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雾气渐渐在四面腾起。
画有宗族族徽和符文的旌旗猎猎作响,古槐树上的红绸带随风而动,人们虔诚的伏跪于古槐树四周,静静等待神的旨意。
祈巫长老和众长老在最里面,黎枫婆婆也来了,坐在木质的推车上,尽管意识不清,仍要来做个见证人。
整个祭祀场静的出奇,直到沁钟再次响起,祈巫长老起身,向祭祀台走去,接着叩首,燃香,念祭辞。
众人跟随,依旧长跪不起,祭拜虞家的列祖列宗和庇佑司木族的神灵。
祭罢,祈巫长老独身一人来到古槐树前,将一株宜枯草点燃,草燃尽而落灰于地,祈巫口中念着咒文,古槐树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干扰,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平息,紧接着伴随一根红绸带掉落,落到祈巫掌中,上面是晦涩难懂的符文。
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着结果,祈巫看罢,面露难色。
随即交与黎枫,只见她刺破手指,将血滴在红绸带上,飘动的符灵立刻从绸带里钻了出来,逐渐组成了一个人的名字,再看那绸带,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祈巫紧张不已,悬着一颗心。
众人皆转过头来看,阴暗的空中晃动着明亮而清晰的三个字——“贺青岚“。
结果虽然在祈巫的意料之中,可他又祈求着奇迹的出现,然而上天并不眷顾。
祈巫心里暗叫不妙。
另一边,贺尘和谢秋二人没命的跑着,为避开人群从后山绕了一大圈,谢秋体力不支,喊贺尘停下来休息。
贺尘笑他:“重的是你那些书,何不扔掉?”
谢秋听罢连忙捂住包袱,道:“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扔不得。”
贺尘哭笑不得。
末了,谢秋好像想起什么,急切的问:“出了浴花村,我们没有公文,进……不了城啊!”
贺尘被他这一提醒也意识到,但是没有慌张反而镇定的看着谢秋。
谢秋有些摸不着头脑。
接着,贺尘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祈巫长老的公文。
谢秋释然,放下心来。
长老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两人起身继续走,前面就是村口了。
守村口的是一个半旬老人,具体名字不详,只知道姓翁,人们都叫他翁伯。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绝不可小瞧他,翁伯上过战场,身经百战,死里逃生。
现在依旧身手不凡,战斗力惊人,贺尘不敢冒冲。
二人走近,翁伯警觉的注意到他们,立刻嚷了起来:“站住,做什么的?”
贺尘走在前面,笑着打哈哈:“翁伯,祈巫长老叫我们来的,说是到您这儿拿件东西。”
“祈巫长老?”翁伯狐疑的皱了皱眉头。
“嗯,他叫我们拿给您一样东西,说您一看便知。”
贺尘放缓了动作,背过身子冲谢秋使了个眼色,大声喊道:“谢秋,东西。”
谢秋立马会意,掏出一把迷幻果,用手挤破,翁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谢秋就扔了出去。
一时间迷烟四溢,翁伯没预料到,瞬时慌了神,呛的咳嗽起来。
迷幻果威力巨大,幸亏他们二人躲的快,没有被迷晕,不过谢秋没防着,有些晕,走路踉踉跄跄的,贺尘赶紧拿手帕给他把手掌的汁水擦掉。
如此一来,算是解决了最大的阻碍,二人心情都轻松不少。
贺尘严肃许久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抹如释负重的笑容。
贺尘牵出提前藏好的马,她知道谢秋不会骑马,就只准备了一匹。
贺尘抚摸着马鬓,忽然感觉有些不确定,她低下头,嘴里念叨着:“出去之后,我就是自由身了。”
而后抬眼看向谢秋,没来由的问:“谢秋,你确定跟着我不会后悔?”
谢秋懵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胸脯,笃定的说:“小尘姐,你放心,我在你身后呢,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嗯。”
贺尘其实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年龄不大,偶然也会害怕,没有安全感,想想她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
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或许以后会有答案。
贺尘踏着马蹬一个翻身利落的坐在了马鞍上。
正准备伸手拉谢秋上马,突然,遍布浴花村的戒铃响彻云霄,铃音乱而急,看来,一定是事情暴露了。
两人的心又揪起来,贺尘冲着谢秋大喊:“快上来!”
谢秋赶忙伸长胳膊,贺尘拉住他的手使劲一拽,一番周折后,总算上了马。
贺尘向后看了一眼,确认谢秋坐稳,牵着缰绳,转过马头,两腿一夹马腹,然后大喊一声:“驾。”
马儿得到旨意,长鸣一声,向前跑去。
马蹄哒哒声不断,扬起漫天的尘土,身后的昆仑山愈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等人们追出来的时候,二人早已经跑的没影了,祈巫长吁一口气,暗暗放下心来。
“走的越远越好,这是非之地,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祈巫心里想。
许多未知摆在眼前,前路迷雾重重,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二人都没想到,出逃竟意外地顺利,贺尘恍惚了一路,直到跨过北泾河,见到扬州的界碑时,才突然真真切切的意识到, 他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自求学结束后,她再没有去过扬州,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内心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贺尘憧憬着,未来将是一番新的广阔的天地。
然而事与愿违,人间实景的冰山一角才开始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一点点展现在眼前。
去往扬州的路途遥远而艰险,二人一路舟车劳顿,银子也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路上强盗土匪反而不多,沿路乞讨的乞丐和拖家带口逃难的人倒是见了不少。
人们衣不蔽体,饥饿难耐,饿殍遍地,哀怨千里。
九州不是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吗?
贺尘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居然是这样一副悲惨景象,与她所认知的截然相反。
散财是救不完的,何况他们也要过活。
两人哀叹了一路,心痛无奈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越靠近扬州,这些难民流民越少,直到来到临安城门前,就再也看不见了。
二人正欲进城,贺尘却突然觉得眩晕,背部开始灼热,霎时间天旋地转,几乎要一头栽下马去。
幸亏被谢秋一把拽住,她吓了一跳,心悸不已。
奇怪的是,一阵过后就恢复了原样,两人都觉得蹊跷,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尘猜测是与她后背的图腾有关,不敢大意。
于是加快脚步,两人下马并排走,守卫拦住察看了文书,随后放二人进城。
进了临安城,诺大的九黎幽开始徐徐展现在眼前。
这里的街道宽而深,小巷纵横,两旁店铺繁多,却不显得凌乱,系着铜铃的达官显贵的马车来来往往,时不时需要避让,街上一派繁荣景象,欢声笑语,寒暄吆喝声不绝于耳,和他们一路所见的截然不同。
谢秋拎着行李,贺尘牵着马,眼睛瞧来瞧去,看什么都很新鲜,活生生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跌跌撞撞的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
路过的行人用猎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二人,因为在都城富贵人中间,他们实在过分显眼,这让贺尘觉得有些不舒服。
所幸还有银子,两人寻了一个小客栈的二楼,环境虽差了些,然而有一个住的地方他们就已经很满意了,两人都不是蜜罐子里长大的,这点苦还是受得了。
谢秋刚把行李放下,还未坐稳,就去外面找吃的了,一路风尘仆仆,饥寒交迫,他已经饿的腿都软了。
贺尘十分疲倦,枕着自己的包袱躺下,头顶是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伴着街上一刻不停歇的嚷叫声和走廊上的闲谈窃窃私语,贺尘昏昏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摇自己的胳膊,贺尘努力睁开眼,谢秋带着焦急慌张神色的脸映入眼帘。
好像有事发生,贺尘忙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外面……有人……拿着画像……在抓人……”
谢秋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加上有结巴,听的贺尘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你……”
贺尘等着他说下去,谢秋却手指着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你是说,画像上是我?”贺尘替他说了出来。
谢秋赶忙点点头。
贺尘睡意全无,推开窗子,底下果然有一群身穿甲胄,官兵模样的精壮男子拿着画像在找人,人人腰上配着利刀。
贺尘认得,那是属于九黎家族的身份象征——鸣月佩刀。
看来事情远不止这般简单。
她原本以为这青鸟之咒不过是司木族内部的事,如今来到临安城,此事似乎又与九黎族有关。
她知道如果不是青鸟图腾,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怎么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贺尘心底生寒,不敢再想下去,阴谋论的事不能随便臆想,要有证据。
她不敢再冒险,以防万一,还是和谢秋分开比较妥当。
于是她快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银子大都留给了谢秋,自己只拿了一点,打算离开。
谢秋一把拉住她,慌了神:“小尘姐,你要去……哪?”
“不用管我,我们两人走目标太大,我会连累你,你就在这儿安心住着,等开考时间到了去考就行。”
她又叮嘱谢秋道:“假如他们寻来,就说与我不相熟,是来进城赶考的,你一个读书人,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谢秋虽然不情愿,可又拗不过贺尘,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走。
贺尘从偏门出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隐藏在角落里静静观望着那些人。
不一会儿,他们就找到谢秋住的地方了,贺尘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但愿他能灵活应对。
贺尘心里这样想着,随即背着行囊,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天地之大,又何处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