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一名脸色暗沉,头戴九旒冕的阴冷男子坐于亭内石桌旁闭目不言,单手托着腮,手指在石桌上敲了又敲。
贺夫人则就跪坐在亭外,不时抬眉瞥向那人,两肩止不住的微颤。
“朕,近来听闻,你曾几次独自一人到过元神府邸?”
“为何?”他目光冰冷,语气不紧不慢。
“臣,臣妾……”贺夫人神情越发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寡人不能知道的?”
“呵呵,呵呵呵,朕的爱妃呀~”
他轻笑着起身走近贺夫人身前:“十二年来,朕如此疼你,宠你,可你心里却不知么?”
“莫不是觉得,那元神比起寡人,对你还好啊?”
“不,不是的,臣妾没有!”贺夫人顿时被吓得语无伦次。
宫中无人不知,这就是一个暴君,阴狠歹毒,喜怒无常,一个不高兴了就随便杀人,即便高兴了,也会再杀个人来助助兴。
“没有?那爱妃为何如此急着,要把寡人的绍儿送出宫外去呀?”
“在朕的所有孩儿中,他可是最像朕的了,你这不是让寡人忧心么?”
“臣妾不敢~”贺夫人唇口不忍哆嗦。
“那你还不快去将朕的好绍儿,给叫回来?”那人捏起她下巴。
“请,请您放过绍儿吧,他还很年幼,不能~”
贺夫人摇头道,怎料对方一下挺起身子,眼色狠辣无比:“朕要谁死,谁就得死!”
“不!不能!”贺夫人哀求道。
“有何不能?”
那人轻笑着,其实早对这母子二人起了杀心。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玩腻了。
“不可以!”
“绍,绍儿是元神大人亲点的继承人,你不能动他,不能动他!”她惶恐至极。
“什么?!”那人愣怔了会,脸上笑意不再。
“不能动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不能……”贺夫人看似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
“混帐!”
“那个逆子果然别有用心,觊觎朕的王位已久!”
“还有你这贱人,竟敢背着朕,偷偷去寻那妖妇攀谈,朕留你不得!”他怒目圆睁道。
随后,贺夫人便被打入了地牢,并将于三日后凌迟处死。
“唉~”
有位老太监在得知此事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命人出宫去偷偷通报此前跟随私塾先生一块儿出宫的那位皇子殿下。
黄昏时分,花开依然。
很奇怪,明明此时正值春季,却有一片枯黄落叶随风飘至坐于阁楼上的那人手中。
“天道,不可违么?”
更怪异的是,那片落叶竟在她手中逐渐恢复生机,重新变成一片翠绿嫩叶,再次随风飘起……
两日后,雨夜。
当初那位井中少年的府邸里,东西依旧,只是少了把挂于墙上的银制宝剑。
“咳,咳咳~”
“滚,都滚!”
寝宫内,那人如往常一样的无故大发雷霆,突然举剑砍破了一堆物品,还残忍杀死了一名今夜前来侍寝的妃子。
两名宦官弓着身,默默低头对视了眼,与身后一众侍卫纷纷退至寝宫外。
房中烛火摇曳不止,粘稠的鲜血自床上流淌而下,后落至冰冷的地面,滴答,滴答~
“呵,来玩呀,爱妃。”
“你怎么不动了?”
他大口饮尽手中杯酒,扭头走至床旁,肆意玩弄起那名妃子的尸体。
未想忽而雷鸣大作,一阵怪风将寝宫大门用力拍开!
那人扬起醉眼,低眉看去,好似瞧见一道人影正站在门口。
“滚,不是叫你们都滚吗?”
“别来扰了朕的兴致……”
轰隆——
霎时又是一声雷鸣响起,少年浑身沾满雨水,手握银色长剑,朝床上那人步步走去。
“嗯?”
那人好似疯癫,在被长剑顶住咽喉时,却还痴笑道:“绍儿?”
“这不是朕的绍儿吗?”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和寡人说一声呢?”
少年一言不发,只瞥了眼他身旁的女尸,就紧咬牙猛地一剑挥出,将之身首分离,头颅滚落至寝宫门前!
“陛,陛下?”
这一幕恰巧被来此巡逻的众侍卫亲眼瞧见了,纷纷大喊:“有人行刺陛下!”
“快!抓住他!”
“……”
数月后,秋季。
刑场旁聚集了众多朝廷官员和将士,中央处则有两名披头散发的罪人被绑于木桩之上,不时将被乱箭射死。
“绍儿~”
擂鼓声声中,贺夫人抿紧嘴唇,不停摇头,眼角上早已布满泪水。
“娘亲,要死便一起死,孩儿不怕!”
“不怕他们!来呀!”少年怒吼道,声音响彻刑场。
旁观文员皆被吓了一跳,还有人摸着长胡须,频频点头:“临死不惧,此子当真是不凡呐,唉,实乃可惜……”
“不,绍儿~”
“元,元神大人,您一定在看着吧?”
“小女求您,求您救救我的绍儿,求您……”贺夫人莫名自言自语起来。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随这一声响起,刑场前的众侍卫齐齐拉起长弓,对准他们母子二人。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少年依旧桀骜不逊。
未料霎时,只听得一声“噼啪”传入耳蜗,贺夫人竟已挣脱绳索,突然冲来以己身为肉盾,将之牢牢护在了身下。
“娘亲?!”
眨眼间,数十只箭矢猛然射出,划破了寂静的天空,转时,风雨聚来!
少年愣怔,刚只被那些箭矢划破了手臂,没受什么重伤,且因绳索被贯穿数条,则让其顺势从木桩上落了下来。
可他却只能跪坐在地,张着嘴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绍儿,听娘的话~”
贺夫人嘴溢鲜血,扶着他的肩膀,摸起他的小脸,声声艰难道:“你要好好活着。”
“将来,要去娶一个,你真心喜爱的女,咳,女子。”
“然后,带回来给娘亲看,好不好?”
“娘……”
话未说完,她身体就向旁倾倒而去,唯剩少年茫然一人,眼中瞳孔不停剧烈晃动着。
而才不过短短一会儿时间,刚还晴空万里的天上就已密布乌云,并突从暗云中急降下一道诡异的红色电茫,朝他直直劈去!
谁人想,就在这时,一道缥缈身影恍然出现在半空中,徒手挡下了那天雷!
“咳,是元,元神?”
“元神大人怎会来此?!”
“还有这满天雷云当真诡异,明明不久前还万里无云,可现时,竟已开始下起了雨!”
周围官员议论不断,可没人胆敢说元神出现在此,会有哪里不是。
此人名为“花罗衣”,乃是个已活了近千年之久的神人,且被万民奉为天下第一美人。
虽她出门从不穿鞋,可就是没一点尘埃能够沾染她身。
濛濛细雨中,她像是片花瓣般地从空中缓缓落下,脚尖轻点地上湿泥,全身上下因被雨水逐渐打湿后,而不停泛着古怪的微白色光点。
卟啉卟啉。
“你,此后便跟在我身边。”她声音轻淡,好似不近人情。
少年抱着死去的贺夫人一言不发,虽曾听娘亲讲起过元神绝非凡人,晓天地,通神力,但此时此刻,他已无心搭理。
“呃这,元神大人,这万万不可呀!”
“您可能有所不知,此子心性歹毒,数月前才偷入宫中行刺陛下,实乃罪大恶极!”有官员拱手相劝道。
“用你教我?”
见她瞥眼看来,那位官员立马将脑袋深深低下:“微,微臣不敢!”
“死了便换一个人来当,还需要我来说么?”
花罗衣走近少年身旁,只对众官员留下这么一句话,不日后,就带着他们母子二人坐上马车,出了王宫,前往离都城十里外的一座竹林小屋中。
天下鲜有认知,此“落子庄”正是元神故里,也就是花罗衣之前的老巢,她曾独自一人在此林间生活了两百余年,后受邀入宫十载,直至今日,终得返乡。
少年将贺夫人遗体埋藏至竹林间的一处空地下,撒上朵朵粉白小花,在墓碑前整整跪坐了一天一夜。
“从今往后,你便改名为‘唒野’。”
“必要远离世俗凡尘,淡忘以前的身份与过往,专心跟在我身边修行,唯有如此,一切才方可重新开始。”花罗衣站于他身后道。
可见少年唒野的目光仍不时狠狠瞥向都城王宫那。
花罗衣虽心知肚明,却并不打算伸手阻拦,任他随时离去。
或许对于她而言,天底下谁人的死活都与她无关,之所以会出手救下唒野,也仅是因为觉得他对自己有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