒成了他的微型保险箱,廖柯夫把最珍贵的文件都放在这里。
廖柯夫打开小木盒,取出那包维克多制作的证件,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小木盒下面还有几个假证件,是廖柯夫以前执行任务时用过的,完成任务回来后被要求上交时,他就说丢了。廖柯夫之所以要保留这些证件,也是以防万一,维克多制作的证件如果不灵了,他还有个备份。
证件的下面,有一个圆圆的徽章,红色的背景上,镶着黄色的镰刀斧头。这是廖柯夫从延安那边得到的唯一宝贝,也是他藏在这里从未让别人看到的唯一物品,甚至连安卓娅都没有见到过。
廖柯夫拿起徽章,举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又放回到小木盒的底部。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又把徽章从小木盒里拿了出来,塞进了那盏小油灯底座下面。
小木盒的底部,还有最后一件东西,那是一个紫色的金丝绒小袋子。廖柯夫解开上面的红色拉绳,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自己的手掌心。
就在那一刻,旁边小油灯的火苗,猛然窜了起来,光线闪亮了许多,整个菜窖都在闪烁着光芒。
其实,这一切的光源,都来自于廖柯夫的手心中:
五颗切割得无比完美的钻石。
第 47 章
黎明前的黑暗,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黎明前的那一段,是长夜里最黑暗的时刻。
廖柯夫站在后院的黑暗之中,他看不见任何人,也感觉不到任何人在监视着他。白天一直跟踪他的那些人,并不是在24小时全天候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只是在警告他,我们在跟着你,你可别胡作非为。
所以赶在天亮前摆脱他们,是最有效最可行的办法。
而在拂晓时分这样的离开,也失去了与安卓娅告别的机会。其实,廖柯夫从不喜欢道别。再轻松的道别,也会带来一种伤感的情绪,有时候会延续几天都久久挥之不散。
当然,也不能无声无息地就不告而别。廖柯夫给安卓娅留了一封信,悄悄地放在了她的枕边。他在信里告诉她,他会在日出之前离开家去执行任务,让她不要担心,他会安全地回来的。
廖柯夫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让安卓娅有些不高兴,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不辞而别。不过,他相信她会理解的,只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更加担心而已。
廖柯夫把黄绿色的篷布拉了下来,露出了那辆乌拉尔摩托车,把它推出后门,然后跨腿骑了上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廖柯夫发动了摩托车,乌拉尔的引擎轰鸣起来,邻居的一条狗跟着叫了一声。还没等那条狗叫第二声的时候,他已经骑着摩托车跑远了。
一辆美式的威利斯吉普车停在路边,这是苏美两军签订协议后,从美国进来的装备。
在预定地点见到鲍里斯少将,廖柯夫并没有感到意外,维德米拉已经告诉他了,在他们出发之前,鲍里斯少将想见他一面。
鲍里斯少将以前从没有送过廖柯夫出发执行任务,他也很少为这样的行动小队送行。这些事情都是马斯特上校的活儿,有时候上校也会让他的女秘书维德米拉代劳。
对廖柯夫来说,他不大在意谁来为自己小队送行,只要那位罗特莱少校别来就行,他不想一开始就把坏情绪带到执行的任务当中。
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座上的鲍里斯少将,对着刚从摩托车下来的廖柯夫说,“上来,廖柯夫,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廖柯夫把自己的摩托车交给从吉普车后排下来的一位年轻军官手里,并叮嘱他一句,“快没油了,帮我加点油。”然后,他跳上吉普车,坐在了后座上,从眼角看到自己的宝贝摩托,朝着相反的方向被骑走了。
威利斯吉普车沿着公路向北面驶去。初秋的早晨,已经带有寒意的秋风,在车窗外呼呼作响,而车内的他们,却都一声不响地随着车体微微颠簸着。
突然,鲍里斯少将好像看到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对身后的廖柯夫说,“走之前我们喝一杯,怎么样,小伙子?”没等廖柯夫回答,鲍里斯少将侧身对司机低语了几句。
威利斯吉普车把他们放在一个路边的乡村小酒馆里,而司机知趣地坐在外面的车里等着。
清早的小酒馆,几乎没有什么人。一早生起的炉子,烧得正旺,让屋子里面很温暖、很舒适,带给小酒馆一种浓郁的乡村魅力。
鲍里斯少将若有所思地小口啜着手里杯中的酒,低着头问着廖柯夫,“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为什么选你来完成这个任务,廖柯夫?”
“我想过这个问题,少将。”廖柯夫坦诚地回答。
“本来,我不想事情的原委对你说的,”鲍里斯少将抬起头,注视着廖柯夫,“现在我倒觉得,还是在你出发之前,告诉你会更好些。”
又来了,廖柯夫心想,把一名战士送上前线,不需要什么理由。不过,能在出发之前,听听领导谈些什么,对完成这个任务,肯定会有好处的。
鲍里斯少将接着说,“当我们从准确情报来源,得知日本人在试验新飞机的时候,我们就很清楚,要摧毁日本人的美梦,必须得到当地抗 日游击队的全力配合,否则完成不了这么艰巨的任务。我们通过原共 产国际的关系,联系上了当地的抗 日游击队,他们的头儿叫杨兆林。”
廖柯夫认真地听着。他以前知道一些抗 日游击队的事情,而这个杨兆林,对廖柯夫来说,并不熟悉。廖柯夫一直非常佩服,能在白山黑水间坚持抗战的那些英雄们,他愿意和这样勇敢的人一起并肩战斗。
“他们游击队,没有无线电这样的通讯设备,” 鲍里斯少将继续说着,“所以彼此的通讯联系非常困难,只好采取原始的方式派人送信送情报,而且也会经常失去联系。不过,杨兆林的队伍战斗力还算比较强,人员虽然不多,但就像一根钉子那样,插在日本鬼子的心口窝上。”
鲍里斯少将加重了语气,“所以,我们这次联系上之后,决定和他们保持长久的合作。他们也同意了,不过,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让我们觉得很意外。”
“是什么条件?”廖柯夫小声问道。
“条件是,我们派去的人,必须要由指定的一个人带队。”
“谁?”廖柯夫问。
“就是,你。”鲍里斯少将盯着廖柯夫的眼睛,停顿下来。
“他们怎么知道我呢?”廖柯夫问道。
“是的,我们也很奇怪。不过,经过严格地审查,我们认为,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没准儿还是个唯一合适的人选。” 鲍里斯少将沉稳地说。
“合不合适,还要在战斗中检验。”廖柯夫自信并谦虚地说。
“廖柯夫,我现在严肃地问你,你认识那个杨兆林吗?” 鲍里斯少将注视着廖柯夫。
“我不认识他,少将,”廖柯夫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好吧,不管怎么样,廖柯夫,你心里要有个数。尽管我们相信自己的情报系统,但也要警觉是不是日本鬼子在诱捕你,毕竟你去了几次北满,把日本人搞得天昏地暗的。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儿,特战部的人一落地,就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了。”
“是,少将,我会注意的。”廖柯夫承认,鲍里斯少将看上去有些担忧,这么重要的任务,哪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也会导致满盘皆输的。
“多加小心,年轻人,”鲍里斯少将给了廖柯夫一个很勉强的微笑,“来,把这杯酒干喽,刚才说的都把它咽到肚子里,廖柯夫,我送你们出发,祝一切顺利!”
廖柯夫明白鲍里斯少将说的话里面的含义。很显然,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刻,鲍里斯少将才告诉他有关杨兆林的事情,是对他的担心,也是对他的信任,并且不想让他把这种担忧带给他的小队。
看来,这项任务要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艰巨复杂,随身携带的那小瓶氰化物,也许应该攥在手里,而不是放在贴身口袋里。
他们碰了杯,把最后一杯酒干掉。然后,他们回到车里,驱车又开了几里路,把廖柯夫送到机场附近的一个特战部安全屋。廖柯夫在这里与蒋毅帆和崔龙吉会合,在夜间登上飞往北满的飞机之前,还要在这里呆上最后的几个小时。
威利斯吉普车停在路边,廖柯夫正准备下车,坐在前排的鲍里斯少将回过头来,“顺便说一句,廖柯夫,总参情报局的曼斯基局长,前两天给我来电话提到你了。”
“说我什么啦?”廖柯夫停下跨出车的腿。
“他对我说,你的人叫廖柯夫的,前几天和我的人发生了点不愉快。” 鲍里斯少将微笑地问着廖柯夫,“是吗,廖柯夫?说你弄断了那个家伙的胳膊。真的吗?”
“就是胳膊脱臼了,没弄断。开始我不知道他是总参的人,他们一直在跟踪我,狗抓耗子,他们真是多管闲事,耗子再小也有急眼的时候。对吧,少将?”廖柯夫回答。
第 48 章
廖柯夫一走进集合地点的秘密屋,蒋毅帆就迎了上来,“廖队长,你都去哪儿了?”
“哈哈,我还想问问你们呢!”廖柯夫对着蒋毅帆,和他身后的崔龙吉说着,“训练得怎么样?”
“收获大大的。”崔龙吉模仿着日本人的语气。
“还有不少都没来得及学。”蒋毅帆说。
“我们要提前出发,所以只能训练到这里了。现在先检查一下装备,然后休息几个小时,晚上我们去机场的空军食堂吃饭。”廖柯夫说。
“最后的晚餐?”蒋毅帆笑着说。
“训练营的伙食太差,临走前应该吃点好的了。” 崔龙吉说。
“然后呢?” 蒋毅帆问。
“好像是这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廖柯夫看了看大家。
“就这些吗?”蒋毅帆接着问。
“你什么意思?”廖柯夫反问道。
“不对吧,”蒋毅帆坐在了椅子上,把身体向后伸展着,双手合拢在一起,抱在后脑勺上,“我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你可没有把全部都告诉给我们,队长同志,你可是消失了好几天呀,也不告诉我们,你都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了,千里之外的莫斯科都知道,”廖柯夫话中有话地笑着说,“他们没有告诉你?”
“谁告诉我?唉,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故事呢?讲出来听听。”蒋毅帆追问着。
廖柯夫知道这纯粹是蒋毅帆的本能,他这个人聪慧、敏感,对事物的把握力很强,给自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不是每个人都有第六感的。而对一个特工,第六感则是非常重要的,有时候甚至要比视觉和听觉还要重要。
面对廖柯夫的沉默,蒋毅帆让步地举起双手,“现在不说也行,反正你欠我们一个故事,记住了啊。”
廖柯夫笑了,无言地点了点头。
“对了,廖柯夫,刚才有个女的在找你。” 蒋毅帆好像猛然想起来什么。
“一个女的?”廖柯夫问。
“是头儿的秘书维德米拉。”崔龙吉说。
“是她呀,”廖柯夫不得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看起来领导们对此次行动还是很重视的,廖柯夫心想,鲍里斯少将亲自送我并单独谈话,接着马斯特上校又派他的女秘书来看我们。这次行动真的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可这一切并不是廖柯夫所希望的低调低调再低调。
女秘书是不是有些婆婆妈妈的,在上飞机之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别把军队在这里的一些证件随身带走,一切带有本地特征或信息的物品,都要全部清理干净。
女人呐,就是细心。
他们跟着廖柯夫走上了顶层的小阁楼,这里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微型营房,不大的房间里,挤着两个低矮的上下床。廖柯夫走到了最里面、离门最远的那个下铺,他已经习惯了这张床,几乎每次执行任务前,都在这里休息片刻。
当廖柯夫刚躺下时,上铺的崔龙吉就伸出一个脑袋下来,“你能睡着吗?我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怎么睡觉。”
“有时间就睡,这可是我们的基本功。睡好吃好,才能把事儿做好。另外,鬼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再睡一觉。”
“也对哈,那我试试看。”崔龙吉点点头。
廖柯夫躺下了闭上眼睛。其实,他也一时难以入睡。刚才,当蒋毅帆一提到有个女的在找他时,他立刻想到的是娜秋莎。现在,他感到那真是一个本能而愚蠢的念头。娜秋莎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执行这项任务。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娜秋莎,廖柯夫心里就充满着一种别样的感觉。是希望,也是渺茫。是思念,也是遗忘。
理智地想,他应该尽力让娜秋莎远离自己的生活。工作上,另当别论。可实际上,或是感情上,怎么一听到她会出现在身旁,就会感到兴奋呢?他怎么像个多愁善感的中学生了呢?
马上要启程出发了,所有的私心杂念都要屏蔽掉,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新的艰巨任务之中,廖柯夫在内心里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第 49 章
马斯特上校的秘书维德米拉在空军基地等着他们。
海燕行动小队携带的装备都放在车架上,他们有条不紊地逐一检查着。
有一些装备是那位叶戈尔少校在白房子精心设计制作组装的,一天前就运到了这里。还有一些模仿当地老百姓的衣服也做好拉过来了,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那些新缝制的衣服,经过神奇的改造,看起来好像穿了很多年了似的。
所有这些装备,在飞机飞到降落区的时候,都会从飞机上一起扔下来。
崔龙吉反复检查着无线电收发报机,这是他的分工与职责。接着他又检查了自己携带的武器,是一把口径为.32小巧轻便的手枪。
“你带那个破玩具干什么?”蒋毅帆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布朗宁手枪,一边问着崔龙吉。蒋毅帆更喜欢自己的布朗宁,口径.45的子弹具有更强的杀伤力,还有13发弹匣的火力储备。
“这可不是玩具,”崔龙吉一边回答,一边用他伸出的手掌掂量着自己的小手枪,“你别看它小,这可是个厉害的武器。正因为它小,更容易隐藏。当日本鬼子离你很近的时候,出其不意才是制胜的法宝。”
蒋毅帆看了一眼崔龙吉,没再吱声,心里想,等到战场上去看看是谁的厉害。
廖柯夫把自己的鲁格P08连同其它的随身物品,包括一个装着假证件和那五颗钻石的小袋子,一起装进背包里,准备在跳伞时随身携带。
“廖柯夫,你怎么还用一把日本的王八盒子?那破家伙不好用,一到关键时刻就卡壳。”蒋毅帆问。
“你看清楚了好不好,这哪是王八盒子,人家分明是原装的鲁格P08。”廖柯夫把刚装好的手枪又拿了出来。
“原装的鲁格?我看看。”崔龙吉也凑了过来。
“我听说过,但没有见过,”蒋毅帆一边端详着手枪一边说着,“人家德国枪的工艺确实精湛。”
廖柯夫解释说,他一开始也以为是王八盒子呢,后来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过来,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把德国手枪。
“等我也去缴获一把,是少佐以上的军官才有吧?”崔龙吉抬头看着廖柯夫。
“军官大都配日本手枪。对了,据说日本鬼子给他们的特工,新配的手枪都是鲁格P08,包括给特工中的汉奸。”廖柯夫说。
“汉奸最可恶了。”蒋毅帆说。
“确实,汉奸有时候比小鬼子更坏,对同胞下手更狠。如果汉奸做了鬼子的特工,对我们来讲,可能更危险。他们熟悉当地的情况,了解国人的风俗习惯,容易分辨出外来人与本地人的细微差别。”廖柯夫说着。
“我最恨这种汉奸了,见一个杀一个。”崔龙吉有点气势汹汹地说。
“你们叫汉奸,我们叫俄奸,”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维德米拉插了进来,“我有时候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敌我不分?你不出来和敌人干也就罢了,反倒帮着敌人残害同胞。”
“有没有日奸?”蒋毅帆有点坏笑地问着,“是不是有日奸的话,就应该帮助我们了?”
维德米拉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对三个男人说着,“来,一人一个。”
“这是什么?”蒋毅帆看着打开的那个小盒子问道。
“钮扣,”廖柯夫替领导的女秘书回答道。
“我能看出来那是钮扣,我的队长,”蒋毅帆淡淡地说,“可干嘛要给我们这个?”
“这是特战部的传统。你们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去执行重要的任务,他们送你一份礼物,以表示感谢。”廖柯夫笑着看了一眼维德米拉。
“你别开玩笑了。”蒋毅帆说。
“特别的礼物,它会带你上天堂。”廖柯夫说。
“什么?”蒋毅帆好像没听懂,仔细地看了看钮扣。
“我知道是什么了。”崔龙吉小声说。
维德米拉点点头,“对,以前的礼物,可能是一支钢笔、一个小玻璃瓶、一个打火机什么的,这次是一枚钮扣,把它缝在衣服上,它会在你最后的时刻帮你一把。”
“我宁愿相信里面是金子,而不是他 妈的什么氰化物胶囊,”蒋毅帆也明白了钮扣的含义。
“它们可比金子贵重。”维德米拉最后说了一句。
海燕行动小队的三个人,分别把女秘书的小礼物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第 50 章
他们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下一顿饭,所以他们敞开了肚子,尽情地享受着空军基地食堂里的美味佳肴。
战争时期,能有什么美味佳肴,有一大块肉,已经很不错了。
空荡荡的军人食堂里,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人。坐在安静的桌子旁,在廖柯夫的要求下,他们把以前布置的身份背景作业,又重新完成了一遍。
“我是一个老师,”崔龙吉一口肉一口汉语地陈述着,时不时地皱了皱鼻子,“当然是外语老师,教朝鲜语的。”边吃边说的崔龙吉,更显得口齿有点不大利落。
“就你这口条,还当老师呢?”蒋毅帆笑了笑。
“这是我的第二语言,好不好?再说了,我说朝鲜语,你能听懂吗?”崔龙吉反击着。
“好了好了,继续。”廖柯夫提示着。
“好,继续。”崔龙吉接着说,“我是一个老师,刚毕业不久,才结束在长春一个中学的实习,啊不,是在新京的实习,正在去哈尔滨一所学校任职的路上。”
“哈尔滨这所学校的地点和名称?”廖柯夫问。
“南岗区山街的普育中学。”崔龙吉还算利落地说道。
“新京实习的那个呢?”
“平泉路口的省立二高。”
“那你为什么不回朝鲜呢?”
崔龙吉皱了皱眉,拍了拍肚子,假装不舒服,“胃溃疡,朝鲜治不了。”
“不错。”廖柯夫松了一口气,看来崔龙吉还是挺认真地接受了这部分的训练,把自己的背景故事背了个大概齐,基本上可以应付粗略的查问。
“如果日本人去调查我这个虚构的故事,那怎么办?他们会发现吗?”崔龙吉问道。
“放心吧,两面的校长都打招呼了,”廖柯夫回答,“他们会说,是有一个叫崔井山的老师,他来过或将要来我们的学校。”
“亏你把这些细节都想到了。”崔龙吉佩服地说。
“尽量吧,”廖柯夫转向蒋毅帆,“该你啦!”
“我呀?我是从山东来的一个商人,我叫蒋全福,来东北干啥?捣 弄买卖呗,山货,皮货,我全收。”
“继续。”
“我是个商二代,二十六岁了,还打着光棍儿呢,到东北来,也想划拉一个媳妇儿带回山东。对了,他们不会到山东调查吧?”
“调查的话也要花些功夫,因为你的背景比较模糊,但这至少争取了一些时间。”
“你是说把我抓住了,为你们的安全撤离争取到了时间?”
“是的,”廖柯夫有些严肃地说,“另外,还要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吞下那颗钮扣。”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将要共同面对着的生与死,开始把他们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他们来自三个截然不同的背景,现在走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行动小队,承担起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团结起来去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有点像西线战场上的同盟国 军队。
他们都很坚定、很勇敢,但同时也带着一丝担忧与恐惧,也害怕在一次战斗中可能会失去生命。可有谁不害怕失去生命呢?然而,他们并不是懦夫,不惧怕任何凶狠邪恶的敌人,不惜以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换取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们在短短的几天里,接受了特战部所能想到并所能做到的超常培训,熟练掌握了各种武器、炸药及无线电密码等装备的使用。他们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他们表现出的勇敢、机智和为国捐躯的精神,而不是一时的冲动与热情。
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一旦他们踏上了征途,双脚落到了东北的黑土地上,什么培训,什么计划,都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全都化为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最后剩下的,只有手中的那把枪,和缝在衣服上的那枚钮扣。
而特战部,不需要一个死去的英雄,而需要一个活着的胜利。
第 51 章
空军机场跑道旁边的小屋里,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飞机的到来。已经比预定时间晚半个小时了,计划中的飞机还没有出现。
廖柯夫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延误,不过,延误了半个多小时,还是很不正常的。
出什么事儿了吗?
崔龙吉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好像是在医院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里,而不是在跑道边上一间面积并不大的小屋里。
“我们现在无能为力,也别无选择,只能等。”蒋毅帆貌似平静地说。
廖柯夫看着开始有些烦躁的队员们,开了个玩笑,“我们再等半个小时,如果飞机还没到的话,那我就去开摩托车,带着你们一起去码头,找条船开过去。”
“好啊,那我们……”蒋毅帆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听见小屋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
飞机到了。
廖柯夫跑到屋外,一看眼前的飞机,并不是他熟悉的那架小苞米头,而是一架伊尔4型轰炸机。
当这个重近十吨的大个金属家伙,向他们径直隆隆驶过来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的个头都变得矮小了许多。
他们张着嘴巴,看着这架4米高、15米长、21米机翼的中型轰炸机,正在面前滑行转弯,最后停了下来,但引擎仍然在发动着,舱门从侧面打开,领航员在里面招着手,让他们上去。
廖柯夫立刻意识到,预定的飞机可能出了什么事。但此时,他没有时间去想得更多,尽管不同型号的飞机,可毕竟还是来接他们了。
在领航员急切的挥手示意下,他们迎着发动机和螺旋桨嗡嗡的声音,一路小跑地来到飞机跟前,一个接一个地登上飞机,而廖柯夫是最后一个被领航员伸出的手拽上机舱的人。
“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廖柯夫对着那位领航员喊着,直觉告诉他,好像什么地方不大正常。
领航员咧嘴一笑,“你这么年轻,不像是个老兵啊,耳朵倒挺尖,”他在嘈杂声中喊道,“我们新换上一台M88发动机,要不早就到了。”
面对苏联空军的专业人员,廖柯夫把后面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实际上,廖柯夫并不在意伊尔4型轰炸机新换上一台什么样的发动机,他只是想,有些新的东西也不见得就好,特别是还没有经过实战的考核和验证。在他的经验字典里,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们三个人,在舱口旁边的小隔间里坐了下来。虽然有点挤,但谁还顾得上什么舒适,能有个地方坐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崔龙吉对着廖柯夫的耳朵喊着,“我一直在想,游击队的头儿,那个叫杨兆林的。对了,还有刚才这位领航员,鬼知道他要把我们飞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怎么知道该信任他?”
“那我怎么知道该信任你?”廖柯夫厉声说道,崔龙吉不再说话了。
廖柯夫的心情不太好,不是没有理由的。
很快,廖柯夫他们将要降落到东北的黑土地上,可他的一些困惑,还都没有得到解决。
抗 日游击队的领导,那个叫杨兆林的人,廖柯夫并不熟悉,而对方则好像对他很熟悉似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如何尽快地取得彼此的信任,并且共同建立起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同时还要防止被日伪特工的渗透和内部叛徒的欺骗,都是摆在面前的严峻问题。
敌方是精锐的日本关东军,己方则是非正规军的游击队,中间是那位德国专家,现在连他的个人行踪和日常活动日程都还不清楚。
廖柯夫现在必须执行的任务,不像以往他喜欢的那样,单打独斗去完成,而是需要领导一个团队,核心是三人的海燕行动小队,具体到蒋毅帆和崔龙吉两个人,一个他只是认识,一个他只是知道,都还谈不到是完全信任的人。
说话之间,运输机已经装好了他们要带去的装备,机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飞机随后动了起来,缓缓地驶向起飞跑道的端部。
当飞机突然向前倾斜了一下,然后好像逐渐在加快速度,冲向秋天晴朗的夜空时,这些困惑,加上一些忧虑,沉重地压在了廖柯夫的心头。
第 52 章
伊尔4飞机在高空中飞行着。
他们渐渐习惯了六七千米高空的寒冷,每个人的飞行服下面,都有足够的衣服作为保暖层,来抵御秋夜最寒冷的气温,并且尽可能地适应各种变化的环境。
接着,飞机又剧烈地左右摇晃着,而后,又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低着飞行高度。
“发生什么事了?”崔龙吉问道。
“可能是在甩掉一个尾巴,”廖柯夫用一种比他感觉更平静的声音回答说,他非常清楚伊尔4型轰炸机的最高时速有400多公里,如果被一架零式战斗机跟踪的话,也有机会把它甩掉。这让他也想起来几天前在河边的情景。
“哦,天呐,”崔龙吉咕哝着说,然后转过头去。
廖柯夫知道崔龙吉心里一定在想什么,因为他第一次坐这样的飞机时,也会这么想的。
即便你是个最训练有素、最富有经验、最英勇善战的陆军战士,到了空中,在你乘坐的飞机被跟踪、被攻击的时候,你也是束手无策、全然无助的感觉。
廖柯夫感到自己的胃在翻腾着,他可以想象得到,为了躲避和摆脱敌机,飞行员一定是把伊尔4型轰炸机,疾速拉到一个陡峭的高度,又紧接着来了一个坠谷般的俯冲。
与一架更小、更快、更灵活的飞机相比,伊尔4型轰炸机的胜算不大,所以它采取了回避的飞行方式,左右转弯,急剧下降,然后再急转弯,重复着这个系列动作。
几分钟的时间,好像有几个小时,飞机仍在继续躲避。毫无疑问,这样继续下去的话,用不了几分钟,敌机的白热炮火将把机身炸开,伊尔4会坠落到大兴安岭山脉的一个没有人烟的山谷里。
突然,好像奇迹一般地,飞机疯狂的飞行动作停止了。过了一会儿,领航员的笑脸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很抱歉,旅途很颠簸。我们有个尾巴一直跟在后面,有点粘糊糊的,甩也甩不掉。”领航员的额头上一直冒着汗,说明刚才的事情远没有像他描述得这样轻描淡写,“现在机长终于把它给甩掉了。”
廖柯夫松了口气,“代我们向机长致意,非常感谢。”
“我们到达预定地点可能会晚几分钟。你们的接头人会一直等你们吗?”
廖柯夫向他保证说,不管他们等还是不等,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跳下去。
“那好,等我们一到降落区,我就过来。” 领航员说着,缩回到驾驶舱。
他们没有等多久,机舱上方的红灯就亮了,随之机舱的舱门也打开了。
他们可以通过打开的舱门,看到下面东北乡村黑暗而模糊的地貌,树林和山岭在下面呼啸而过。
只过了一小会儿,领航员就发现了地面上的火堆信号,还有一串闪动的莫尔斯密码,好像是用手电筒发出来的。
机舱上面的红灯开始闪烁着。
就是这里,该跳了。
蒋毅帆先走到了舱门旁边,站在舱口前,一只手扶着上面的架子。他等着,等着闪烁的红灯变成绿色。
红灯变绿了。
蒋毅帆几乎在“跳”这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之前,就跳下了飞机。
崔龙吉立刻跟在后面,在舱口前迟疑了一下,而领航员的手掌迅速拍在了他的后背,让他随即扑出舱口,跳了下去。
廖柯夫毫不浪费时间,因为他知道,每浪费一秒钟,就意味着和前面的人着陆地点之间的距离就更大。他像以前多次跳伞时那样,轻而易举地跳出舱口。然后,他身体翻滚,逐渐保持住平衡。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完成动作,才是一种最大的解脱。
降落伞突然打开了,廖柯夫疾速的坠落突然放缓了。
廖柯夫开始慢慢地飘下来,周围一片漆黑。在他的左边,仍然可以看到不远处黄色的火堆。但是一股侧风,把他拽离得越来越远。
降落伞再次翻腾起来,迫使他猛地向上,然后再次向下,并向右边转了过去,使他与地面火堆的地方有了更远的距离。
夜里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在树林中迷路。他甚至怀疑下面的每一根折断的树枝,后面都藏着日本鬼子。必须尽快降落到地面,加倍速度返回到接头地点。
地面好像在飞奔着,来迎接廖柯夫。
廖柯夫重重地摔着落了地,他在落地时扭伤了脚踝。落到地面后,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一下周围的黑暗,全身心静下来,仔细倾听着周围有没有敌人的动静。
没听见日本兵的嘶哑喊叫,也没听见狼狗的叫声。实际上,根本就什么声音都没有,暂时也不需要那枚钮扣。
廖柯夫坐了起来,使劲拉着降落伞的绳子,把降落伞从四周拖过来,然后把降落伞捆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试了一下他疼痛的脚踝,还不算剧烈的疼痛,可以忍得住。好像每次跳伞,落地时总是脚踝扭伤,是不是训练有问题,动作要领没有掌握好,廖柯夫每次都告诫自己,下次要注意,下次要注意。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廖柯夫朝着火堆的方向走了过去。
蒋毅帆和崔龙吉,都先后降落在靠近接头地点附近的地方,距离火堆只有十几米远。
崔龙吉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立刻坐起来,在黑暗中寻找着蒋毅帆,可是没有看到。他只好又躺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让腿部撞击地面的痛苦消散一点。身背着的收发报机替他抵挡了一部分地面的冲击力,所以除了后背上有轻微的划伤和刺痛感之外,他并没有受伤。
崔龙吉又坐了起来,解开降落伞的安全带,把它从背上拽了下来。他转身把降落伞拽向身边,然后抬头一看,发现他面前正顶着一支日本三八大盖的枪口。
第 53 章
崔龙吉惊呆了。
一支三八大盖冰冷的枪口,正顶在他的下巴底下,挑着迫使他站起来。廖队长认为可能会有陷阱,真不是乱说的,不然他为什么会被人用枪口顶着呢?
崔龙吉感到周围有动静,他眯起眼睛,想透过还不大习惯黑暗的眼睛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他看到不远处,蒋毅帆正被几个人围着带向他这边,蒋毅帆的双手不得不举着。
崔龙吉听到周围的这些人,并不是在用日语而是在用东北话互相说着什么。他仔细看了看用枪顶着他的那个人,他穿的一件深蓝色的衣服,是一件平常的老百姓衣服,而不是什么日本士兵的土黄色军服。
崔龙吉又打量着围着蒋毅帆的那几个人,他们端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好像准备随时开火似的。可他们端的都是些什么破枪啊:有两支和顶在崔龙吉下巴一样的三八大盖,还有几支老旧的步枪,甚至还有两支打野兔子的猎枪。
这哪是什么日本关东军呀,分明是当地的老百姓或是游击队吧,可他们为什么如此冲动,用枪顶着他们自己的同志呢?难道他们是为了悬赏的大洋而抓人吗?
端着枪的这些人围着他们俩,其中一个人命令道,“别动,”接着又说,“照我们说的做。”
蒋毅帆和崔龙吉照办了,站着一动不动。他们被草草地拍了拍全身,还翻了翻衣服口袋,把随身携带的手枪、匕首和证件都给扣了下来。
“站好喽,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戴着黄帽子的中年男人,一边用驳壳枪戳着崔龙吉的肩骨,一边催促着说。
“别,别这样!都是自己人。”崔龙吉急促地回答。他们都打量着他,好像他是从天而降的什么外星人似的。其实,他们几乎也和他一样紧张。
那个中年男人问他们叫什么名字,而蒋毅帆和崔龙吉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他们的化名。
“你们是来找谁的?”另一个用围巾紧紧地蒙在脸上好像在掩饰自己身份的人问道。
“杨兆林,”蒋毅帆回答道,然后,用他最能让人放心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我看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耽误得越久越危险,是不是,老乡?”
用围巾蒙着脸的那个人又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说了句,“跟我们来,”说完转身向旁边小树林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崔龙吉和蒋毅帆,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周围几支步枪的押解下,跟着那个人走过去。
在小树林的边上,他们在见到了一个有点秃顶的大个子,黑红的脸庞,好像有些愤怒地皱着眉头,看上去像个腰圆肩阔的武师。
“我就是杨兆林,”那人边说边打量着他们俩。从他脸上掠过的一丝表情来看,他有些不满意,“那个叫廖柯夫的,来了吗?他在哪儿?”他厉声问道。
崔龙吉环顾四周,是啊,廖柯夫这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
那个叫杨兆林的,把脸伸过来,对着他们俩,又提高了嗓门喊着,这一次他的声音里透着某种愤怒,“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一定要派廖柯夫过来!”
他的声音开始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崔龙吉本能地期待着,廖柯夫快点出现吧,否则把日本鬼子给招来可就麻烦了。
“廖柯夫在哪儿?”杨兆林又问了一句。
“我在这儿。”
就在那一刻,廖柯夫从树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游击队领导的面前。
第 54 章
当廖柯夫从树丛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杨兆林的人马上转过身来,把枪对准了他。
廖柯夫从容地说,“我要是日本兵的话,早就在你们身后,用歪把子机枪把你们都给突突了,你们连个哨兵也没有。”
“小廖!”杨兆林高兴地叫道,“真是你呀!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派你来的!”
杨兆林的脸上,由开始皱紧眉头的愤怒,变成了现在灿烂的笑容。周围端着枪的人,茫然地看着杨兆林走向廖柯夫身前,一把拽过他,然后抱在怀里,用一个熊抱把他的脚都给抱离了地面,“哈哈,现在看看谁还敢惹我们!”
廖柯夫急忙挣扎下来,后退了一步,盯着杨兆林的脸,“怎么是你?你咋改名了?啥时候到东北来了?”
“说来话长,回头有空咱再聊,先尽快撤离这个地方。”杨兆林笑着说道。
崔龙吉明显松了口气,拉了一下廖柯夫的袖口,“怎么,你认识他?”
“哦,认识,”廖柯夫回答,“但不是这个名字,谁知道是他呀?”
“先别说了,赶快走吧!”杨兆林急切地说。
“别忙啊,还有带来的物资装备呢!”廖柯夫说。
飞机从不远处转了回来,第二次从头顶上飞过,几个箱子从机舱门里翻落下来。
这些箱子上面的降落伞,像雨伞一样啪的一声打开了,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轻轻地飘落到地上。有的落在了他们站立的田地里,其余的都落在树丛后面。
杨兆林低声吹了一声口哨,挥了挥手,命令他手下的人赶紧去搬箱子。刚才还端着枪的那些人,现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跑开了,去找那些带着降落伞的箱子,然后把它们一一搬回来。
廖柯夫看到杨兆林的脸上有点担忧的样子。
“怎么了,杨兆林,还不够吗?”廖柯夫问道。
“不是,”他挠了挠头说,“是太多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东西,我以为带几支枪和一些手榴弹就行了呢。这么多的东西,我们怎么拉走呢?”
杨兆林一边说着话,一边似乎拿定了主意。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命令他手下的那些人,尽量把带来的那辆板车装满,每个人也尽可能地多背些东西,一些较大的东西就地埋起来,留下一个人看着,尽快派人派车拉走。
杨兆林手下的人不多,但动作很利落,三下五除二,把几个大箱子里面的物资装备都安排好了。
杨兆林略显不安地环顾着四周,“我们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现在必须赶快带你们离开这儿,时间越久越不安全。”
“你们的人,纪律严明,动作很快嘛。”崔龙吉看着他们身前身后背着抱着物资装备的队员们说着。
“东西主要就是这些了,”廖柯夫看着杨兆林说道,“以后再空投过来,就没这么容易了,现在你还嫌多,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嫌少了。”
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游击队的根据地。一路上,几乎一直是在走上坡路。
所谓的根据地,其实就是坐落在半山腰上的一个叫杨家窝棚的小村子。从村子里,可以俯瞰周围的地形,位置很好,任何人都很难在上面看不见的情况下接近村子。
他们到达时杨家窝棚时,天还没有亮,村里仍然笼罩在黑暗中。
迎接他们的,先是村头的狗叫声。村里的土路上,并没有人。只是有两三家习惯早起的人,在屋里点亮了小油灯。
杨家窝棚,早年可能真就是由几间窝棚而得名。村子里的土房子,比窝棚也大不了多少。
别看房子不大,可里面的土炕倒不小,几乎都是南北炕,中间一个不大的过道。这样可以睡下很多人,另外,在土房子的房山墙外,还搭建着一些草棚子,除了冬天寒冷之外,其它季节时也可以住人。
杨兆林叫手下的人都各回各屋,然后他带着他们三个人,来到村里最大的一间土房子。走进房门,门旁灶坑里面的火,还在烧着。杨兆林顺手又塞进去几根木柈子,然后用烧火棍往里面捅了捅,新鲜的火苗窜了上来。
杨兆林把客人们让到了炕上坐下来,他们把外衣脱下来,浑身上下很快就暖和起来。
门口不时有人进来瞧一眼,杨兆林不耐烦地跳下炕,回头说了一句,“你们先休息,看我怎么去收拾这些家伙。”说完就披着衣服撵了出去。
火炕的温暖,很容易让人感到松弛。倒在炕头的崔龙吉,很快就打起呼噜来。
廖柯夫不喜欢太热的感觉,就躺在了炕梢。蒋毅帆倒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蒋毅帆一直想问廖柯夫这个问题。
“真是说来话长。我们两年前一起从莫斯科出来的,我进了特战部,他没进来,就回国了,后来失去了联系,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他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东北。”廖柯夫粗略地讲述着。
“这话也不长呀,我还以为要讲一宿呢!”蒋毅帆明显感到不大满足。
“还一宿呢,天都快亮了,还是先休息休息吧,明天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廖柯夫转移了话题。
“什么明天,已经是今天了。”蒋毅帆望着窗外。
窗外,尽管天还是黑着的,但东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开始逐渐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