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渐渐驶离渡口,原逝纵然不愿意虞舟羡替他运功,他亦无法拒绝。在决定离开洛周的那一刻,他便已想到有此可能,但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何缘故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选择和舟羡一路。幸好这回发作时有虞舟羡在身边,一番折腾后,原逝已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他睡着的时候,船已是靠了岸,靠岸的地方叫相思洲,位于辟江支流上,那里人迹罕至,却有箫儿和她爷爷的家。
夜里,波澜不兴,宋洪用过晚饭,已撑船回家。此时,江蓠和舟羡正临江而坐,不知在聊些什么。箫儿轻轻推开房门,原逝还没有醒,他身上的被子却全已掉在地上。箫儿近身一看,只见原逝脸上满是汗珠,头发也湿了一片。箫儿不禁莞尔一笑,江蓠怕他冷,硬是给他盖上厚厚的棉被,这时节可要闷热坏了。
箫儿先是找来一条薄毯为他盖上,再将几扇窗悉数打开,缕缕江风吹入,便凉爽了不少。箫儿坐在床沿,轻柔地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只这一举动,箫儿双颊已不由泛起微醺的酡红。
忽而原逝扣住她的手,眉头紧蹙,道:“你是谁?”
“我姓季,叫箫儿,对不起,我弄醒你了。”原逝手心传来的温暖,将箫儿的脸染作一片通红。
原逝睁开眼,忙放开手,坐起身道:“这是什么地方?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箫儿起身低头道:“这是相思洲,我从小就住在这里。”
“他们呢?”
“江蓠和虞公子出去了,我这就去找他们回来。”
“不用了。”这本是极平常的话,可眼下听来似乎有些不合适,或许人家姑娘是想找个借口离开。原逝见箫儿满脸羞涩,不禁也微微红了脸,道:“我是说他们自己会回来,你不用管我。”
见原逝掀被下床,箫儿不由伸手去扶,待他转头看着自己,箫儿又忙缩回了手,问道:“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都行,有劳季姑娘了。”
“我去做碗鸡蛋面,很快就好。”箫儿逃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原逝舒了一口气,便起身出门,他必须尽快找到江蓠,不然等会儿的鸡蛋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相思洲并不大,江蓠和舟羡也没有躲起来,看得到灯火的地方更是没有几处,因而原逝很快便找到了他们。
江蓠笑看着原逝道:“原哥哥,好吃么?”
原逝吃完面,喝完汤,放下碗筷,只“嗯”了一声。
“箫儿姐姐做的自然好吃。”江蓠又对着箫儿道,“箫儿姐姐,你可千万别怪原哥哥冷言冷语,他呀,其实很腼腆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
箫儿低低道:“原公子并没有冷言冷语的。”
江蓠笑道:“箫儿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替原哥哥谢谢你了。”
原逝道:“谁的脸皮能有你厚?”
江蓠道:“我脸皮最厚,行了吧。箫儿姐姐,你一个人住这里,会不会害怕呀?”
“这里没有坏人,我不怕。”
“可是没有人玩,会不会很寂寞很无聊?”
“虽然我娘亲去世了,不过还有爷爷陪着我,爷爷出去的时候,宋爷爷也会带我去镇上。”
“那你爹呢?”
箫儿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沉吟片刻,道:“我一出生,他便不要我了,娘亲抱着我跳江的时候,是爷爷救了我们。”
江蓠牵过箫儿的手道:“箫儿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伤心了。”
箫儿笑了笑:“江蓠,我也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多住两天?”
江蓠道:“我当然愿意,那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们两个赶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箫儿忙道。
“姐姐真好。”江蓠笑道,“原哥哥,你多休养两天好不好?”
“我已无碍,不用顾虑我。”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多留几日,陪陪箫儿姐姐。”说完,江蓠牵着箫儿,便往外走。
四五日后,宋洪撑着小舟,带来好些食物,此外还有一封信。宋洪把信交给箫儿道:“季老头喝醉酒,躺在大货船上睡觉,没曾想这大货船去了阳秦,他将错就错,去阳秦买酒,偏巧又遇到了故友,要住个十天半月才回来。”
箫儿看了信道:“爷爷没事便好,箫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麻烦宋爷爷来照顾我了。”
宋洪笑道:“弹指一挥间,箫儿都十八了。也好,你若是需要什么,只管飞鸽传书给宋爷爷,宋爷爷先走了。”
等宋洪撑船离开,箫儿问道:“阳秦,离这有多远?”
江蓠道:“水路要两日左右,箫儿姐姐是不是想去?”
箫儿道:“我不能去,会让宋爷爷担心的。”
“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宋爷爷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带上我,会不会拖累你们?”
“拖累我们的也不只你一个。”江蓠看向原逝笑道,“原哥哥,你说呢?”
原逝淡淡道:“既如此,各走各的,反正我也不喜欢坐船。”
舟羡道:“不坐船,便坐马车,两三日也能到。”
“那说定了,我们明日便动身。”路上能有箫儿相伴,江蓠心里很是欣喜。
夜已深,起了风,箫儿却迟迟不出现。
江蓠担忧道:“好像要下雨了,箫儿姐姐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舟羡道:“她可有离开相思洲?”
江蓠道:“她没说要离开,我还是不放心,我们出去分头找找,原哥哥也去。”
洲上有一片竹林子,原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里,因为他曾无意中见到箫儿往竹林里走,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并没有跟进去揭穿她的秘密。
原逝往竹林深处走,直到临水的尽头,那里坐落着一间雅致的竹舍,里面有烛光跳动。原逝走上石阶,只听里面传来女子温柔动人的声音。
“娘,江蓠真的好可爱,她偷偷告诉我,她喜欢虞公子,也喜欢原公子。不过,她对虞公子的喜欢不一样,那叫两情相悦,因为虞公子也同样喜欢她。江蓠还说万一她爹爹知道了,又要气白好多头发。”
箫儿不禁笑了一笑,接着道:“不知道他是否也有两情相悦的姑娘……”
“他好像喜欢钓鱼,昨日还钓了不少,后来他煮了一大锅鱼汤,虽然他说不如我做的好喝,可是那个味道我却很喜欢。”箫儿的声音变轻了,“江蓠说他中了寒毒,可是他什么都不愿说,我真的好担心。箫儿若是像江蓠那样,遇见了……,娘会不会责怪箫儿?”
原逝听到此处,胸口一阵“咚咚”乱撞,以前他自是没有两情相悦的姑娘,以后他也不应当有。心悦君兮君已知,可惜他却只觉心烦意乱,后悔找来这里,后悔偷听姑娘的心事,更后悔全部记在了心上。
没过多久,天开始下雨,原逝敲了敲门,道:“季姑娘,你可在里面?”
箫儿听出是原逝的声音,心中又是惊又是喜,脸庞再度浮现出一抹红晕,她打开门,轻声唤道:“原公子。”
“江蓠怕你出事,所以让我们来找你。”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我这就回去。”
“下雨了,不如等雨停歇再走。”
“原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进屋来。”
“不必了。”原逝看箫儿低下头去,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对不起,我怕要离开好些天,所以想陪娘多说说话,没想到这么晚了。”
“你没有错,不必跟我道歉。”
两人都站着不动、默默不语,若没有风飘雨,雨打竹,竹摇风的声音交织,一定很是尴尬。
雨渐渐小了,箫儿倚门轻抿唇,羞怯道:“原公子,你心里……可有……想念的……想念的……”
“自然有。”原逝确实有些想念母亲,可惜他不等箫儿把话说完,可惜这“姑娘”二字箫儿再也说不出口。
原逝没有伞,却没有淋湿,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箫儿摸着发烫的脸,只觉自己好不知羞,和人家公子不过初相识,便胡言乱语,真希望他没有听到,否则他定会以为自己是个轻薄女子。
足足有半个时辰,风息雨止,原逝道:“你可要随我回去?”
“嗯,我去提灯。”
箫儿和原逝一前一后走出竹林,这条路箫儿走过无数遍,从没有一次如今夜这般漫长,她想逃,殊不知身后这个步步跟着她的人比她更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