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寻人
1
大理寺门前,两名衙役闻听马蹄疾行而来,不约而同握紧腰间铁尺。
二人双眉紧锁,一脸戒备之色。
蹄声渐渐逼近。待看清来者,额间方才舒展开来。
衙役松开握柄,向不远处马背上俩人抱拳。“孙护卫,孙护卫,回来啦!”
“嗯!以后叫一声孙护卫即可!接着!”孙龙将手中缰绳抛与其中一人,并扭头示意孙虎也速速下马。
兄弟俩将衣装稍事整饬,大步流星奔府内而去。
孙氏兄弟径直去往书房。
孙龙拨开木格推拉门。他不着急迈腿,小心探身张望,唯恐惊了屋内之人。
近两年来,大理寺卿张崇汉除去日常审阅属下报送的文书,翻阅历年旧卷宗,但有闲暇便猫在书房里,醉心于钻研茶艺。
瓶瓶罐罐里,多半盛着同僚和友人所赠茶叶。
原本张崇汉并不爱茶。契机发生在两年前。
某日,张廷尉在京城以外某地参加了一场葬礼。回来之后,便开始在禄阳城里搜罗各种茗茶。
他置办了上乘的茶具,尝试各种水温手法煎煮茶水。有时还邀上孙龙孙虎前来品尝。
俩兄弟平素习惯了大口喝水,被迫跟着张崇汉轻啜浅尝,久而久之也变得精细起来。以至于一年前去到东山那座陌生的书院后,与那里文人墨客的做派很快就能相融。
孙氏兄弟起初并不明白为何会被派往红妒书院,去接近一个女先生,成为她的“护卫”。
张崇汉没有解释。
但孙龙机敏善察,他将这大理寺一把手突然间爱茶并且泡茶饮茶时总爱吟诵那几句“茶诗”相联系。
他暗自推断,东山上那位喜着红衣的女先生与这诗与这写诗之人必有关联。
孙龙听不懂什么“碾雕白玉,罗织红纱”、什么“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但他听得出张崇汉吟诗时,胸中的怅惘,以及口中的苦涩。
所以每次受邀饮茶,孙龙都当作是陪伴张崇汉一同追念故去诗人。而进入书院,则是替他完成故友所托。
此种猜想真实与否,孙龙从未向张崇汉打探。张廷尉对他兄弟二人有知遇之恩。在他看来,凡张廷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因此,当孙龙孙虎携着女先生被掠、寻人未果的事实入得大理寺内,兄弟俩内心焦急且深怀负罪之感。
孙龙轻唤一声,张公。
“进来吧!”张崇汉背朝外,面向一扇敞开的大窗。
他在煎茶。
兄弟二人随即步入书房兼茶室。
见背影,未等张崇汉转身,便一同单膝下跪,低头抱拳道:“张公,孙龙孙虎特来请罪!”
张崇汉正一手捏着茶勺,一手将又一小撮茶饼丢向风炉上方的双耳鍑中。
适才听到孙龙在门外那一声,他便不由地心中一沉。
人是他派上山的,此时未经召唤突然而至,必定事出有因。待二人跪地请罪,不祥预感便更加得以证实。
“起来说话!”张崇汉舀动茶水,搅弄几下,将竹勺搁上茶盘。
“是!”孙龙孙虎站起,躬身立在张崇汉身后。
“你二人去老赵那里征的马?”
“是。不敢有一刻延误。”
“哦——”张崇汉心中一凛,眉头微颤几下。他掌心扣在双膝上不断摩挲。
盘腿而坐向来是他公务之余时首选。不过此时,张廷尉显然已不再安于这种坐姿。他转过身,而后立起来。
孙龙从山上讲到山下,并在张崇汉引导之下回忆了近几个月里与书院或与“蕙芝”戏场有关的人和事。
张崇汉掌中托着那枚紫色腰牌,正反两面来回看。他一手捻两下顶端断裂的细绳扣,略一思忖道:“想必那歹人也已察觉腰牌丢失,身份败露。若还指望从那戏场里获取线索……已无可能。”
“是,经我兄弟二人勘查,的确如此。”
“嗯,”张崇汉点头,捻须道,“适才听你提起一个名字,林生。此人与书院和‘蕙芝’戏场皆有联系……目前看来,只有仰仗他了。”
“张公的意思是,从林生处入手?”孙龙扶一把腰间短刀。
“嗯,你俩速去查探。务必小心行事。”张崇汉面色肃然。
待兄弟二人出得府去,张崇汉回到窗前。他盘腿坐下,望着院中的假山沉思。
嶙峋乱石,在他眼里渐渐分散、浮动,时而又聚拢起来,悬于空中……须臾,他指节在桌面轻击两下,随后叫来一名衙役。
“王二,据我所知,你来大理寺之前,做过兵部察子?”
“是,张公。”王二应答。说完偷瞄一眼张崇汉,目光旋即收回。
“哦,并无他意。眼下有件急事需要用你所长。”
“张公请讲!”
“近来禄阳城发生的奇闻怪事,你去搜罗来。尤其打探是否有人突然间下落不明。谨慎行事,切勿泄露大理寺身份。”
“是!”王二抱拳,退出书房。
张崇汉手执茶勺,在那口双耳鍑中搅动,再搅动。
茶水已经凉了,波面却起了微澜。
2
天微亮。怜舟赶在约定时辰以前出了书院。
前一晚芸儿说,我等不及,你带我下山,去找先生!怜舟答应了。
但他最终决定独自奔赴这未卜前路。
怜舟记得小六提过,那些“蕙芝”跑堂都有专门住处。
此次,他的目标直指“蕙芝”外某条巷子,准备在那里守株待兔。
他无法确知林生踪迹。只得守在小六所说的那几间房子附近,以不变应万变。
几波人由巷子里经过。有一些恰是从那些门中进出。但唯独不见林生。
此时,一名男子正打开门锁。怜舟趁着他还没进屋,走上前去。
“请问,林生是住这儿吗?”
“……你是何人?”开门男子道。
“旧友。”
“哦,他住隔壁那屋。”
“你可知林生何时下工?”
“他跟我一起下工的。不过到巷子口之前,他说有事要去别处。说完就走了,看样子挺高兴。”
“喜事临门?”
“这个就无可奉告了。他有喜事不会和我说,你问问他同屋李四,或许能知道些。”
“多谢!”
怜舟不会去找李四问询。他与林生相处数月,那是个心思深沉,喜怒不轻易外露之人。
他决定继续等下去。
暮色四合之时,巷中几无路人。这时节,夜晚仍寒意袭人。怜舟守在风口里渐渐感到手脚冰凉。
他想寻一处避风之所,最好能有个吃食摊儿,来点儿热汤或者热粥。
他却又不敢走太远,怕错过。如此犹豫着,一步三回头,往一条岔路走去。
这条路鲜有人迹。仅几扇门里偶尔听得到人声。有女人,有孩子,或为附近商户住所。也可能仅仅暂住。不论如何,应该是寻常百姓之家。
怜舟寻思先敲门讨碗热水喝,喝完即刻回去接着守。
可是手刚抬起,却察觉除了老少妇孺声,咫尺之外还有着别的动静。像低语,又似林间风吟。
怜舟后退几步,循声探去。
前方两条巷子夹角地带,确有一小片竹林。
此时天光暗淡,四周静谧。怜舟步步迈进,看不清林中之事,但越发听得出,那是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