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三仪阵(三)
宫装男子干笑道:“噢!你竟然发现了?”
盲眼少女道:“它既在空中飘荡,自会与虚空生力,你虽故意缩减了上面的法力,但对我来说就好比有眼睛的人见到一柄飞剑在向自己慢慢靠近。你既能让它过来,那么下一步便会驱动其空间之力!看来你体内也还有不少灵力,——我只是奇怪,那一剑是如何被你躲过去的?”宫装男子慢慢收回他那根发丝,也不答她问话,摇头道:“也罢,我这行径纵然卑鄙一些,你们诡计骗人、施展邪术也算不得光彩。以自身元神引来天外之力,想以你们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嘿嘿,可惜棋差一着,功亏一篑!”
盲眼少女道:“法术无正邪之分,主要看施法的人。我等道境不达、法力难支,当然无法驱使此阵,需引天外之气贯体,区区肉身自是无法抵受得了;但以我等几人的性命换取寺国百姓的性命,这买卖也不算亏。”说完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惜却被你躲开了,看来这本钱花得还不够,——如果我感觉没错的话,就在最后那一刹那,那把剑,像似微微顿了一下。”
宫装男摇头苦笑,轻叹道:“不错,也亏得你们提醒了我,该拼命的时候决不犹豫,这既是轻敌的代价,也是一次很好的教训。若非以性命相拼,恐怕我早已没了性命。”
盲眼少女心中一动,问道:“难道又是那根头发?”
宫装男子假作惊讶,笑道:“噢!又让你发觉了?——没错,等到长剑落下,我虽然无法动弹,而你们乃阵图本身,想必全身已痛得难以抵受,大阵必会先我一步溃散,只要把握住这个空隙,我下一步便能脱身!”
“你说得丝毫不错,可是那一先一后的速度,对你我而言便宛如同时发生,若说脱身,以你的能耐自是无法办到;除非利用那根头发改变虚空,话虽如此,但这虚空变化的幅度却非比平常,期间消耗的法力,就是十个你也拿不出来。”
宫装男子骤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得意之色,笑道一半忽又呛着嗓子咳了起来,弯腰吐了好几口血,模样狼狈,叫人看了不觉好笑。他伸手摸了摸嘴上鲜血,笑道:“你可知道‘极元水’?”
盲眼少女道:“你是指传说中的‘一滴成海’?”
“不错!无中生有改变法则,自然要消耗莫大的法力,而我只是放出了头发中所有的空间,使得这距我半步的虚空,变得前疏后密、非比寻常!那就像一滴‘极元水’包裹住了我,刀枪不入,法术不侵。一般飞剑若要碰到我衣袖,起码也得花上半日的光景,而我这么做也消耗了仅有的全部灵力,使得元神大损。可这一剑下来快得难以置信,竟还是斩去了我左臂的元神,实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盲眼少女奇道:“你这是什么头发?”
宫装男子也不答话,竟伸手在汨清身上慢慢摸索起来,口中答非所问的道:“人生于世,凭借肉身魂魄而有‘空间’,直到人们死去,本身所占据的空间才会渐渐消失。而我这头发之中便存活着许许多多的人,有了许许多多的空间!他们一旦进去了,便替这天地节省了不少空间,而这些人原本的空间便为我所用,包括他们的记忆、法力和寿元。这根头发里的世界,灵力有限,这些人无法有长久的记忆和寿命,无法想到太多,办到太多,全凭欲念在其中不断轮回与繁衍。而我一旦利用里面的空间,便会消耗他们的寿命,所以你们刚刚那一剑,已对其中的世界照成了一次巨大的灾难,不但让里面的生灵失去了寿命,且消灭了许许多多的元神,实在是好得很。”
盲眼少女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忽然站起身子,右手紧紧握住宝剑向宫装男子急冲而去,宫装男子心中早有防备,举起汨清挡在身前,如意早已化为飞剑抵住汨清心口,随即大声喊道:“住手!这是你们掌门!掌门令牌已经在我手中!!——”这时盲眼少女手中宝剑早已飞出,毫不迟疑的插入汨清前胸,再由宫装男子后背穿出。与此同时,那柄墨绿宝剑也已掉转方向,往对面射去,速度虽快,却不及盲眼少女身法巧妙,竟被她轻易避了开去。
宫装男子口喷鲜血,倒坐在地,汨清也全身是血靠在他怀里,但见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显是性命难保的了。宫装男子右手死死的抱住汨清,由他身上取出一件黑漆漆的物件,上面用玄文写着“扶光”两个字,他虽不认得这两个字,但说也奇怪,当他瞧了一眼之后,便立时明白了其中含义。而更奇怪的是,这块令牌竟由一块木头变成了一块沉重的浑铁!
忽听盲眼少女说道:“当他落入你手之时,便早已死了。你说过不杀他,言语和神情或许很真实,但是你说话的声音却是假的!人在说假话的时候,话音之中会缺少一种气,一般人无法察觉,而我不同,我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得到;包括你出招时的变化,也能由你的呼吸中辨别出来,由此提前做出反应。你既有心杀他,以汨清的修为,就算提前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我自要将计就计,还以颜色……本想一剑将你杀掉,看来还是低估了你。”
宫装男子又吐了几口鲜血,目光恨恨的看着对方,心中渐渐省起一事,道:“睫下流银、无象无幻,莫非你是晱族人!”
“不错。”
“原来世上竟真的还有你们这种人,原来你们还没死光……以你的能耐,绝不会只是天余门中一名普通弟子。”
“我是他们师叔。”
“你并不像他们师叔。”
“如果能让别人觉得像,那也就不是天余门;在你看来汨清也不像掌门,你若非见到了掌门令牌,也绝不会相信他是掌门。看着像不像并不重要,尤其是我们修道之人,这种烦文缛礼对修行实无太多助益,天余门有自己独创的礼律,就是师傅要给徒弟磕头,在门中也是司空见惯算不得稀奇。天余门弟子既身在门外,更无须时时显露位分,何况大敌当前,自是御敌在先、尊卑在后;自来兵不厌诈,是你棋差一着。”
宫装男子脸色惨白,叹道:“不错,竟是我小看了你们天余门!如此看来,我今日所受的伤也算值得;可是你们之间毫无门派情谊,竟不顾他们性命也要伤敌,这种手段,真连在下也自愧不如!”
“你无须用言语激我,蓝师兄下棋时的所言所为,是存心教你低估我们!所谓‘情谊’只不过是普通人讲究的道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敌人手段凶狠,我们只有更加凶狠,意不在狠,全为降妖除魔。我们心中若保存了情谊,便无法保存道义;我们刚刚若想顾全性命,眼下便早已没了性命,更别说出手伤你。”
“以身殉道,我也是佩服得很,不过为了这些尘昧凡夫,未免太也不值,”宫装男子看了看地上那块黑铁令牌问道,“听说这掌门令牌在谁手中,天余门的弟子便要奉他为掌门;如今不但令牌在我手上,连你们掌门也在我手上——”宫装男子说道此处便住口不说了,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自是要盲眼少女束手待缚。
“你我皆是修道之人,想必也知道,死时心中坦荡无惧,神魂自会凝聚不散,那已是非凡之境,于轮回之中,可保得道心不浊,入世不迷。至于有关天余门掌门令牌的传闻,也如你所言,绝无虚假;只不过这令牌是否真的在你手中,可难说得很!你不妨举起来给我瞧瞧。”说完盲眼少女鼻中冷笑一声,显是意存嘲讽。
宫装男子双眉微皱,刚刚他便觉得奇怪,这令牌一到了他手中便由一块木头化为了浑铁,且越来越沉。他既只剩一条手臂,自不好一直将它拿在手中,但此时再去取它,无论使多大力气也无法挪动分毫。这时忽又听那盲眼少女说道:“天余门和国家不同,并不会因某些人或城的灭亡而消失,也不会如凡人门派那般胡乱听从掌门号令。天余门的道纲仪轨简要清通,奥旨为尊,高于一切,人人须得恪守,就算是掌门也不得有违,否则他立刻便不是掌门了,而那块令牌也会变成一块浑铁,由他身上脱离,直到门中另一位弟子能将令牌拿起。汨清入门较晚,道力修为极是有限,然则禀赋清悟明慧、灵智深远,胸中高见卓识自也无人可比,是故便由汨清接任掌门一职。令牌上下有三,形气各有不同,随人而异;玄光为木,瑶隐为玉,清空为气。木玉有别、唯气无形,清虚空灵、返璞归真,那时令牌化为一道无色光华,贯入灵台——扶光在体,道与神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