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
张俊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怯生生地四处张望着。一见远处有学生走过来，他就以为是来接他的，然而每次都无一例外地让他失望。
对面宿舍楼前的水泥铸就的篮球场上，有两个学生各穿着一双特别的鞋子在场上滑动着。那鞋子像滑冰时穿的冰刀，不过鞋底下面不是扁长的刀刃，而是一前一后两个轮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鞋子。
只见他们潇洒地在场地上来回地滑动着。每当他们在他的面前滑过时，伴随着他们脚下的轮子的“咕噜咕噜”转动声，一股凉风也随即刮过他的全身，让他感到了秋天早晨的凉意。
宿舍楼下的那两扇门，一会儿被人推开了，一个学生手里拎着一个书本大小的白色布袋走了出来。那布袋上面印着红字，好像是学校的名字。那两扇门摇摆了几下，便合上了。不过很快又被人推开了。
看着这些学生，张俊山心里充满了羡慕之情。想着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他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期待。
“哎，你是机械系的新生吧？”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张俊山急忙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留着长头发，鼻子下面蓄着八字胡，脸上也是胡子拉碴的一个年纪稍长的男生。他急忙回答道：“是……”
“噢，跟我走吧。”那人瞥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径直跨过篮球场，朝着张俊山刚才坐车来的方向走去。
张俊山拎起地上的大背包，紧走两步，试图跟上那人的步伐。
那人半弓着腰，两只外八字的脚，走起路来却是很快。张俊山背着那个大背包，紧赶慢赶就是赶不上。
他很快就开始出汗了，于是一边抹着汗，一边气喘吁吁地紧跟着。
他们穿过了足球场，来到了刚才路过的那幢雄伟的大楼边。
摸了一下大楼侧面那灰色的、凹凸不平的石面，又抬头望了一眼被天空覆盖的楼顶的飞檐，这幢楼应该不是宿舍楼，他心里想着。
他们跨过了大楼前宽敞的马路，对面又是一幢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大楼，这个肯定也不是宿舍楼。
就这样他们不停地走着，每当路过一幢楼时，张俊山心里都在嘀咕着：“是这个楼吧？”可是前面的那个学生会的干部却没有停步，显然还没有到要去的地方。
他们路过一幢幢房屋，跨过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马路，不停地走着。
前面已经看不到有任何大楼了，都是一些平房，还有一些菜园子，路上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又走了一段路，张俊山觉得已经精疲力尽了，再也走不动了。他喘着粗气，刚要开口喊那个干部停下休息一下，那人却恰好回过头来，对着他喊道：“前面就到了。”
听说马上要到了，张俊山立刻来了精神。他们绕过一个很大的菜园子，来到了一幢高房子前。
这是一幢红砖灰顶的平房，但是却比一般的平房要高一些，还胖胖的，看着很像是一个仓库。
房子的两扇大门敞开着，进去后便是一个长廊。长廊的右边靠墙处，是一个长长的池子，池子上边是一排水龙头。长廊的左边，又是几扇大门，可以看见门里面都是学生。
不时地有学生从里面出来用水，里面的学生似乎都在忙忙碌碌地干着什么。
那个干部进去，跟里面的一个正在忙碌的中年人交代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年人走过来，自我介绍了一下，原来他是张俊山的机械系二班的郑指导员。大学里的班指导员，应该就是班主任了吧，他想。
郑指导员把他带到靠近房子大门的那个大房间里，只见里面灯光昏暗，只有棚顶上挂着几盏白炽灯，下面则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两层的铁床。
因为铁床都是紧紧地并在一起的，从门口看过去，上层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整张床铺，上面到处都是学生。他们或站或卧，或躺或坐，显得乱糟糟的。下层的床铺间的间隔感稍好，但是因为棚顶的灯光基本照射不到，因此下层的床铺更显昏暗。
郑指导员指着下层的一张空床，告诉张俊山，这就是他的床铺了。他还介绍说，班上的其他同学都是提前来报到的，张俊山是最后报到的几个学生了。
他还说，这个大房子原来确实是一个仓库。因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七七级的学生，当年入学时晚了半年，因此他们还要等半年后才能毕业离校。
张俊山他们这些八一级的学生，就只好先在仓库里将就半年了，等七七级的学长们离校后腾出来宿舍，他们这些新生才能搬入正式的宿舍。
郑指导员还给了他一个印着校名的白色棉布袋，里面装着一大一小两个搪瓷碗，说这是去食堂吃饭时用的餐具。张俊山这才想起来在宿舍楼前看到的、学生手里拎着的布袋，原来是餐具袋呀！
他还讲了一些其它的事项，比如去食堂吃饭要买饭票了，洗澡要去学校的浴室了，上课除了大部分的必修课，还有一些选修课了等等。
最后，郑指导员给了他一张去学校浴室洗澡的门票。这应该是每个新生都有的吧，他想。
指导员走了之后，张俊山把自己的大背包放在了床上。他的床单、被褥和枕头等，都在随火车托运来的木箱子里。那个木箱子，现在应该就在来学校的路上了吧。
他跟四周床上的同学，都打了个招呼，基本就是介绍自己的名字，从哪儿来的等等。
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全国各地的口音都有。他留心了一下，好像那些从小地方、农村等偏远地区来的同学，都比较安静，说话不多；而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学生，则更显得活跃，话也特别多。
这一路走来，在火车上虽然睡了觉，但睡得很不踏实。到了学校后又是从宿舍楼跑到仓库的“急行军”，让张俊山感到浑身好像发霉了一般，自己都觉得浑身是味儿，这在同学们面前也太“掉价了”吧。
反正现在也没事儿，刚好手里还有一张免费的洗澡的门票，于是他问了问其他同学，搞清了学校浴室的方向，便从背包里拿出换洗的衣服，装在网兜里，然后拎着网兜，离开仓库宿舍，去浴室洗澡去了。
他在家时，与周围的人一样，一年几乎只洗一两次澡。过年的时候，肯定要去洗一次的。
通常都是在附近工厂的澡堂子里洗澡。就是那么一个大池子，热气腾腾的，来洗澡的人都跳进去，泡在里面。泡过之后，先搓泥，再打肥皂，然后冲一下，就完事儿了。
他记得小时候去洗澡时，因为他通身皮肤都很白，一起去的邻居家的孩子们都会说，你这么白，不用洗澡嘛。
这些孩子，因为常年在土里泥里面玩儿，平常也很少洗漱，所以脸上、手上等等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对于他们来说，像他们这种模样的人才是应该来洗澡的。
张俊山边走边想着，很快就找到了学校的浴室。
来洗澡的人很多，两条长队已经从门外排起来了，一队是男队，另一队是女队。女队里几乎每个人都端着一个脸盆，可能是用来洗头的吧。
张俊山最终进到里面时，看到更衣室中间放着几条长凳，三面墙都是一排一排的小储藏箱，就像现在的一些大型商场里的存物箱一样，是供大家存放衣物的。
他把脱下的衣服放进其中的一个之中，这才注意到，小储藏箱的小门上只有挂锁的折页，但并没有锁。
他问了一下旁边的人，得知浴室是不提供锁头的，洗澡的人要自己带锁来。
这时他已经脱得精光了，想着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好不容易进来了，因为没有锁，就这样无功而返吗？
他犹豫再三，又留心观察了一下来洗澡的人，看来基本都是学生。想着这是学校的浴室，也只有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以及在学校工作的人，才能来这里洗澡的，校园外的人是不能来这里洗的。
学校里的人，总的来说素质都是挺高的，应该不会有坏人、小偷来偷他的钱的。
想到这，他把脱下来的衬衣放在最里面，周围用裤子、外衣等裹起来，放进了一个没有锁的小储藏箱里，便进到里面的大池子里洗澡去了。
他人泡在热气腾腾的热水中，顿时感觉浑身舒服极了。他靠在水池边，头枕在边缘上，闭目养神起来。
从家里来到斯望的这一路跋涉和劳顿，让他早已疲惫不堪。此时疲乏劲儿一阵阵袭来，他迷迷糊糊地差点儿一下子就睡了过去。可是毕竟心里还惦记着缝在衬衣口袋里的三十块钱，他急急忙忙快速洗完了澡，混身滴着水珠就跑了出来。
他看到存放自己衣物的那个小储藏箱的门还关着，心里的那块高悬的石头，便已经放下了一半儿了。
他拉开那个小门，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衣物，第一件要检查的东西，就是那件衬衣。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包在外面的裤子和外衣，拿出了那件衬衣。他翻开衬衣一看，缝在里面的那三十块钱早已经不翼而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