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月抬头,雪神身着金甲戎装,立于云端。身后清一色的银戟天兵,排布如蚁,威势赫然。
虽然隔得远,秭月依然能感受到雪神那奔涌着恨意的目光,那种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的强烈欲望直直穿透风雪的阻碍,抵达她的心里,一如在极渊时不顾一切地将她和念生毁灭一般!
秭月感叹造化弄人,两世为人,她与雪神总有解不开的仇恨,一世为玄苍,一世为沐寻,最终还是走向你死我亡的较量!
雪神持了轩辕剑,自天徐徐而降,落在秭月三丈远处。
那把弑神杀魔的轩辕剑,兀自闪着刺目的白光,远远便能感受到那剑身散发出来的毁灭的力量。冰雪尚未靠近剑身,便都化作虚无。
飞雪在眼前缭乱,两人静立而视,一动不动,在刻骨的仇恨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只有鲜血才能祭奠死者的亡魂!
倏地,秭月眸里映出一道白光,她迅疾地闪身避开。雪神挥舞着轩辕剑,又快又狠地劈来,秭月顾念着沐寻,顾忌着轩辕剑的威力,只频频闪避,并未出手还击。
那轩辕剑发挥出劈山砍石的威力,逼得秭月节节后退。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广袤的连绵起伏的雪山冰川中忽闪忽现。紧随秭月身后的,是一座座倒下的雪峰,伴随着飞溅的巨石、碎雪和冰砾。
风声一阵猛过一阵,飞雪越飘越厚,猛然间,所有的冰雪凝成一座巍峨的大山,朝秭月当头砸了下来。
秭月凝了九成的神力,出掌朝那迅猛砸下的冰峰击出去,几乎就在她出掌的瞬间,雪神手中的轩辕剑脱手而出,从山顶直刺而下。
就在冰山化作玉碎的刹那间,轩辕剑破山而出,凌厉万分地照秭月头顶直刺下来。秭月早料到此手,用仅剩的一成神力瞬移了几步。
尽管秭月自认为自己反应够迅速,可还是被轩辕剑的剑气所伤,黑红的血从臂膀上流出,很快结了冰。一阵冰冷的刺痛陡然传来,一只手臂瞬间变成了冰棍。秭月皱了皱眉,如此打法,不是长久之计。
雪神瞥了一眼秭月受伤的臂膀,嘴角勾起一丝冷蔑的快意的笑,出手更是又快又狠。秭月眸中暗芒一闪,不再退让,她灵活地避开轩辕剑的剑芒,栖身逼近,实施近身缠斗策略,使雪神不能尽情施展手中的轩辕剑。
几乎是雪神出招的当儿,她便及时出手,化解了雪神的招数。雪神竭力拉开与秭月的攻击距离,好发挥轩辕剑的威力,可她每退一步,秭月便紧紧黏了上来,使她空有利器,却施展不开拳脚,反而成了累赘。
猛然,在出掌的瞬间,秭月瞅到一丝空隙,蓦地化掌为指,改变了原本击向雪神胸口的打算,急转至她持剑的手腕,用力一点。雪神原本向后避开秭月的当胸一击,谁料她竟狡猾地改变了攻击方向,让她防不胜防。只觉手腕一阵锐痛,手上一松,轩辕剑自顾飞了出去,没入远山峭壁之中。
秭月紧接着狠一拂袖,将雪神甩出去三丈远,重重摔落于地。
雪神咳了一口血,顾不上满身散架般的痛楚,忙念诀召唤轩辕剑,可是她念叨了半晌,那轩辕剑始终不与她感应。
秭月悲怜地看着雪神:“轩辕剑弑的是邪神,杀的是恶魔,他乃祖神精骨炼化,自然能感应到善念与邪恶。我虽为邪魔,但尚存一丝悲悯,你虽为正神,心中却被恶念充斥,它如何肯听你使唤?你杀不了我的,而我,却可以轻易了结了你!”她遥遥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云落峰,悲凉的目光落在雪神冰冷孤绝的脸上,“沐寻的死,还解不了你心中的仇恨么?”
雪神心中一刺,寒凉的眸子瞪着秭月,恨声道:“除非我死!”
秭月目光一寒,厉声道:“好!我成全你!”说着她抬起掌来,掌心蓦地腾起一团蓬勃戾气,一个翻掌,那团戾气迅猛地朝雪神打了出去。
雪神绝决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打算做任何反抗。
那团戾气最终在雪神胸前散开如尘,风雪中,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巍巍然挡在雪神面前。
秭月看着他:“你来了......”平淡的表情,平常的语气。
“秭月,跟我回去!”声音一如既往地清越如磬,却透着无限的凄伤,像一出哀伤的曲子最后一个无可奈何的音符,自绝望中悠扬出一线希望。
一朵凄婉的笑容绽放在秭月唇边:“回去?回哪儿?”天地之间,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回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秭月眸光一闪,脑海里立时闪现春境那一座雅致简朴的篱笆小院,苍月居前那一簇招摇的合欢,那一树金辉流溢的金柳,那一方宁静的碧潭及那一帘碎玉银挂。她的神色有几分恍惚,曾经想方设法地从那儿逃出去,而今万般向往却遥不可及。
“是的,我们的家,你、我、还有念生。”玄苍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仿佛是在与她闲话家常,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诱哄之意。他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微弱的火苗,仿佛她一说“不”,那火苗便一晃而灭。
秭月心中一酸,泪意涌上眼眶,了因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立时浮现于眼前。她的念生,原来一直在她身边!可她竟从未用心关爱过他,还视他为麻烦,为负担!甚至都没有好好抱过他!如果有机会,她要好好补偿他,好好地爱他!她多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亲亲他啊!她的念生!
可是,她将以何面目来面对他?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一个罪孽深重的邪魔?不!秭月心底刹那间涌起一股颠海的悲酸,眼中的泪水一瞬决堤,她喉头一哽:“玄苍......”泣不成声。
“我在!”玄苍温柔如水的目光照着悲泣难抑的秭月,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许久之后,秭月情绪平复下来,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她是在世邪魔,人人得而诛之;他是天界战神,身兼正义使命,除恶之责。正与邪的较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宛如星子坠落天际,秭月看到玄苍眼里的光一瞬熄灭,无限的悲凉在心口蔓延开去。隔着重重雪幕,彼此默然凝望,复杂的情感在互相交汇的眼眸之间流转。秭月深切体会到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苍凉感,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想起,不要想起他前世的绝情和冷漠!如果不是他的绝情和冷漠,她和念生不会死,她不会身染邪毒,不会造下不可回头的杀孽,沐寻也不会死,他才是这一切悲剧的起因!为此,她心里深深地恨着他!怨怪着他!
可是,她又那么地深爱着他!她宁愿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花仙,只是菡笙!他们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人和那么多恨。他们初逢秭归林,相爱于春镜,即便那是她做过的最幸福的梦!她也欣然!
此刻,斯人咫尺,却隔天涯!面对着玄苍,她爱恨交痛,五内俱摧,纵然他忏悔万年,纵然念生又回到她身边,可那些让她不堪回首的鲜血淋淋的过往,以及沐寻的死,今世她造下的杀孽,已然化作一片一望无际的沧海,生生隔在了他们之间,她回头无路,前进靠不了岸......
命运为何一定要安排他们相遇,让他们在爱与恨的纠葛中,将一颗鲜活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跟我回去!”玄苍还在坚持,近乎哀求的语气。他朝秭月伸出手来,漫天飞雪中,他只身孑立,风华清绝,可又孤凉而悲哀。
秭月心中一痛,泪如泉涌,凌乱地摇了摇头。
玄苍蓦地举步,向秭月走来。秭月狠狠摁下心中的悲酸,果决地击出一掌。掌风于玄苍身前溅起三丈雪尘,玄苍不为所动,依旧朝着她一步一步坚定地靠近。
“玄苍!”雪神的声音猛然在玄苍背后响起,既是提醒也是劝阻。提醒他不要再拖延不决,箭已在弦,不可不发;劝阻他莫要心软,致千万无辜惨死在邪魔手中的神仙于不顾,致天道大义于不顾。
玄苍闻声一顿,止了步,遥遥望着秭月,不再前行。重重雪帘宛如一道不可翻越的墙,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互不相容。
秭月手上一动,长剑铮然入手,她举剑直指玄苍,面色如霜,眸色幽沉:“动手吧!”
玄苍缓缓抬起了手,一簇火花自掌心腾起,倏地直冲天际,一时间雷鸣轰响,闪电霹雳。
秭月猛地腾空而起,如飞鸟一般义无反顾地扑向玄苍。
玄苍掌心对着秭月,稳稳向前推出,风声鹤唳,白光刺目。
所有过往的画面一帖帖闪电般划过脑海,眨眼间已完成了一个轮回,两世情缘,秭月绝然闭起了眼……
预想的痛感并未袭来,噗嗤一声,剑刺穿肉体的声音透过簌簌落雪声清晰地传入耳来。秭月惑然睁眼,竟见玄苍的胸前绽开一朵血花,她的长剑正插在他的胸膛,直击要害!他微微笑看着她,眉目间爱怜幽幽,柔情缱绻。
惊雷霹雳一般,秭月脑中一轰,霎时一片空白。她烫手般撤回手,踉跄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玄苍,惊痛难语:“怎么会?怎么会?”
玄苍挺拔如松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秭月的世界仿佛也跟着塌了,她仓惶失色地急扑过去,慌忙地将玄苍揽入怀中,颤声道:“玄苍!”
玄苍抬手,抚上秭月的脸,目光柔软如羽:“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不疑、不伤、不避,信你、爱你、护你!哪怕是劫,也要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过一世快活日子......”
秭月顿觉心如针扎,痛彻心骨。她张了张嘴,喉里阵阵胀痛,已悲咽难语。她双唇颤索着,半晌才从喉间发出一声饱含哀怨而凄厉的嘶吼:“不!”泪水决堤而泄,奔涌如洪。
血在玄苍身下蜿蜒铺展,染红了大片的雪地,他如同躺在一块巨大的红绸中,凄艳而绝美!
“秭月,对不起......”玄苍的身体渐变透明,最终消失在秭月的怀里。
秭月丢了魂一般,木然跪坐于地,如石雕泥塑。一望无际的雪野,就是一片浩瀚的坟场,将她的心彻底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