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悟彻菩提,大圣归来(上)
临淄城中,胡僧药局总店门口停着辆马车,呼延力在店门口垂手而立,慕容昕站在店中,对身旁殷勤伺候的小二随口问道,“你家刘掌柜呢,莫非他今日不在店中”。慕容昕自成亲后,每隔一、两月,都会趁进城时去一趟胡僧药局,替自家丈夫采买药品。每次登门,但凡刘杨在店中,都是他亲自出面接待的,今日慕容昕来至店中,却未见刘杨露面,便随口多问了一句。“禀夫人,刘杨刘掌柜三日前便辞工了,如今店里掌事的,是新来的王掌柜,若是需要,我这就把王掌柜喊出来见您”,小二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回道。
慕容昕怅然若失的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神情黯淡的低声呢喃道,“哎,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看来这刘杨也和村夫一样,终究还是把我当作外人看待了”。少顷之后,慕容昕从伙计手中接过一个木匣,转身出了门,朝门口的呼延力略一点头,提着裙摆钻进马车,揽过自己的一双儿女,三个人亲昵的抱作一团。呼延力面无表情的赶着马车,沿大街缓缓而行,他在心底反复盘算良久,终于打定主意,有些事还是永远烂在自己肚里最好。
呼延力虽是上了年纪,可一双老眼却并未昏花,即使隔的再远,他也依稀能认清猴王那张脸。只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呼延力深信,对于早已嫁做人妇的慕容昕来说,有些事不必再提,有些人也无须再见,所以当慕容昕在虫二居中问他,院外那片缓坡上,是否有人来过时,他才会一本正经的坦然答说,未曾看见坡上有人。与其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对于猴王与慕容昕二人而言,也许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归宿吧。
却说猴王这边,驾云离了虫二居,先去云梦山,接上徐福、张歆一干人等,便直奔花果山而去。漂洋过海也只在须臾片刻之间,猴王在水帘洞前降下云头,待到双脚甫一落地,随行众人皆是急不可待的举目四望,猴王抬眼环顾四周,轻咦一声,脸色阴晴不定,眉头已是不自觉的拧作一团。诸葛村夫的视线,从水帘洞前的瀑布,一直扫到棚户区里,鳞次栉比各式木屋,目之所及竟不见半个人影,只剩下一片荒凉萧索。诸葛村夫不动声色的睨了眼,面色铁青的猴王,心中忍不住嘀咕一句,“难怪大哥急着要我广招流民呢,这么大片地方,连个活物都看不见,简直就跟鬼蜮一般。大哥手下那好几万丁口呢,难不成都死绝了嘛”。
徐福深吸口气,默默感受着天地间的丰沛灵气,不由得喜形于色,眸中满是迷醉。有一说一,单以灵气充盈而论,这花果山比起云梦山来,简直是判若云泥,若能在此等洞天福地里,潜心修行数十载,羽化登仙自是水到渠成,也难怪徐福站在水帘洞前,脸上表情仿佛痴汉一般。心潮彭拜、意乱神迷之下,这位徐仙师只顾着满心欢喜,对周遭的波诡云谲与光怪陆离,根本就是视而不见。胡媚娘伸手轻轻挽住猴王臂膀,仰着粉颈、勾起朱唇,在猴王脸侧低声耳语道,“相公啊,你这花果山,还真是清净滴狠呐”。
“媚娘,这里怕是出事了。我等会出去查探一番,此间事你且帮我照看着点儿”,猴王面沉似水,目光盯着不远处土路上,凌乱交错的车辙和各式脚印。“我陪你一起去吧,多少也能有个照应”,胡媚娘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担忧。“无妨,媚娘你在这里修为最高,又有飞梭护身,你留下看家,我这心里才能踏实”,猴王摩挲着胡媚娘的纤纤玉手,柔声嘱咐一句,随即便换了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指着水帘洞洞口,朗声说道,“诸位,这一路旅途劳顿,不如先去水帘洞中歇息片刻,如何”。
待众人目光都聚拢过来,猴王拱拱手,轻描淡写的说道,“诸位,我手头有件要紧事,急着处理。媚娘、可儿,烦你二人,先帮我招待一下大伙,我呢,去去就回”。言罢,猴王对宋可儿递了个眼色,走到她身前轻声叮嘱道,“可儿,此间事多,媚娘那边,你须得帮衬一二才是”。“官人且放心去,姐姐那边,我自会帮衬”,宋可儿微微颔首,语气中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猴王朝众人团团一揖,唤出筋斗云,升至半空手搭凉棚,眸中赤芒转瞬即逝,顺着车辙和脚印方向远遁而去。
猴王脚踩筋斗云,居高临下极目远眺,朝南方一直飞出去,将近百余里,终于在下方山林间,寻到了一支队伍。那队伍约莫五百人,其中各类猴妖占了近八成,队伍中还有二十来辆大车,车上装的满满当当。这队人马向南一路狂奔,端的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猴王在半空中眯眼仔细观瞧,赫然发现队伍前列带头赶路的猴妖,竟然是六子。六子骑着匹枣红马按辔徐行,不时回头朝身后一长串的队伍望去,眼中满是焦急。这支仓皇南逃的队伍,从水帘洞出来,便一路狂奔两百余里,莫说拉车的牲口了,就是身强力壮的猴妖,此刻也早已累的人困马乏,全靠一口气撑着了。
“六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花果山到底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半空瞟来,恍若洪钟大吕一般,六子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慌忙勒马抬头,却见头顶上飘着朵祥云,云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用淡漠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与自己四目相对。“大...大王,我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大王啊...”,六子鼻头发酸,瞬间红了眼眶,滚鞍下马跪在地上,对着猴王连连磕头,带着哭腔连声高喊,“大王,有贼人要强占咱们水帘洞,哈帅他们...,哈帅他们,就快顶不住了啊”。
周围人见状,呼啦啦跟着跪倒一大片,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对着猴王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大家先静下”,猴王径直落在六子身前,双手虚压,面沉似水的指着六子,掷地有声的问道,“六子,你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六子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攥紧双拳兀自不肯起身,任由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哽咽着说道,“大王你若再迟回来几日,咱们这水帘洞,只怕是要尽属他人矣...”。六子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呜呜咽咽的直讲了一刻钟,才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个分明。
据六子所言,花果山水帘洞正北两千五百里外,有一座坎源山,山中有一座水脏洞,洞里有一位混世魔王。那混世魔王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水帘洞的名头,派其座下大将虎先锋,领两千妖兵侵门踏户而来。哈士奇率四千赤军迎战,两军对垒摆明车马,连着野战两场,赤军皆不敌,最后只能在花果山北面百余里,寻了处险要关隘,靠着地利,勉强结寨死守。两日前,哈士奇处传来消息,说是敌军势大、军情如火,为今之计只能存人失地,命四元老舍弃花果山,火速率众向南转进。
四元老领着花果山众人,花了一日时间,将库中一应财物悉数打包,翌日未及天明时分,便率大队人马仓皇出逃。六子带了五百亲信,留在水帘洞收尾善后,直到午后才带着辎重匆匆撤离,风尘仆仆一刻不停的狂奔了百余里,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被猴王驾云迎头撵上。前线情形具体如何,六子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把他知道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上一遍。不过自家大王,既然脚踏祥云回来了,莫说是甚么虎先锋了,就算是那混世魔王亲临,也绝掀不起半点波澜来,六子心中如是想着,抬手擦了把眼泪,仰起头,满眼希冀、目光灼灼的望向猴王。
“六子,你先起来。我这里有两件事,交于你去做”,猴王面沉似水,眸中古井不波,掰着手指头,举重若轻的吩咐道,“头一件事,你立刻派人去通知四元老他,让他们把人和东西,都给我原封不动的带回山去;第二件事,我从东胜神州带了一伙人过来,里面还有我两位娘子。我不在的时候,你便去寻那位姓胡的娘子,山中大小事,她皆可替我作主,懂了嘛。”“大王且放心,我这就去办”,六子深深一躬,再起身时便看见,猴王已是脚踩祥云,“倏”的一声,化作遁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