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桎梏的爱(九)
男人坐下沙发脱去无袖毛衣,解开衬衫,提上白色的贴身背心,肋骨分明的胸膛上几道长条疤痕刺目地出现在面前。
“你觉得我这身板能干下那混账事吗?”
他下拉背心,一颗一颗系上纽扣,我站立在旁话不出一个字。
“电视报道有个地下团伙几年来在各地流窜作案,他们在酒吧或是娱乐场所伺机而动,有目的地靠近单身年轻男女,趁对方不备给对方饮料里下药。”
我倒抽一口冷气。
“在受害者神志不清的状况下拍下对方裸照,一人或多人实施侵犯,过程中用专业摄像机进行多角度拍摄,事后他们将照片和视频作为要挟让受害者交钱或出卖肉体为他们拍摄成人影片,转手将那些音像制品拿到暗网或黑市上交易。”
我的背上一阵彻骨寒意。
“警方摧毁了这个犯罪集团,团伙成员被一网打尽!其中一名主犯虽然在电视屏幕一晃而过,但我即刻记起了那个人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新闻结束有一段文字,上面说警察正在网罗更多的人证物证,希望知情的市民提供线索,受害者能主动报案。”
“哪个频道?哪天的新闻?”
我急切地问。
“本地电视台。前几天,可惜我没把电视上的联系电话记下来,你可以去当地派出所打听打听,如果你们去报案的话,我可以作人证,我手上还有相关视频。”
“你哪里搞来的视……”
我的喉咙口发紧,联想到那类淫秽录像片双手不自觉握紧拳。
“别误会,不是那种。顾鹏发我信息想要回他的手链,对他的遭遇我深表同情,这多少有我一点责任,出于弥补的心态收到短信的第二天我去了涉事酒店,他们说保洁服务委托给第三方,客户掉了东西第二第三天或许还能找回,像我时隔那么久就算是保洁阿姨顺手牵羊酒店方也没办法追究对方的责任,我说我不是想难为他们,我承认是自己不小心,那条手链对我极为重要,我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在那天晚上掉的,我让他们把当晚的楼道监控发我看看,前台敷衍地说那段视频已经被后面覆盖了,我塞了对方一点小费,她让我留下自己的通讯地址。”
男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U盘放到桌上。
“我截取了几个时间点的画面。”
小鹏事后有没有受到那伙人威胁?
这人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难道他在现场?
他是什么身份?
他在小鹏被蹂 躏的当晚做了什么?
定睛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我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疑问。
“你替小鹏找到手链了吗?”
我口气冷淡地问。
“不好说。”
“怎么讲?”我问。
“常年在生死间徘徊,不知不觉开了天眼,说我通灵你相信吗?我可以和往生的人说话,无论生前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一心向善的好人或坏事做尽毫无悔意的恶人,受托于他的朋友或亲人,某个特殊的场景下我可以作为他们之间的媒介。”
灵媒。我心头不禁一阵发毛,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以为只存在于杜撰的影视片里的人物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而且近在咫尺。
“我可以帮客户断事,分析他的恋情走向,替客户找人或搜寻某样东西,我能借助某些不可言明的感知或提示掐指算出来,只要对方给足我线索。”
“所以你让他过来?”
我不置可否地问。
“是的。”
他点点头。
“小鹏是一个月前问你要的,为什么……为什么你直到昨天才发他短信?”
我略显紧张,有些结巴地问。
“阿姨,我姓缪,你可以称我小缪,你坐下来我慢慢和你讲。”
男人用平缓的语气说,看我没有移动他撇了撇嘴笑道:
“仰着头时间长了我脖子酸。”
我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那天我和朋友约在外滩一个咖啡馆见面,经过一排酒吧看见有个年轻人蹲在地上呕吐不止,当时急着赶路我直接开过,朋友爽约我的心情有些烦躁在店里点了杯咖啡开车返回,途中路过酒吧门口,店招牌的霓虹灯照在年轻人脸上,他仰头靠着墙面色惨白,我于心不忍在路边停了车从车里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
“年轻人看都没看我一眼启开瓶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我问他好点没有,他晃晃悠悠站起说他没有醉,我问他是一个人还是跟朋友一起?他眼神迷 离无意识地摇着脑袋,我怕多事转身回到车上,我刚要发动车子看到他身边多了三个人。”
“一个是四十开外的中年人,大肚秃顶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年轻,一个浅黄的刺头,一个粉中带着几缕白的散乱长发,他们一身黑色皮衣皮裤,亮着闪片的宽松衣摆向外敞开着,三人的衣品和简洁大方的年轻人形成强烈的反差,我担心年轻人会遭遇危险,但招惹那伙人可能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我不敢贸然上前。”
“四个人从我车旁经过,中年汉子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大嗓门催促司机快点开过来。我打开车窗瞧见酒吧门口的地上有一张银晃晃的卡片,下车捡起,是一张校园卡,看到背面的信息,我想很可能是年轻人掉落的。我大着胆子向站于路口的四人走去,我问他们和年轻人是什么关系?两个小混混异口同声开口,一个说朋友,一个说是亲戚。我问知道他叫什么吗?黄毛叫出顾鹏的名字。我想追问其他信息 ,中年大叔一只手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他笑着说:小鹏啊,人家当我们人口贩子了!年轻人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中年人向我解释他是顾鹏的叔叔,旁边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儿子的同学。我想问本人,但他的眼神空洞茫然。中年人一把揪过黄毛气鼓鼓地说:小虎,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带弟弟来这种地方!自己喝个半死!问弟弟在哪里,一问三不知!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玩意?”
“被中年人抓起的黄毛面色通红,眼眶充盈着血丝,他的目光飘忽不定,眼神浑浊不堪,被骂后他似乎清醒了一些用手搭在年轻人的肩头,他贴耳和对方说着什么,年轻人一个劲点头嘴里木讷而含糊地说:是,我们是亲戚,我们是朋友,是朋友……人家的家务事我不好再自讨没趣,只得默不作声暗自离开。”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面开来一辆黑色商务别克,车门打开,我眼睁睁看着年轻人跟三人一同上了车,我手里攥着顾鹏的校园卡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那辆车后面。”
“谢谢。”
我不加思索脱口道。
“第一眼看到顾鹏我就预见他会发生不好的事,我的感觉向来很准,于是一路小心尾随。他们的车在郊区一家便捷酒店停下,我快速将车停好,我跟前台说和前面几人一道的,前台告诉我他们开了临近的两间大床房,电梯好半天不下来,我一口气跑上楼。”
“黄毛不耐烦地拉开门,他满头满脸是水,我没好气地问他人在不在房里?他的眼神有丝恍惚,他干瞪了我一眼,目光中透着一缕凶光,我心里一阵胆寒说走错门了脚底抹油快步跑开,背后一记响亮的关门,我惊魂未定地站在电梯口。”
“我想报警,那边信号不好一直没打通。坐回车里我抬头看着四楼的窗户,我无法想象顾鹏正经历着什么?我觉得自己总要做些事才对!我想过让前台帮忙,酒店是营业场所,他们的固定电话一定会有信号,但除了怀疑我没有任何证据,叫前台如何相信我说的话?思索片刻后我心生一计。”
“我对着黄毛隔壁敲了几下门,房内人骂骂咧咧让‘我’洗洗脸睡了,今天不用‘我’参与!我继续捶门,房内的人或许是升起了警戒心,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我大声喊着‘顾鹏’引得附近几个客人走出来看热闹,至此房里的人不得已开了门,中年人看到我眼里露出一丝惊诧,他装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摸样让我进屋说话,我哪敢一个人进去!我用脚抵着门框。他说两个孩子醉的厉害一路吐过去,回程还有好长一段路,只好安排在酒店住下。”
“我说这些话你等警察来了跟他们解释,我在楼下打了110。中年人脸色剧变,他向房内大喊一声‘快撤!’拔腿就跑,一溜烟没影了,我拦住后脚抱着摄像机和照相机的长发小年轻,我让他把东西留下。他哭丧着脸说什么也没拍!我和大哥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他刚固定好摄像位置,都没来得及开镜头!”
“我语气强硬地让他放下!他说里面有别人的写真集,若是给我看了不好向对方交代,我一把从他手里拿过相机,我扫了前面几张,一个面容较好的十七八岁姑娘,明显是非正常拍摄,角度选取的都是女性敏感部位,女孩衣着单薄的近乎裸体,人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我极度后悔自己没有让前台帮忙报警,这伙人就没干好事!他哪里是顾忌别人的隐私,他是害怕警察扣住他们的犯罪证据,对那女孩来说或许名誉比抓住罪犯更重要!哎!害了一个又一个像顾鹏一样思想单纯的年轻人!小年轻突地跪在地上恳求我,他说他若不把东西拿回去大哥肯定会揍死他的!”
“我问他怕警察还是怕大哥?他说他只是个跑腿的小人物,一旦被警察抓住这辈子就毁了,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问他小孩几岁,他说他女朋友今年未满15,我只觉得好笑,我清空所有的照片和录像,将摄影器材还给他时我提醒他好好做个人!”
“我们没动他一根毫毛,顾鹏晕车受不了车子晃动在车里吐了一大滩酸水,大哥让我把人弄干净,他个子又高又大,我好容易又是冲又是洗的才弄掉他身上那股味。小年轻走出几步回头跟我说,我叮嘱他尽快收手,不行不义必自弊!”
“顾鹏包着浴巾蜷缩在墙角,我调高室内温度,我凑到他跟前拿掉他手里喝空的矿泉水,我伸出两根手指问他是数字几?他低下头甩着未干的头发。我看到地上还有个空瓶,我问也是你喝的吗?他抬头木楞地看着我不说话,我起身从浴室取来一块毛巾替他抹干头发。他的精神愈渐低迷,瞳孔涣散无法聚焦,想扶他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我猜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把他弄不到车上,只好下楼去前台找人。”
“无功而返,前台说晚上值班有一个安保男同志,但他闹了几回肚子刚才去厕所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我说楼上信号太弱,前台告诉我可以试着打开窗户放到室外,接收信号会好一点,我若不嫌麻烦的话也能用她们的固定电话打。阿姨,我走到楼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惊掉我下巴!”
缪仲琦停顿片刻,他侧过头看我。
我全神贯注听着,双手不住交替搓着拳。
“顾鹏光着身子站在房门口,浴巾掉落在他脚边,他那个……我都替他脸红,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岔开腿对着墙壁撒尿,好在那会儿楼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啊!”
我捂住嘴面上一阵火辣辣的。
“他一边撒尿一边转过头冲我傻笑,我尴尬地站在一旁等着他断断续续尿完,我环顾四周慌忙捡起浴巾披到他身上生拉硬拽着将他拖进房间。”
“谢谢!”
我眼眶湿润,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听我讲完再谢不迟。”
缪仲琦朝我略带苦味地一笑。
“我一时没忍住责骂了他几句,没想到顾鹏趴开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越哭越伤心不论我如何劝都没用,他哭的没完没了我逐渐失去了耐心,我将地上那堆散发着酸臭味的衣裤扔到房门口盖住那滩小便。回到房间我留意到椅背上挂着一件蓝色的连帽夹克,我记起这是顾鹏的外套,我掏双侧口袋,取出一些零钱,一个身份证,一张交通卡,一串钥匙,还有一部手机,看到手机我一下来了精神,要能联系到他朋友或亲人我就可以抽身了,可惜开机试了几回密码都不对。”
“辛苦你了!”
我发自内心地说。
缪仲琦将杯中剩余已冷掉的咖啡一口喝完,他舔了舔上下唇继续:
“我那时有点心烦意乱,开了窗户接到向男打来的电话,她说打了好几通一直没人接,我说我这里信号不太好,她问我是和朋友在一起吗?我转开话题问她什么事?事先我和她说好今天与朋友相约会晚点回去。她说有个老客户想约我明天早上见,我说等我回去再说。她应了一声我随即挂断了电话。”
“不好意思,耽误你正事了。”
我满含歉意地说。
“阿姨,顾鹏是不是同性恋?”
缪仲琦将脸转向我一边,他带有一丝好奇地问。
“不……”
否定的话抵在我咽喉。
“同性恋又怎样?我以前也喜欢过男的,后来转了过来,随缘!”
缪仲琦语气平和地说。
“你多大时候喜欢男的?”我问。
“记不清了,好像十几岁吧!”
缪仲琦含糊地说。
我露出吃惊的表情。
“因为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请假学校劝父母别让我上学了,那时候我人特别聪明,人家上几周的知识,我看一遍就会了。等病情稳定后家里给我请了私教老师,他们有男有女,都是教学经验丰富和父母差不多年纪的人。我所见过的女人,除了妈妈和家里的长辈就是老师和几个服侍我的保姆。情窦初开的年纪免不了喜欢上某个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年龄相仿的更容易投入感情。”
“是的,小鹏同你差不多的经历。”
我感同身受地接口道。
“那个时候我思想不成熟,想想蛮好笑的,我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个经常来家里玩的小男孩,因为家里人不让吃糖,他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根小小的棒棒糖。后来他全家搬走了,我好长时间走不出来,睁眼闭眼都是他的影子,我想一定是爱上了对方。”
“那是因为你太孤独了!”我说。
“嗯。”
缪仲琦认可地点点头,他转而问:
“阿姨,你反对他们吗?”
“呃……不……全是。”
我吞吐着回答。
“反对是人之常情,想当初要不是我父母干预我可能也会深陷泥潭,现在我不仅身体好了,感情也有了归宿,向男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你是怎么转过来的?”
我试探地问。
“要感谢一个人的出现。”
缪仲琦含蓄地向我笑笑。
我猜他指的是向男姑娘。
我要怎样才能打消小鹏的同性恋情节?
谁能拉小鹏一把?
“扯远了。”
缪仲琦打断了我的思考。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带着颤音问,这是小鹏的心结,也是我的隐痛。
“顾鹏的哭声惊扰到隔壁,那小子跑过来捶着门说他酒醒了,他知道错了,希望大哥能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人是他钓的,他有办法让对方乖乖听话。我一把捂住顾鹏的嘴,他双手乱抓乱挠想掰开我的手,手背被他划出一条条印子,我忍着疼单臂将他牢牢环在胸口,顾鹏又踢又咬地不停挣扎,黄毛听到房里的动静说多个帮手也好。”
“我一个翻身撂倒顾鹏,单脚压住他膝盖用肩膀的力量固定住他上半身,顾鹏讨饶着说‘我错了’,门外的人等不到答复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听到关门声我松了手,人瘫软地斜靠墙壁,我有气无力地闭上眼。”
缪仲琦说完站起身背向我走去窗台,他“嚓”的拉上一边窗帘。
我憋着气提心吊胆地听着,我急于想知道后情,却不知如何开口。
缪仲琦走向另一半照射进阳光的窗户,他拉开窗轻轻透了口气缓缓继续: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亲我,他用嘴贴住我的唇,我睁开眼本能地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顾鹏顺势曲腿而坐,他甩开我方才搭在其双肩的浴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眼中升起一团兴奋的光,趁我愣神的功夫他爬到我身边,他柔声喊着‘老公’,举止变得放肆起来,我后退了再后退,双手撑地扶着墙歪歪斜斜地站起。”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之前是因为身体原因,半年前换了心脏,医生说我现在完完全全是一个正常人了,但为了不让我有一丁点危险,妻子依旧同我相敬如宾,我们未有突破那一层。顾鹏趴在地上抬头看我,他眼球颤动的越发明显,他问我是不是喜欢老鹰捉小鸡?他是老鹰我是小鸡,他扶墙站起,人跌来晃去地跟着我,没跑两圈我的体力就跟不上了,我气喘吁吁坐到床边,他一屁股坐到我身上,我推不动他,他环住我的脖颈亲 吻我的脸,他出格的行为令我恐惧中带着剧烈的感官刺激,我的初恋是男的,潜意识里我不排除男性,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我欲罢还休,他释放了我的野性欲 望,唤醒了我的原始冲动,我放任他,迎 合他,我的第一次给了一个陌生人!”
“啊!”
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没有更进一步,我浅尝辄止恢复了理智,我拉上裤子穿整好衣服,顾鹏不让我下床,他好似一只斗红了眼的公鸡脸红脖子粗地扑向我,我没有让他再次得逞,一记重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他下颚,他措手不及半个身子径直倒下去。”
“这……”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时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不带一丝犹豫地冲出了房间。”
缪仲琦深重地呼出一口长气。
“开车回去的时候已过午夜,向男为我留着灯,我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地躺到沙发,我习惯在黑暗里与异世界达成某种共鸣,睡觉前我会把窗帘拉的不透一丝光,只有这样我才能将白天浮躁的心沉寂下来。我轻轻熄了灯在沙发上和衣将就睡了一夜,清晨醒来,我记起昨晚的事羞愧难当,我预感到顾鹏有灾,这次的感觉比先前哪一次都要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