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一座被无尽风雪狠狠覆盖着的巨大林海中。
一朵娇嫩红花自石窟青池中缓缓上升,后花瓣层层剥落,又一只小小花妖轮回新生。
初离青池,就有数条诡异藤蔓从四周急速窜来缠绕住手脚,花妖懵懂不清道:“妈妈?”
忽而胸口处若隐若现出淡淡的花型咒印,见藤蔓从手上竖起,直指前方,她便乖巧点头,兴致勃勃地“嗯”了声。
随之跑出洞外,漫天风雪即刻朝两侧破开,像是不忍冰苦于她。
云雾散去,阳光拂照林海各处,万物生机,一幅鸟语花香之景再现轮回之森。
小小花妖坐于秋千之上,数十年如一日,静看岁月变迁,时而梦醒,于石窟外刻下排排壁画。
可刻来刻去,那壁画中却始终只有两人——一位白衣飘飘,手握烟斗的大姐姐,和一名天真可爱,逐渐长大的小女孩。
从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开始,村子落难,为躲避恶匪,母亲只身一人带她逃入林海之中,后被追上,又遭群狼扑咬。
弥留之际,白衣仙子落于眼前,挥袖退散饿狼,应妇人之请,抱起婴儿重返锦绣花园中,后将之慢慢抚养长大。
两人亦师亦友,互唤姊妹,二十年来相知相伴,视作唯一……
小花妖将梦境记录于此,虽不明真假,但还望将来,她也能够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甜蜜故事,能够遇见自己那位“真命天子。”
寒冬初临,野武卫领万千难民入城,引得朝廷百官不满。
“这臭崽子,才半年不见,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阵仗!”
“你说说,一下进来这么多难民,究竟得刮分多少粮食啊?”
“莫不是身后有那元神罩着,我等定第一个出手去废了他!”
“哎哟,真敢说呐,我看唒将军此举并未有哪里不妥,尔等不过是舍不得长久以来,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那块肥肉罢了。”
“你说什么?!”
“怎么,还想动粗啊?当老夫几人真怕了你不成?”
都城上下声论不一,有人咒他早点死,恨不得立马就要去杀了他,也有人血磕百头,于漫天雪花下匍伏在地。
“只要我还在世一天,就没人敢赶你们出去。”
“别磕了,都省点力气,各自谋生去吧。”
城门下,唒野只撂下这么两句话,就继续拽不拉几地率领百余名野武卫抬着金棺,赶往落子庄去。
因此行为元神亲命,朝廷百官中故无一人敢阻拦他。
唒野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每每行事几乎不计后果,任性得很。
半日后,三名丫鬟正在竹园内洗涤衣物,打杂喂鸡,骄阳拂过,抬眼就见当初的那位少年郎已骑着骏马归来。
“殿下~”
“姐妹们快来看,是殿下回来啦!”
“殿下你可终于回来啦,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真是想死姐妹们了!”她们显得激动不已,还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你们几个怎么还没嫁人?”唒野微蹙眉。
“我来帮您牵马!”
“殿下累了吧?姐姐这就去烧水,为殿下接风洗尘!”
“我我我,我去拿糕点!”三女急忙道。
九年前,这三名婢女跟着他一同出宫,来到落子庄中,她们几人本也就只比唒野年长个四五岁,都还涉世未深,后来哭哭啼啼说什么都不肯走,见她们可怜,唒野便就答应让她们继续跟在自己身边了。
竹屋内,唒野褪去身上衣物踏入浴池,几乎将全身都浸泡于温水之中,以消缓疲乏之相,日夜之劳。
“殿下,这水温可还舒适,要不要再加点?”
见他轻“嗯”了声,那名婢女又快快去提来一桶热水,往浴池中慢慢倒去。
“说多少遍了,我可以自己洗。”他皱眉。
“哎呀,殿下。”另名正在为他擦拭肩膀的婢女笑说道:“您许久不回来,这次就让姐姐们好好服侍您一会嘛。”
“反正姐姐们又不是没见过。”
“就是就是~”又一名婢女蹲在浴池对面托着莹莹笑脸:“小时候的殿下,那光溜溜的模样,咱姐妹几个可早就都看过了。”
“殿下又有何可害羞的?”
“滚。”他不禁扶额。
“好嘞,小女这就去为殿下端盘糕点来!”
“殿下一定饿坏了吧?也不知在外头行军打仗,是否能吃饱,姐姐们等会就去为殿下多做些饭食!”她们喋喋不休。
“我说你们几个,都这么些年了,怎么还待这不走?”
“到底想要什么?”唒野随口问起。
“是啊,都这么些年了,殿下还是始终未曾碰过我们一裙一角……”
她停住手中澡巾,先是低下眼帘,后又嬉笑眉开:“可真让姐姐们心里感到痒痒得很呐~”
“啊哈哈哈~”另名婢女忍不住脸色羞红地笑出了声。
“你?你们都给我出去!”
“快,出去!”唒野脸色略显尴尬。
走时,那名婢女依旧抿唇笑说:“不管殿下要不要我们,我们几个也都会一直忠心陪伴在殿下身边的,因为我们……”
“最最喜欢殿下啦!”几人异口同声道。
“殿下,若夜时感到体寒,可一定要随时吩咐噢!”另名婢女调皮道。
“不知廉耻!”他深吸了口气。
虽他心中也明几位姐姐对自己的情意,可不爱,就是不爱。
或许孤身诺干年后,他可能会纳她们为妾为妃,但至少现在,他心中仍深深记得那位已逝的娘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将来,要去娶一个你真心喜爱的女子。”
“然后带回来,给娘亲看……”
寻找挚爱之人或许的确很难,这么多年来他都没碰着一个,且自个双手早已沾满无数鲜血,身上戾气太重,恐怕此生都难遇良缘。
唉,是有那么一点愁~
“也不知那妖道,到底要我去拖这么多棺材来干什么?”
“哼~”
心存疑虑,唒野怕那人恐是在行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于是出浴后,待黄昏降临时,便独自悄悄前往了后山洞口去查明情况。
“果然在里边。”
见有阵阵紫气幽香不断从干燥的山洞内陆续飘出,他心生怪异,然不顾周围士兵劝阻,硬是要进去看个究竟。
“将,将军,元神她老人家说了,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二虎赶忙上前提醒。
“她大,还是我大?”唒野反问。
“您大。”
他们等人自是效忠于唒野的,但另一边却是天底下人谁都不敢招惹的千古元神,野武卫们是在为他担忧。
此山洞早在数百年前,花罗衣就命人凿开了,内设有不少机关装置和粗长铁链,及诸多诡异宝物,还挖了个深坑,用来置放一鼎古怪的大黑炉。
无人知她到底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唒野都从未见过,只清绝非凡物。
除此之外,在山脚附近的一个池塘中其实也设有某种隐秘机关,这么多年来,花罗衣都不曾向他人透露过。
她究竟要做什么?
唒野进去定睛一看,发现此前被他寻来的那三口棺材此刻就正放在黑炉旁,且棺盖皆开,里边空无一物。
虽不同于之前寻来的那口黄金棺,但另两口棺材也同样很是不凡,由千年灵木制成,棺内所葬之人必都大有来头,可能曾受万人敬仰。
花罗衣淡淡瞧了他一眼,未说话,继续旁若无人地将几株“聚灵草”扔入黑炉中。
“你?!”
“你这妖道,该不会是在拿他们的尸体来炼制什么妖丹吧?”唒野质问。
据世人说花罗衣的容貌千年未变,这等奇事,天下谁人敢信?
与其共处这么多年的唒野早已对她深感疑虑,觉得此人必定是妖,说不定常在夜里吸人魂魄,以此续命,才能保持容颜永驻。
若果真如此,那他一定不会放过她,让她继续危害人间!
“那又怎样?”
花罗衣从旁侧石柜上拿下一瓶奇异蓝水,不紧不慢地将之倒入黑炉中,又接着去挑选其他宝物作为辅料,继续往炉中扔去,懒得看他一眼。
“我怎能容你这妖道继续在人间为非作歹下去!”唒野突然拔剑指向她。
花罗衣回眸瞧了他一眼,那轻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可以试试~”
既如此,唒野当即持剑迅猛冲去砍向她后背,未想却一剑挥空,而仅是才交手短短数秒时间,他就被对方突然伸来的那一指头弹上脑门,瞬间倒头翻飞,重重撞至后方石墙上!
转时一抹鲜血从嘴角溢出,唒野扶剑跪地,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神魂方才都差点被对方那一指头给打出来了!
“弱~”
“还是太弱了,白给你扎了这么多年的针,没用的东西。”她冷眼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唒野咬牙。
“我在做的,是你以后也会做的事情。”
她从石柜上的木盒中取下一枚“聚灵丹”,后慢慢走至唒野身前。
“什么意思?”
『过后你自会清楚,先服下。』
“我可不敢吃你给的东西!”
『我让你吃就吃。』
花罗衣直接伸手掐住他的喉咙,硬逼他吃下那枚丹药,随后很快的,唒野感觉体内忽而涌起一股磅礴之气,身上伤势正极速恢复!
“随我回去。”她走向洞口道。
唒野感到不明所以,扭头深瞧了那黑炉几眼,又回眸看向那人背影,他心中清楚,对方若真想杀自己的话,那恐怕一指头足矣。
未曾料,两人在野武卫们异样的目光中返回到竹屋里后,花罗衣先是让他褪去上衣,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另间屋内拿来一盒银针和一碗汤药,二话不说就往他背上扎去。
“殿下……”三名婢女皆站于屋外默默守望。
唒野不敢反抗,怕对方突然发起疯来就把这的所有人都给当场杀了,只能气闷:“又扎针。”
“我又没生病。”
“你不懂。”花罗衣淡淡道。
“你又不说。”他继续嘴硬。
“把它喝了。”
见他还是那副倔样,花罗衣便冷言:“怎么,要我喂你?”
实乃怕了,唒野当即从她手中接过那碗青色汤药一饮而尽,发现居然还有点甜味?
“这什么药?”
“怎么是甜的?”
经慢慢察觉,这才又注意到花罗衣的手腕上竟莫名有条红线。
“里面混有我的血。”她直言。
原来正是方才,她悄悄划破自己手腕,向碗中滴入了少许自己的新鲜血液。
“你?!”
唒野再度震惊,一下把碗摔破在地:“你这妖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己收拾。”花罗衣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走出屋外去。
“殿下,您没事吧?”
“身体可有哪里不适?殿下?”
见她走后,几名婢女这才敢走来唒野身边,为他擦去身上频频冒出的冷汗。
唒野只觉体内似有源源不断的磅礴之气逐渐涌出,身上筋骨和皮肤都有些许灼痛。
好在不过一会,背上银针自行脱落后,这种痛感就慢慢消失了。
说来也怪,九年来,自他来到落子庄时起,花罗衣每年都会亲手往他身上扎上几针,还有给他喝各种古怪汤药,嘴里常是莫名念叨着什么“还是太弱了”。
而或许,唒野的身体才因此获得了远超常人的特殊力量。
看现如今,莫不说满朝武将,恐怕就连各路妖邪,他都能够一力杀之!
可花罗衣之所以这么做,又是何意?
他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