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身不由己
怜舟将一上午赚的代笔费又点数一遍,收入囊中。
他按一下钱袋,又按一下。
这里面一部分用来续租、吃饭,剩下的拿去打点。
接连几天,怜舟忙完代笔的活儿,都掐着时点赶往六个街区以外的霁王府。
那日,两辆马车差不多就在未时先后离开王府门前。怜舟觉得这并非巧合。
这个时段对于王爷而言,很可能极为特殊。而他所赶赴的地方,也必定不一般。
当然,怜舟不惜脚力一次次前往探察,更重要的原因来自王府小姐的贴身丫鬟。
她有一个不知何故久未与母亲书信的弟弟。
怜舟今日赶到霁王府时,门前依旧站着两名守卫。一左一右,他俩怀抱兵器,站姿懒散,时不时对视一笑。比之两尊石狮的威严稳重,显得轻漫许多。
不多时,门内起了动静。而门外不远处,一驾样式熟悉的马车现身。停在与上次几乎相同的位置上。
两名守卫见这架势,随即挺直腰杆,将兵器斜置于腰际,等待大门打开。
踏出府门来的,不止是那位走姿颠簸的微胖王爷。他身侧并行着一位年轻人。衣着华贵,形容桀骜。不过对霁王却是恭敬有加,双手相扶。
怜舟暗忖,莫非是这府中的小王爷?
他依旧躲在榆树后,于隐蔽处窥探这座越来越深邃莫测的第一王府。
怜舟等着看“蕙芝”派来的大汉再次跪到马车一侧,献出后背,迎接王爷尊贵的双脚。
当然,他今日或许会跪得更久些,小王爷将步父王后尘,踩着父王的脚印,一同踏上“神秘”之旅。
可是怜舟并没有即刻见到他想像的场面。
王爷一只脚刚刚抬起,却听王府内一女子惊呼而出。
她脚步细碎匆忙,嗓音里混着泪意。奔跑中奋力迈过门槛,一边呼喊着:“王爷稍等,小王爷稍等……”一边直冲过去,跪坐在地。
怜舟定睛辨认。这女子虽表情扭曲,但从姿容来看,确是前几日手提食盒、乘坐独轮马车离去的那个姑娘。
怜舟曾为她母亲代写书信,差役口中,她叫“雪梅”。
怜舟猛然一阵兴奋。他预感到,这几日不懈地奔走,虽身疲体乏,但终究是有心人天不负。今日或有眉目。
他藏在树后,静观其变。
只见霁王拂了衣袖,瞥一眼那跪地姑娘。他对一个下人如此“不知体面”的举动深感鄙弃。“你不在府里服侍小姐,跑这里来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王爷,雪梅求求王爷,带奴婢去吧!”雪梅磕头,双手伏地。
“父王,这个贱婢怕是疯了吧?”小王爷一脚离地,欲作踩踏状。“事儿还没办好,就胆敢在此撒泼?!”
“慢!”王爷给儿子使个眼色,阻止“暴行”。他转而慈眉善目道:“雪梅,念你陪伴伺候小姐有功,本王今日不与你计较。回去吧,好生与小姐作伴,下不为例!”
“可是王爷……”雪梅凄婉的哭泣哀求声并未停歇,“王爷,求求王爷带我去看一眼!就一眼!”
“你!”小王爷怒不可遏道,“太不识抬举了……父王,给她绑到马棚里关几天,她就不闹腾了!”
“罢了,与她计较作甚?走吧!”王爷转身踩上那名大汉等候已久的背,入得马车。
紧接着,小王爷依样爬进车厢。
马蹄声中,这霁王府如今以及未来的主人同车绝尘而去。
雪梅姑娘跪在府门空地上,绝望地落泪。
她仰望苍天,静默无语。少顷,她站起身,望了眼王府。
在这里,她是个下人。所幸小姐性情温婉,待她不薄。她在府中从未遭受冷眼,从未感受薄凉。
可是从某天起,她开始被王爷“重用”,参与到“谋划”之中。
自此,这王府就跟地府无别了。
雪梅此刻不愿踏进王府。她背过身去,与那两尊石狮渐行渐远。身后是两名差役惊诧不已的交谈声。
怜舟见姑娘步步与自己所倚的大榆树靠近,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千等万等,终于等到机会探知内情,且不论多少。可是,看这姑娘声泪俱下,分明蒙受冤屈,却投诉无门,怜舟又感到无比痛心。
姑娘越靠越近,终于,与怜舟仅一树之隔。
她在明处。脸颊上一道道泪痕,被明晃晃的日光渲染,更添几分愁苦。
怜舟依然置身暗处。
他从枝叶间远眺王府门前那两名差役。
那两人好事且警觉的目光越过空地追随而来,使得他与姑娘的交谈将无法摊呈在光天化日之下。
怜舟试着轻唤姑娘芳名:“雪梅!”
“……”深陷悲苦愤懑之中的王府丫头被惊得屏住呼吸。她瞪大眼睛,往身侧枝叶繁茂处张望。
那声音陌生,但分明就是冲她来的。
她喉咙里涌出一丝恐惧,出不得声。可是这恐惧在大悲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壮起胆迈出步子,探向树后。
“你——”雪梅一见到怜舟,眼中那分惊恐瞬时间化解。
树后藏匿着的,竟是位眉目清俊、身形单薄的年轻男子。像个读书人。
这让她后颈上竖起的汗毛平息下去。
“雪梅姑娘,在下冒昧了!”怜舟行礼。
“无妨,”雪梅回礼,“公子怎知我的名字?你又是何人?”
“姑娘莫怕,在下怜舟。”
“哦,怜舟公子。你如何认得我?”
“令堂是否在禄阳城酒肆里做厨娘?”
“是啊,你见过我娘亲?她告诉你我在王府,我叫雪梅?可是……”姑娘眼中甚至漾出丝丝笑意来。
“嗯。我在城里替人代笔。你母亲有天找到我,说很久没听到墨州来的消息了,很是挂念。不知庆祥这孩子跟着大伯过得怎么样?”
“祥儿!”雪梅一听“庆祥”二字,胸口顿时被针扎一般,五官揉作一团。
“姑娘可是知道兄弟近况?”怜舟不时向枝叶缝隙间瞥一眼。见那俩差役原地站立,并无过来查探的意图,便放心切入正题。
“不知。正因不知,才急着要去看一看!哦不……”雪梅话刚出口,立即噤声。她似乎一时间预感到即将祸从口出。
“令弟境况堪忧,是吗?”
“不,”雪梅摇头,可是她控制不住用手揪住前襟,揪得如同她眉间那样起了皱,“是,祥儿的确有难。不过再过些时日,我就能救他出来了!”
“哦,可是王爷许你的?”怜舟又警觉地望一眼王府大门。
“……是。公子别再问了,我不能说。若是家母再去找公子写信,请千万想法子劝说她不要写。静候佳音便是。拜托了!”雪梅给怜舟行了大礼。
“好。”怜舟深知这姑娘信念之不可撼动,尽管他越看她眼神坚定,越感到她细弱身体正在试图强行涉险。
姑娘不能说的那部分,被皇城第一大王府里的父子俩操控。或许,还有“蕙芝”的份儿。可是蕙芝又是谁?
怜舟与雪梅辞别。
此时姑娘泪痕已然风干。
她离开大榆树,面迎王府而去。她回去陪伴县主。
她是王府小姐最信赖的贴身丫鬟。她更是被王爷和小王爷操控自如的棋子。
今晚,或者明晚,她又将为了她的祥儿,前去某处履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