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纪,女娲洞。
白昭仙身落定,只挥个袖,洞中登时添了长榻。将怀中之人轻放于榻上,抬眼望向洞中央的女娲像。
女娲像虽敛容屏气,难掩瑞丽容貌。她人面蛇身,身着彩衣,手捻兰花,呈驾云腾飞之势。庄严神圣,令人肃然起敬。
白昭愣了一愣,当即躬身作揖,虔诚道:“晚辈西荒白昭,求女娲娘娘显迹,救吾妻寄灵一命,只要她能醒,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
女娲像屹然不动,仍半闭着眼。
白昭有些慌,“当年娘娘宁愿以身补天,也不忍牺牲灵儿,此番做法足以看出娘娘偏爱,望娘娘念她心性纯良,救她一命……”
奇迹并未出现。女娲像无动于衷,无丝毫仙光显现。
白昭濒临崩溃,强撑着泛滥的悲伤将寄灵搂进怀中,静等女娲娘娘显迹。除了等,他已经无路可走。
时辰越拖越久,他心中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最后,他终于奔溃地不停抚着她的长发,不停吻她的额。好似一松手,便会万劫不复。
因为他发现,她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他害怕了!怕的头皮发麻,唇齿颤抖,他低吼着吻上她的唇,泪水调皮地滑进口中,苦涩至极。
他慌张失措得试图再搂紧一些,却依旧挡不住她一点一点的消散。最终,他抱着的地方空空如也,唯剩他的双臂,徒留空中。
他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呆望着寄灵飞逝的仙躯,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盘旋散去。好似他的魂也随她一同远去。他再也说不出话,再也走不出心底的迷途。
真切的,他还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
这世间有许多人,倾尽一生,亦不能相守。这世间有许多事,步步为营,终不能得偿所愿。这世间有许多情,无悔无怨,却始终爱而不得。这世间有许多人,他们不曾离开,却再也不能回来。
……
五百年后。
“母亲,我不想跟着师父习练仙法了。”
长生桥上传来一声稚嫩之音,这声音源自一刚过百岁的小仙童。只见他拖着圆滚滚的身躯,粉嫩的小脸上写满沮丧,嘴也嘟的老高,小手拉着身旁女仙的衣襟,苦苦哀求。
“师父严苛是严苛了些,但严师出高徒,我的辰儿该心存感恩才是。”
女仙星眸皓齿,肤如凝脂,一头及地长发尤为显眼。她眼中尽是母性光辉,步子举止更是端庄秀丽。
星宿君如今添了新身份,再不似从前那般随性活泼。
北辰甩甩小手,转头认命地独自走下长生桥,走向他心中的牢笼。
而星宿君,温婉浅笑,目送那抹小身影逐渐消失后,眼中闪过皎洁,下一刻突然欢快地手舞足蹈。心道终于摆脱了小拖油瓶,这下该能与长泽尽情享受二人世界了,想想便抑制不住心底的雀跃。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是难移的。
小北辰蹑手蹑脚,一步一步走进承阳宫。天知道他有多么不喜欢此处,尤其那古板严苛的师父。他随师父习练仙法已近百年,竟从未见他笑过!实在无趣儿。他垂头丧气地迈着小碎步,小脑袋里装着的尽是师父恶魔般的模样。最后大义凛然地迈进殿内,颇有慷慨就义之风范。
“徒儿拜见师父。”小北辰自带哭腔,隐忍着内心的不情不愿。
案旁之人微微抬目,淡漠地回了句:“起来吧。”
“谢师父。”小北辰起身,挪动着小小的身子坐至一旁。
“今日不讲道,为师有事要出门,你可愿随行?”白昭语气显有的平和。
不愿!小北辰心里默默拒绝。与师父同游不知会多无聊,他才不愿去!他宁可同思羽姐姐上蒲山捉神蝶,听神蝶道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也比同师父一起出去有趣儿得多。
“嗯,为师知道你想去。”白昭大袖一卷背到身后,优雅地起身朝殿外走去,“将门带上。”
小北辰千百万个不愿意,哭丧着一张小圆脸悻悻地跟了上去。
“白帝伯伯!”殿外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美人儿正欢脱地朝白昭挥手。
白昭脸上表情柔和了许多,不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小思羽来了。”
“嗯!阿娘说白帝伯伯每年的今日都会去女娲洞祭拜,便叫我在此恭候您,求您带我随行长长见识。”
“本尊是奶娘吗?”白昭声音不大,虽听不出气恼,但怨气还是不少。
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认命般缓缓走过长生桥,跨出南天门,飞向女娲洞。
两个跟屁虫跟在身后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叫他略有些燥。
女娲像依旧威严端庄,将两个聒噪的小家伙彻底震慑住,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白昭施个诀,女娲像作托举状的右手掌心中突然有了刺眼的光。
光束在白昭术法的催动下似是有了生命般,一丝一点聚在一起,最后化作人形安静地睡在石床上。
“这个姐姐好漂亮!”小思羽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石床上的人。
“徒儿,能带回去做媳妇么……”小北辰目光呆滞,似被勾走了魂儿。
白昭冷冷撇了这小家伙一眼,威胁道:“回去将今日的课业补上,佛经全册抄诵。”
抄诵佛经,嗯,佛经。
佛经?!
悟道修术的神仙为什么要抄诵佛经啊!
小北辰大脑慢了几拍后,总算意识到师父可能因为什么生了气所以要罚他,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哇……”小北辰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目中无人心中无神。
“白帝伯伯欺负小孩子!我要带辰儿回去告诉阿娘!”小思羽气得小脸红扑扑的,拽起小北辰转头就跑,瞬间没了踪影。
两个小家伙的哭哭啼啼白昭全然不顾,所有心思皆在石床上的人身上。
五百年了,他还是无法凑齐她的元灵,只能在她每年生辰灵力最为充盈时,耗去半身修为为她拼凑七零八落的元灵,调息一年后再来。整整五百年过去,她的真身始终只能现世一个时辰,还是沉睡状态。
“不过是做了我几万年的小跟屁虫,你就要如此报复我么?”白昭落寞地席地而坐,“让我追着你跑了两世不算,现在又让我等你五百年。五百年啊,你可知这五百年发生了何事?小北辰都已三百来岁了,还有小思羽,小思羽也已近五百岁。孩儿们漫山遍野地撒欢儿,你定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你若再不醒,我就快坚持不住了……”
白昭喉咙发哽,地上有晶莹的东西掉落,溜进地缝。
寡言少语的白昭,就这样自说自话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