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如事前我吩咐的那般,瑶裳殿没经过任何布置,连一个窗花都没剪。
往年今日不单单是各位美人,即便是各宫室都在争奇斗艳。
御景殿虽在北苑,离着我所居的瑶裳殿隔着整整一个御花园,但我好似都能听到里面的丝弦管乐之声。
但其实我一点都不羡慕和嫉妒,我只有深深的失落感,我失落潜儿此时一定被皇后抱在怀中,而不是我的怀中。
在大邺除夕象征的是团圆,比中秋夜的意思更甚,而在这个本应与亲人团圆的夜里我却无法与潜儿团圆。
瑶裳殿虽没有大操办,但这些人还是围在一个圆桌上吃了顿团圆饭。
对于自小入宫的这些宫人其实早已习惯与家人分离,与她们而言,宫里的姐妹或许就等同于亲人。
宫女还好些,到了二十五岁,可以选择出宫。
而黄门一入皇宫,就在没有出宫的机会。
这一夜,大家不分主仆,都喝了点酒,我也不例外。
一喝酒,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便问了句:“锦绣,你快到二十五了吧?”
锦绣点了点头。
“本宫记得刚入宫的那会就问过你,差满之后会出宫吗?如今本宫这情景,也不知晓后半生出不出得去,若出去,出宫于你还是个机会。”
锦绣放下手中的酒樽,摇了摇头,“家中没人了,出去也没依靠。”
“奴婢后半生都是贵华的人,还要帮着贵华把二皇子要回来。”
“你呢?碧云?”我又问。
碧云面色微红,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窘的。
绿珠见碧云支支吾吾,便用手肘拄了她一下,“贵华问你话呢?咋不说。”
碧云怯怯的抬起脸,有些愧疚地看向我,“奴婢也是想跟着贵华的。可是几月前收到了家中的来信,我爹死了。”
“娘亲本就早亡,如今爹爹又死了。我还有个弟弟和妹妹,如今寄养在四叔家里,寄养一阵行,可是寄养一辈子终究不是事啊!”
“若单我弟弟一个还好,今年十三了,还有两载很快就能成人,穷人孩子早当家,倒时取个媳妇便也算成家立业了。”
“我这几年挣的月银尽数都交给家里了,给他取个媳妇应该不难。”
“可难就难在我还有个小妹莲雨,今年才五岁,总不好继续养在四叔家里。”
“若是我弟弟成亲后跟我弟过,似乎也不太妥。”碧云一脸为难。
“确实由你照料更稳妥一些,可本宫看着你年岁也不大。”
“是啊,奴婢才二十,还有五年才能出宫,奴婢也为难。”
“等你出去,你妹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绿珠嘀咕了句。
碧云一向老实,或许是因为今日喝了酒的缘故,也敢反驳一句。
“五年后,才十岁,哪有十岁就嫁人的。”
众人听完不禁呵呵一笑,一扫了刚才的阴霾。
我心中方觉,原来人人的日子都有无奈,人人的日子都过得不容易。
于是便向碧云承诺,“你莫愁,总归有解决办法。”
问完碧云,便又问绿珠,“你呢?”
“我虽然也想尽心伺候贵华一辈子,可是我还想出宫寻个如意郎君。”
“这宫里的娘娘们都为争抢圣上一人争的头破血流,当真是好没意思。”
“奴婢要寻个只疼奴婢的。”
“小丫头家家的,才十六,就说这般没羞没臊的话,羞不羞?”锦绣说着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绿珠果然臊地就低下了头。
回忆蓦地被拉回到五年前,那时我尚未及笄,就等着及笄后要和阿勰大婚。
可是还没到我及笄,我爹就撒手而寰。
于是我只能延迟了婚期,开始守孝。
孝期刚满,我和阿勰去试礼服时,又听到了丧钟。
国丧已至,我又不得不守孝三年。
本以为三年孝满,终于能和阿勰在一起,等来的又是阿勰被南郡人俘获的消息。
接下来便是我接了旨,阿勰回来,而我不能不入宫了......
锦绣见我愣时,便问,“贵华,您是不是累了?”
我扯了扯嘴角,“只不是想到了一些故人和旧事罢了。”
“十六岁的年纪确实不小了,若不是入了这深宫,如今怕是已经成为人妇了。”
绿珠倒是乐观,嬉笑道:“贵华不必为奴婢慨叹,奴婢不悲也不怨,奴婢始终都是相信命运的,该来的始终会来,上天一定会赐给奴婢一个好姻缘。”
说着便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貌似在许愿。
众人都被她那虔诚的模样逗笑了,只有刘义闷着惯下去一杯酒。
黄门不比宫女,这入宫之前都被净了身,身上永远都少了一块肉。
说得不好听些,既入了这邺宫便要死在邺宫,不然那块肉都带不走。
就是到下面去,都怕不完整。
可宫女就不一样了,虽说耽误些年华岁月,但至少可惜全身而退。
那些混得好些的,说不定还变奴为主。
所以我很明白心中的愁苦。
便说道:“小义子,你放心,本宫终有出去的一天,本宫一定不让你白白护着本宫。”
刘义噌地就站了起来,复又跪了下去,哐哐向我叩了几首道:“也请贵华放心,奴才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
“奴才不但要报贵华的知遇之恩,奴才还要一直护着二皇子。”边说边哭,十分动容。
我就在为这些黄门伤怀,他一提起潜儿,我便更受不住了,眼泪倏地就流了下来。
锦绣看到我哭了,当即急了,拧着刘义的耳朵就把刘义拽起来了,数落道:“大除夕的,你偏惹贵华哭。”
刘义又忙跪下,“都赖奴才,是奴才口误。”
“不赖你,不过是本宫想二皇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