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缇维回忆往事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扭头一看,见到陈星树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衣,缓缓地走到自己的身边。陈星树面容瘦削,鼻尖凸起,眼神笃定而平静,全无往昔争锋的华彩。他的僧衣是灰色的,更增添了陈星树的沧桑感。
“星树兄,你受苦了。”缇维鼻子发酸,竟有落泪的感觉。
“施主说笑了,入梵乃是修行,怎么会是受苦呢?如今,贫僧的梵号是渡行,施主不要再叫错了。”
“嗯。据我所知,起源于尘服大陆的梵教非常注重等级,每一等级的装束大为不同,却未听说穿灰袍的僧人啊!”
“施主所说的等级有哪几等呢?”自称渡行的陈星树问道。
“梵教信徒成为徒僧后,可以穿一袭紫袍,待修炼五年之后,方有机会入门丐僧。丐僧以苦为修,身穿蓝袍,需要破解苦乐门,再修炼五年后,可有机会入门行僧。行僧穿着青袍,修炼知行门,已可行走天下,仍以五年为限,才有机会晋升高僧。高僧修炼转经门,以传道论经为主,更以发展教众为任,身穿绿袍,经历五年后可再晋级慧僧。慧僧解万众忧,济世间事,修炼众生门,身穿黄袍,传道五年可升圣僧。圣僧修炼最难的天地门,需要通晓天地,阐释梵教宗义,等级排在教中次位,全身披着橙袍。一旦圣僧突破了瓶颈,就可能成为教中地位最高的梵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力。”缇维说道。
“如果宗教陷入权力怪圈,那么与世俗帮派有何区别?贫僧认为,只有抛却等级界限,梵教才会得到进化,达到梵法大乘于天下的境界。”
“我已派人在了无峰、海宁川、天泉谷与振翅川动工,修建了无寺、海宁寺、天泉寺与振翅寺,希望能够使梵教之音传于世人。”
“施主善行必获福报。”
“可是,我该如何渡心中的劫呢?”缇维紧盯着陈星树。
陈星树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贫僧为施主先讲一段历史吧。围绕着至高权位的争夺,即使亲近如父子者,也会展开自相残杀,这恐怕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却在历史上频频上演。如果说到通过弑父篡位上台的第一人,恐怕非比国大王比矢莫属了,而他杀死的父王比宁,曾经主持过传颂于后世的云江盟。”
“是啊!那时是亢龙纪时代,廊中地区已经崛起,成为亚夏大陆最为富庶的地区。当时,比国在廊中国力首屈一指,基国实力紧随其后,被人并称为廊中两强,均控制不少疆域、部落和人口。”缇维接口说道,不知道陈星树会如何开导自己。
陈星树点点头。“为了达到压制基国的目的,比国曾经数次挑起征战,意欲消灭盘踞于虞山的基国。由于基国名将姬缶太过强悍,统领部下强势回击比国,使得比国一直不能如愿。无奈之下,比国国主比宁采取分化瓦解的办法,向位于比、基两国周围的小国提议会盟,支持自己为廊中之霸。
“比宁此举十分毒辣:强迫周边较小的诸国站队,同比国结成盟友关系,孤立基国实现排挤目的。由于小国夹在两强之间,必须做出选择以求自保,靠近比国的诸国无奈同意,前往亚龙峰参与会盟,亦有几个临近其国之邦同来。亚龙峰在廊中诸族中地位很高,除了是龙族等部落发祥之地外,也是流传民间神话的源泉。采加会盟的部落小国共有十余个,还有不少云江之北的部落,故而被比宁称之为云江之盟,言下之意将基国纳入会盟当中。
“云江之盟是亚夏大陆可考的最早会盟,被后世记载于《会盟之史》,后来藏于勤岭学城藏书堂。纵观亚夏大陆历史,会盟出现过许多次,唯有此次会盟意义重大,包括确定了不少会盟程序,以及会盟之国权利与责任。比宁因为会盟成功,飘飘然地自诩廊中霸主,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不再积极进取治国理政。
“比矢是比宁的长子,在其父登基后不久,便被册立为储君。据流传于比国的史书记载,比矢其人相貌凶恶,眼睛像胡蜂,声音似豺狼,天性阴狠、好乱乐祸。正因如此,大良尹尚曾多次劝谏比宁,希望他不要册立比矢为储君,以免给国家带来祸患。
“不过,比矢做储君的多年时间里,一直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并没有出格的言行,更没有流露出结党营私、祸害国家的志向。相反地,比矢主动结交贤者,与奔流川羽华隐士关系非凡。
“羽华是奔云镇土著贵族,其妹羽姬生得十分貌美,被誉为比国的第一美人。比矢一直心有所属,羽姬对他虽非极为钟意,倒也表现很是得体,从未让比矢难堪。比矢认为两人年貌相当,自己又是比国储君,故而以为早晚会迎娶羽姬。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比宁听说羽姬之美,竟然派宫中甲士前往奔云镇,将羽姬强抢到了宫内。此时,比矢的母亲已经年老色衰,徒具高贵的王后身份,无法改变左右比宁心性。比矢曾想入宫直谏,将羽姬救出王宫,却被羽华与其恩师商崇劝住。”陈星树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
“据我所知,商崇是芦水南岸芦花镇人,其学识极其渊博,弟弟商犳还是王宫禁卫军统领,在比国是颇有些地位的。”
“施主说得不假。比矢知道两人所言不假,只得忍耐下来,心中却已种下了仇恨种子。然而,比宁对此全然不觉,对羽姬宠爱极甚。待羽姬生下男婴之后,比宁对其更是视若珍宝,竟然决意将王位传给幼子。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比宁决定废黜比矢储君之位。不过,比矢早已知道比宁想法,处事更加勤谨恭顺,令其父找不到一丁点儿过错。无奈之下,比宁只得将易储事宜暂缓,全力打造蛟龙湖畔八方阁。
“八方阁建于八荒川顶,可以俯看比国疆土,遥望南方的兰岭。此阁耗资巨大,使得百姓怨声载道,已经使比国根基动摇。比矢见父亲被自己稳住,开始与羽华、商崇、商犳等商议,意欲发动政 变,杀死父亲自立为王。为了避免伤及羽姬,羽华派人入宫送信,捏造了两人之父病重的消息。羽姬自然不疑有他,恳请比宁派人送她出宫,回到奔云镇见老父最后一面。比宁亦不知是计,调出王宫最忠诚的卫队保护,陪着羽姬离开都城亚干。
“羽姬刚刚离开亚干,比矢便带领自己招募的死士,在商犳率领的禁军配合下,包围了比宁休息的宫殿。比矢逼父亲比宁自杀,比宁自然不肯就范。比宁一方面跟比矢周旋,一方面暗中派人搬取援军,打算展开绝地反击。为了稳住比矢,比宁表示愿意自杀,但提出一个请求:临死前吃一次熊掌。
“比矢当然知道这是比宁拖延之计,断然拒绝父王的要求,再一次强逼着他自杀。比宁自知无力回天,只好当着儿子的面自缢而死。为了永绝后患,比矢在商崇怂恿下,又将羽姬所生之子沉入井中。尽管比矢是弑父登基,但是他的政绩不俗,在国内进行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 革,并取得了积极成效。其时,基国名将姬缶已经去世,国君与权臣安于享乐,导致基国国力日益衰退,甚至被周围小国进攻。比矢启用大将陶穆,先后灭亡附近六蓼等小国,进一步控制住雷山、糜湖地区,最终灭掉了基国,成为廊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
缇维知道,那陶穆并非旁人,正是后来称雄一时的陶菲的先祖。
“我想对施主说的是,既然曾经做出过选择,就不要纠结于过往,只要能够引领金亭走向富强之路,取得令后世瞩目的成就,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历史是为胜利者书写的。”渡行说到这里,眼中再度有了明亮的光,仿佛重新变成为缇维出谋划策的陈星树。
“我懂了。”缇维双掌合什,神色凝重地向渡行施以一礼。随后,缇维大步向山下走去,身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