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芸带慕央围着仅有的几个吃食摊转，慕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一只手拿着胡饼，另一只手捏着肉饼，好奇的东张西望。
石门坞集市上的货品种类实在不算多，跟郡镇上的简直不能比，即便如此，慕央仍然开心的不得了，自她记事起，虽来过几次集市，但也只是远远望着，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见这种人头攒动吵闹喧哗的景象。
两人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慕央已从最初对集市的陌生胆怯，到渐渐熟悉适应、甚至喜欢了。这里的人嘻嘻哈哈，粗声大气，彼此讨价还价大声吆喝，却带着十足的烟火气，有一种亲切和温暖，尤其此刻阿姊和阿兄在身边，让她更安心自在。
秀芸恨不得将所有见到的吃食都买一份塞到慕央嘴里，这时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拉她到一个僻静处，从身上斜挎的布包中取出为她缝制的新衣，对着展开比了比，颜色大小都合适，两人都开心的笑起来。
一个卖干菜的摊位后方一丈处有个土坎，坐着三个汉人装扮的青年农户，中间一人最扎眼，头上包着头巾，颧骨高耸鼻青脸肿，垂头丧气。左侧那人却低头大口吃着肉串，右侧那人手里也拿着几根肉串，却东瞄西瞅，百无聊赖，突然他的眼珠直直盯着一处不动，伸出手臂，越过中间那人，从后面捅了捅左侧吃肉串的同伴，嘿嘿笑道：“谁说乡野没有标致女人，你瞧，这个小娘可不比那些歌妓差。”
左侧那人闻声停了嘴，顺着右侧那人抬头望去，见远处一个白衣绿裙的美貌少女正给一个戴斗笠的少年量身比划一件衣服，眼睛顿时亮了，色迷迷道：“何止是不差，简直比那个最标致的歌妓还水灵。”
这二人说的不是汉话，而是匈奴语，好在周围嘈杂，他们声音又压低许多，加上本地胡人沟通时都用自己本族语言，各种言语嘈杂凌乱，如此环境下，周围人也未在意。
左侧那人见同伴也颇感兴趣，大为振奋，轻笑道：“既如此，不如……”
右侧那人嘿嘿笑着刚想起身，余光瞥到中间脸上肿的这位仁兄，蓦地想起正事还没办，忙使个眼色，故意说道：“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想别的。” 伸手递了一根肉串到中间那人嘴边，中间肿脸的人不耐烦地别过脸，右侧那人便将签上的肉全塞进自己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嘟囔道：“这几日营地周围二十里我们都寻遍了，连平常不走人的森山老林前后都搜了几次，兄弟们差点成了黑熊的口粮，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当户也不给我们多配些人手，照这样下去，纳稚其，你说咱们要寻到何时？”
左侧那人接茬：“以那畜生的性子，撒起野来，哪能这么消停，我们寻了这几日，都没有消息，你们说，它会不会已经……” 说着用粘着肉屑的的竹签隔空划了一下。
中间那个叫纳稚其的神色郁郁，愁眉苦脸，嘴里重重哼了一声：“谁敢弄死它，不要命啦？再说管它死了活的，总得找到才能交差。哎呦……” 他头上伤口又痛起来，手捂着头，使劲踢了一下脚边的土块，又气又恨：“为了寻这只该死的畜生，老子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再寻不到，就这么回去，依都尉平日做派，只怕咱们小命都难保。”
听他如此说，身旁两个人也开始慌了，右侧那人忙道：“那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回去求求当户，请他在都尉面前说几句好话，或许咱们就没事了。”
纳稚其眉头紧锁：“没事？都尉要是真的这么容易就饶了我们，那他就不是都尉了。再说当户是什么人，咱们求他他就能帮我们说话？”
左侧那人道：“现在军营里大小事务都是当户在处理，可见都尉很信任当户。我有个远房族兄叫贺巽，是当户的亲随，虽然平日我与这位族兄来往不多，但也算有些见面的交情，不如我去求求他，请他在当户面前说些好话，也许……”
纳稚其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再找找看，我听说这位新来的当户，虽只有二十二岁，但带兵经验丰富，擅长骑射，城府又极深，怎会轻易为了我们触怒都尉？若我们没个计算，贸然去求，只怕未必如愿。”
右侧那人对肉串也没了兴致，懊恼道：“说来说去，就是我们倒霉，自从咱们跟着这位都尉来这里两个多月，他日日在营帐里喝酒吃肉玩女人，哥几个却要在外面餐风露宿，替他找什么“左先锋”，被他折腾个半死。”
“人家是都尉，是大都督的儿子，天生人上人，当然没人管啦！” 纳稚其语气中透着不满和无奈。
左侧那人不屑地一笑：“他？儿子又能怎样，只是个庶子，我听说他还是大都督所有儿子里最不得宠的，要不然怎会在咱匈奴人的秋季大会时把他派到这山沟里来。难道这山沟里还有比秋季大会更重要的事？” 他身边两人听了嘿嘿笑起来。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盖过了周围其他杂音。三人循声望去，斜前方民居巷子的石子路上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男子，说是走，其实后面矮瘦的灰衣男子是被前面高个魁梧的少年揪着衣领拽出来的。
矮瘦男子一张长脸，磨磨蹭蹭地被少年推搡着向前迈着步子，他右手紧紧抓住肩上包袱，两眼滴溜溜乱转，边走边讨好的向少年讪笑道：“郭家兄弟，你听我解释，我原是想先卖了再把银钱给大家平分的，这不也省得你们费事么！”
少年冷着脸，也不看说话之人，只将手搭在他脖颈处，扯着他衣领往前走，硬声道：“不必向我解释，今日周平兄长还有其他乡人都在，你去跟他们解释。”
长脸男子听到周平也来了，脸色微变，笑的更不自然：“哎，何必如此，你且缓我一日，等我办妥了回去向你们赔罪，今日不见也罢。” 说着转了个身想甩脱衣领上的手，少年哪能让他如愿，使劲一扯，又将他身子扳回原位。
长脸男子见甩脱不开，使出蛮力，硬要挣脱，少年手上微微运劲，拽住他胳膊往前一掼，那人被推的向前猛冲几步，差点摔倒。他见敌不过少年，跑又跑不脱，脸涨的通红，索性耍无赖，回身叫道：“郭子午，你为何多管闲事，我今日偏不去，你能怎样？” 说着抓住包袱便向旁侧冲过去。
郭子午反应奇快，当前一步，早拦住他去路，伸手抓向包袱：“你走可以，包袱留下！”
长脸男子死命抓住包袱不撒手，边撕扯边向周围嚷道：“快来人啊，有人打劫，光天化日，抢东西啊！”
这人破锣般的嗓子一喊，简直石破天惊，集市突然间一片寂静，周围人群都讶异地转头看向两人，长脸男子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指着郭子午，叫道：“他，他，他抢我包袱！”
郭子午气得脸上青筋暴涨，火气腾得上来，抬脚将他踢翻在地，上前去拽包袱，那人猛得爬起，浑身是土，也不管不顾，只死死抓着包袱不放，哗啦一声，包袱裂开，一个黄白底子带黑点的毛绒绒物件掉落在地，日光闪耀，一只硕大的豹头赫然趴在地上，眯眼看着前方。周围人连连惊叫，奔逃躲避，以为有豹子扑过来，待仔细一看，那豹子无声无息，默然不动，竟是一张完整巨大的豹子皮，这才缓了一口气，一大群人又往前凑过来。
那三个汉人打扮的匈奴士兵，本来是踱到近前看热闹，这时看到豹皮，神色大变，继而激动狂喜，三人挤进人群，盯着郭子午和长脸男子。
长脸男子整个身体都趴在豹皮上，他见郭子午未有动作，忙抢着起身抱起豹皮，塞进自己怀里，面不改色地嚷道：“你年纪轻轻，好的不学，怎能抢人东西！” 说着疾转身挤出周围围观的人群。
郭子午怒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 刚要追上去，肩膀被人用力按住，回头看时，竟是周平，旁边站着赵铁牛。
“兄长，段鸣这厮实在无耻，明明是他背着村人剥了豹皮卖钱准备私吞，居然诬蔑我偷他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周平和赵铁牛刚才在附近转悠，远远看到郭子午和段鸣争吵，等到近前时，看到两人争抢豹皮，也听到段鸣临走诬陷郭子午，其余的事也就猜到八九分。
周平拍了拍郭子午肩膀道：“无妨，咱们本来也是为民除害，并不为买卖，况且这豹皮他也未必能卖的出去，随他吧！” 他虽然不齿段鸣为人，但毕竟还要给赵铁匠留些脸面，集市上闹得太厉害传回去终归不好。
那三个匈奴士兵对望了一眼，肿脸的人向另外两人使个颜色，三人悄悄退出人群。
秀芸带着慕央被挡在最外围，此刻好不容易挤到郭子午身边，正仔细询问详情，周围一片闹哄哄之际，只听人群外一个凉凉的声音不紧不慢说道：“赵坞主，早听说这石门坞的集市热闹非常，今日一见，也算不虚此行。”
这声音不高却尖锐，有着异常的穿透力，众人都感到耳朵不太舒服，回头去看，见人群外站着几个人，中间一人五短身材，一身皂衫宽袍将肥胖的身躯罩住，白胖的脸上浮着一层油光，一双细小的眼睛在阳光下似闭非闭，脸上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