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马山桃花溪到苹风渡不消三日。渡口三四里外有个小镇,日头尚烈,三人便在镇上找了家茶水铺子歇息,没想到这一歇竟遇上了卫瑄和荀青晏。
江蓠只和原逝坐在一处,一碗绿豆汤下肚,她忍不住问道:“原哥哥,他们在聊什么呢?”
原逝道:“你若想听,何不同他们坐一处去。”
“我和他们又不熟,更何况我怎会抛下原哥哥不管。”
“我不需要你来管。”
“我和他们没什么可聊的,也不想听。原哥哥,趁虞哥哥不在,我也有事要悄悄问你。”
“何事?”
“伍老伯说的那个‘江湖第一剑’和你有没有关系?”
“百年前的人,即便有些关系,如今也说不清了。”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江蓠噘噘嘴道:“这倒也是。不过,看在虞哥哥一路替你保管凌雪的份上,你就别和他闹别扭了。”
“凌雪并非是我要的,途中嫌重的也是你。还有,我没有和他闹……”这“别扭”二字原逝着实说不出口,只好端起绿豆汤来喝。
江蓠见他如此,不禁捂嘴而笑。
自洛周别后,卫瑄和青晏只道舟羡早已回了微云山庄,不曾想竟在此江边小镇相遇。
卫瑄道:“你被请去月沉宫的事,我们可一直没敢告诉舅父。那日你辞行匆忙,还以为是急着回山庄,没想到你竟在这里。”
舟羡道:“我爹又没催我,当然是要慢慢走回去,免得路上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
“是啊,万一错过的是江蓠姑娘,你不得抱憾终身。”
“不愧是小卫。”
荀青晏冷笑一声:“月沉宫竟然那么好心,放你完完整整的出来。”
舟羡道:“瞧青晏妹妹说的,你哥哥我不还让人打了一掌,想想便隐隐作痛呢。对了,你们不回祁连庄,来这里做什么?”
卫瑄道:“找人。”
“什么人?”
卫瑄从身上拿出一方绣帕,道:“这是从鬼面人身上搜出来的,藏在衣服的夹层中,好不容易才发现。”
舟羡接过绣帕,只见上面绣着绿柳红花双飞燕,边上还写有几行字。“贱妾无所依,辟江遇君惜,今朝两分离,但求归有期”,落款是小婉。
“人可有找到?”舟羡问。
卫瑄道:“人是找到了,病得很重,临死也不愿说出那人的姓名,只说为她治病,那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许多银票,说好去陆霍城几日便回,没想竟命丧洛周。”
荀青晏叹息道:“小婉姑娘痴心一片,真是可怜。她只求我们把绣帕带回去,好生安葬那人。”
舟羡道:“如此说来,还是不知是谁买了他的命?”
卫瑄道:“崇瑚庄,离这儿并不远。”
舟羡惊道:“此话可不能乱说,崇瑚庄难道还会贪图这点小财?”
卫瑄低声道:“顾家祖上曾暗中和盗墓贼有过往来,那顾知峻既知凤凰眼和春秋王陵有关,他难免会心动,王陵里的奇珍异宝可就不是小财了。”
荀青晏道:“可惜断了线索,就算是崇瑚庄又能如何,东西都是假的,还管谁偷的,依我看倒是该查查是谁送的。”
舟羡笑道:“不说这事了,你们准备何时回去?”
荀青晏道:“若不是遇见你,早走远了。”
“嫌我耽误你们了,行,小的这就给二位牵马去。”舟羡果真起身要去牵马,只是他还未走出店门,便听到有个女子声声唤着“卫公子”,似乎是在寻人。
这女子穿着素净,朱唇皓齿,可惜一双媚眼,似有秋波暗送,瞧着不大舒服。舟羡偷偷取笑道:“小卫,佳人如斯,我怎么从未见过?”
“天下佳人你又见过几个。”卫瑄朝那女子走近几步,道,“无瑕姑娘,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无瑕道:“公子,无瑕别无所求,只求为奴为婢,日夜侍奉公子。”
荀青晏道:“谁要你日夜侍奉,我大哥好心救你,怎么还让你给赖上了。”
无瑕道:“南浥城中,若非公子相救,无瑕早已被畜生玷污,一死了之。公子既不让我死,又怎会如此狠心,弃我于不顾?”说着便梨花带雨,抹起泪来。
舟羡拍着卫瑄的肩,故意道:“怪可怜的,南浥那么远,她一个弱女子跋山涉水随你至此,当真坚韧。”
荀青晏愠怒道:“你可怜她,那你留着,反正你也不介意多个女人。微云山庄离这并没有多远,跟着你看来是用不着跋山涉水。哥,我们走。”
“舟羡,多保重。”卫瑄拍拍舟羡的肩膀,便随荀青晏离开。
“晏儿,你为何如此生气?你告诉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荀青晏骑上马,道:“那么讨厌的人,谁要喜欢他。我是生那个女人的气,气她不要脸,对哥哥死缠烂打。”
无瑕,不过是寻常的名字,也确是她的真名。至今为止,她想要玩弄的男人,就没有谁能逃得过。此次苦心勾引卫瑄不成,本已起了杀意,不料却在此和虞舟羡一行狭路相逢。无瑕心想若能顺带替岚那个小鬼出口气,往后要向勾雷讨养颜的胭脂水粉和迷惑人的毒药便会容易得多。因而见卫瑄和荀青晏策马绝尘,也不再挪开一步。
无瑕故作柔柔弱弱姿态,娇羞道:“多谢公子怜惜,今后无瑕便是公子的人了。”
舟羡道:“慢着,你和我毫无瓜葛,我可不能要你。”
无瑕又抽抽搭搭起来,道:“公子必当无瑕是下贱之人,那无瑕还活着做什么。”说时便要去拔舟羡背后的剑,趁机却勾住他的脖子,软香的身子直往他身上贴。
舟羡心生厌恶,一把推开无瑕,道:“小卫在时,你为何不对着他寻死觅活?”
这一出好戏,若在往日,江蓠说不定还要嘲讽一番,如今却是十分的生气。她拿起凌雪剑,向着原逝道:“原哥哥,天色不早了,虞哥哥怕是没有空闲,只好我们两个把东西送到渡口去。”
舟羡赶忙道:“江蓠,你别生气,我当然要和你们一起走。”
江蓠道:“佳人如斯,叫人如何舍得?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好事。”
舟羡抱起酒坛子边走边道:“真是飞来横祸,小卫那小子尽给我添乱。”
无瑕被舟羡一推,故意跌坐在地上,此时望着他们的身影,目光已然变得狠戾,道:“不知好歹,看老娘不宰了你们。”
苹风渡口上,宋洪舣舟正歇,不多时只见三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便起身道:“今日老汉要等人,三位去坐别家的船走吧。”
舟羡道:“老大爷可是宋洪?”
宋洪笑道:“哟,找老汉的,两坛子酒,莫非是伍老弟叫你们来的?”
舟羡道:“正是,伍老伯托我们把桃花酒和桃脯带给宋大爷,说照老规矩收。”
“我只记得伍老弟有个亲侄儿,你们是他什么人?”
“我们和他的侄儿濯明大哥相识。”
宋洪点点头笑道:“伍老弟可是有事绊住了脚?”
舟羡道:“他夫妻二人要去姑娘家。”
“哈哈,这老头,定是又要去瞧瞧他那小外孙。”
待将东西都放上了船,舟羡望着浩浩江面,问道:“大爷,渡口可有船通往阳秦?”
“去阳秦,最快也要明早,顺风顺水,两日即可到。不过,若要乘去阳秦的船,还是得渡过江去,你们若不着急,等箫儿回来,老汉可以载你们一程。”
“不着急,我们就等宋大爷的船渡江吧。”舟羡说话时只听岸上也热闹了起来,朝着声音看过去,已是围了不少人,只见一个公子哥同四个大汉正围住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不用问也知道,那姑娘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可惜,看的人却是谁也不敢替那姑娘出头。
“好像是箫儿,待老汉过去看看。”宋洪边说边跳下船来,径直走了过去,等看清楚了,真是箫儿,便大喊道:“箫儿莫怕。”
箫儿羞红着脸,眼里似含着泪,朝着宋洪道:“宋爷爷,箫儿并没有去招惹他们。”
那公子哥淫笑道:“小美人,怎能这么说,你那销魂掌击在我心窝里,我的魂便被你勾了去,你若再多打几下,我便是死了也乐意。”
箫儿立在斜阳下,染上了晚霞般的淡淡橘红,她一双眼眸澄净犹如江水化作,两腮羞红胜过桃花泛水,鬓角青丝被江风柔柔吹起,迎着这抹颜色,怎不叫人失魂落魄。
江蓠一跃至箫儿身前,道:“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还胡说八道,一堆三伏天卖不掉的肉,臭死人了。”
那公子哥打量着江蓠道:“哟,倒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这小嘴,本公子都忍不住想亲一口了。来啊,都给我带回去。”他话一说完,脸上也就重重挨了一拳,倒在了地上。
舟羡道:“再出言不逊,我便打烂你的嘴。”
“你可知我是谁,竟敢打我,找死!”说时那人便从地上跃起,朝舟羡出手,那四个大汉也拔刀从背后砍向舟羡,只听江蓠和箫儿同时喊了一声“小心”,舟羡手中的涵星剑便已出鞘,四个大汉的刀砍在剑上,落地纷纷断成两半。
舟羡一掠至那公子身前,不过几招,凌空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剑扼咽喉道:“我打你有何不妥!”
那公子哥忙道:“少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少侠且住手,他可是浮林城逸骠门的阮从谨阮大公子。”其中一个大汉道。
舟羡收回剑道:“哦,我当是谁呢?听说辟江边上的浪荡子,南有阮从谨,北有顾知乐,今日一见,这话真是糟蹋了顾知乐。”
阮从谨道:“我怎敢和顾知乐相比,不知少侠尊姓大名,师出何门?”
“怎么,你还想找我报仇,怕是不要这条命了。”
阮从谨赶忙起身和四个大汉仓惶而逃。
江蓠道:“就这样放他们走啦?”
舟羡道:“逸骠门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还不能一剑杀了他。”
宋洪笑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箫儿走到宋洪身旁,低下头道:“宋爷爷,都怪箫儿不好。”
宋洪道:“这怎能怪你,你呀去那么久,哪里是去镇上买东西,分明就是在找季老头。箫儿,你不用找他,他肯定还躲在哪里喝酒哩。”
箫儿道:“爷爷贪杯是常有的事,我只怕他喝多了,伤了身体。”
江蓠道:“箫儿姑娘,你不如先回去,我爹也常常喝酒,喝饱了,自然就回家了。”
宋洪笑道:“箫儿这孩子,和季老头相依为命,季老头离家数日,她心中自是牵挂。难为箫儿了,她在外人面前极易害羞,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不然那些个无赖岂是她的对手。”
舟羡笑道:“如此说来,宋大爷亦不是泛泛之辈,岂非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宋洪道:“欸,老汉是花把势,公子少年侠义,怎会是多管闲事。既然箫儿回来了,还请三位乘老汉的船渡江。”
江蓠看向原逝道:“原哥哥,你怎么不说……”话还未完,江蓠见他脸色苍白便知不妙,待伸手去碰他的手,果然又是一阵寒气,急道:“原哥哥,你的寒毒是不是又发作了?”
“寒毒?江蓠,这是不是你说的头痛病?”舟羡看着江蓠,眼里亦是担忧。
江蓠点点头道:“先前我骗你,是因为爹叮嘱过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虞哥哥,你快帮帮他,不然他会没命的。”
“原逝,我要如何才能帮你?”
“死不了,不用你帮我。”
“你是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无论你愿不愿意,除非你先杀了我。”
宋洪道:“怎么就变成你死我死了,先别争了,快扶他上船歇着,再想办法。”
舟羡也不管原逝是何神情,将他一手搭在自己肩上,便把他撑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