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九日领着唐歌儿踏上黄金城,城墙一隅,数十金甲战士一字排开,金甲之中,高坐于城墙顶的便是城主杨郁易,侍立在他左右手边的,是蔚千山和贝尔塔。
杨郁易笑着问
“你们水云台是没人了么,派个最老的和最小的来?”
汪九日也笑着答,
“惭愧,我派行医,只认入门先后,不论年资。况我行医救人大半辈子,不爱争斗,来你城里是为止战,老了又有什么计较?”
“止战?”
杨郁易轻蔑笑道,
“按我们大漠男人的规矩,打赢才配谈止战。”
于是目视贝尔塔道,
“去吧,你最爱的人死在他们手上,让我看看你身为大漠男儿的血性。”
贝尔塔得令,眼现杀机,金枪直刺,他身形雄壮威武,身法却也矫健异常,城主话音刚落,只见金光一闪,他手上金枪已递至汪九日眼前。
黄金城顶,大漠晌午的阳光热辣灼人,一缕金光照在枪尖晃得人睁不开眼,眼看枪尖递到眼前,汪九日眼眸微闭,局势甚为凶险,唐歌儿大呼,
“小心!”
汪九日师祖也不睁眼,只凭迎面而来的杀机,蛇杖一格,再一振,对面金枪掉落,贝尔塔一丈来高的身子被这残留的劲道振得连退几步,险些跌倒,方知这矮胖老儿手上修为远非自己所能及。
眼见对面枪落人倒,汪九日这才睁眼,以他江湖经验之老道,心知这一枪只是投石问路,杀招随后便至。
果不出其然,一股绵柔念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飘然而至,只听脚下一声震天巨响,黄金城墙上骤现一道裂缝,众人站立之地被一劈为二,眼看近半城墙便要轰然倒塌。
城墙上许多金甲战士猝不及防,纷纷坠落,贝尔塔本就下盘不稳,正踩在崩塌之处,几近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跌落,幸而汪九日一手扯他衣甲,将他拽住,一脚运力踏住崩落的巨大墙砖,这才稳住局面。
杨郁易等的就是此刻,从城墙顶上轻盈一跃,跃到最高,几乎与黄金城顶的金光融为一体,又飞速直降,以手中之笛直击汪九日半秃的天灵盖。
汪九日一手拽住悬在半空的贝尔塔,一脚踏着崩塌的城墙,又一手执杖举过头顶,挡住杨郁易手上羌笛,以一己之力,制衡三方之力。
杨郁易手上所使非一般内功外力,而是意念之力,只要心中杀意不断,手上力道便连绵不绝,看似不声不响,却有倒山之功,先前便是用此种念力险些击毁云台山头,也便是汪九日这样的绝世高手,方能接下他这一击。
唐歌儿却还是担心,师祖虽修为深厚,毕竟年岁已高,且久未出手,如今既要救人,又要迎敌,时间一长,唯恐支撑不住。
“自身难保,还想救自己的敌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这般虚伪,能坚持到几时?”
杨郁易冷笑,手上羌笛借力,身子向上一弹,悬空下落又是一击,汪九日照旧执杖接下这一击,敦实的身子纹丝不动。
“医者眼中的敌,是病,不是人,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九日师祖沉稳一笑,又问,
“倒是阁下,有过人的聪明才智,滔天的钱财富贵,不失为一代枭雄,却祸害一个懵懂少女,不怕天下笑话?”
杨郁易眼中掠过一丝怨毒,也说,
“那阁下口口声声医者仁心,却残害一个天阉女童,又如何面对天下?”
“什么……你、你竟是……”
听他这话,汪九日心中一惊,又见他手上那只梵花羌笛,果然分外眼熟,一时间百感交集,气息大乱,杨郁易看准时机,身形变幻,势如疾风,羌笛点中汪九日右肩。
汪九日右臂一阵酸麻,蛇杖坠地,胜负已分,然他倒地一刻却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将贝尔塔提到城墙之上。
唐歌儿抢上来扶他师父,汪九日却顾不得伤势,只连连追问,
“你、你……就是我救治过的那个天阉女童?!”
“我不是,不过……”
杨郁易只冷冷说道,
“只要你肯自废双手,发誓终生不再行医,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童的下落。”
数名金甲卫士,架起一个火盆,里面烤着通红的火砂。
“师父,这魔头诡计多端,你可不能信他!”
汪九日微微一笑,摆摆手,叮嘱道,
“小歌儿,你记得,医者一着走错,误的可是人家一生,我少两只手又有什么所谓。”
说完,就将两手埋进火砂之中,抽出来时已是皮焦肉烂,创面深可见骨。
一旁人皆看得心惊肉跳,九日师祖气息急促,额上挂满豆大的汗珠,脸上表情却已释然。
“现在,阁下可以告诉我那个女童的下落了吧?”
“哼哼,你见了这只笛子就明白了!”
杨郁易见目的达到,邪魅一笑,将笛子一抛,运力一推,汪九日双手已废,无力迎战,眼见那笛子化为一道利刃,透他胸膛而过。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站在一旁的唐歌儿全然未及反应,眼见他师父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杨郁易捡起带血的笛子,坐在缺了一角的城墙边,悠然吹起,他沉浸在快意之中,却未察觉一条冰龙悄然而至,爬到他脚下。
杨郁易这才意识到汪九日身边这女里女气的小弟子也非等闲之辈,正欲向他出手,那冰龙已将他两只脚踝冻住,竟阻断了他的念力。
这一阵寒意,让杨郁易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再看时,唐歌儿已携着他师父跳下城墙,不见踪影。
蔚千山问要不要追,杨郁易摆手,说他们会回来的。
方才唐歌儿放出的那条冰龙,便是作别京城时,三长老传他的保命绝招,用三长老话说,
“丐帮是你娘家,我这当师父的又受你大恩,总要送你些什么,但我帮中武功,大多至阳至刚,你先天雄精不足难以修行,唯独这降龙十八掌中至阴一掌——履霜冰至,可以传你作保命之用,但你记得,此掌太过阴狠霸道,你这身子每使一次,病情就会加重一分,非到不得已时不可滥用。”
……
大漠深处,唐歌儿脱下外衣压在汪九日胸口,运功止血,却哪里止得住,血如决堤之水般喷涌,顷刻便浸透了一地黄沙。
“小歌儿……别白费力了,你答应为师一件事……”
“师父您说?”
“我行囊之中,有一剂药方……若杨郁易真是当年那个天阉女童,你只须设法让他服下这药,就能使他伏法。”
“可……那魔头行事高深莫测,寻常的毒药只怕制不了他……”
“这是那个女童的全部病志,和我这十来年关于此病的医治心得,你天资聪颖,又久随我修行,你仔细研读便知道这件事情原委……只是,你绝不可伤他性命。”
“什么!您和师姐都被他所害,我怎么可能放过他?!这……恕弟子决不答应!”
汪九日仍是微微一笑,望向天边的斜阳,淡然说道,
“小歌儿,为师怎么说的?医者只看病,不问敌我,他的罪,因我而起,如今我已用这条命替他赎罪,剩下的……若可能,替为师治好他身上的病……”
唐歌儿愕然,师父确实同他说过,早年在西域行医曾错治了一个天阉女童而抱憾终生,同为天阉患者,他自是明白身患此种不治之症的痛苦,简单言之,唐歌儿是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得,那个女童则是在家人的强迫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作了男人。
唐歌儿找出那本厚厚的病志,粗略翻了翻,还想问他师父什么,再看时汪九日早已没了声息,走时脸上表情仍旧敦厚如初。
师父也说过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小歌儿和那个女童都能健康成人,可如今他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