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到27章
书名:远东特战连 作者:文豪一支笔 本章字数:49888字 发布时间:2024-11-06

第 1 章


故事发生在1944年的东北。

一提到东北,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那就是一个字:冷。

如果是两个字,那就是:很冷。如果是三个字,那就是:非常冷。如果是四个字……反正甭管是几个字了,最后一准儿落在同一个字上:冷。

得,还是一个字。

要说起东北的冷,有个挺流行的段子,说……

什么?你听过这个段子?

你听过的那是初级版的,这儿讲的可是中级版的,保证你没听过:

说东北的冬天,那叫一个冷。出门撒尿,得带上两根木棍儿,边撒边敲。敲晚了的话,尿就给冻住了,连木棍儿也一起冻住了,得拿第二根木棍儿去敲第一根木棍儿,再敲晚了的话,那整个人就冻在冰天雪地里了哈。

没听过吧?

怎么?还想听高级版的?那容易:出门撒尿,得带上三根木棍儿。

这样推理下去,你可能会说:如果出门撒尿带一捆木棍儿,那就是豪华版了呗?

错!(此处应该写No,担心有人看不懂,就写错了。No,No,No,没写错!哎呀,说不清了!)

豪华版应该是这个样子滴:出门撒尿,秘书拿着木棍儿在旁边敲。

至于是男秘书,还是女秘书,那就要看是什么样的领导了。

好了,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那个年头,东北还在日本鬼子的侵占之下。

1944年初秋,日军占领下的哈尔滨香坊机场,被这年来得比往年早并且格外冷冽的秋寒所笼罩着。

当时的香坊机场很小,面积还不到一平方公里,比几个足球场也大不了多少。

这么小的一个机场,看起来并不引人注目。可是,这里竟是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的一个重要基地。当然了,为了掩人耳目,却在大门口,挂了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满洲国航空株式会社。

株式会社,是个日本词,大家肯定都明白,就是有限公司的意思。

满洲国呢,是日本在东北建立的一个伪政权,所以应该叫它伪满洲国。首都叫新京,就是现在的长春。清朝的末代皇帝叫溥仪,当了伪满洲国最大的官,开始叫执政,后来称康德。当然了,都是傀儡。

学过历史的都知道这些,在这儿就不啰嗦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到这个时候,同盟国那是一个高歌猛进,轴心国就是一个节节败退。不过,和欧洲战场及太平洋战场相比,在远东战场上,枪声和炮声都显得动静小了很多。

黎明前的黑暗,暴风雨前的寂静,不都这么说的嘛。

黑暗中的寂静,寂静中的黑暗,反正都不咋地。

这个香坊机场,就好像被遗忘了似的,平日里很少有战斗机出现,隔三岔五的只有几架零零星星的运输机起落,主要运送一些军用物资,估计其中夹带着不少私货,还有就是接送一些日伪军政要员,和他们的姨太太们。

当时,好像还允许三妻四妾的,至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带着姨太太们出门,也属很正常的一件事。姨太太嘛,都喜欢旅游。男人嘛,都喜欢带着姨太太们旅游。当然了,你要先有姨太太才行。

不过,这里可不是一个旅游打卡的景点。

一个看起来并不引人注目、甚至好像被遗忘了的香坊机场,就在此地,日本陆军本部的一项顶级绝密项目,却在这里悄悄地进行之中。

日本鬼子就那德行,干什么事都是,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不像现在有的人,啥事儿还都没干呢,广告已经吹了小半年儿了。

这个绝密项目,那绝对是日军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就指望它翻盘呢!

负责这个绝密项目的,按现在来讲,就算是总裁或首席执行官吧,他叫原田岛雄,军衔大佐,相当于美军的上校。

说起这个原田岛雄,那可不是一般人,绝对算得上是日军中的大咖,日本空军中的大英雄。

说错了,二战时日本没有空军,凡是那些和飞机有关的,都分成两个部分:在海上飞的飞机和飞行员,都归海军航空兵;对了,在陆上飞的飞机和飞行员,都归陆军航空兵。

那海军航空兵飞到了陆地上,或者陆军航空兵飞到了海面上,那怎么办?

你是不是没事找事?想难住日本人?人家日本人多聪明,肯定这么回答你:

飞回来嘛!

你要是再问:那飞不回来,怎么办?

答案,人家早在那儿等着呢:

死了死了的!

不过,你还真的说对了:这位原田岛雄,就是从海军航空兵飞到了陆军航空兵。

那是怎么回事儿?别急呀,慢慢往下看嘛:

就说说这位原田岛雄,小时候还没想过当个飞行员,最远大的理想就是想当个水兵,所以刚满十 八岁就参了军,在海军士兵学校接受训练,当然也学点文化课啥的。

日本军队那时候很讲究科班出身,当兵的进士兵学校,想当官的再去士官学校。后来打起仗了也就顾不上了,给老百姓穿上一套军装,直接送上前线。

原田岛雄在海军士兵学校学习的三年期间,越来越觉得开飞机挺不错,飞得高看得远。而飞行员属于军官系列,那就接着学!

他就去了海军士官学校,成为海军航空兵的一名飞行员,主攻专业是:轰炸机飞行,据说这是海军航空兵飞行员最难完成的一个科目。

二十五岁过生日的时候就已经是少尉的原田岛雄,士官学校毕业后不久,又晋升为少佐,这提得也太快了,不会有什么后台吧?

人家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全靠自己,说好听点就是努力奋斗,说俗气点就是甩开膀子愣干。

志向远大的人,谁也拦不住。后来他又去了东京,接着学,入读了威望最高的海军大学。

大学毕业时得作个论文吧,还得有个毕业实验或毕业实习什么的。看看人家原田岛雄的毕业实习项目:

驾机轰炸中国北京的卢沟桥。

就拿着这么一份成绩单,原田岛雄毕业后很快达到了他在飞行员生涯中的顶峰,被调任到了日本海军的赤诚号航空母舰上,担任飞行队长,参加了举世闻名并臭名昭著的偷袭珍珠港美军太平洋海军基地。

1941年12月的那个凌晨,原田岛雄作为第一波攻击队的指挥官,亲自带领整个航空编队,三百五十多架舰载轰炸机、鱼雷机、零式舰载机,扑向美国夏威夷的珍珠港。

当时,原田岛雄本人就坐在一架九七式舰载攻击机上,只有他才有权向全队发出进攻命令。

还记得,那句著名的全队攻击的“突突突”和偷袭成功的“虎虎虎”吗?这都是原田岛雄最先发出的的电文。

够电吧?绝对称得上,是太平洋战场上的第一电!

偷袭,是挺磕碜的!磕碜是东北话,就是不好看、不光彩、甚至有些恶心的意思。

而日本人,就喜欢这一招。屡试不爽,爽了再试,再试再爽,直到爽死。

偷袭珍珠港之后,日本联合舰队凯旋而归。一回到日本本土,原田岛雄受到了国家级英雄的欢迎待遇,日本天皇亲自召见,并授予中佐军衔。其实应该破格提拔为大佐的,可能是天皇担心有人嫉妒,或者摆不平什么的。后来,有人八卦,说是皇后对英雄很有好感,应该是胡扯。

到了1942年6月,原田岛雄又参加了著名的中途岛之战。如果他真的还像偷袭珍珠港那样,再立一功,那他可真就是母牛倒上树,牛逼朝天了。

不过,可惜呀可惜呀,原田岛雄却在参加中途岛之战的中途上,一兴奋吃多了,拉肚子,得了什么肠炎。这回,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反正因为病情没能参加上战斗,只是在赤诚号逃离战场时,被美军轰炸机给炸伤了。

学飞轰炸机的,被敌方的轰炸机所炸伤,是报应,也是天意。

这次再回到日本本土,天皇也不召见了,皇后也不惦记了,更谈不上晋升军衔了,想回到海军大学教书也没去成,他只好来到陆军大学当了一名教官。

在1944年初,原田岛雄被陆军本部秘密调到伪满洲国的关东军第二航空军基地,来到了哈尔滨的香坊机场。

来之前,总得谈谈条件吧。带不带家眷,有没有补贴,是不是能提一级。

行,领导批了,提个大佐当当,别不满足了,不就是搞个科研项目嘛。

刚来到这么一个破地方,原田岛雄大佐感到非常沮丧和失意,有种虎落平阳、蛟龙失水的感觉。

然而,一进入这个绝密项目的研发之中,原田岛雄大佐深深地被其所吸引,简直就是被迷住了。相比之下,自己原先驾驶过的那些飞机,什么九七式攻击机,什么零式战斗机,都是一堆狗屎。

当然,狗屎也分级别,零式战斗机算得上是高级的。

再高级的狗屎,也是狗屎。


第 2 章


这一天,原田岛雄大佐的心里很不爽。不是很不爽,而是相当的不爽。

绝密项目的试验阶段进行多半年了,虽说基本已经成型了,但在关键技术上还是没有突破,每次试验总是以失败而告终。

失败,也没问题,是成功他妈嘛!不过,总是失败,而且每次失败不是死就是伤,谁能受得了?最后,连妈都死了,哪来的儿子?

他 妈的。

让大佐很不爽的,还有这个少佐。

这个少佐叫中村次郎,是警备区日本宪兵队的队长,这个绝密项目的安全保卫工作由他负责。

中村次郎少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不皱眉的狠家伙,一把日本军 刀耍得贼溜,但就是枪打得不准。也不是老打不准,而是打准的时候不多。

有一次,中村次郎少佐怒气冲冲地,拔枪射杀刚刚抓回来的一个伪满洲国 军逃兵,相距不过三米,愣是打中了旁边押解守卫的胳膊,结果那个逃兵没有被射死,反倒是被吓死了。中村次郎少佐吹了吹冒着白烟的枪口,说了句: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这天一大早,这个中村次郎少佐接到来自新京的关东军司令部通知,说今天下午,新上任不久的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大将要前来香坊机场,视察绝密项目的进展情况,同行的还有一位从德国专门邀请来的专家。

中村次郎少佐,急忙把司令部的电文转给了原田岛雄大佐。你说,大佐的心里能爽吗?目前这个状态,怎么向总司令长官汇报呢。

军令如山,爽不爽的都要干,也许干完了就爽了。

原田岛雄大佐赶紧安排人手,准备今天下午的试验项目,又亲自进城去安排酒店的接待和保安,以及晚宴地点和酒后活动一系列事宜。

脚打后脑勺地忙了一上午,原田岛雄大佐还没有来得及吃午饭,就接到了中村次郎少佐打来的电话,紧急通知他,关东军总司令长官已经提前到了,让他马上回到机场。

大佐的心里很不爽。不是很不爽,而是相当的不爽。


香坊机场的南端,有一座二层小楼,相当于现代机场的航站楼。一楼二楼全加一起,也不过三百多平方米。就这么小的一个面积,还不如现在的一幢普通豪宅。

一楼最大的一间是候机室兼售票处,大约五十多平方米。其他几个小房间是机械室、电气房、保安部什么的。二楼是机场的指挥中心和通讯中心。

自从陆军本部绝密项目的试验搬到香坊机场之后,这里就变成了项目指挥中心。

此时,二楼指挥中心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一扇宽大的玻璃窗,几乎替代了整个一面墙。窗外,是秋雨后刚刚干爽过来的机场跑道。

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是坐着的。其他的人,都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周围,包括一位身穿纳粹德国 军服的德国人。

坐在C位的,正是日本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大将。


这位山田乙三大将,和他的前任梅津美治郎大将相比,名气并不大,可人家也是地道的骑兵出身的军官呀。

山田乙三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他的父亲,姓市川。

等等!怎么回事儿,儿子不随父亲的姓?

别急呀,慢慢往下看嘛:

说他父亲那一代就特别喜欢马,掐着手指头计算着,一定要生个属马的儿子。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挺着大肚子的老婆,不知道怎么搞的,偏偏早产了,早生了一个多月,儿子属了蛇。

算命的都说,属蛇的人都志向远大。

还真是。

属蛇的山田乙三,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也许是父亲的言传身教,从小就特别喜爱骑马。

童年时代的他,最兴奋的一件事,莫过于去他父亲的一位朋友家,原因只有一个:他父亲的朋友家里有一座马场,在那儿可以骑着马疯跑一整天。

后来,都迷到了何种地步:他去了那人家里,都赖着不想走。

他父亲一想,算了吧,也许是他们有缘,就把儿子过继给了这位朋友,成为这位朋友的养子。

他父亲的这位朋友,姓山田。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带点花边的什么故事,就不在这儿八卦了,反正那个年代也没有DNA检测。

就这样,留在了历史教科书中或什么基什么度百科上的名字,是一个叫山田乙三的军人,而不是一个叫市川乙三的男孩。

九一八事变时,山田乙三作为日本骑兵第四旅团长,已经是一名少将了。

他在日本陆军中,资格算是比较老的,连东条英机这样的大人物,都是他的后辈。只是他这个人,只喜欢骑马,不喜欢拍马屁,所以同一期的军官,大都比他升得快。

一直熬到了63岁,按现在来说,当不上省部级领导就该退休了,山田乙三才算混上了关东军总司令,接手了一份烂摊子。


第 3 章

此刻,坐在机场指挥中心C位的山田乙三大将,心里也很不爽。不是很不爽,而是相当的不爽,特别是见到匆匆推门进来的原田岛雄大佐。

大将对大佐,不爽对不爽,谁更不爽?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现在是官大三级,肯定是大不爽三压小不爽,不爽不爽就不爽。

“你迟到了,原田君!” 山田乙三大将详装和蔼地对着下属说道,可周围的军人们谁都能听出来,话音里面流露出来的不满和微怒。

不满就不满呗,直接把话说出来不就完了,都是军人,何必拐弯抹角的。

“非常抱歉,将军,我在城里安排将军一行人的住处和晚宴,是刚刚接到的通知,就马上从城里赶回来了!” 原田岛雄大佐句句说得都是实话,可怎么听起来都好像是底气不足似的。

在上司面前,有几个底气足的?

山田乙三大将看了一眼原田岛雄大佐,没吭声,瞪了一眼,转身朝向窗外,原田岛雄大佐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了下来。

低着头的原田岛雄大佐,用眼角扫视着房间里面的军人,大约有一半是自己部下的技术人员,一直参加这个绝密项目的研发与试验;另一半应该是将军带来的人,其中有一个德国人,还有几个身穿航校学员制服的年轻人。

“原田君啊,晚上的事情你就不用费心了,我马上还要去691部队的防疫给水本部,石井君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山田乙三大将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好像是对着空中说话似的。

不就是去满洲第731部队吗,装什么装?原田岛雄大佐心里想着。

原田岛雄大佐心里想的这些,是不是被山田乙三大将看出来了? 大将的脑袋,终于转了过来,对着原田岛雄大佐说道:“还是先看看你们这边的情况吧!你知道,陆军本部已经催了好几次了,而且天皇也对你寄予莫大的期望,可不要辜负天皇陛下的玉意呀!”

原田岛雄大佐的军靴一并,啪的一声敬了个军礼。“请总司令长官放心,我明白这个项目对帝国的意义,我决不会让天皇陛下失望的。”

“那好吧,开始吧!” 山田乙三大将摘下了雪白的手套,攥在手里,轻轻地甩了甩。

原田岛雄大佐转头向手下示意,一个军官走出了房间。

窗外,一颗红色信号弹,唰的一声窜上了天空。

原田岛雄大佐上前一步,走到山田乙三大将的身边,用手指向机场跑道的端头。

“请往那边看。”

一架印着红色膏药标志的银色小飞机,从远处滑过来,加速,起飞,腾空,看起来和其它飞机没什么明显的不同。只不过,它没有螺旋桨,机翼很短,机身很小,好像坐下一个人都很挤似的。

只隔了不到一两分钟,房间里的一个身穿航校学员制服的年轻人大喊了一声:“看,它飞回来了!”

喊什么喊,领导没长眼睛呀,不会自己看嘛。

还是在机场跑道的端头,远远的空中一个小黑点,光一样地向他们飞了过来。

原田岛雄大佐,这位空中大师,这位空战英雄,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进而陶醉了!

银色的小飞机,以超乎寻常、令人震惊、匪夷所思的飞行速度,闪电般地从机场上空,从他们眼前飞掠而过,又在机场跑道另一端的空中,重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它叫什么名字?”兴奋地站了起来的山田乙三大将,问着原田岛雄大佐。

“它叫未来,米拉伊。”原田岛雄大佐一直望着远方,并没有瞅身边的总司令长官。

米拉伊,日语就是未来的意思。

看来还是中文有意思,你想啊,未来,未来,就是还没来的意思嘛。

说话的功夫,房间里是一片欢呼声,米拉伊,米拉伊,米拉伊。那几个身穿航校学员制服的年轻人,挥舞着热情的拳头,振臂向空中高呼着。

除了原田岛雄大佐,谁也没有注意到,远方空中的那个小黑点,突然变红了,闪烁着光芒。

其实,应该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

是一个身穿航校学员制服的年轻人。


第 4 章


雨后秋日的夜空,清澈而深邃。半轮秋月,挂在天上,照着刚刚秋收后不久的黑色土地。

夜幕下的田野土路上,远远的三个人影,隐隐约约、时隐时现地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个年轻的俄罗斯姑娘。不仅年轻,而且漂亮。

不是在东北吗,哪儿来的俄罗斯姑娘?

这位姑娘,可不是本地人。她的身上,负有重要的使命,是特地从苏联过来接送一位重要的人物。

娜秋莎,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一副修长婀娜的身材。不过,这一切都似乎和她此时身处的环境极不相称。看看周围,干黄的高粱叶子,扎脚的苞米根茬,走在田间泛起的尘土中,还有一不小心就会踩上的牛粪。

真就是,一颗宝石,掉在了牛粪上。

就算在灰暗的夜色中,在柔和的月光下,娜秋莎也能够看得到,身后跟着的这个朝鲜人眼睛里面,不时流露出来的某种恐惧和担忧。

“我们还要走多远?” 这个朝鲜人叫金日哲,他伸出手抓住了娜秋莎的胳膊,一双单眼皮的眼睛,透过挂满尘土的稀疏睫毛,急切地问着俄罗斯姑娘,“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已经不远了,” 娜秋莎轻轻地回答,想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

娜秋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怂?“我们快要到指定地点了,你一定要镇静。”

这个叫金日哲的朝鲜人,好像对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可他又说不出别的什么,只好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把头从她的身上转过来。

那双薄薄的单眼皮,似乎无望地低垂了下来,稀疏的睫毛好像又掉了一小根,他想尽量控制住自己的一丝恐惧和担忧。

“别担心,老金,” 娜秋莎笑了笑安慰着金日哲,“我保证,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会在伯力的小酒馆里,和你弟弟一起,喝着伏特加,就像那些你们说的老毛子一样,边喝边喊,边喝边唱,边喝边跳,没完没了的。”

一个大男人,还让一个小女子来安慰安慰,丢不丢人那。

金日哲很勉强地苦笑了一下。他心想,弟弟是东北抗联教导旅的大营长,自己不过是东北自卫军的一个小连长,况且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到时候他认不认我,还不一定呢。

走在金日哲后面的小伙子,也跟着笑了。

这个小伙子叫赵东辉,是东北自卫军的一名战士,是领导派来负责护送前面两个人的。至于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要去什么地方,领导没告诉他,他也不想知道。反正早一点完成任务,可以早点钻进相好的家里,还能睡上一个后半夜。

啥叫相好的?是东北的方言,指关系很亲密、感情很好的人。你懂的,就是那谁。

他们在这条泥泞的乡间土道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倾听着周围的声音,哪些是应该听到的,哪些是不应该听到的。

反正应该听的,和不应该听的,你都得听。听了之后,才知道应不应该听。不过,知道也晚了。

乡间的土道,蜿蜒曲折地穿过田野土岭,穿过兴安岭余脉的茂密树林。秋夜的寂静,清澈的空气,好像把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给放大了多少倍似的。

走过夜路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不过,现在的人们,很少有这样的经历了,远一点的夜路都坐车。

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让这位东北自卫军的金连长,内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

娜秋莎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金日哲。他怎么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伪乡公所小职员呢,而不像是个日伪悬赏一万大圆的通缉要犯。

这位叫金日哲的,还真是个一位大人物的哥哥。他弟弟就是当时还默默无闻后来大名鼎鼎的金营长。

金日哲的弟弟先是加入了抗联,捎信儿回来,让哥哥也去。结果哥哥穿上了军装,才知道是马占山的队伍。反正都是抗 日,在哪儿不是打鬼子,就各钻各的林子啦。

后来,日本鬼子加上伪满洲国的伪军几次联合围剿,弟弟那支队伍顶不住了,就过江去了苏联。而哥哥这支队伍被打散了,伤兵跑得慢,逃兵跑得快,简直是溃不成军。

不过,金日哲这个连,朝鲜族人居多,大家挺抱团,队散心没散,决心重整旗鼓,和鬼子干到底。不过,没枪没粮,光有口号也不行啊。于是,金日哲先把弟兄们分散隐蔽在乡村里,然后通过北满及远东情报组织,终于找到了弟弟的消息。

鬼子也不是吃素的,悬赏一万大圆,通缉捉拿金日哲,想要撬开他的嘴,从而把他的弟兄们全部捉拿归案,彻底消灭这股抗 日力量,说不定还能一举摧毁北满及远东的地下情报网呢。

小鬼子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噼里啪啦的。

一万大圆,是满洲国当时的钱,说多挺多的,说少还真不少。当时,一双皮鞋大概一百大圆。一万大圆,可以买一百双皮鞋,够一个连穿的了,那么连长就是这个价了。

看来小鬼子悬赏定价,也是有依据的,有多少人,就穿多少双鞋,人一条命,就值一双皮鞋钱。

娜秋莎接到护送金日哲去伯力的任务后,深感此次行动的重要性和艰巨性,一句话,就是不容易。不容易,也得干,俄罗斯姑娘都有一股犟劲儿。

娜秋莎穿了一件大号的日军雨衣,这样一来,自己肩上斜挎的手枪,从外面就看不到了。另外,宽大的连衣雨帽,把一头又黑又长的漂亮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她在平时三九天都要穿的布拉吉,就是裙子,今天也特地换成了一条制服呢马裤。

夜色中,和两个男人走在一起,谁能看得出她是一个才二十一岁的女孩呢?

三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第 5 章


半年之前,娜秋莎才进入到苏军远东司令部参谋二局的特战部,参加了为期三周的特工培训。女特工一共四门课,莫尔斯电码及收发报,炸药与爆破,射击与暗杀,最后一门课是专门为女特工设置的,你懂的,就是那啥。

现在,她正带着两个男人,穿过一条乡间的土道,去一个代号为D77B82的地方,准备把那位值一万大圆的朝鲜人安全带走。

作为警卫兵,赵东辉打一手好枪法,不论长枪短枪,他是指哪打哪,深受领导的喜爱,几乎每次这样重要的护送任务,都会交给他来完成。

赵东辉见到走在前面的娜秋莎停下了,看到她又单膝跪在地上,他上前两步一看,原来她正在查看着地图。赵东辉凑了过去,想从她的衬衫前面往下看。

“往哪儿看?注意警戒!” 娜秋莎严厉地斥责了他。

“是,注意警戒。” 赵东辉应了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丝伤害。

都是玻璃心,容不得别人说。

娜秋莎抬头看了赵东辉一眼。地下联络人一再保证,派来的这个警卫是个好小伙子,枪打得准,还会点蟑螂拳,把他夸得云山雾罩的。她现在开始有点怀疑,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和哪个领导沾上点亲戚边,编个瞎话装像来忽悠她的。

如果真是那样,今晚可就很悬了。

不知为什么,娜秋莎突然感到一阵紧张。金日哲是个被日伪通缉的要犯,日本鬼子现在肯定在四处搜索寻找他,恨不得今晚就把他给抓住,所有和他在一起的人也都跑不掉。

而派来护送的警卫,又看起来有点不靠谱。

女人的直觉,是挺敏感的。放在现在,她应该挺适合海关边防那样的工作。

娜秋莎的目光投向了夜色中的远方,极力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尽量把那些不祥的念头都从脑海中抹去。自己还是头一次承担这样重要的任务,必须要把它完成好,千万不能给搞砸喽,否则她怎么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特工呢。

但凡年轻漂亮的女孩,在这个年龄段上,大都争胜好强,俄罗斯姑娘尤为如此。

娜秋莎领着身后的两个人,继续沿着这条泥泞的土道往前走。大约走了不到一百米的样子,她突然发现正前方不远处树林的什么地方,有一个影子疾速掠过。

娜秋莎愣了一下,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看到了什么,是夜风吹动了树木,惊动了什么动物?还是真的有个什么人,在前面埋伏着在等着他们?

她把左手向后伸向一边,示意身后的两个人停下来,同时用右手掏出了手枪。

“怎么回事儿?”金日哲紧张地低声说。

“嘘。” 娜秋莎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又把枪管指向了正前方,她用枪瞄准了那个影子的方向。

寂静的秋夜,像一块黑缎子一样罩在这里,谁也不想率先撕破它。

是有一个人,就躲在那棵树的后面。与其说,是她看到的,不如说,是她的本能感觉到的。

特工的本能和感觉,都是一流的,特别是女特工,超凡的敏感,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危险的行当,还需要那么多的女特工。

娜秋莎紧紧握着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准星对准了那棵树。此时,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却忘记了呼吸。

那里有个人,只要你一冒头,就会把你打翻,本姑娘的射击考核可是全优的。

树后的影子动了一下,娜秋莎紧紧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正要发力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响亮。

“安娜,是你吗?”

安娜是她受训时使用的化名。

“是我,你是,小廖?” 娜秋莎不相信地问,“廖柯夫,真的是你?”

树后面的人影,听到她的回答后,就像收到了一个安全信号那样,闪了出来,像个天神一样,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他的身材高大,体形均匀,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头发又黑又直,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戴着一副黑色单皮手套,脖子上围着一条朴素的蓝格围巾。

整个给人一个印象就是:精干,年青,充满活力。

“别用这个名字!安娜,”他平静地说,但语调中透出一股钢铁般的气息,眼睛里闪出一道令人察觉不到的冷光。

廖柯夫几步就走到了他们面前,就好像他的意外出现,是在意料之中,而且完全是很正常似的。

廖柯夫并没有理睬娜秋莎的惊喜与诧异,而是越过了她,直接走到了金日哲的面前。

“你好,你一定就是金日哲吧?” 廖柯夫伸出手来表示问候。

“是,是我。”金日哲回答着,一时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给搞糊涂了,但看得出这个中国小伙子认识带队的俄罗斯姑娘,并且好像还很熟,于是就把手伸出去,和他握着手。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娜秋莎问他,声音中夹带着一丝不满。该死的特战部,怎么就不相信本姑娘能够独立完成这个任务呢?为什么要派他来协助她,而且也没有提前通知一声计划有所改变了呢?

廖柯夫还是没有理睬娜秋莎的疑问,而是紧紧抓住金日哲的手,并顺势把这个朝鲜人拉向自己。

金日哲有些惊呆了,大口喘着粗气。

廖柯夫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用一只粗壮的胳膊搂住朝鲜人的脖子,使劲一压,迫使他跪在廖柯夫的面前。

金日哲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被勒住的咯咯声。

接着,廖柯夫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右腿上,用膝盖顶住朝鲜人的后背,双手向后猛拉金日哲的脑袋,瞬间就扭断了他的脖子。

廖柯夫松开了双手,让朝鲜人的尸体在自重下瘫倒在地上。

“天呐,你怎么?”娜秋莎惊呆了,赵东辉也都吓傻了。

“那根本不是金日哲!冒牌货,山寨版的。” 廖柯夫平静地解释着,好像娜秋莎和赵东辉都上错车了似的。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说不定几分钟之后,这片树林里就会冒出来成百上千的日本鬼子。”

赵东辉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盯着地上已经死了的朝鲜人,那个需要自己护送并保证其安全的朝鲜人。

“走吧,小伙子!” 廖柯夫催促的声音,把赵东辉从迷 离中唤醒出来。

赵东辉急忙从腰间掏出一把驳壳枪,举起来对准了廖柯夫。

“别,别动!”赵东辉结结巴巴地说着,可廖柯夫却镇定地向他走过去。

“别犯傻了!小伙子!” 廖柯夫用略带东北味的语调命令道,“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是小鬼子布置好的。那不是金日哲,不是你应该护送的人。你要想活着离开这儿,就要听我的!”

“别开枪,小赵,”娜秋莎在一旁轻声恳求着赵东辉,“他是自己人。”

“站住,别过来!”赵东辉举着驳壳枪,嘴里颤颤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赵,放下枪,他是来救我们的。”娜秋莎很担心这个经验不足的小伙子,在战战兢兢之中不小心走了火。

赵东辉并没有放下驳壳枪。他那双迷茫的眼睛,在面前的这几个人中间游离着。从廖柯夫到娜秋莎,又到地上那个朝鲜人的尸体,再回到娜秋莎,好像在寻求着她能告诉他该怎么办,因为眼前的一切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而且回去也不好向领导交代。

廖柯夫紧紧盯着赵东辉的眼睛,一直等到他的眼睛转向娜秋莎的时候,闪电般地窜过去,用左手一把抓住他举枪的右手,转动手掌,向外推开,把驳壳枪从他的手里撬开。廖柯夫灵巧地举起右手,就在驳壳枪在赵东辉手中翻转时,及时准确地抓住了枪柄。

廖柯夫神奇的速度和动作,让娜秋莎看痴了并沉迷了,而赵东辉更是不知所措地蒙住了,等他回过味儿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对着的,竟然是他自己那支驳壳枪的枪口。

“我不会开枪的,小伙子,如果你不想跟我们走,那也不勉强,你看着办。” 廖柯夫对着已经失魂落魄的赵东辉说道。

赵东辉越来越觉得自己真像个傻子,更像头笨驴。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接着又慢慢地后退着。

“小赵,回来,跟我们走!”娜秋莎低声喊着,但赵东辉不听,反而转身就跑,沿着刚刚走过来的土道。

“别往回跑,鬼子会抓住你的!” 廖柯夫冲着赵东辉的背影压着声音地喊着。

赵东辉可能根本就没有听见后面的呼喊声,因为,他已经跑远了。

廖柯夫抓住娜秋莎的胳膊,“我们走,往这边。”他说。

但是,娜秋莎没有动。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那具尸体,一个山寨版的冒牌假货。

“快走吧!”他拽着她钻进了树林。


第 6 章


心里一直很不爽的原田岛雄大佐,把关东军总司令长官山田乙三大将送走之后,好像才稍稍爽了一点。

他又急忙带着手下,驾车赶赴试飞样机的坠落地点。他知道,每次试飞几乎都是在这个时间段出的事,飞机迫降或坠毁,也差不多都在这个地方附近。

他 妈的,这一天怎么总是发生这些令人不爽的事情。

说到这个绝密项目,最初是计划放在陆军本部在日本本土上的一个试验基地。但由于距离市区太近,加上人口密度大,一旦出事会造成重大的伤亡和财产损失。

日本人可不傻,赔本的买卖是不会干的。于是,在进入项目试飞阶段后,就搬到了人烟稀少的中国北满地区。在这之前,731部队的实验取得了一些进展,也是得力于当地取材。

什么叫当地取材?说白了,就是拿咱们中国老百姓当实验品。小鬼子,你丫狗 日的。

北满地区的上空,基本上是所谓的皇军说了算,全无敌方军机。美军和苏军的战斗机,几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而中国 军队的飞机,根本就顾不上这么远的地方。所以对试验来讲,是绝对安全的空域。

一路上,坐在军用吉普车上的原田岛雄大佐都一直没有说话,时而抬头看着还算晴朗的天空。有没有敌机,还不是一样,自己的飞机不是也掉下来了吗?

到了试飞事故现场,见到已经被抬上担架被烧伤的飞行员,原田岛雄大佐心中一紧,好像能听到把他从飞机残骸中拖出来时的惨叫声。

原田岛雄大佐本人就是飞行员出身,这样的场面没少见,可还是感觉到眼下的情景真得很惨很惨。

原田岛雄大佐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试飞飞行员的勇气和胆量。尽管在临上试飞样机之前,他们都知道可能会出现的危险,登上飞机和登上一个炸药桶差不了多少。但是,为了帝国,为了天皇,军人是不惜自己的性命的。

说起来,日本鬼子的这个劲头,倒是挺叫人佩服的。什么神风敢死队的,头上系条毛巾就能冲上去,也不管头上的那条毛巾,是擦脸的还是擦脚的。

军人的荣誉感,和飞行员的职业生涯,在此刻都达到了空前的顶点。试飞,可以让一个飞行员获得,无人可以获得的高度与速度。这将是一个生命最辉煌的时刻,当然,是要以生命作为代价的。

试飞的失败,并不可怕,而以生命作为代价,却是太可怕了!

试飞失败了,对那些科研技术人们来讲,可以再回到他们的绘图板上,拉着计算尺,再重新设计一番。可对飞行员们呢,却可能再也不会飞上蓝天了,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蓝天了。

原田岛雄大佐曾经是个飞行员,他了解飞行员的一切,他们的快乐,他们的悲伤,他们的胜利,他们的失败。最大的悲伤与失败,莫过于,再也无法重返蓝天。

原田岛雄大佐不是一个科学家,他不明白该怎样超越自然的极限,怎样摆脱地球的引力,飞得更高,飞得更快。

人类呀,总是在竞争,和自己,和命运,和自然,和上天。最后呢?自己没了,命运没了,而自然还在,上天还在。

作(念第一声或是念第二声,反正不念第四声)啥呀?

什么都没了,也还好。最糟糕的是,那些生命尚存的伤员,该怎样适应病床或轮椅,四肢被烧伤的肌肉,会永久固结并萎缩的,手指也会被火焰烧熔而连在了一起,就像鸭掌似的。

也许经过几次的手术治疗,他们会得到一定的康复,重新站起来,还像一个男人,至少在表面上像。原田岛雄大佐他自己就有不少这样的战友,可以拄着拐杖走到户外,可周围的人们,却把他们看作是行走的蜡像,和行尸走肉差不多。

所以,当第一眼看到这个倒霉的试飞员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作为一个军人,原田岛雄大佐知道,这样的事情想得太多,也没有什么好处,没必要,也没用。不过,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每次一见到受了重伤的飞行员时所留下的悲惨印象,还是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随行的医护人员跑过去时,试飞员的头发都已经被烧掉了,眉毛和睫毛也都烧没了,脸上的大部分皮肤都被烧伤了。

原田岛雄大佐甚至辨认不出来,是哪个年轻的飞行员。一个充满希望的小伙子,到一个面目全非的重伤员,这中间该是一个怎样惨烈的过程。

这么下去,试飞一次,就损失一名飞行员,谁受得了。

所以,原田岛雄大佐紧急从新京调来了南岭航空学校的年轻学员,准备训练为飞行员,就是刚才在机场见到的那几位身穿航校学员制服的年轻人。


第 7 章


原田岛雄大佐只知道,紧急从新京调来了南岭航校的几个年轻学员,他却不知道,在这几个年轻人中间,竟然有一位见血就晕的小伙子。

是不是来之前忘了体检,还是他们入校时就没有体检过?

这位小伙子,他叫谢英来。

谢英来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祖祖辈辈受到的都是儒家文化的传统教育,好像没学到多少大无畏的革 命精神。

谢家世代出名医,偏偏到他这一代,作为独生子的他,却恐惧学医,因为他天生怕血,一见到血就迷糊,再看一眼马上就晕。

谢老名医,看到儿子不打算继承医钵,要说痛不欲生,还不至于。不过,在哀叹老天不该断谢家医脉的同时,老爸还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规劝着儿子。

老爸说,中医不开刀,哪来的血?

儿子说,我看见过你给病人针灸,把人家都给扎出血了。

就那点血?

老爸都晕了。

谢英来虽然怕血,但不恐高。他的崇高理想是周游世界,开着飞机去周游世界,最好是开着飞机带着女朋友去周游世界,所以挖门子盗洞,挤进了南岭航校。

眼看着快要从航校毕业了,可以自己开飞机了,却被调到了远离父母的香坊机场,试验什么新型飞机,谢英来心里有些不爽。

不过,一见到那架神奇的小飞机,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开一架这么快的飞机,是不是用不了一天,就能绕地球飞上一圈。

他又晕了。

不是因为兴奋的,而是看到小飞机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红点,让他联想到老爸针尖上的血滴。

不行,得跟老爸说说这事儿。要不,咱还学中医吧,躲到哪儿,都躲不开血。

于是,在和其他同学一起离开机场去哈尔滨市区玩的路上,谢英来像条黄花鱼一样,溜了出来,独自一人找到一间电信电话局,打了个长途电话给老爸。

那个年头,打个长途电话老费劲了,好不容易才接通了谢老名医的中医诊所,谢英来就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和老爸细细说了一遍。

谢老名医乐得不得了,感谢苍天有眼,让儿子有些回心转意。同时他也觉得很新奇,又问了不少新型飞机的细节,叫儿子还是留下来,千万别惹着小鬼子。实在坚持不下去的话,先请个假回新京,就说老爸病了。

放下了电话筒,走出了接长途电话的小单间,谢英来刚才眩晕的感觉,现在好像平复了许多。对了,刚才那些同学说,要去哪个地方玩了的?好像是道里中央大街的一家什么酒店?

柜台里坐着一位中年职员,正在低头写着什么。谢英来问他:“中央大街的哪家酒店最有名、最热闹?”

“马迭尔酒店。”那位中年职员头也没抬地就回答道。

谢英来兴冲冲地推开了电信电话局的门,他想快点找到自己的那些同学们,高高兴兴痛痛快快地玩个通宵,把那个令人头晕的小红点彻底忘掉。

这时,坐在柜台里的那位中年职员表情严肃地抬起了头,看着谢英来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合计着:谢谢你了,小伙子,你刚才在长途电话里说的那些事情,我可全都听到了,得赶快报告给我的“老爸”。

这个“老爸”,可不是个老中医,而是地下情报组织的一个节点。


第 8 章


回到机场的试飞中心,原田岛雄大佐见到那位德国人,坐在了刚才总司令长官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同样是脸朝着窗外。

原田岛雄大佐已经得到了陆军本部的通知,这位德国人就是他们专门从德国邀请来的飞机设计及液体燃料专家,赫赫有名的卢尔维德教授。

“它飞得很好。” 卢尔维德教授淡淡地说。

“是,在这里是飞得很好,可你没有见到那边的惨状。” 原田岛雄大佐的脑海里,又闪现出刚才见到的一幕。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就像刚刚上天的风筝,风大了一吹,从天而降地一头栽下来。” 卢尔维德教授的语调还是很平稳。

原田岛雄大佐说:“我们知道这里面有一些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所以……”

“所以,我来了。” 卢尔维德教授接着说道,同时站了起来,转过身。

原田岛雄大佐恭敬地说:“感谢你远道而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那么一点劲儿,够用吗?你们东方人呐,是太谦虚了,还是太自傲了?卢尔维德教授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作为飞机设计及液体燃料领域的专家,卢尔维德教授曾经参加过,纳粹德国多种新机型的研发项目。当然,这里面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在欧洲战场上,德军的空中优势,逐渐消失殆尽。他们也曾试验过一种新机型,叫特米科号,出现的问题,和今天看到的极为相似。

当德军空军司令部紧急通知他,赶赴伪满洲国的新京时,卢尔维德教授似乎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他甚至幻想,是否可以查看到日军的核心设计细节,也许可以用来解决特米科的问题。

如果这样可以成功的话,新型喷气式战斗机完全可以对英军美军的常规战斗机以毁灭性的打击,从而夺回空中优势,为我们那位神经质的元首,争取到更多更宝贵的时间,一举扭转处于战略守势的欧洲战局。

他们日本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计划?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中国战场,东南亚战场,太平洋战场,就没有一个不伤脑筋的地方。

“教授,你看,” 原田岛雄大佐的话,打断了卢尔维德教授的思绪。“你看,很可能,飞机是不是太重了?在高速、高空的情况下,火箭动力发动机,可能无法承受一些额外的重量。”

提到具体技术问题,卢尔维德教授意识到,日本人的设计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刚才他看到了新型飞机的空中威力,水平飞行时可以达到普通战斗机速度的两倍,在空中发出的那种不可阻挡的呼啸声,足以让任何一个飞行员胆战心惊。

它真的不愧称之为米拉伊,是日本帝国的未来。

同时,卢尔维德教授看得很清楚,和他在德国时的那个项目很类似,新式飞机的问题不仅仅是超重这么简单,可能还有一个整体结构的稳定性问题。动力系统的设计缺陷,特别是供燃管路的设计,都会带来固有频率和谐振模态的变化,加上高速高温状态下的结构振动及颤振问题等,都会严重影响飞行中的稳定性,一旦飞行员操作出现偏差,哪怕是在普通战斗机的容许误差范围内,可能也会造成新式飞机的严重失稳。

唉,说这么专业,你一开飞机的也听不懂。教授心想,其实,我也不很清楚。当然了,不是都不清楚,只是目前还没有见到设计图纸和计算书,现在下结论还有点早。

“什么时候我可以看到设计图纸?” 卢尔维德教授盯着原田岛雄大佐问道。

原田岛雄大佐心想,人家德国人就是敬业,一来就想看图纸,怎么也得先吃饭、喝点酒啥的,然后我再给你安排点酒后的节目什么的。


第 9 章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几声,娜秋莎愣了一下,而廖柯夫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枪声,而且他听得出来,枪声离他们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估计是朝刚才跑走的那个小伙子打过去的,尽管在寂静的夜里,枪声传过来格外得清脆,仿佛就在不远的地方。

“看来他们是发现你们那位小伙子了。” 廖柯夫对娜秋莎说。

“他们追上了他,总比追上我们要好吧。” 娜秋莎冷冷地说,她尽量在廖柯夫面前不去流露内心的情感。

丛林中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当一头大狗熊追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只要跑得比另一个人快就行。

而廖柯夫并不看得这么简单,他哼了一声,“如果他真的被抓住了,很可能会供出我们,刚才我真应该杀了他。”他边说着边继续往前走着。

你以为那头大狗熊咬死了另一个人之后,就能放过你吗?

所以,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们很快跑出了树林,快步穿过潮湿的田野,一直走在低洼的地方,这样,他们的身影就不会出现在天际线上了。他们在受训中,学过夜间追踪,经常会利用天际线上的微光,发现到追踪的目标。

娜秋莎跟在廖柯夫的后面,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可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廖柯夫的夜行速度。

他们曾经在一起训练时,她当时很自豪,几个小时的夜行训练,自己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没有掉过队。现在看起来,实战远远要胜过训练时的难度。

他们周围的田野及灌木丛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但他们仍然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状态。在他们彼此交谈时,必须要尽量压低声音,否则一点点略高的话音,可能马上就会传出去很远。

“小廖,飞机在哪儿呢?”娜秋莎忍不住还是问了。

“你放心,那个飞行员我认识,他叫叶夫根尼,我们是棋友,每次执行任务,我几乎都是坐他的飞机。这次我们突然改变了计划,提前几个小时就到了。”

“那现在飞机在什么地方?”

“有个废弃的小煤矿,离这儿不远了,还有几里地吧。我们天刚擦黑就飞进来了,原来计划的着陆点太危险了,我只能多跑十几里路,去原定的接头地点,把你们接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娜秋莎有点生气似的,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预测到她的行动,而她却对他的行动毫无知晓。

这也太不公平了。

廖柯夫看出来娜秋莎有一点点惊慌失措,或者说是有一些心里没底。先让她心里没底吧,子弹可以让它再飞一会儿。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在飞机来之前,你们至少应该,仔细检查一下预定接头地点周围的情况,倍加小心谨慎才是。” 廖柯夫说。

“就算我不够谨慎,我是不是就死定了?”娜秋莎有点疑惑。

廖柯夫皱了皱眉,“可以这么说,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这几个人都要死定了。”

“如果你不来救我,那我现在也被抓进小鬼子的牢房里了,对吧?”

“可能吧,你有很好的直觉,不过有时候,用的不是地方。”

可用在哪儿,是用对了地方呢?

“可是,这个金日哲,是他们交给我的,怎么会错呢?”娜秋莎心中还有些不解。

“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追查,总得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吧。娜秋莎,我想,中间一定有叛徒,或叫内奸,至少有一个。在我们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之前,地下组织中没有人是安全的。同样,也没有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廖柯夫低沉地说。

“那个真的金日哲呢?”

“肯定已经死了。”

“天呐。”

廖柯夫低声咕哝着,“灵魂上没上天堂,就不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话?小廖,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娜秋莎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廖柯夫回想起,不久前在镰刀斧头的旗帜下宣誓的那个神圣时刻。

秋夜的寂静,被无情地打破了。

这一次是狼狗的叫声,听声音是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追来的。

“该死的狗东西,他们追过来了,快跑!” 廖柯夫拉住了娜秋莎的手。

日本鬼子,真是狗东西。


第 10 章


飞行中尉叶夫根尼,心情紧张地站在自己的飞机旁边,焦急地等待着。

他身边的这架小飞机,大家都叫它“小苞米头”,不仅个头小,而且飞行速度慢得令人着急。

这样的小飞机,非常不适合常规的空中作战,最高时速还不到200公里,比汽车快不了多少,敌方的战斗机轻易就会追上的。

不过,小苞米头,这种双机翼、座舱式的小飞机,对远东特战部来讲,却是不可或缺的宝贝,只因为有其不可替代的优点:它可以超低空飞行,避开敌人的雷达,而且起降距离很短,在一个小学校的操场上就能从容起降,有时甚至在更短的跑道上,也可以紧急升空。

那个年代的小苞米头,就相当于现在的直升飞机了吧。

现在,这架小苞米头,身上覆盖着迷彩网,正停在一个废弃小煤矿的车道上。叶夫根尼不敢把迷彩网揭下来,毕竟,一架飞机停放在空旷的野外,在夜里会反射出微光的。

叶夫根尼看到,远处的天际线上,猛然冒出来两个人影。是廖柯夫和娜秋莎,他们远远地在朝这里跑。

“他 妈的,怎么才到。” 叶夫根尼骂了一句,急忙转身把迷彩网往下拽。网子的尾部先拽下来了,前面的网子却和螺旋桨缠搅在了一起。

叶夫根尼回头看了一眼廖柯夫他们,离他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却正朝他疯狂地挥着手,意思是让他赶紧发动引擎。

叶夫根尼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袭上心头,一定是日本鬼子追上来了,肯定已经很近了,否则他们不会那么着急地让他发动飞机。可他必须要把迷彩网先揭下来,然后才能上去发动引擎。

现在真是越急越出错,网子缠在螺旋桨上越理越乱。叶夫根尼把一只手伸进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迅速地朝迷彩网砍去,拼命地把网子割开。

廖柯夫全力地往前跑,而娜秋莎开始落后了,好在廖柯夫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娜秋莎甚至自责着,自己怎么跑得这么慢。

这时候的他们俩,早就把丛林法则忘在脑后了。

廖柯夫感觉到了,娜秋莎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回头想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可他远远看到了日本狼狗和日本兵的影子,越来越逼近了。他急忙想抓紧娜秋莎的胳膊,可只抓住了她雨衣的袖子,跌跌撞撞地拉着她跑着。

廖柯夫已经看到了远处的飞机,叶夫根尼,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发动那该死的飞机?你没有看到后面日本鬼子,难道没看到我们已经跑过来了吗?

叶夫根尼不会又喝酒了吧,你这臭棋篓子,象棋下得不怎么样,可喝酒倒很凶。另外,飞机该不会又出什么毛病了吧?廖柯夫胡思乱想着,他的痛苦与紧张,随着每跑一步而不断增加着。

怎么办?夜里向飞行员大声呼喊,是一种危险。但等到他们到了飞机那再发动引擎,也是一种危险。哪个更危险呢?

身后的鬼子和狼狗,才是最危险的。

廖柯夫能分辨出,后面树林中日本兵相互叫喊的声音,就像猎人逼近猎物时那样。听起来,好像有一个中队的日本鬼子在围追着他们。

廖柯夫此时别无选择,只能捡危险之中最小的了。

于是,他大声喊着:“叶夫根尼,启动飞机!马上启动,鬼子追过来了!”

然而,前面不远处的叶夫根尼中尉,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还在飞机前面鼓弄着什么。而身后的日本鬼子,倒是耳朵贼尖,听到了廖柯夫的喊声,朝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廖柯夫哪里知道,叶夫根尼正在和最后一块迷彩网较着劲。

“欲速则不达”,这句老话太对了。越着急越出错,本来已经剩下最后一条线了,叶夫根尼以为一拽就下来了,结果网子没有拽下来,螺旋桨倒是被拽得转了一下,结果把已经割下来的网子又给缠上了。

人逼急了,也会急中生智。这回,叶夫根尼中尉直接用匕首在螺旋桨上切着网子,效率明显提高,几下子就把迷彩网全都割了下来。

满头是汗的叶夫根尼中尉,顾不得擦汗,急忙清理散落在地上的碎网片,如果起飞时再缠上轮子,卷起来搅到螺旋桨上,那就是致命的了。

“飞机怎么还不启动?”娜秋莎有些绝望地问着。

“我跑过去看看。”廖柯夫回答着,他也不知道飞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这么说算不算是个回答。他甚至没有想,如果飞机起飞不了,他和她还能跑多远。

廖柯夫松开了娜秋莎的袖子,朝飞机那边跑了出去。娜秋莎感到一阵慌乱,他真的撒手不管自己的吗?他不是那种人那!

后面传来了第一声日本三八大盖的枪声。

廖柯夫在黑暗中,突然看不到原来那个地方的飞机了,它跑哪里去了?是朝自己这边开过来了吗?哪个会先到?是飞机还是日本鬼子?

突然,900马力的飞机发动机,在他们身边爆发出雷声般的轰鸣。叶夫根尼中尉把飞机朝着他们开了过来,小苞米头在呼唤着他们,机舱的侧门朝他们打开着。

廖柯夫和娜秋莎,全速地奔跑着。身后方的远处,窜出来一条挣脱皮带的狼狗,边吠边跑,想要咬住他们。

廖柯夫第一个冲到了滑行的飞机旁边,他边跑边用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机舱门上的把手,另一只手伸向后面的娜秋莎。“娜秋莎,快点!”

娜秋莎好像用尽毕生的气力,跑完的最后几步,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抓住了廖柯夫伸过来的手。廖柯夫顺势把她往机舱一甩,娜秋莎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机舱里面。

廖柯夫想立刻跟着她跌进机舱,就在这时,那只狼狗已经跑到了脚下,窜起来咬住了他的小腿。廖柯夫使劲地甩动几下腿部,终于摆脱了狗牙。

那条狼狗又跳了起来,但没有咬到。可离得实在太近了,廖柯夫可以感觉到狼狗就在腿的旁边什么地方。

那条狼狗又又跳了起来,这时廖柯夫已经半边身子爬进了机舱,外面只露出双腿在乱蹬着。

他本能地朝外乱踢着,感觉到脚上的靴子,几次踢到了狼狗的头部。最后一次,廖柯夫一脚把它给踹飞了,那条狼狗发出一声惨叫。

“飞起来,小苞米头!” 叶夫根尼中尉现在用不着任何人来催促了,日本鬼子已经从远处围了上来,他大力踩着油门,奋力拉着操纵杆。

在一声急促的命令下,日本兵端起了三八步枪,瞄准了正在加速的飞机。

就在廖柯夫爬进机舱,砰的一声关上机舱门的时候,一阵阵枪声响了,和飞机的轰鸣声一起,响彻了秋日的夜空。

由于滑行等着廖柯夫他们爬上飞机,前面可以加速的地方所剩不多了。枪声响起时,叶夫根尼中尉使劲踩着油门,把飞机往上拉,整个身体都已经颤抖地倾斜了。

日本鬼子的子弹打中了一个机翼,还有一颗子弹从驾驶舱的玻璃角上射了进来,然而,匆忙瞄准的枪弹,并没有阻止小苞米头慢慢地在煤石道上起飞。

廖柯夫和娜秋莎,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只有飞机驶入了夜空,日本鬼子才不会抓到他们,他们才会逃过一劫。

小苞米头的轮子,终于离开了地面,开始爬升起来。


第 11 章


叶夫根尼中尉奋力操控着飞机。

我就不信,飞不起来,那也太掉链子了,中尉心里狠狠地想着。

日本鬼子的子弹从机翼两侧掠过,超速运转的发动机发出惊人的巨大轰鸣声,好像这架小飞机使尽了全身气力也飞不起来,而且用劲用过了头,瞬间就要坠落了似的。

娜秋莎透过机舱里蒙着雾气的玻璃窗,看到的都是周围黑蒙蒙的树丛,树枝离得那么近,几乎都要刮上飞机了。

尽管鬼子现在没办法赶上来,可一旦坠机……她没敢再想下去,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为命运而祈祷着,还是为难以避免的坠机提前做点心理准备。

叶夫根尼中尉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的技术和能力,也永远不会放弃自己心爱的宝贝,这个会飞的小苞米头。

他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推起飞机,星形发动机奇迹般带着小苞米头,从树梢上掠过。最高的一根树枝尖,都刮在了轮子上,就像是一只手想把它拽下来一样。

日本鬼子的枪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子弹好像失去了目标一样乱飞乱舞着。

小苞米头,终于升起来了,升上了天空,越升越高,最后融入到秋日的夜色之中。

娜秋莎这才松了一口气,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真没想到,任务这么难,我们还是成功了。”她的声音,被她的手给捂住了。

声音都被手给捂住了,那谁能听得见?除了你自己。

“干得漂亮!叶夫根尼。”廖柯夫向前面的驾驶舱喊着。

看人家,这话说得多敞亮!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如果下棋也能这么漂亮的话,那就更好了。

叶夫根尼中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真的希望,廖柯夫在棋盘上也能这么夸他一句。而此时,他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空中世界里了,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天空,寻找着可能会出现的敌人夜间战斗机。

廖柯夫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有些发抖的娜秋莎说:“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娜秋莎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跑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觉得有些冷。”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廖柯夫想到,也可能她还处在刚才震惊的阵痛之中吧,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的。

这个时候,廖柯夫应该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娜秋莎披上。不过,这个桥段太老旧了。不该脱的时候,乱脱也不行。

“你身上还带着酒吗?”娜秋莎轻声地问了一句。

她怎么知道我的这个小习惯?廖柯夫把手伸进里怀的口袋,掏出一个古典的、扁扁的纯银质小酒壶,拧开瓶盖后递给娜秋莎,“高粱烧,”他说。

“什么?”娜秋莎好像没听清。

“东北的高粱烧,相当于俄罗斯的伏特加。万一我被抓了,高粱烧要比伏特加更地道,当然,喝一口解解寒,也管用。”

娜秋莎接过来,直接就喝了一大口,正好可以稳定一下她自己紧张的神经和情绪。

是稳定,还是麻痹?

“你连尝都没尝,就灌了一大口,这可是违反训练规则的。”廖柯夫貌似严肃地说道。

“你给我的,还用尝吗?”娜秋莎微微地笑着,把小银壶还给了廖柯夫。

廖柯夫接过来酒壶,也喝了一大口,“干杯!”

哪儿来的杯呀。

“很高兴又见到了你,廖柯夫中尉,不管在哪儿。”娜秋莎伸出自己的手。

“我也是。”廖柯夫握住了娜秋莎的手。

不管在哪儿。

在哪儿?


第 12 章


在整个二战的战场上,远东战场的上空,应该算是最平静的了。特别是夜间,几乎没有什么飞机飞上天。

由于没有敌机的骚扰,而且小苞米头加装上消音器后噪音极低,从北满飞越松花江平原,跨过黑龙江,进入苏联的远东地区,还算是一趟比较平静的旅途。

飞机上的他们,都变得轻松起来。

“小廖,你怎么知道,刚才的那个,不是金日哲呢?”娜秋莎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着。

“因为我见过他一次,”廖柯夫说,“我听说,你要把他带出来。他们告诉我,他被日本鬼子抓住了,但又逃出来了。我觉得不太可能。对了,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知道他很勇敢,打鬼子很厉害。可我怀疑,他一个人怎么能从日本鬼子的严密看守下跑出来呢?”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捎个口信呢?”

“来不及了,根本没有时间了。另外,我也不很确定,万一你杀错人了呢。我必须自己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那,这个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关东军情报课下面的特工,也可能是伪满洲国 军队中的一个什么人,不过都关系不大,反正日本人会跟着你们,到接头地点等着飞机降落,然后把你们一网打尽,包括飞机和飞行员,加上你和那个小伙子。接着就是几个小时的严刑拷打,然后你就屈服了,从而影响到整个北满地下组织。别那样看着我,娜秋莎,我只说你屈服了,并没有说你背叛了。别把自己想象得多么坚强,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在伯力我们受训时讲过的,记得吗?”

“当然记得。”

廖柯夫决定接着告诉她点什么,好让她对他更有信心。

“还有一件事,娜秋莎。”

“什么事?”

“我今晚不应该来这里。伯力不知道我在这儿。”

“什么?为什么?我以为是伯力派你来的呢。”

“不是。”廖柯夫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权衡应该告诉她多少真相,“我要求过的,可他们不同意。”

“是谁不同意?”

他耸了耸肩,手指向上一指,好像在说:还能有谁?罗特莱少校。

“这个混蛋,”她好像比他还气愤。

“是,我也一直认为他不怎么样。”

“可你还是来了?”

“必须的。”

“你违抗了顶头上司的命令。”

“特战部看起来挺专业的,实际上差远了。”廖柯夫说,“有些事情应该独立决断,或者叫特事特办,况且,罗特莱少校并没有说,我命令你不能去。”

“那他是怎么说的?”

廖柯夫模仿着他的顶头上司,他们特战一科的科长,用一种略为夸张的鼻音,“廖柯夫同志,冷静点好不好,这是他们东北自卫军的事儿,傻瓜才会插手。”

娜秋莎笑了,“他还说了什么吗?”她喜欢他表演时的样子。

“只有出其不意的相见,才叫邂逅。”

“天呐,怎么和我爸爸说得一模一样。”她的语气,简直不像一个特工,倒像一个邻家女孩。

“刚才最后的一句话,不是他说的,是我说的。”廖柯夫眨了眨眼睛。

娜秋莎知道自己有点露怯了,马上转过身去,望着舷窗外的夜空,“谢谢你,小廖,你今晚救了我,救了我的命。”

“换作你也会这么做的。”他说。

“是的,我会的,一定会的。”她坚定地说,仍然看着舷窗外面,没有去看他。

娜秋莎沉默了很久。

廖柯夫把小银壶举到嘴边,又喝了一口,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耳边唯一的声音,是那台九缸风冷发动机发出的沉闷的轰鸣声。喝进去的几口高粱烧,现在开始烧了,他很想睡一会儿。

“可是,廖柯夫?”娜秋莎转过身来。

“什么?”他的眼睛已经开始闭上了。

“我回去怎么向伯力报告呢?我就说,我回来了,金日哲没有带回来,我们,对不起,我们把他杀了,他是假冒的,尸体留给树林里的日本鬼子了,哦,对了,我们地下组织中有一个叛徒。我能这么汇报吗?”

尽管廖柯夫紧闭着双眼,娜秋莎还是能看得出,他脸上微笑着的轮廓。

“你会想出办法的。”廖柯夫笑着说。

“我知道了,小廖。”娜秋莎也笑了。

那条叫做“黑龙”的大江,终于映入了眼帘。只有从空中向下看去,才能真正感受到,黑龙江名副其实的威名与气势。

夜幕下的江水,真真切切地是一条翻滚流动的黑龙。

而娜秋莎的心里,也如黑龙江水一样,波澜起伏,不能平静。


第 13 章


小苞米头降落在苏联伯力北面的一座军用机场。

廖柯夫的那台乌拉尔摩托车,就藏在机库旁边一堆旧帆布的下面。

一坐上廖柯夫的摩托车,娜秋莎就知道,这家伙开起摩托车来,可能也不会遵守战时机动车限速的规定。不过,也挺好的,从军用机场回到伯力市区,这倒能让他们节省不少的时间。

夜间没人没车的,上空也没有敌机来轰炸,干嘛不跑快点,对吧?

而且,廖柯夫把摩托车的车灯也给改装了。这样,当他们在郊外和市区的黑暗道路上疾驶的时候,改装后的车灯,能使光束更向下投射出去,变散变暗一些。

在伯力市区一个小公寓前面,廖柯夫把摩托车驶向路边,乌拉尔最后咆哮了一声,然后就平静了下来。娜秋莎从他的腰间放下双臂,从摩托车的后座上爬了下来。

“你是怎么搞到的这台乌拉尔?算了,你不会说的,我也不想知道。”娜秋莎看了一眼廖柯夫。

“我是在报废仓库里发现的,其实只是它的挎斗被炸坏了,摩托车本身修一修还能用。咱这台M72,跟德军的R71差不多,速度极快,性能相当好。”

“你是在夸摩托车,还是在夸你自己。”娜秋莎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和你的摩托车。”

“没问题,愿意为你效劳。”廖柯夫笑着跨上了摩托车,不过好像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娜秋莎笑了笑说,“那就进来喝一杯吧,小廖,反正天也快亮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要谢谢你今晚这一路上高粱烧的照顾,现在又开始冷了,来吧,我家里有真正的俄罗斯伏特加。”

廖柯夫从摩托车上翻下来,跟着娜秋莎走上了门前的台阶。

娜秋莎住的这个地方,离苏军远东司令部很近,以前受训时,廖柯夫来过的。不过,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这座建筑发生一些变化,窗户上都贴上了米字的纸条,门前的铁栏杆都被拆掉了,可能是被熔化后炼铁,去铸造新型坦克了。

房间里,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

“你同屋的那个女孩不在吗?”廖柯夫想装出随口而说的样子问道。

“你是说阿加塔吧,前几天她去野 战医院了,估计过些天才能回来。如果她在家,我们就得小声点儿,对吧?”娜秋莎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们俩一起把壁炉里的焦木又点燃起来。娜秋莎拉过两把椅子,他们围在炉火前,用军用陶瓷杯子,喝着娜秋莎倒的伏特加,里里外外都变得火热起来。

娜秋莎突然一阵发抖。

廖柯夫急忙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回答,“我想没事儿。”

“你今晚可能受到点惊吓了,”他承认,这个念头好像刚刚才进入他的脑子里。

“老实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比我想象得要好些。没有什么要比你意识到如此接近死亡,而更能叫你珍惜生命的了,是吧?”

“是的。”

“小廖,你到北满那边去过几次了?”

廖柯夫低头盯着他的靴子,像是看看靴子底有没有泥巴。“我没数过。”

“为什么没数,你们中国人有什么忌讳的吗?我们受训结束后,你是不是经常去北满?”

廖柯夫真的不大喜欢娜秋莎提到这样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最近越来越频繁地进出北满,也知道任务会越来越艰巨,当然还知道生还的机会也在越来越渺茫。“我尽量不去想什么次数了,反正只要是去了就完成好任务,然后争取安全回来。”

廖柯夫故作轻松地用小铁铲戳起几个煤块,投进壁炉里。他们都在看着火花在炉膛里飞舞着,彼此都在静静地等着对方说话。

“你下次什么时候走?”娜秋莎忍不住地问他。

“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我们在伯力还能一起待几天。”

“我们,在一起?”

“就像今晚,此时,我们在一起。”

“可今天晚上,和你说的那个我们,没关系的。”

“曾经有过几个夜晚,是只属于我们的。”

曾经的我们,现在的我们。我们还是我们。我们已经不是我们。

“娜秋莎,我有未婚妻了,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你们并没有结婚。”

“就像你什么都了解似的,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可我认识你,只认识你。我们在一起摸爬滚打了近一个月,让我见到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

廖柯夫沉默着,没说一句话。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你那时对我,是有感情的。”娜秋莎回忆着。

“是,那时我对你是有感情。可是,假如我们中间有一个要结婚了,感情还靠得住吗?”一个男人在推卸责任的时候,是不是都这么找个理由。

“我记得还不到半年。”女人把日子记得很准。

“是我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句话怎么这么熟。

“给个准话:是想见我,还是想娶她?”一针见血的问句。

“见你。不过……”男人也说句实话。

“就喜欢你这爽快劲儿!小廖,不过什么?”娜秋莎追问着。

廖柯夫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我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不,我不想听你那些废话,说得再好也不如做得好。今天晚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现在会在哪儿?你冒了多大的风险!我就想知道,你对我们训练营上的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当然不是,只对你。”廖柯夫直视她的眼睛,坚定地说。

“那就对了,我想我很幸运遇到了你,廖柯夫中尉。”娜秋莎喝了一小口伏特加,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伏特加也很幸运。”

壁炉中的火越燃越旺,房间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他们喝了不少伏特加,娜秋莎热得直想把袜子脱下来,开始还不大好意思。

最后娜秋莎还是弯下腰,把穿着的粗糙羊毛男式袜子,从脚上扯了下来,低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把美丽的长腿伸到前面,对着炉膛里面的火焰弯曲着脚趾。

她现在的头发有点散散乱乱的,既有酒精放松的作用,也有她斜着身体的效果。

美丽的娜秋莎,此时更像一个成熟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廖柯夫看着,想着。可他立刻意识到,在这些胡思乱想变得越来越吸引人、越来越迷惑人之前,必须要把它们赶走。

廖柯夫喝干了杯子里面最后一口的伏特加,“我该走了。”他说着。

廖柯夫站起身来,迅速穿上风衣。娜秋莎跟了上来。

“你可以留下来,如果你想的话。”她努力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很随意的样子。“我没醉,只是一点点,我可不是在说酒话呀。”

现在他们就站在门口,廖柯夫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娜秋莎就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小廖,今天晚上,你救了我的命。明天早上,我想在你身边醒来……我做得不对吗?”

“对,你做得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走。我不想只是上床,我想给你更多的东西。”

娜秋莎靠得更近了,廖柯夫都可以闻到了她头发上熟悉的香甜味,一股柠檬汁般的清香,就像雨后的空气一样新鲜。

“如果我只想上床呢?”


第 14 章


这世界多不公平,有人想上床,有人在上刑。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在关东军警备区宪兵队的审讯室里,赵东辉正在痛苦地惨叫着。

“那只不过是一个指甲,”审问他的日本军官,就是那个让原田岛雄大佐很不爽的中村次郎少佐。也不知道,这位中村次郎少佐让谁爽过?

现在,这位日本宪兵队的队长,正在被抓获的赵东辉的痛苦中,寻找着自己的爽点,“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命令他把你剩下的九个指甲,全都拔出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可能疼得叫都叫不出声来。”

中村次郎少佐向动刑的日本军曹点点头,那个军曹把刚刚从赵东辉的手指上拔出来的那个指甲,举到赵东辉的眼前,他平静得好像是从啤酒瓶子上面把瓶盖起下来一样。

“别,千万别再拔了,”小伙子的声音突然变成抽泣起来,“让我想想,我全说,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哇。”他的声音,在潮湿的石头墙壁上发出轻微的回声。

“那个俄罗斯姑娘她到底叫什么?” 中村次郎少佐问道,“她真名叫什么?都和谁在联系?”

中村次郎少佐非常恼火,本来他是有机会在这里见到那个俄罗斯姑娘的,但原先安排好好的计划,怎么就忽然失败了呢?

在整个计划的安排过程中,中村次郎少佐对每个环节都非常满意,仅仅找了一个冒名顶替的,就能轻而易举地破获整个北满的地下组织。

他甚至把战报简要都写好了:苏军的远东情报网正在摧毁之中,一名苏军飞行员和他的飞机已被抓获,一名女特工正在接受审讯,很快就会掌握北满的主要对抗皇军的地下负责人和联络人。

但是,这一切却一下子崩盘了,就是因为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不知道哪来的一个多管闲事的,把假冒的金日哲给杀了,并且把那个俄罗斯姑娘给救走了,害得关东军宪兵队在飞机着陆点白白埋伏了半宿,冻得半死不说,只抓了个哭哭啼啼的半大小子。

“我真的不知道,”赵东辉大声地抽泣着,盯着他那只血糊糊的手指。

中村次郎少佐在中国人身上,试过各种各样的刑具和刑法,发觉最好使的,就是拔指甲,简单快捷有效,痛觉和视觉的冲击力极强。

“我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我们就叫她安娜,我知道的话,我会说的。”赵东辉有气无力地说。

“我开始相信你说的了,赵东辉,到现在为止,你交待的还不错。” 中村次郎少佐用一只手,紧紧掐住赵东辉的脖子后面,使劲把他的脸部向前拉,这样离自己的脸还不到两寸。

中村次郎少佐低声而严厉地说:“我需要名字,你需要指甲。你告诉我需要的名字,我就留下你需要的指甲。怎么样?很简单吧?”

“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赵东辉好像看到了希望。

“那个突然出现的苏联人,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苏联人,是个中国人。”

“是个中国人?那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从树上下来的。”

“他从树上下来的?” 中村次郎少佐好像没听懂似的,“你以为他是孙悟空呢,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笑话。”他放开了赵东辉,后退了两步,示意那个军曹过来。

那个日本军曹卷了卷袖子,走了过来。

“别,别,别,”赵东辉无力地叫着。

“我刚才说过了,赵东辉,我必须要知道那个孙悟空他叫什么名字,否则,我会很不痛快,那你也痛快不了。你很聪明的,如果你不说,那我就不管你了,都交给他了。” 中村次郎少佐用手指了指身旁的那个军曹。

“啊,别……”赵东辉拼命地摇着头。他觉得今天太倒霉了,不仅约好要去的相好家没有去成,反而被抓到这儿来了。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家里的热炕上,以后再也不接这种活儿了,管他妈什么抗 日不抗 日的。

而所有的那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手指头上难以忍受的疼痛。

“再拔一个,军曹。” 中村次郎少佐对着军曹说,也是说给赵东辉听的。

“别,别,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对了,他姓廖,她管他叫小廖。”

“姓廖?” 中村次郎少佐的鼻子哼了一声,“光知道姓有什么用,你们中国人姓廖的人多了去了。军曹,该你的了。”

“别,他叫廖柯夫,那个女孩管他叫廖柯夫,我想起来了。”赵东辉大声喊着。

“什么?你是说他叫廖柯夫吗?”少佐惊讶地问道。

“是,他叫廖柯夫,那个女孩就叫他廖柯夫。”

中村次郎少佐向那个军曹挥了挥手,示意他把赵东辉带走。

中村次郎少佐脚步轻快地走进隔壁的办公室,径直走到桌上的电话机前。现在必须马上向新上任才一个月的警备区参谋长、自己的顶头上司小松三俊大佐汇报。

这个叫廖柯夫的苏军特工,最近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关东军警备区的情报课应该有更多关于他的信息,多年没有立功的自己,这次是个好机会,肯定可以提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能调回日本本土呢。

那个赵东辉呀赵东辉,可怜的小伙子,小松三俊大佐也一定会对他感兴趣的,以后有他哭的时候了。


第 15 章


黎明时分,廖柯夫回到了他在郊外的家里,安卓娅还在睡着。

廖柯夫望着熟睡的安卓娅,一股怜爱与责任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刚才他差一点,就把他和安卓娅的关系,向娜秋莎合盘说了出来。

安卓娅是他的未婚妻,周围的人只知道这些,甚至认为她就是他的妻子,不论现在还是以后。却很少有人知道,安卓娅还不到十 八岁。当然,更没有人知道,实际上,他并不是她的什么未婚夫,而是安卓娅的法定监护人。

安卓娅的父亲,是在二十年代初从中国出来的留学生,他在留法期间,爱上一位法国姑娘,生下的安卓娅。

在有了孩子之后不久,他回国到广州追随周恩 来去投身革 命,后来在北伐战争中叶挺团的南昌起义时战死了。当时安卓娅还小,就一直留在了法国。二战爆发后,共 产国际将这些烈士的遗孤,辗转集中送到了苏联的国际儿童院。

廖柯夫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安卓娅。后来,在共 产国际即将解散并且国际儿童院前途未卜的时候,按照延安的指示精神,他以未婚妻的名义,把她从国际儿童院带了出来。

这些年来,两个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流离颠簸的生活,而且看上去,安卓娅好像还挺喜欢他那种没有规律并且略显神秘的工作状态。

而对廖柯夫来讲,有一个女孩在自己的身后,让他可以在艰巨的任务中和艰难的日子里,感觉到一种遥远而期待的温暖,甚至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门口暗淡的灯光,照在睡梦中的安卓娅脸上,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安睡,反而让静静睡在床上的她,显得那么安宁与甜美,连呼吸都是那么柔和与温顺。

廖柯夫最近突然发现,小女孩安卓娅长大了,变得越来越漂亮了,也许是混血儿的缘故,美丽的大眼睛,有一点蓝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泛红的脸颊,又长又黑的头发,仿佛都那么与众不同。

廖柯夫轻轻地关上门,走到外屋。他虽然感觉很累,但还没有疲惫到马上就得睡觉的程度。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黑夜的孤寂,杀敌的爽快,起飞时的紧张,还有高粱烧和伏特加,性的渴望与内心的理智,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入眠。

就在刚才,在那最后的一刻,他的内心防线几乎动摇了崩溃了决堤了,他几乎就要留下来和娜秋莎在一起了,无法拒绝的诱 惑与吸引。

控制,控制,再控制,最后,总算控制住了。以后,再也不去她的公寓了,进去容易,出来难。

而此时,他站在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屋里几乎没有一丝可以取暖的火源。

然而,他告诉自己,他这样做是对的。

无论如何,娜秋莎还不是他将要面临的问题。新的一天,就要到了,他必须要为自己这一夜的擅自行动,向领导作出一个交代,甚至要付出一些代价。

为自己喜欢做的事,为自己喜欢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觉得都值得。他喜欢她吗?如果喜欢,为什么不留在她那儿?

也许,正因为喜欢,才不能留下。

哎呀,就是那个时代吧,要是放到现在,喜欢就留下,谁还顾得上那么许多。

他还是相信娜秋莎的,会妥善解决好她那边的问题,而自己这边呢?是不是有人在盯着自己,希望自己会出什么过错,好把自己撵出参谋二局和特战部。

廖柯夫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高粱烧,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慢慢地喝着,等着东方曙光的到来。


第 16 章


第二天一早,廖柯夫在秋雨中翻起了衣领,走上了阿穆尔大街,加入到一早出门的行人行列中。

脚下的人行道上泛着的晨光,被雨水不停地冲刷着。路很滑,列队而行的士兵们的脚步也放慢了,和出门买菜的家庭主妇们的步幅差不多。

战争时期的士兵,可能几天前还是个普通老百姓,几天后不过是多穿了一套军装而已。

廖柯夫走上的这条阿穆尔大街,取名于流经伯力的阿穆尔河。那条阿穆尔河,中国人叫黑龙江,从西向东流淌,到了三江口,先是与松花江会合,之后到了黑瞎 子岛,又和乌苏里江会合,然后掉头向北流进苏联地界。

阿穆尔大街,是伯力市中心的一条主干道,现在竟和乡村土路差不了多少,街上的马车和烧油的汽车几乎一样多。

汽车需要燃料,可战争期间汽油明显短缺,供应不足,而拉车的马吃草就行,所以许多生意人宁可用古老的方式,拉运自己的一些货物。这样一来,大街上行驶的汽车,大多是军 车。

廖柯夫经过一家面包店,店门旁边的玻璃橱窗被木板条钉上了,以防空袭。店主可能喜欢画画,大概是个富有艺术细胞的业余画家,把一个大列巴就是一个俄式大面包画在了木板上,代替了以往摆在橱窗里面的实物。

说起来有些好笑,自战争爆发后,廖柯夫就没有再看见过一个完整的大列巴,唯一见到的就是木板上画着的这个。

廖柯夫终于走到了阿穆尔大街77号,来到那扇用沙袋包围起来的普通门前。

他本能地站了下来,低头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人在跟着自己,或是什么人对这座建筑产生非同寻常的兴趣。在阿穆尔大街上,像它这样类似的建筑有很多,它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这里竟是一个高度机密的机构。

1944年夏季的白俄罗斯会战结束后,苏联最高统帅斯大林,任命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担任苏军远东军总司令员,开始制定对日作战计划。同时,由远东司令部参谋二局负责,组建了苏军远东特种作战部,并建立了苏军北满地下特工情报网。

实际上,苏联在远东地区的特工与情报组织,早在二十年代初就已经秘密建立并展开了,当时叫共 产国际远东情报局,总部设在上海。1943年共 产国际解体后,原共 产国际远东情报局,被远东司令部参谋二局接管收编了。

廖柯夫是在组建初期就来到特战部的,说起来也算是元老了。当时特战部下设只有三个科,特战一科、特战二科和特战三科,分别负责远东地区的三个国家。廖柯夫来到特战一科的时候,除了科长之外,就他一个人。这样说起来,他是个开科元勋之一。

廖柯夫直接走上三楼,他所在的特战一科位于三楼的东翼。他敲了敲科长的门,里面领导那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请进,” 罗特莱少校低沉的声音,总是那么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坐吧,廖柯夫,”他说着,并没有抬头看廖柯夫一眼,一直低头看着报纸。

廖柯夫进门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了领导对面的空椅子上。他从报纸的上方,可以看到桌子对面他顶头上司有些拔顶的头部,微秃的中央被周边几缕姜黄色的头发支援着。

科长的办公桌上,摆放得总是那么整齐有序。办公桌虽然老旧,但材质结实耐用,像大楼里所有其它的家具一样。

领导不说话,他也不敢吱声。领导让他一直这么等着,他也只好就这么等着。是不是领导们都这德行?不让下属等他一大会儿,就显得没权威、没派头似的?

廖柯夫平静地望着科长的肩膀和身后,看到窗户外面竟然有一只特大的黑蜘蛛,在窗户的一个角落里,耐心地织着蜘蛛网,简直不可思议,它是怎么爬上来的,这么高的楼。

罗特莱少校放下报纸,又打开面前的一个硬皮本,无言地写着什么。最后,他还是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廖柯夫,只是说了句:“安娜回来了,讲了昨天夜里,很不寻常的经历。”

廖柯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领导没有进一步解释之前,最好也模棱两可地回答。他说:“真的吗?”

罗特莱少校这回终于抬起头来了,斥责地模仿着说:“真的吗?” 他瞪着廖柯夫,“真的!”

罗特莱又矮又胖,刚好四十岁,但看上去要老得多,特别是当他生气的时候,就像现在。他一生气,本来就挺红的脸,会立刻变成紫红色,立马成为他这个单调的办公室里最鲜艳、最富有色彩的一样东西。

不过,今天看起来,他好像还平静的一些,脸色还没达到紫红,但廖柯夫知道,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紫红色就会出现。

“我承认,我并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来的那个金日哲,很可能已经死了。派安娜去接的那个家伙,肯定是个假货。准确地说,生前是个假货,因为安娜已经把他给杀了。” 罗特莱少校的语调有些急促。

“嗯,我想她一定有确实证据杀他,少校。”廖柯夫平静地说。

“她确实有,至少她这么认为。安娜说,她跟踪那个人到一家酒店,听得到他用日语给一个什么人打电话。虽然听不清电话里面的声音,但根据对话足以判断,飞机接头的地点和准确时间都已经泄露了,所以就把他给杀了,是用电话线把他给勒死的,并把现场清理干净了。”

“真的吗?”

“你怎么还这么说,廖柯夫,我说过了,真的!” 罗特莱少校脸上的红色,又深了一点。

“这个女孩,干得漂亮!”

“的确干得漂亮,不过,她说得倒是挺完整,可我看,有不少疑点。”

“领导,你有点把我给搞糊涂了。”

“我是说,我要一定要追查此事的。我先警告你,如果我发现这件事,和你有任何牵连的话,那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先别给我装糊涂,相信我,总会调查清楚的。”

“我当然相信你,领导,可我不知道……”

“我很欣赏你这份彬彬有礼的冷静。在我很生气的时候,中尉,你还能这样平静。我想,你可能把自己昨天的行踪,全都掩盖得天衣无缝了。确实,那个飞行中尉发誓,飞机上只有那个年轻女孩一个人。夜里,也没有人看到你在机场。当然了,安娜更不会背弃自己仰慕的传奇特工男神,我说得对吧?”

“我和那个女孩并不熟。”廖柯夫分辩着。

这是不是在瞪着眼睛说瞎话?


第 17 章


罗特莱少校继续说着,好像没听到廖柯夫刚才说的那句瞎话。

“我不想听那些传说,什么八卦的,特别像你这样经常不服从命令、擅自行动的人。不过,自从上次那个钻石事件发生之后,我就一直盯着你,廖柯夫,坦率地说,要不是上面一直有人为你说好话,我真是有些受够你了。”领导说的可都是实话。

“我能多说几句吗,少校?”廖柯夫有点没忍住。

“可以。” 罗特莱少校的准许中透着疑问。

“你是指工业钻石那件事吧,当然是我干的。不过,那也是你派我去的北满,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运过来两小箱工业钻石,我完成了既定的任务,我们获得了价值大约十万美元的钻石。”

“打住,重点就在这儿。你知道吗,这批货,实际价值应该是十二万美元,中尉。”

廖柯夫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翻腾了,“胡说八道!一定是那个什么专家,屁都不懂,就是一骗子,一定是把这批货估价给估高了。”

罗特莱少校说,“特战部是要用用这样的专家,你不是也时不时地找他帮忙吗?”

“我只是按照规定的正常方式来完成任务,可我从来不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你的那位专家,在监狱里的时间,要比呆在外面的时间还要长,他能知道什么。如果我是你,会把他说的那些话,先把里面的水分拧干了之后再听。”

“是水分太大,还是数量不够?廖柯夫,这就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谜,反正是少了两万美元的钻石,跑哪儿去了?”

“我哪儿知道,”廖柯夫有些挑衅地说,“你没去翻翻那个专家的床底下?”

“别傻了,如果他拿了钻石,日本人绝不会放过他,肯定在他死之前 ,把钻石给撬出来。”

“这我信。”

“好了,我们扯远了,还是回到你这儿吧,廖柯夫。”

廖柯夫感到有些愤怒起来。这都是什么领导?不信任自己的下级,可以。但至少要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要有什么可靠的证据。就这么疑神疑鬼的,那叫我们这些手下的怎么干活?

廖柯夫决定以攻为守,“我不想重新再说一遍了,当初是你的领导,已经把我的疑点给澄清了,而且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了,除非你是在正式地审查我。请问,少校,你是在正式审查我吗?”

听到廖柯夫措辞严谨并略带挑战的语气,让罗特莱少校看起来好像要发飙似的,但毕竟是领导,他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仅凭怀疑弄不好会被打脸的。

打脸的话,肯定是啪啪的。

于是,罗特莱少校尽可能地恢复一下自己的心态与尊严,但内心里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暂时还不是。”


“那好吧,如果没事,我可以走了吗,少校?”

“不,别忙,先别走,”罗特莱少校暗自叹了口气,好像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少校?”廖柯夫感觉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罗特莱少校还没有发现昨天夜里他去救娜秋莎的秘密之行。

好姑娘,干得漂亮,廖柯夫心里想着,你的故事编得很不错嘛。

可后来一想到,娜秋莎用电话线把那个朝鲜人勒死的细节,他心里不禁暗暗发笑。这倒不是因为她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而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罗特莱少校只需要一个完整而生动的叙述,她就照本宣科地全都提供给他了,什么电话线,什么一具尸体藏在了黑暗的库房里,什么仓管员打开灯后才发现。

多亏了你,聪明的姑娘,我的好姑娘,廖柯夫心想,又躲过了一劫。

“装备,你们的装备,我是说最近刚投入使用的一些新装备,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中尉,你要直截了当的回答,不许拐弯抹角的。”罗特莱少校貌似严肃地说。

“少校,你放心,我是有问必答。”廖柯夫微笑着说。

也在那天上午,卢尔维德教授身穿的一套深灰色西装,在满屋子里的军装制服和白大褂实验服中间,格外显眼与突出。

他可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与众不同,彰显权威。

“感谢教授先生,远道而来,参与我们的试验项目。” 原田岛雄大佐向他的下属们,介绍着这位德国专家,下面一双双年轻的、年长的、聪明的、呆滞的眼睛和耳朵,毕恭毕敬地看着听着。

卢尔维德教授站了起来,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意,然后不急不慢地说,“你们做了很多工作,不过也浪费了一些时间。我昨天连夜看了主要的设计图纸,看来飞机的自重还是有问题,动力系统的设计更需要重新调整,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能得到解决。既然和我一起工作,你们就要加倍努力,不知疲倦,任劳任怨。这样,才能保证按时完成任务,让米拉伊号通过实战测试,早日投入到战场上去。”

原田岛雄大佐扫了一眼前排就坐的几个年轻人,“欢迎南岭航校的小伙子们,你们将是米拉伊号第一批飞行员。”他又朝后面的人看了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进行定期考核,达到标准的人将会留在这里,那些没有达标的人会重新分配工作。”

全场一片寂静。原田岛雄大佐心想,这就对了,这就是希望与恐惧的完美结合。战争是无情的,虽说前方后方都一样,但一旦送到前线上去,毕竟要直接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生还的希望很渺茫。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架新式喷气式战斗机,米拉伊号,扭转太平洋战场的被动局面,全靠它了。

而此时,卢尔维德教授心里想的,几乎相同,只要把太平洋战场删掉,粘贴上欧洲战场就行了。

“很好,” 原田岛雄大佐见到没人吭声,就说:“那我们开始工作吧!”


第 18 章


鲍里斯少将的办公室,就在廖柯夫所在的特战一科的楼上。作为特种作战部的部长,鲍里斯少将的工作重点,几乎都放在了阿穆尔河南面的这个国家。

阿穆尔河南面是哪个国家?中国呗。老毛子,一直就惦记着中国。

此时,廖柯夫正在楼下挨着训。

而在楼上的办公室里,坐着鲍里斯少将对面椅子上的,是奥列格少校,他是原共 产国际远东情报局的一位老特工,现在远东参谋二局负责人员调配,相当于现在的人力资源部总监。

奥列格少校把手伸进公文包,掏出他那本浅咖啡色的文件夹,小心地放在他面前的少将办公桌上,打开它并翻到他所需要的那一页上。

“好了,就是这个年轻人,他叫廖柯夫,资料都在这儿。少将,你是想知道全部呢,还是只想了解你感兴趣的那一部分呢?” 奥列格少校抬起头,看着鲍里斯少将。

少校知道哪一部分是少将所感兴趣的吗?

鲍里斯少将是个乌克兰人,个子不高,却不失威严,两道浓密的黑眉,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些他那个年龄段的人,眉毛中有几根老长老长了,耷拉在眼角,还美其名曰:龙须。

鲍里斯少将毕业于伏龙芝军事学院,那应该算是一所苏联的西点军校。他是一位素养极高且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

“这样吧,把你认为我所需要知道的,都全部告诉我。”鲍里斯神情严肃地说。看看,人家领导这话说的,就是严密。

“是,少将。廖柯夫的身世比较特殊,他的父母都是中国人,而他则是在苏联出生并长大的,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这些都是有真实可靠的证明文件的。只是他父亲目前身在中国,具体情况不详。组建特战部时,急需懂中文的人,我们通过国际儿童院找到了他。当时曾有两个候选人,经过严格考核,我们最后定了他,并送到军校培训。” 奥列格少校边看着手中的文件,边对鲍里斯少将解说着。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远东特战部的?” 鲍里斯少将问道。

“他是第一批进来的,刚来就参加了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不过他完成得很好,表现很突出,回来后就晋升为中尉,并担任新兵训练营的教官。他的业务水准比较高,人很精干,素质不错,特别是危机处理能力很强,是个难得的特工人才,缺点嘛,有点孤傲。而且,有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说看,奥列格。” 鲍里斯少将抬头看着奥列格少校。

“好吧,少将,是这样,听说他和自己的科长,关系不是很融洽。我调查过,也分别找他们两个人谈过。不过,两个人都矢口否认。我还觉得挺奇怪,对这么一个得力的手下,罗特莱少校应该非常满意才对。”

“我知道罗特莱这个人,性格有点急,自尊心很重,而且不大容易接受比他强的人。”鲍里斯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军队里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论资排辈,看不上年轻人。现在是战争时期,如果老是那么按部就班的话,我们不输才怪呢。现在这个血腥的世界,假如在他们眼里都陷入到黑暗之中,那我到哪儿能找到像廖柯夫这样的年轻人呢?”鲍里斯少将好像有点激动似的。

“你不用找他,他今天来了,我一早就看见他了,还以为是你派人叫他来的呢。” 奥列格少校接过鲍里斯少将的话。

“很好。以前我听过不少人都在背后夸他,而你刚才比较全面地介绍了他的情况。那好,我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他符合条件吗?”鲍里斯少将问奥列格少校。

“是的,他好像正是你要找的人。”奥列格少校肯定地回答。

但愿也真的是我要找的人,奥列格少校心想,脑子里又一次闪现出,那个神秘并强劲的信息:

就要那个廖柯夫,别人不行。


在确定了廖柯夫现在所在的位置之后,不到五分钟的功夫,鲍里斯少将就走进了罗特莱少校的办公室。

“老罗,抱歉打扰了,我要借用几天你的廖柯夫。”鲍里斯少将一进门,就对罗特莱少校说道。

“早上好,少将!”罗特莱少校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膝盖撞到了桌子的一角,也顾不上揉一揉了。“有什么事儿,你叫我上去就行了,何必亲自下来。”

“我不是来找你,是来借他的。”鲍里斯少将用手一指站在旁边的廖柯夫。

罗特莱少校这才醒悟到,领导来到他的办公室却和他完全无关,都是冲着他办公室的这个廖柯夫来的。

罗特莱少校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失望与不满,把气撒在了一旁的廖柯夫身上,“你可以走了,廖柯夫,那件事以后再谈吧。”

“先别走,小伙子,”鲍里斯少将叫住了廖柯夫说,“我请你吃午饭,我们边吃边谈,怎么样?”

一听这话,罗特莱少校简直都晕菜了。来这么长时间了,领导啥时候请俺吃过一顿饭呢?再说了,请我的部下吃饭,也不叫着我一声。

鲍里斯少将和廖柯夫都已经一起走出办公室了,罗特莱少校的心里面还在纠结着、痛苦着。

吃饭事小,面子事大。此时,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以后可怎么在机关里混呀。

太没面子啦!


第 19 章


此时,在另一间差不多级别的办公室里,也有一个家伙,心里面也在纠结着、痛苦着。

这就是中村次郎少佐。

这位中村次郎少佐,正在伸手去拿办公室小酒柜里面的玻璃杯,他用手上洁白的手套擦了擦,然后走到办公桌的后面,打开了窗户。尽管秋风吹进来有些凉意,可他此时更需要的是新鲜的空气。

中村次郎少佐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拉开办公桌侧面的小柜门,把手伸了进去摸索着,在一堆公文杂物的后面,拽出了一瓶日本清酒。

中村次郎少佐是一位对己要求极严的军官,平日里很少喝酒,尤其不在办公室里喝。不过此时,他深刻地领悟到,想要喝一杯和需要喝一杯之间的区别。

现在,他需要喝一杯。

中村次郎少佐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清酒,然后一大口吞下了几乎一半。

说起来,清酒并不难喝,清酒清酒,真的很清,口味非常清淡,却异常浓郁。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他的喉咙、食道,一直淌进他的胃里,融进他的身体里。

他希望清酒的浓香,能够多少冲淡一些自己刚刚在赵东辉牢房中那种臭气熏天的味道。

中村次郎少佐见过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刚进来时都挺刚硬的,在他动了刑之后,有的人很容易就会变成哭哭啼啼的可怜虫。

警备区的上层军官,一直认为他对此行当乐此不疲,审讯人、拷打人、折磨人,由此撬开这些人的牙缝,获得皇军需要的情报,令他有一种非凡的满足 感。

中村次郎少佐开始时确实有一种满足 感,这是一份挺对胃口的工作。只要把那些中国人牢牢地绑在刑椅上,那种无助与恐惧的感觉,就会完全压倒大多数的普通人,摧毁着他们的精神支柱。

然后,中村次郎少佐会把他的几样拿手的刑具,像陈列展览品一样,放在他们的面前。他的动作似乎很缓慢,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可这一切,都是深思熟虑并精心设计的。

中村次郎少佐会拉过来一个亚麻布的袋子,把里面的无比锋利的刑具,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平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地整齐地排列开来。

那些被绑在刑椅上的人,他们的目光转向一件一件的手术刀、剪子、钳子、钩子、锤子、斧子和钢锯的时候,内心的抗拒会随着脸上颜色的变化而逐渐流失掉。

不就是拔个手指甲吗,用得着这么摆谱吗?

你还别说,人家小鬼子还真就这么摆上谱啦。

因为有时候,实际上的酷刑可能并不真的需要,单是这些前戏就已经把有的人吓得尿裤子了。精神上的折磨,有时候要比肉体上的折磨还管用。

同时,中村次郎少佐还会从另一个方面来软化他们,在他们绝望的时候给上一点点希望。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身上的那些忠诚和信仰会一点一点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叛徒,就是这样诞生的。

当然,难对付的人也不少。只不过,那些不成功的案例,他不想提它们就是了。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谁还去提败走麦城的事儿呢。

中村次郎少佐不喜欢磨磨唧唧地办事,他不想在一个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一下子就把对手打倒在地,速战速决。

但实际上,中村次郎少佐发现有一些对手,偏偏愿意在时间上和他兜圈子。他们竭力地用编造的名字和虚构的情节来争取时间,好让他们的同志能够有时间逃脱掉。

在这一方面,中村次郎少佐觉得自己还有改进的空间,在双方都在全神贯注于时钟在流逝的时候,能够比对手更能抢先一步,才会脱颖而出并最后致胜。

但是,就在刚才,中村次郎少佐目睹了小松三俊大佐对赵东辉的审讯。和大佐相比,少佐的这点本事,真是太小儿科了。


第 20 章


中村次郎少佐觉得自己就已经够可以的了,心狠手辣,心辣手黑,心黑手狠。

而且,他就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比自己还他 妈的这么恶毒与凶残的人,竟然如此喜欢和享受别人的痛苦。

实际上,中村次郎少佐自己只是从对方精神上的崩溃、道义上的出卖得到一些满足,但很少真正去享受它。作为一个军人,屈服和背叛,都是他非常鄙视的。

相比之下,小松三俊大佐简直就是个虐 待狂,是个杀人的大魔头。

看看自己,再看看人家,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小巫见老巫,小巫见他 妈的祖宗巫。这真叫天外有人,人外有天呐!什么?说反了?别忘了,这是升级版的。

在赵东辉招出那个叫廖柯夫的之后,中村次郎少佐马上就给顶头上司小松三俊大佐打了电话,汇报这个重要的发现。

小松三俊大佐立刻就赶了过来,直接去了牢房,亲自审训了赵东辉一场。

那个年轻人为了早点结束肉体上难以忍受的痛苦,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抗 日组织的情况都招了,其实他知道的并不多。

小松三俊大佐还是接着拳打脚踢地打了好长一段时间,其实那个年轻人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玩艺儿,再怎么打,也作用不大了。

小松三俊大佐好像把所有的愤怒,报复性地都一股脑儿地宣泄到了赵东辉的身上,即便说什么都没用。这个时候,再供出多少个同党,再出卖多少个朋友,都不抵把那个姓廖的抓到手,能解小松三俊大佐的心头之恨。

赵东辉的脸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几乎就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和骨头,整个脸肿胀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这时候恐怕连他相好的、甚至连他妈都已经认不出是他了,加上同样被压碎的双手,连抓住椅子的气力都没有了,简直惨极了。

没有必要再严刑拷打这个年轻人了,连狠家伙中村次郎少佐都在想着。牢房里没有镜子,否则如果他能看到自己脸的话,不把他吓死才怪呢。

小松三俊大佐命令赵东辉在牢房里不许乱动,其实叫他动也动不了啊,这样本来空气就不流通的狭小空间,很快就会越来越臭气熏天的。

“说!把你知道的那个叫廖柯夫的所有情况,都说出来!” 小松三俊大佐厉声问道,把赵东辉吓得缩进椅子里。他已经遭受了几次拷打了,一次比一次严酷,眼下的这个主儿,简直是个畜生。

“我,我都说了,我就,我就知道这些,都,都说了。”赵东辉用刚打断的牙齿说着,他都不敢抬头直视小松三俊大佐那凶狠的目光。

作为关东军的老牌特务头子,担任警备区参谋长的小松三俊大佐,还负责着哈尔滨地区和所有北满地区的情报及特工事务。

小松三俊大佐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平日里他很少穿那身关东军黄色的军官制服,而是喜欢穿一件英式的黑色皮夹克。屋里再热,他也不会脱下自己的那件黑色皮夹克。此时,当他俯身质问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恶毒的乌鸦。

中村次郎少佐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又一次逼近那个年轻人。“那就再说一遍!” 小松三俊大佐声嘶力竭地喊着。

小松三俊大佐没完没了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赵东辉被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着同一个故事。赵东辉每讲完一遍,小松三俊大佐就再上去殴打他一遍,毫不理睬他的尖叫与哀求。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个廖柯夫?” 小松三俊大佐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赵东辉喊着。

“他下次还会来这儿吗?”

赵东辉好像已经听不清这个问题了,只是喃喃地哀求,“放我走吧,让我,让我回家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我知道的,都,都说了。”

最后,小松三俊大佐暗自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让你回家,让你回老家。”

小松三俊大佐停顿了一下,对手下人说:“一会儿把他带到后院毙了,拉出去埋了。”然后,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赵东辉这才意识到,自己遭受的所有痛苦折磨,都是白搭了。“别,别,你答应了的,我说了你就放我走,我都说了,全都说了。”他拼命地喊着。

小松三俊大佐已经走到门口了,但他还是疲倦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赵东辉,“我是说过,你合作的话,我也会帮你的。现在,我就是在帮你呀,帮你尽快地结束痛苦。”他边说边走出了阴暗的小牢房。

这家伙说的,这叫人话吗?

中村次郎少佐跟着小松三俊大佐,很快也走出了牢房,就听见背后是那个年轻人痛苦的尖叫声,他被几个日本宪兵给拖出去了。

“他 妈的,简直是在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小松三俊大佐说。

中村次郎少佐心里想,那是你自己在浪费时间,看来领导有时候和下属一样愚蠢。

“这个廖柯夫,还会来的。” 小松三俊大佐接着说,“他这段时期来过这里几次,每次走了之后都又回来了。他是那种没有危险就活不下去的人,我了解这种人,以前也差一点就把他给抓住了。这次,是我们处理不当,否则就可能抓住他了,是一次惨痛的失败和教训啊!”

“是,大佐。”中村次郎少佐应答着,顺着上司的意思回答,是他最常用最安全的做法。

小松三俊大佐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中村次郎少佐,“你在全神贯注地听我说的了吗?”

“是,大佐,我当然在听,全神贯注。”中村次郎少佐有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听着,少佐,我要的是这个廖柯夫。我要抓住他,不仅仅是为了升官晋级,甚至比晋见天皇更为重要,明白吗?是因为这个姓廖的,在我们这个地区胡搅蛮缠,会让我们很难堪的,你明白吗,少佐,如果下次,让他从我们眼皮底下再次溜走了的话,你要小心你现在的职位,甚至性命,懂了吗?” 小松三俊大佐威胁着。

当中村次郎少佐从杯子里又喝了一大口清酒时,他想起了小松三俊大佐刚才说的那番话。

如果说,对赵东辉的拷打,还算是一种愉快回忆的话,那么,小松三俊大佐临走时扔下来的那句话,却让他心里久久地惴惴不安,相当的不好受。

中村次郎少佐知道,这个晚上他必须要喝得酩酊大醉,才能入睡,而且喝得比以往喝醉时还要多。

他把杯子又倒满了清酒,吞下了一大口,平日里微甜的清酒,今天怎么这么苦,要不就直接掫酒瓶子啦。

啥叫掫酒瓶子?

就是抓起酒瓶子,酒瓶的瓶口对着嘴,仰头直接喝进去。


第 21 章

鲍里斯少将带着廖柯夫,一同来到附近的一间高级军官俱乐部里吃午餐。

年轻的服务员,给他们每人一份菜单。古典的菜单,是由明显有些老化的皮革封面装饰的,这是一种沙皇时代的样式风格,菜品是用花体的字母手写而成的。

“推荐西伯利亚牛肉,” 鲍里斯少将一边仔细翻着菜单,一边好似随意地对廖柯夫说着。

战争时期,能吃到新鲜的牛肉,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了。廖柯夫知道安卓娅,常常为了买到几根香肠,会排上两个多小时的队,最后可能也卖没了。当排到她时,如果还能有香肠的话,那她就会觉得自己今天非常幸运了。

“我听说,那次在北满的战斗中,你和日本人拼刺刀时开了一枪,”鲍里斯少将说。

“是,没拼过小鬼子,只好开枪了。”廖柯夫老实地回答着。

“日本人没开枪?”鲍里斯少将笑着问。

“幸好没有,他先开枪,我就死了。”

“是啊,你要是死了,现在坐在我对面的,恐怕就是另外一个人啦。”鲍里斯少将笑了一声,决定把话题转到主题上。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鲍里斯少将故作神秘地探过身来,“我有项任务,可能会给你,小伙子。”

鲍里斯少将眯着眼睛说,“如果我确定,你能完成的话,那就交给你。”

有话直说不就完了吗?领导怎么老是这样吊下属的胃口呢?

他们点的西伯利亚牛肉,被刚才那位年轻的服务员端了上来,鲍里斯少将和廖柯夫开始边吃边聊着。

鲍里斯少将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几乎一直都在提出问题,让廖柯夫回答。廖柯夫知道这些都是在审查和考核自己。

“最近去过中国东北地区吗?”鲍里斯少将问。

“去过。”廖柯夫想了想,还是没提昨天的事情。

“以前有没有和朝鲜人一起干过事儿?”

“有过几次,你知道,在中国东北有很多朝鲜人。”

“合作得怎么样?”

“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打鬼子。”

“和抗联游击队有联系吗?”

“有过联系,但后来就中断了。”

“如果没有他们,可以吗?”

“会很困难。”

“嗯。”鲍里斯少将反应很平淡,好像廖柯夫刚刚说的是早晨下的雨。

廖柯夫心里明白,苏军与抗联之间的合作关系很微妙,有点像老爸和儿子,老爸管着儿子,儿子时而不大服。而自己现在好像被夹在了爷俩的中间。

“根据你以往的经验,同他们合作有利呢,还是我们独立完成更好呢?”

“当然是一起干最好了,这样大家会齐心协力,共同把日本鬼子早点赶出中国。”廖柯夫坚定地回答。

“看来你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又是一个国际主义者。”鲍里斯少将笑着说。“很好,我要你去见我们特战部副部长马斯特上校,具体负责这次行动任务,他是参谋部新任命的,你可能不太熟,他会把具体行动方案布置给你的。”

“是,少将,我马上就去。”

“这项任务很重要,关系到远东战场,甚至于关系到整个反法西斯战场的成败。日本人和德国人一样,很迷信一件新式武器可以扭转战局。而我却相信,以我们微薄的力量可以完全摧毁他们的计划,在这场战争中发挥关键性的作用。”

“是,少将,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我们在北满地区的地下情报组织,会越来越重要。随着欧洲战场的最后胜利,我们会很快出兵进攻伪满洲国的。所以你们特战几个科,尤其是特战一科和特战二科,还是要密切配合好,发展壮大地下组织。”

“二科也参与了这次行动吗?”廖柯夫问道。

“没有,上次他们出现了一次失误,这次我只是调了一个人过来配合你们,其它情况他们并不知晓。”

“上次是他们丢了一台密码机,反而责备我们的线人有问题。”

“我知道。要总结教训,找出原因,及时补救。总部意见是,要把中国的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统筹考虑,所以以后的行动小队中,中国人和朝鲜人都要有。”鲍里斯少将皱了皱眉,接着说,“这里面会有一些问题,特别是几个党组织之间,明里暗里的,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廖柯夫脑子里闪现出一个镰刀斧头的画面。

“看得出来,你们每个科的行动风格不太一样,甚至每个人也不同。而我需要一个坚强果断的人,按照你们中国东北话就是,别那么磨叽。这次的任务很特殊,非常重要,而日本人很狡猾,千万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要当机立断。所以,我需要一个……我该怎么说呢?”

“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少将?”

“没错,廖柯夫,你说对了。”

“那我明白了。”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小伙子。”

“主要是行动安全问题。”

“什么安全问题?”

“首先,我们的大楼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尽管都是我们内部的机构,但进来的人还是太杂。”

“我想你说得有点道理。”鲍里斯少将承认。

“另外,我需要外面的人,来制作这次行动的有关身份文件,这会花一些钱,但我想要比在内部制作更安全。”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没问题,廖柯夫,看看我还能做些什么。”

“再就是装备,刚才罗特莱少校还跟我讲,装备问题尽量就地解决,我看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是远远不够的。我知道当地的抗联游击队,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装备。所以,除了我们自己用的之外,还要给当地的游击队准备一些。一开始只需要一点,等确定当地的情况之后,需要定期的船运或空投。”

“西伯利亚的后勤装备基地,离这里不远,武器装备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仅是那些常规的装备,我需要一些新的东西,包括正在研发和试验的最新装备,我早就和罗特莱少校提了,他认为我用不上,是在浪费资源。”

“廖柯夫,我听说了,也能感觉到,你和罗特莱少校之间,是不是有一种微妙的摩擦?”鲍里斯少将盯着廖柯夫。

廖柯夫早就意识到了,对上尉以上的军官,回答得太实在,其实是挺愚蠢的。“我知道罗特莱少校也是出于好意,是为大局着想。不过,这次任务看起来,可能需要一些更专业、更新颖的装备。”

“如果你一旦接手负责这项任务,我可以保证,至少不会让罗特莱少校干扰你的。”

“谢谢你,少将。”

“但你得回报我一个好的结果,听到了吗?”

“我会的。”

“很好。”鲍里斯少将被廖柯夫自信的气质所折服了。坐在对面的这个中国小伙子,对这项任务来讲,应该是最合适的了。事实上,他也必须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相信只有他,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好了,就这么定了,廖柯夫,现在我命令你去完成这项任务。”

“到底是个什么任务?”

鲍里斯少将笑了,说了一个词,“摧毁。”

摧毁什么?怎么摧毁?少将都没说。

领导都说清楚了的话,还要你们这些下属的干什么。


第 22 章


罗特莱少校有些怒不可遏。

又一个心里很不爽的人。

他怒气冲冲地走在大街上,边走着边磨着牙,每走一步路,就用雨伞尖捅一下湿漉漉的人行道,仿佛他的愤怒,都是来源于脚下走着的这块地上。

当然,他心情不爽的原因,当然很平常、很简单:正是因为廖柯夫,这个中国小伙子。

一开始,当罗特莱少校看到鲍里斯少将在午饭后又回到了他的办公室的时候,还挺高兴的,毕竟难得自己的领导能在一天之中两次亲临自己的办公室,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罗特莱少校心里想,鲍里斯少将和廖柯夫吃过午饭后回来,肯定是要听听我的意见,看看我有什么想法。那就好吧,我会毫无保留并不遗余力地,把自己的意见和想法都告诉给少将。

然而,鲍里斯少将进来后,与罗特莱少校所希望的完全不同,并不是来征求他的意见和想法,而是直接通知他,廖柯夫被选定去中国东北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罗特莱少校有些傻了眼,不过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少将,确定这样做是明智的吗?我是说,他毕竟很年轻,而且……”

“是的,我很确定,罗特莱,”鲍里斯少将果断地打断了罗特莱少校的话,“我已经把对他的审核都完成了。”

罗特莱少校想,那你并没有和我一起审核他。但他没有说出来自己不满的情绪,而是采用了他一贯遵循的轻微抵抗路线,“当然,少将,我肯定他是能胜任这项任务,只是……”

“说出来,伙计。如果你有什么意见的话,说出来让我听听。”鲍里斯少将看着罗特莱少校,平静地说。

罗特莱少校被上司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心慌意乱的。他觉得自己的思路,被这种直截了当的回答给打乱了。“ 嗯,你看,这是……我的意思是……”

罗特莱少校发现自己,在对方严厉的注视下开始动摇了,“那好吧,我是说,就是那个钻石的问题,我真的认为……”

“别扯了,老罗,我们早就调查过了,并已经得出了结论。那件事情,没有一点不利于这个年轻人的证据,反而又一次证明了他是完全可以信任的。那些传言和八卦,有的人就喜欢往他头上缠,我早就听说了。现在,还有别的事情吗?”

“嗯……呃……”罗特莱少校吭哧瘪肚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特莱少校觉得,这么重要的任务,肯定需要一个背景更扎实、经验更丰富的人来掌舵。比如,像自己这样的。

而廖柯夫那样的年轻人,从小就失去了父亲母亲的温暖和家庭的稳定,是在国际儿童院长大的野孩子,怎么会接受到正规而体面的学校教育呢,身上总是少了一点传统军官的绅士风度,只是由于战争命运的波动而被偶然提拔了起来。况且,总是感觉,他是一个有秘密有故事的人。

罗特莱少校很想说,他是一个不像我们的人,少将。但罗特莱少校马上就意识到,也许鲍里斯少将会毫不犹豫地重用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不论是外国人还是本国人,只要能完成任务,只要能赢得这场战争。

在罗特莱少校的心目中,廖柯夫可能还是一个不太值得信任的人,可以用,但不可重用。像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可以让他来参加,但还是要由一位俄罗斯军官来负责,更能叫人放心。可谁愿意去那个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呢?

“……不,少将,”罗特莱少校最终不得不承认,“我想你已经通盘考虑过了,我也相信,廖柯夫会完成任务的。”当罗特莱少校说出这些话时,还有一些话,不得不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当下属的,在领导面前,不得不这样啊。

罗特莱少校以为他自己同意了也就没事了,其实领导的训话,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鲍里斯少将严肃地说,“我要你在廖柯夫的这件事上放手。”

罗特莱少校心想,可我是他的顶头上司啊。

鲍里斯少将接着说,“我不想让他受到通常意义上的监督。出于行动安全的考虑,常规的做法也不适用于这项任务。”

罗特莱少校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搁置一旁,忽略不计了。他意识到这一点,并就在他认为自己的耻辱再也无法加深的时候,鲍里斯少将又把刀子再次插在了自己的肋骨间,“很抱歉,我不能让你知道这次行动的细节,你应该能理解为什么。”

可罗特莱少校并不理解。他不但没有成为鲍里斯少将手下的宠儿,也没有得到他至今为止自己身体的里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的位置,他反而成为一个巨大而无情的轮子上的一个非常微小的齿轮、非常微小的螺丝钉,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齿轮和螺丝钉。

罗特莱少校心里还在想啊,这个廖柯夫在和鲍里斯少将吃饭的时候,在他们之间愉快的聊天中,会对领导都说了自己些什么呢?都打什么小报告了,会让鲍里斯少将觉得有必要,再次走进罗特莱少校的办公室,他自己的办公室,该死的,并警告他,不要管廖柯夫的事情,那你把廖柯夫给调走不就完了吗,我眼不见心不烦。

领导还是对我不信任呐,罗特莱少校心里痛苦地总结着。

罗特莱少校的偏执和怨恨,也随之而来,并与秒俱增。

鲍里斯少将认为我嘴不严吗,不适合他们的阴谋诡计。别以为我没见过他们在军官宴会上的那些勾当,他们那帮人喝得五迷三道的,可我去给他们敬酒的时候,面子一点都不给,只对酒杯抿了一小口,更不用说邀请我加入他们了。

在军校时也是这样,罗特莱少校痛苦地回想着,那种曾经熟悉的被排斥的感觉,又像乌云一样笼罩着他。

嗯,这还不够吗,他咬着牙,还不够吗。

这次与领导的简短谈话,一直都让罗特莱少校的内心受到某种屈辱。后来领导的一些话无非是,让廖柯夫做他自己决定做的事情了,你就不用多问了,不用插手了什么的。

不问就不问,不管就不管,就算是叫他去东京暗杀日本天皇,我也懒得操心。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罗特莱少校还是不甘心,为什么不允许自己知道行动细节呢?他 妈的,老子还就偏偏想知道细节,把行动真相挖出来,看来自己又有事儿做了。

罗特莱少校恨恨地想,一定让鲍里斯少将看到,他这次用错人了。罗特莱少校很早就感觉到,廖柯夫有些不太对劲。罗特莱少校说不出来,但他几乎能闻到什么气味。

最终的一切,都会在他们身边崩溃的。最后,还是要由罗特莱少校出来收拾残局。到那个时候,鲍里斯少将才会明白,是谁对他的特战部门具有真正的价值。

那个廖柯夫,也会收敛一些的,不要再这样影响着自己的发挥和升迁。罗特莱少校是不会让这样的人,妨碍他晋升为上校或少将的。他也会做给鲍里斯少将看,并向参谋二局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成果,他们在完全信任廖柯夫的这件事情上,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人们都是这样,觉得自己多了不起。闭上眼睛,可以跑个二百米撞不上人。

当然撞不上人了,先撞上南墙了。


第 23 章


骑着乌拉尔摩托车,奔驰在秋天的乡间小路上,真是一种乐趣和享受,特别是在战争期间。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秋高气爽,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前面只有一辆老式的公交车,里面坐满了老弱病残的人们,廖柯夫不想和他们搅在一起,所以没乘公交车。

有摩托谁坐车呀?

廖柯夫加了加油门,乌拉尔迅速作出反应,引擎发出咕嘟咕嘟的轰鸣声,很快就追上了那辆老爷车。

廖柯夫和他的摩托车,在乡间小路上疾驶着,路边的灌木丛一闪而过,模模糊糊地成为道路两边的绿色风景线。

这种少见的自由感,令人无比舒畅,尽管无法持久,但至少他今天不用再向罗特莱少校早请示晚汇报了。

没有领导的感觉真好!真他 妈的爽!

其实,廖柯夫也不想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搞得很僵,更不想和领导抗衡,尽管罗特莱少校几次公开表示不怎么喜欢他。让廖柯夫感到烦心的是,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得到领导真正的欢迎与赏识,反而受到了一些不应该有的偏见。


廖柯夫不喜欢和顶头上司之间的那些繁琐的早请示晚汇报,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不重要。领导好像就不大接受他继续呆在特战一科,认为他根本就不适合干这一行。他开始明白了,除非把他踢出特战部,否则罗特莱少校永远都不会让他安稳下来。

离开伯力市区,廖柯夫一直朝北部偏东方向疾驶。他驶过的地区,表面上看都是些农场什么的,但实际上都是远东军区一些重要的军事部门,大多数都属于秘密或绝密的机构。

在苏联卫国战争初期,西部战场吃紧,列宁格勒、斯大林格勒和莫斯科地区,都受到德军的围困,斯大林从西伯利亚及远东地区抽调了二十几个师驰援莫斯科。当时,不少部队营房都空了下来。后来,安置了一些从中国东北撤出来的抗联队伍。

廖柯夫来到伯力后,常往这边跑,他的很多朋友也都在这个地区,慢慢地对这里有了一定的了解。很多地方,都被铁丝网围着,里面发生的事情,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伯力北部三十公里远的地方,有个叫卡基诺的小镇。远东司令部在小镇的东正教教堂里,设立了一个秘密监听站,专门拦截敌人的无线电通讯。驻扎在那里的男男女女,尽管都是军人,但很少见到他们穿军装,几乎都穿便服,乍一看就像一群大学生似的。

这个小镇,看似不大,却像个小城市一样,五脏俱全。从餐馆、邮局,到健身房、电影院,样样不缺,而住在这里的,除了当地居民之外,也不全是军人,还有来自苏联各地的科学家、工程师、大学教授,甚至还有来自不同国家的语言学家。

在离小镇东面不到五公里,有一座军用机场,廖柯夫每次去机场,都要路过这个小镇,但他并不知道这里背后的巨大秘密。

廖柯夫很熟悉这个秘密军用机场,几次去中国北满地区执行任务,都是到这里集合,然后乘飞机到指定的地点,有时候降落到地面,有时候跳伞下去。只有一次,由于降落地点出现意外情况,他未能着陆,只是把两件装备物资投放下去就匆匆返航了。

今天,廖柯夫的目的地也是机场,尽管他现在还不会飞往任何地方。

在机场大门的警卫岗哨前,廖柯夫把摩托车停下来,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递给了警卫。

警卫仔细翻看着他的证件,慢吞吞得连廖柯夫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证件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好在警卫向他敬了个礼,一边把证件还给廖柯夫,一边把横在路中间的栏杆竖了起来。

廖柯夫沿着小路骑着乌拉尔。基地里面的情景,和外面大不一样,机场里面简直就是个大军营。在他的周围,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行动中的人员和车辆,有的在进行训练,有的在搬运物资。

卡基诺镇及附近地区,是苏军在远东的一个后勤基地,机场附近就有一个巨大的物资仓库。实际上,这座军用机场,也可以说是远东地区的一个后勤供给物流中心。各种作战物资,包括武器弹药食品军装,都要从这里运出去。

人员和车辆,来来往往,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运行着。廖柯夫好容易才找到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可以安全地把乌拉尔摩托车放好,然后轻快地走进了机场旁边的一排小平房。


第 24 章


特战部在机场设有一个很小的秘密办公室。此时,特战部的副部长马斯特上校,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前一天的夜里,马斯特上校刚送走了一个特战行动小队,他还没有离开机场,正在和另外两个人在谈着什么。

马斯特上校,身材高大,长着一个大鼻子,鼻子下面留着一小绺胡子,看上去显得不太高兴的样子。有人说,他不大像个大军官,倒像个小会计。还有人质疑,他是不是太温和了,不适于特战部的工作,特别是在他从西部战区刚调来的时候。

但廖柯夫并不这样认为。

在和鲍里斯少将吃饭时,廖柯夫并没有说得太多。其实,在马斯特上校被任命副部长之前,廖柯夫就认识他,尽管不熟,但印象很好。

上次的工业钻石事件,就是马斯特上校负责调查并给出结论的。只是由于罗特莱少校从中作梗,妒忌地把守着下属和上级沟通的渠道,让廖柯夫几乎没有机会接近马斯特副部长。

廖柯夫了解这个人的工作效率和办事风格。

马斯特上校,每天几乎都是早来晚走,会在办公室里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下班后才骑着自行车,穿过伯力很少有路灯的街道,回到他在城边的家里。他会在家里吃完晚饭,然后再回到阿穆尔街77号继续工作,通常会一直工作到凌晨。

几百名特工人员的安全和福祉,一直是马斯特上校最为关心的问题。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赢得廖柯夫的敬佩和尊重。

这样的领导不多,真的不多。


廖柯夫一走进特战部在机场的办公室,马斯特上校就向他打着招呼,“来来来,我们的队长到了,快过来,廖柯夫。”好像上校认识他很久了似的。

“先介绍一下你的队员,这位是第88独立旅的蒋毅帆。”马斯特指着身旁一位身穿苏军军服的中国人说。

那个人上前一步,俯身与廖柯夫握着手。蒋毅帆有着一副刚毅的军人轮廓,黑色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廖柯夫想,他看上去比二十六岁的实际年龄要老一些,但战争期间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们见过,”廖柯夫略微冷淡地说。

“廖柯夫,你好啊,又见到你了,”蒋毅帆咧嘴一笑,“很高兴你能从那次松花江撤退中跑出来了。”

“谢谢,你不是也跑出来了吗?”廖柯夫笑着说。

“我和你可不一样啊,你是主动进去的,我是被动出来的。”蒋毅帆出生在哈尔滨一个还算富足的家庭里,上过学读过书,在抗联的队伍里算是个文化人儿了。他现在笑着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还真是的,照你这么说,我可是主动了好几回啦!”廖柯夫说道。

马斯特上校咳嗽了一声,“看上去,你们已经认识了。”他转过身,指着身旁的另一位说,“这位也是你的队员,特战二科的崔龙吉。”

廖柯夫的目光随着上校的介绍,落在了这个二科的朝鲜人身上。在这之前,廖柯夫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个穿着便服的小个子男人。

“很高兴认识你,”崔龙吉用口音浓重的汉语说着,把手伸了过来。

廖柯夫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打量着他。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身高肯定不超过一米六,看来他们二科的人,都是这么短小精干吧。

二科,二科,是不是就是儿科,儿科。


第 25 章


“好了,人员齐了,大家坐下来,我先把行动计划讲一下。” 马斯特上校把大家叫到了一起。

马斯特上校扫了大家一眼,首先把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说了一下。廖柯夫急切地想知道这次任务的确切内容,不大喜欢听这些前戏。

领导讲话都这样,意义伟大了,方针正确了,道路曲折了,责任重大了,都先整点虚的,然后再来实的。当然,有的连实的也没有,都是些虚的。

马斯特上校说:“首先,你们将和一支当地的游击队合作。他们一直通过原共 产国际的渠道和我们联系,要求我们提供武器装备,并希望你们能加入他们的队伍中。”

廖柯夫知道这些游击队的武器差到什么程度,估计连一把冲锋枪都没有。

马斯特上校接着说:“他们承诺在那个地区内可以全力协助你们的行动。”

“他们在哪个地区?”蒋毅帆问道。

“哈尔滨东南部的阿城地区。”马斯特上校回答说。

廖柯夫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 妈的,前两天刚刚冒着生命危险,从那个破地方跑回来。

“你们要训练那支游击队,让他们协助你们完成一项对战争结局至关重要的任务。”马斯特上校说着,转身从架子上取过来一个长长的圆筒盒子,由里面抽出卷着的一张纸,展开后把图纸铺在了桌子上。

几个人的脑袋围了过来。

这好像是一幅木炭笔的素描画,上面画的似乎是某种形式的外星人飞行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廖柯夫问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马斯特上校,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个队员,他敢肯定,他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神仙的什么宝器?”蒋毅帆自言自语地说。

“它看起来像玩具。”崔龙吉盯着它光滑的线条和透明的玻璃盖。

“像不像个飞机?”马斯特上校提示着。

“那螺旋桨在哪儿?”蒋毅帆疑惑地问。

马斯特上校说,“它不需要螺旋桨,是一架火箭动力的喷气式战斗机,它叫米拉伊44,飞行速度可以超过每小时1000公里。”

蒋毅帆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把脑袋凑得更近些,皱着眉头,怀疑地看着图纸。

崔龙吉看了文化人一眼,“这也太快了吧?真的可能吗?”他不大确定地问着。

“是很快,” 廖柯夫点了点头,“零式战斗机的速度是多少?每小时500公里?”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上校。

马斯特上校点头表示同意,“零式战斗机的最高速度是每小时565公里,而这个米拉伊,几乎比零式战斗机快了一倍。”

廖柯夫接着说,“那问题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正在试验的试飞机型,还是已经投产的实战机型?”

“是试飞机型,不过很快将投入批量生产。” 马斯特上校向廖柯夫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我们有一个可靠的信息来源,他告诉我们,目前正在对样机进行实战测试。不过,谢天谢地,它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首先,是它太重了,几乎比预期的飞行重量多了近一吨。然后,是发动机的问题,目前采用的一种液体燃料火箭动力系统,试验证明不是很稳定。”

“那是什么意思?”蒋毅帆问。

“就是说,我可不想现在去开这样的飞机,太危险了。”廖柯夫笑着回答。

“试飞的样机明显超重,加上动力系统不稳定,导致它非常容易意外坠毁,并且液体燃料会很快点燃飞机和飞行员。” 马斯特上校边说边指着图上的小飞机。

“不过,发动机和液体燃料动力系统,现在由这个人重新设计了。” 马斯特上校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褪色发黄的黑白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穿一套纳粹德国 军装,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睛里有一种无可挑剔的学术专业目光,透过黑框眼镜从照片里向外注视着。

“他是卢尔维德教授,是一位德国的液体燃料专家。从莫斯科总部那边提供的资料来看,德军也在试验一个类似的机型,叫特米科号,试验也失败了,出现的问题和日本人的这架样机很相似。”

“那他跑这儿来干什么?” 蒋毅帆问。

“日本陆军本部专门请他来的,估计他本人也想从日本的样机里得到某种启发,从而完善德国的样机。” 马斯特上校看了一眼蒋毅帆,又看了看大家。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在帮助日本人,想办法减轻飞机的重量,改进发动机和液体燃料动力系统,然后会很快生产第一批用于实战的喷气式战斗机,投入到太平洋战场。”

马斯特上校接着说,“更可怕的是,卢尔维德教授会把改进后的技术,带回到德国,让他那个特米科号项目死灰复燃。如果他这样做成功了的话,日本人和德国人,就会在一年里制造出上千架新式飞机。”

“我们将彻底失去了空中优势,是吗?”廖柯夫说。

马斯特上校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对日本人的反 攻,对德国人的反 攻,都必须建立在有把握的空中优势上,否则我们的地面部队,一露面就会被歼灭的。”

蒋毅帆张大了嘴,“哇塞,如果他们有上千架这种喷气式战斗机,以这么快的速度在天上飞,那我们的飞机可能还没等看到它,就已经被击落了。”

“是的,”马斯特上校回答。

崔龙吉一直凝视着那架外形奇特的飞机,“可它看起来又薄又小的。”

“看上去是不大起眼,不过可以想象一下,” 马斯特上校接着说,“如果它装上两门30毫米口径的加农炮,以两倍的速度向我们的战斗机飞过来,可我们的飞机根本就追不上它,更甩不掉它,不仅不能击落它,反而被它所击落。”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在地面上毁掉这个小玩艺儿?”崔龙吉问。

马斯特上校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挺直了身体,慢慢地离开了桌子。

“先要知道它们都在哪儿,然后没等它们起飞,就把炸弹扔过去。”蒋毅帆看着朝鲜人。

马斯特上校的语气变得平缓了许多,显得非常平易近人,甚至夹带着某种自我批评的口吻,“不行啊,同志们,首先,我们不知道它到底会出现在哪里。其次,即便炸了一些,他们还会被成倍地再生产出来。所以,必须在样机投入批量生产之前,就解决它。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就是几个星期的窗口。”

“那么,如果不在地面炸掉它,那我们该怎么办?”崔龙吉问道。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廖柯夫回答,“如果我猜对了,其实上校把此次行动的目标,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

是呀,已经放在你们面前了,怎么就没看见呢?


第 26 章


组成行动小队的三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张毫不知情的脸。

“没错,廖柯夫,”马斯特上校点点头,“把卢尔维德教授干掉!这样两边的计划,都要延误至少几个月,甚至可能会胎死腹中。”

“干掉?”崔龙吉问道。

蒋毅帆说,“就是杀死他,简单地说,就是暗杀。”

“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马斯特上校说,“会有许多障碍和很多困难,我们接下来会详细讨论的。”

廖柯夫想,我们和一个掌握着轴心国未来的德国教授之间,障碍真是太多了,不是一点点;困难嘛,可能就更多了。

崔龙吉好像是憋了半天似的,“上校,你是怎么得知日本人这个最高机密信息的?”

廖柯夫哼了一声,看着朝鲜人,“没必要知道这些。”

廖柯夫心里想,你们二科的人怎么都像个小学生似的。

“是没必要。”马斯特上校回答说,“我们只需要知道,消息来源是可靠的,并且证明其信息是准确的。”

实际上,马斯特上校自己也不知道消息来源的确切身份,他只是针对得到的信息,通过多方管道,证实了其项目存在的准确性。

“谁来指挥这次行动,上校?”廖柯夫问道。

“特战部这边由我来负责,你来担任行动小队的队长,作为前线的作战指挥。”马斯特上校扫视着三个人,“我要求你们每个人都发挥各自的长处,作为一个团队一起战斗。”

“是。”小队的三个人齐声回答。

蒋毅帆承认,“我对特工的游戏还很陌生,另外,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东北了,对当地目前的情况也不十分了解。”

马斯特的目光转向廖柯夫,“中尉,你能尽快制定一个计划吗?赶在出发之前,对全队进行一下训练。”

“是,上校。”廖柯夫回答道。

“很好,现在让我们来详细讨论一下行动的细节,”马斯特上校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们都要提出自己的问题。”

的确,有很多问题,廖柯夫心想。

他盯着桌子上照片里黑框眼镜后面那双冷漠的眼睛,其中最主要的问题是:我怎么能接近你,近到可以杀死你呢?


两个小时后,他们离开了小平房。

蒋毅帆快走了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廖柯夫和崔龙吉。

“上次你问的那个事儿,最后怎么样了?”蒋毅帆问着廖柯夫,同时看了一眼崔龙吉。

廖柯夫停下了脚步,“解决了,那个家伙还真是个冒牌货,这件事还得谢谢你了!说起来,有点对不住你们那位金营长了,把他哥哥给杀了。”

蒋毅帆笑了,“是个假冒的哥哥,好不好。另外,他可不是我们的金营长,”他看着崔龙吉,接着说,“是他们朝鲜人的金营长。”

“你们在说谁?哪个金营长?”崔龙吉一脸茫然地问道。

“哈哈哈,”廖柯夫和蒋毅帆一起笑了起来,让崔龙吉更加不知所措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得走了,”廖柯夫板了一下面孔,“记住了啊,明天一早八点,在列宁娜广场集合。”

“我没忘。你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呀?还是说,我们不应该问。”蒋毅帆微笑着。

廖柯夫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摩托车旁,他转过身来,“我要带你们去白房子。”

“那是个什么鬼地方?”蒋毅帆在廖柯夫的身后喊着,“是一家西餐厅?”

西餐厅?你以为是红房子掉了漆、露出白茬吗?

廖柯夫已经跨上了摩托车,发动了引擎,好像没有听见蒋毅帆的问话,一脚油门,在摩托车的咆哮声中离开了。


第 27 章


第二天一早,伯力的列宁娜广场。

早早就赶过来的蒋毅帆和崔龙吉,还以为廖柯夫能开着一辆军用吉普,来接他们呢。等廖柯夫出现了,才发现他还是骑着那辆乌拉尔摩托车,和前一天不同的是,侧面挂上了一个挎斗。

秋天的野外,分外美丽,婀娜多姿。只是看树叶吧,就没有一模一样颜色的,每棵树叶子的颜色都不同。有千万种绿,就有千万种黄,还有千万种灰。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千万种颜色,千万种变化,而你,只能选择其中的一种,在千万种之间。

廖柯夫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个风镜。戴上风镜,开起摩托来,就像是开飞机,风驰电掣,一往无前。

廖柯夫驾着自己心爱的乌拉尔,蒋毅帆坐在挎斗里,崔龙吉骑在后座上。三人行动小队,第一次集体出发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大家心里想的,可能都是同一样东西:那架神奇的小飞机。

乌拉尔摩托车一直朝西奔驰着,跨过阿穆尔河,也就是黑龙江,跑了有四五十公里的样子,都已经远远能够望到森林了,才见到一座白瓦白墙的白色大房子。

叶戈尔少校,站在白房子的前面,在等着他们。

这位叶戈尔少校,战前曾是电影戏剧行业的烟火效果专家,苏德战争爆发后就应征入了伍,只打了一仗就被德军的炮弹给炸伤了腿,只好回到家乡重操旧业。

可打起仗来,谁还有闲心拍电影演歌剧呀。别看他已经五十出头,还想为保卫国家尽一份力。于是,就由民用转为军用,从开始设计爆破器材,到后来为特战部制作一些特殊的武器装备,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小型的军工厂了。

久而久之,白房子,就成了他这座小型军工厂的代号。

这位叶戈尔少校,身高体胖,看起来至少有120公斤。由于在战场上负了伤,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另外还有一只耳朵被炸聋了,所以,他现在说起话来,几乎都是在喊叫,这也许能多少增加一点他那种超凡脱俗的艺术家气质。

是不是那些最后成为艺术家的人,耳朵都有点啥毛病?梵高,缺了一只耳朵。贝多芬,耳朵也聋了。

“和你一起来的这两个人是谁呀?”艺术家一见面就对廖柯夫他们喊着,仿佛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似的。

蒋毅帆好像被如此热情洋溢的叶戈尔少校给吓了一跳,这反而把廖柯夫给逗乐了。

廖柯夫向叶戈尔少校一一介绍了自己的队员,他已经习惯了少校的吼声,并且也相应提高了自己的嗓门。

“欢迎欢迎啊!” 叶戈尔少校边喊着,边和他们握着手。

廖柯夫掏出了由鲍里斯少将亲笔签署的一份类似介绍信式样的文件,递给叶戈尔少校。

叶戈尔少校很认真地读着,然后抬起头来,表情好像带有一点点惊慌失措。

“天呐,廖柯夫,你在计划着什么呀?” 叶戈尔少校用一种近乎于舞台上的台词声调,问着廖柯夫,同时转头向蒋毅帆说,“我要问个清楚才行。”

“没关系,你问吧,少校,”蒋毅帆迎 合着他。

“我想知道,嗯?”见到廖柯夫一直没有吭声,叶戈尔少校只好放弃了,“那好吧,不说不说吧,至少你有一封介绍信。”

以前,也有人来找过叶戈尔少校,不过在没有任何授权文件的情况下,想要从白房子拿走一枪一弹,都是绝对不行的。而且每次,叶戈尔少校都会把他们给训一通,就像在舞台上国王训斥大臣们那样。

叶戈尔少校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牛皮封面的小记事本,和一支破旧的铅笔头,转头对崔龙吉说着,“耳朵聋了,记性也差了,不记下来的话,过后可能都忘了。”

廖柯夫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两支新铅笔,递给叶戈尔少校,“上次就见到你还在用这支破铅笔,这次给你带来两支新的。”

“甭拿两支破笔来贿赂我,我可不吃这一套。” 叶戈尔少校笑了,还是伸手接过了廖柯夫的礼物。“说吧,廖柯夫,你到底都想要什么?”

“轮胎引爆 器,”廖柯夫开始说着,少校用舌头舔了舔铅笔头,随着在小本上潦草地记着,“33式手榴弹,定时雷管,还有一公斤塑料炸药。”

“这听起来,像是过年搞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廖队长,”蒋毅帆说,“不过,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些玩意儿。”

“所有这些,都是为我们这种任务而专门准备的,”廖柯夫解释着, “那些常规武器,什么步枪、手榴弹、普通炸药包了,完全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任务,不方便携带,就是带进去了也意义不大,很容易被查出来。少校,你能带我们看看你的白房子吗?”

“很高兴带你们看看,小伙子们,不过,他们俩都得到批准了吗?”少校问着廖柯夫。

“当然了,”蒋毅帆说。

“都批准了,我可以担保。”廖柯夫确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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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特战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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