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王府前巧遇
不觉间，怜舟在茶肆边摆摊又半月。
来往请他代笔书信的男男女女中，以中老年居多。
他将别人的心愿、忧愁和困惑诉诸笔端。
待客人付完钱，道完谢，一个个离开，他眼望长街，心中满足而释然。
当然这轻松感只能维持片刻。怜舟还有大事未竟。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知道“小月”是谁，存不存在？
他也不知道那几名丢失的女子生死如何？
还有，那妇人的信，她远在墨州的儿子收到没有？
怜舟想起那日写完信，念及那妇人攒钱养家的难处，便婉拒代笔钱。
可她才走两步，却又返回，说心中不安，高低要给些什么。
她从围兜里捻出一支梅花来，递给怜舟，半分羞涩道：“先生，这花是奴家路上摘的。奴家看着喜欢，因为小女名叫雪梅。全家也就她眼下状况好，王府里小姐待她不薄……奴家就觉得，这花沾着好命，送给先生吧！”
“哦，那多谢啦！”怜舟站起身接过。
“先生客气，这没花钱。”妇人摆摆手，转身，一步步消失在车水马龙之间。
如今那支梅花，已在客栈最便宜的卧房里变成花干。
怜舟有时回忆起妇人对女儿那句堪当大任的“有我在呢”表现出疑惑时，也会同样咀嚼出某种蹊跷。
那个王府丫头是知道兄弟近况的，一定。只是迫于某些情势，不得不向母亲隐瞒。
而这个自身难保的姑娘，正在想方设法，竭力解决。但她的救人心切，或许会致使自己万劫不复……
怜舟坐在街边，越发感到这禄阳城里正有人不遗余力地织网。
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正在将罪恶以一种藐视众生的姿态散播到无力反抗的人群里。
而他怜舟，一介书生，倘若灾难降临，可有转圜余地？
窒息感逼着他起身。他将物件收拾停当，离开茶肆边的摊子。
怜舟从妇人所述细节里推断，她女儿所在王府应该是这皇城里最显赫的霁王府。
怜舟曾在茶肆里几个“包打听”那里获知，这个霁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幼时与皇兄同骑一匹马，不慎跌落。被一同栽下的兄长砸中，压在身下，伤了右腿。自此落下残疾。
皇兄心疼不已，对这个一母所生的弟弟始终抱有愧意。
从此，除了皇位之外，凡事谦让。待登基之后，更是不惜万金，为弟弟建了这禄阳城里最奢华弘大的王府。
霁王府，与怜舟摆摊所在街道隔着六个街区。
这个代笔先生还没想清楚此去意义何在。然多日来留守禄阳城，所探之事却毫无进展，这让他盲目生出冲动来。
他要去看一看。他总觉得，一个原本柔弱的姐姐、身单力薄的丫鬟一时之间“豪气干云”，其背后一定深藏秘密。
那秘密说不定就在王府里。
怜舟赶到霁王府前，已值午后。
朱红色大门两侧，两座石狮面目威严，蹲坐守卫。与怜舟见过的其他王亲贵戚府邸相比，确实更为壮观气派。
此时门前大石板场地上，两名府兵正在来回踱步。
怜舟则藏身于不远处一棵榆树后面，悄悄观望。
约莫一刻之后，门前方才有了动静。马蹄声由王府一侧街巷中响起。
越来越近。一乘马车停驻门前，由马上跳下两名壮汉。
其中一名与府兵说话，另一名则双手叉腰，左顾右盼。
府兵回府禀报，怜舟这才由大榆树后探出脑袋，细瞧那车马疾行而来的两人。
他觉得有几分眼熟。那身型，那着装，还有不苟言笑的样貌。
还没来得及对上号，王府大门打开。由这座豪华大院里走出来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须发微白，身体略微左倾，走姿异样。
莫非他就是圣上胞弟，霁王？
再观那府兵和两名马夫恭敬有加的样子，是这王府主人无疑了。
只见一名马夫跪到马车挡帘那一边，另一名马夫则搀扶王爷以人身为梯，踩着壮汉的背，入得车内。
随着二人上马，驱车，这辆马车载着皇城里尊贵无比的大人物，渐渐驶离。
当车身转头的一刹那，车厢背部一枚绛紫色、造型古怪的图案让怜舟看得入神。
它像某种花卉纹样，又像神秘符咒定格在木板上。
随着马车渐远，怜舟就只能眼看着模糊抖动的一团绛紫色，向记忆深处拼命挖掘。
他紧锁眉头，屏住呼吸。是的，一定见过！
怜舟索性闭上眼，倚靠在大榆树树干上。
他不由地仰头，脖子像不受约束似的，抻长了朝向天空。
那姿态几乎复现了他某日被一枚巨型图案吸引时的样子。
是“蕙芝”！
他，红先生，芸儿，孙龙孙虎，一起到过的蕙芝！
还有，后来他独自前往的蕙芝！
那绳索拉得真高啊！看着都胆战心惊，可是少年如履平地。那只大圆环旋转起来，真是叫人目眩神迷，女孩儿像神女一般飞起……
而一大团奇特诡秘的紫色就悬挂在穹顶上……它很大，但是那种妖娆摄魄，和早已远去不见的马车车厢上那枚一模一样。
那么，两名驱车大汉呢？他记得林生“口出狂言”时，曾引起周遭几个非茶客的注意。一人撸起袖子冲出两步，被另一个人拽住。
是那些人！是“蕙芝”派来接送霁王的仆役。
身份尊贵的王爷，底细叫人生疑的杂耍戏场，二者关系如此密切。怜舟不禁想到“互相成全”。可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成全？
怜舟思之无解。
这时，王府大门又一次打开。稍后跨出门槛的，是个丫鬟模样的少女。
女子清秀淡雅，只是神情略显凝重。她拎了只双层食盒，在空场上站等。
少顷，一架独轮马车由王府侧旁出现，慢慢行至女子身前。
马车载着她远去。与霁王爷分赴不同方向。
王府门前两名差役望着逐渐消失的车马，开始对视，小声笑谈。
怜舟觉得“有机可乘”，便赶在二人进府前，跑上去招呼。
“两位差役大哥，且慢！”
“何人在此喧哗？”差役侧目而视，眼露不屑。
“哦，两位大哥辛苦！在下有一事打听，劳烦两位，”怜舟由袖中抽出一小锭碎银，交予差役手中，“不成敬意，买酒喝！”
“好说好说。你想打听什么？”接碎银的差役一时间眉眼松弛，甚至略带笑容。
“我是城外来的，帮病中友人寻找妹妹。据说就在霁王府当丫鬟。”
“霁王府丫头可多了，这……”
“说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叫，雪梅。”怜舟内心挣扎了会儿，才说出这个名字。他觉得这是利用那位母亲的信任，有些不道义。尽管本意善良。
“唉哟巧了，嗯，也不巧。”
“大哥，这怎么说？”
差役冲着刚刚第二辆马车离开的方向努努嘴，道：“雪梅姑娘刚走。”
“哦——也无妨，知道她人在府里，看起来王爷小姐待她不错，我就放心了！”
“你可真是说着了。要说以前吧，我兄弟几个还真没看出来，雪梅姑娘能得王爷这般器重。”差役说完，与同伴眉目交流，似笑非笑。
“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大哥能说明白些吗？”
“你就看那车，虽说就是驾独轮马车，但也不是谁都能坐的。近些日子，雪梅姑娘出去得越发勤快了。我琢磨吧，王府又要添孺人了，你回去告诉你那兄弟，喜事临门……咳咳，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差役掩嘴而笑。
“是是，大哥没说，没说。如此，不再打扰了！告辞！”
“走吧走吧！”差役手一挥，随后喜滋滋将银子揣进兜里。
怜舟离开王府，赶回去收摊。
他一路走一路想，雪梅姑娘所说的“有我在呢”，难道是对自己即将成为皇城第一大王爷的侍妾，因而有能力为弟弟解困而感到底气十足？
那么，这王府到底许了她何种承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