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杜康村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12493字 发布时间:2024-10-30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十一回 吃喝嫖赌洛阳市 琴棋书画杜康村

赤心侠自不知他三人如何神色,一路又回十字街口,闻人袭已人去物空。一圈货榻都在,明日商贩还来。侠先转去僻处小解一番,回时就选一稍宽的货榻跳上歇了,拉下帐帷,睡在里面,一觉到了天亮。还止天色朦胧,已有贩来理货,准备做起早点。侠在寻思:“练武也有坏处,便是太过警觉,听不得些许响动,迫我早起。”他如今内功已臻巅境,神心阴阳分离,各司其命,睡时心止,神犹通明,不需声音惊扰,只要周围丝毫敌意或与睡前记忆相比有些许异常,都能触发觉醒。

就去看那摊贩卖豆腐花,家里烧好挑来,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装着,盖上堆一袋碗、勺,上方连起提手巨把拴绳悬于担子前端,后端是三叠一捆蒸笼屉格,就卸上货榻,里边留着大炉,隔夜并不带回,当下现场蒸。忙碌间歇,摊主将桶移盖吐汽一示,侠闻浓香,登时馋了,奈何昨夜喝太多,又想小解,但念必要吃那第一碗,就先买了凉着,然后速去速回,正好不烫,趁热吃起。四五碗后再去小解一次,回来还吃。

渐渐人多,馒头和包子也都好了,生意也好,天亦开始大亮。一圈几满,惟余几处空摊,含着闻人袭那摊。他昨夜晚归,今日便迟。因是书物,与饮食类隔得远,几乎圈对面。袭摊在西,彼摊在东稍微偏北。袭之偏北邻摊也空着,不知卖什么的。赤心侠左手一碗、右手仨包,来此榻上闲坐,自言自语:“就吃这点吧,也差不多了。”瞥及书摊,想起此人:“一会儿他若早来,我请他吃一个……不不不,我该慢点吃,只教他馋。”

虽这般说,俄顷半碗、俩包下肚。吃第三个时,听得包子摊那里躁动起来。赤心侠跳下绕去,正好吃完,还了空碗,见是桥玄领着数吏,有要罚那卖豆腐花的,正听辩解。侠打招呼:“早上好,老头!那个‘球’货呢,怎不见他来?”玄曰:“他虽初到,昨夜未肯休息,已然当值一回,熟了这里,日出方歇。”听时侠认出随行五吏中的两个,连忙有模有样团团作揖:“你们也在啊,夕阳亭前多谢打赏!”玄指二人:“俱是阳球带来,也暂时留在我这里做事,先引他们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另三吏乃此间市丞及所领巡视治安的市啬夫,继续与那摊贩交涉,玄不打断他们,仅道职名,稍微介绍。侠问:“既有他们,你来做甚?”玄曰:“这种事情还用不着我们都尉出手,只不过听着了就顺道跟来看看。”侠问玄背后二人:“两位日前可是住在那村落中?”一人答曰:“正是。”侠问:“阳球自东方而来,你等怎舍近求远,住去西边?”另一人答:“来时先凭吊杨公,故而住在那里。”赤心顿明:“怪不得肯打赏我。”

他分心二用,两边听话,市丞亦答贩所问:“这豆腐一类,乃前朝淮南王刘安炼丹时偶然误创,里面有些东西可能吃着有害,如今有的不许添加,有的限量少添,尚恐未足周顾万全,亦或卖者虽知犹犯,故须提前到市署登记经营名目。你擅自先卖,违了条例,当速收摊,再交罚款。”摊贩告饶:“小人才做多少买卖,才值几个钱,竟要罚这一万!”丞曰:“汝未登记,只能如此。”贩辩:“你们也不曾提前教我知道。”丞曰:“此乃细节条例,不能都挨个告来,你须自己知道。知你在此卖包已久,怎可不知?”一市啬夫曰:“记得这回教训,往后若起新买卖,可先到市署多问情况。”

赤心侠听着不满,大声谓桥玄:“古训‘教而后诛’,不教则民无罪,故‘不教而诛’则谓治者无德!”玄料他又要多管闲事了,笑谓:“此乃经营事,非治安事,不归我管。你有异议,且问他们。”侠遂一步上前,两啬夫没能挡住,被他近言:“你可听见我刚才所说?可要我再说一遍?”丞转首一视:“早听见了。”侠曰:“你等未教,致其初犯,须容其自改,暂时撤这买卖便是,或叫他即刻前往登记也行。”丞不看他:“我自有分寸,你是何人,敢来妨碍?”侠曰:“我是何人,你问桥公!”

市丞回头先向桥玄一礼,再向赤心侠:“我属此间市令,不属都尉。”侠曰:“我不管你属哪里的,只管与你理论。”丞曰:“我亦学律出身,不然也做不得此职,知你适才所言道理。然则世间律条越来越多,各行各业,各自繁琐,民不自学,奈何一一教之,须他自知。”侠曰:“你不白他,他怎自知!”听其声高,丞亦不耐:“什么都要我们叮嘱,便杀人放火也不知罪?”侠曰:“昔日高祖定关中,杀人偷盗之罪尚且约法三章。如今卖个豆腐花,向来是寻常买卖,你不告知,谁知是过!朝廷自颁条例却不广告民间,好比写了文章束之高阁,怎教人自己知晓?这不自说自话么!”

一啬夫曰:“休要毁谤朝廷!”赤心侠曰:“我这是算他好的,只当是肉食者鄙,不通下情。若当他坏,便是颁行律令却故意不教,如此害民犯过,好多取罚金。”市丞问:“那你要我们怎办?”侠曰:“总之谁主张的法令,谁就得三令五申,负责尽数告知!每出新条,如涉重罚,不能只出告示,须吏亲自上门,遍告当地。不然他若久未出门,或不从你贴告示的地方经过,便永远不知了。那不是教民,却只是敷衍。你们都是此间官吏,市令官之下尚有许多属官属吏,除了你这市丞,还有市史、市佐、门吏等不少。看门的且依旧看着,其余莫要蹉跎闲熬,就分头在这集市上挨户告知一遍。别处自有别处的忙碌,也是这般做法。且平日无事时,看到有了新摊新馆、新的店肆,也当视其经营范围,多作相关告知。”丞曰:“你还真使唤上我们了。”侠曰:“便要你们多走走,不要总躲在市楼上偷闲,谎称公文忙碌,实则早晚只敲两回鼓了事。”看彼面起微红,自亦转念一省,复问:“量你们平日懒得多走,如今一早便到,莫非不是自己巡视过来的,却有人告诉你们此间事?”丞曰:“正是有人揭发。”侠眸于细目内隐约一转再转,笑嘻嘻问:“可有奖赏?”丞曰:“略微有些。”侠曰:“官家不会亏本,便要罚得这些,他方有些,是也不是?”丞曰:“正是。”侠问可分多少,丞曰:“武帝时查那偷税漏税者,揭发属实,官府与告民各得其半,当事官吏亦分得赏赐。本朝宽容尚德,不倡刑罚,也不鼓励民间互告,更防我等贪赏施罚,故一切赏罚皆因事定额,且有些是地方自己酌情定的。今番此事,他止得五百赏钱。此非大事,也不算我等功绩,是以罚他亦非我等意愿,若无人告发,便放过了,却有人告之等赏,实难通融。”侠问:“揭发之人现在何处?”丞曰:“想正市楼里歇着,市佐记录,市史看着。”侠曰:“可唤来对质!”丞曰:“对什么质,人和物具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冤枉了他。若唤来对质,恐记得脸面,从此结仇。”

官民理论,自有人望,已聚得一些。市丞复曰:“大家都看着,我又岂敢错冤。但依条例,也不敢法外施恩私自放过。”赤心侠转问摊贩:“可有人来提醒过你?”彼曰:“倒是前几日有人看我包子卖得不错,建议趁热再卖这个。我还需准备,今早方添此买卖,您喝的第一碗。”侠曰:“建议或许无心,告密的不是好人。他若好意,必先提醒你,劝你改正。你若不改,他再去告发,方是有德。”复昂首谓众:“且二者若为同一人,那就更是阴谋了!”激起一阵嗡嗡隆隆的恍然赞同之声,或互相面颔。市丞遂曰:“既如你说,便唤来对质。”

两啬夫欲行其一,赤心侠阻曰:“不可不可!两厢明对,万一各自抵赖,如何分辨。”市丞曰:“已按你要求唤他对质,你又言不可,怎么办呢!”侠曰:“唤他来却不对质,只教沉默,且来前再拉几个闲众,教他混在里边,一共十几个差不多了,都来此间”向贩一指“由他辨认。只许一次,错了就是在说谎!若一下认出是谁,哈哈,定是那人阴谋骗赏无疑!”

都觉此法尚可,一啬夫曰:“我也同去,不乱秩序。”市丞曰:“你留下看着,只是我与他去。”他指另一个市啬夫,赤心侠一把拽丞:“先不忙走!真若陷害,如何治罪?”彼曰:“罚他双倍。”侠喜:“便是不罚摊主,却倒罚他两万!”丞曰:“双倍指的是五百赏金罚作一千,乃因其教唆陷害,权同诬告。”侠叹:“才一千,这么少!”丞续:“再加摊主罚金的一半五千文,共是六千。”侠问:“还剩五千,莫非……”丞曰:“毕竟他也非法经营了,故由二人共担一万罚金。”侠起不满:“你这还是要‘不教而诛’!”丞曰:“已经少了,我依法从权,不能都免。”侠辩:“既言权同诬告,就是还可酌情。”丞问:“你想怎样?”侠曰:“唆使别人犯法,可比诬告更严重。当罚八千,”眨眼金块在手,“其余我给!”丞视之稍久,终曰:“看你如此仗义,只要他认得对,便只罚他二千。”侠曰:“是错是对,那是他的事了,我料他不错!金且收好,三两足赤,不信你称!”丞曰:“这个我见多了,便是不差的。”侠曰:“三两金值一千八百七十五,零头我就不补了,他自己出点吧。”

给罢,市丞带走一啬夫。桥玄亦率手下二人回身拔步:“我们也去帮忙,沿途多邀些人,不教是蒙对的。”见都朝北边去了,赤心侠回谓摊贩:“你只有一次机会,到时切莫看错,也千万别呼错他,须一口中的!”彼嗯一声,连谢不止。侠看大木桶:“无论如何,你这个暂时不能卖了,就归我吧,我要连它一块儿拿着路上吃。”彼亦看得桶内一眼:“尚温,还余大半,你拿得动么?”侠矮提之不便,就一把抱起,复掌托其底,随便寻个方向,总之避那北边,且行且饮,一路逛去。

须臾,桥玄、市丞携众而还,使摊主辨认。他一眼瞧出,上前揪人。两啬夫一边一个拉开,丞自带去处罚。那陷害者瘦且腿长,听说要给八千,突然奔逃起来。眼看两啬夫追他不上,后面桥玄二吏赶过,左右包抄。近时旁边飞来一个大木桶,先迎那人头上罩了半身。他没脸没脑当街一阵乱撞,被几个路人阻停,闻得臊臭又放他倒地,自然捉住了。

街边两店之间,赤心侠躲着嘻嘻偷笑,露齿利刃,舌舔嘴唇,抹不净的一圈豆腐残渣。他刚用桶撒完尿,口渴之下复掏即墨酒瓶,勉强唆半口,实在难喝,记起绵竹酒,便溜进深处,问得是西边,又穿了回来,过街溜去东边建物群里,左拐右拐,大抵向东,终至集市区域外墙。虽立旗亭监视,他才不顾,翻了出去。上面数起喝止,他已落到墙外临了安众街,一路南下。

过洛水浮桥稍行一程,问路人杜康村何在,正依官道左边,彼遂东指广袤乡野,无数丘陵错落:“此去伊水相会,两河之间地多山茂,几乎都叫杜康村。”赤心侠曰:“原来不止一个,如何名分?”彼曰:“便是杜康一村、杜康二村……共是十村。还有一个不带数的杜康村,山泉源头所在,方是正宗的杜康酒村,兼造别的好酒。虽然别村也造杜康酒,都还稍不及它。”侠揖:“只去那正宗的,请与我细说途径。”彼曰:“我不晓得。”复闻车运之声而远指一人:“他又来取酒了,你随他而去,便到得那里。”侠已回头认出,速迎上前嘻嘻对视。来者见人停车,再看方惊:“是你!”侠变笑容致歉:“此前害你失职。”赵飞曰:“已在别处谋得一个更好的,早不怨你了。”侠视空车:“既肯饶过,不妨载我同往杜康村。”飞尚犹豫,侠示一金。飞曰:“不要你钱,只是车上切勿乱动。”侠上车坐定,犹予此金,飞不肯收,忙赶起牛。拐入乡径时,侠垫拇指弹金射去,自其后颈领口落入衣中。飞觉背凉一线,回头待问,旋知何物。相对笑起,侠声不断,飞只无声。

草木掩映,不覆全径,故犹宽阔,车轮东过。未深处,道右边两棵大柳树间座落着一家茅屋酒铺。既沿道南开设,窗口卖处自向北方开启经营,且是长的,延近西墙,门即东置,亦正半敞。赤心侠曰:“酒好也怕巷深,卖到村外来了。”赵飞曰:“此乃官酒,不是村里的。”侠馋:“我先喝来垫底,”纵身跳下,“再去村里喝好的。你且忙去吧,不必等我了。”呼至窗前,拍上俩钱:“四文一升,先来半升!”

屋内酒保厚衣团身,斜坐藤榻,倚墙打盹,被这一连几个大声吵醒,朦胧中缓缓站起,恍惚中慢慢问道:“且要几升?”赤心侠又呼一遍,保曰:“谁一大早喝酒的。”侠曰:“要你活动,不容你睡。”保方取过一个暗红色漆器升杯,身后是张重木高榻,上置圆柱形巨桶,近底横出一短嘴,木塞堵牢,正朝窗户,就先一手持杯对口,再另一手拔塞放酒,汩汩声中紧盯杯内一条阳纹刻度,便是半升之高,最小的卖量,酒水平面到了便止,回转递出:“就这么点,如何管够。”侠曰:“里面村中方有好酒,你这公家的,却只一般的酒,挡着那好酒的买卖,此处怕做不得许多生意。”保身前探,西指十几步外乡间出口:“尚有过往路人偶尔来此一饮,聊以解渴,并不往村里去。”听毕饮毕,侠杯一放:“再打一升!”

趁他打时,窗台上放定四个钱。即等来满满一杯,赤心侠接过鲸吞,瞬间大半下肚,所剩暂持:“你这家官酒甚好,味道似与别处不同。”官保曰:“是么,我平时也喝,洛阳周边也喝过几家,没觉得有甚不同。俱是首都的好酒,不该区别明显。莫非……我喝得不够远?或者……你以前喝的不是这里的官酒?”侠曰:“我陈留来的,莫非我那里的官酒不如你这里的?”保省:“必是你那里的不如我这里的。”侠曰:“凭什么?”保笑:“这里是首都,你那陈留虽亦大郡,当已好过别地,却还不如我们。”侠问:“凭什么!都是四文一升。”保曰:“凭什么?”掂了掂手中钱:“这四文一升之酒,百年未变,乃是官家给予百姓的福利,自然首都的要好。”侠曰:“凭什么!”保一顿间稍思复曰:“我这么跟你说吧,咱堂堂大汉与那外邦蛮夷不同,自秦以来已是妥妥的中央官僚体制,不比他们那些松散落后的分封制。他们有的跟我们两周时差不太多,治理上兴许地方还能强于王都,便也因此是不够稳的。咱这中央官僚制下,不论什么事业、产业还是国造、民生,必是首都集合四方之好,多数方面优于地方,整体而言必胜地方,不然还叫什么首都呢!不仅首都与地方有差,纵然地方上也有郡县之差、城乡之差,总之按着地方等级逐次差别。百姓福利自亦其中之一,不能都教一样了。”话长钱已收去放妥,侠既听完喝完,将杯一伸。官保以为他要递还,不料接时不给,却闻:“再饶我半升吧。”保曰:“如何能够。”侠曰:“原来我平时所喝俱是差的,今虽尝过你这好的,心中反不好受了,只盼你施些好处与我,补我心里巨大落差。”保慰:“你那陈留也不差的。”侠曰:“我在陈留己吾,离那郡城还远,恐不如你这里多些,定要饶我一些。”保色略变:“这个不成!不成!官家的营生,不能随便施舍,不然定要算我监守自盗。”侠曰:“只饶一口。”保欲伸手夺杯:“决饶不得。”侠手一缩:“不饶的话,器归我了。”保将出屋:“小子撒野!”侠方递杯:“再打一升,连它带走。”保停门内说来:“何必贪这一个杯子,又无大用,也不值钱。”侠曰:“我想带着路上喝,就差一个容器。”保方转回屋内,临窗看来:“你胸前有个瓶,怎不用它?”侠抚襟自视,摸出即墨酒:“却是忘了。”保看大小:“这是三升瓶,不如就打满三升带了。”侠晃两下,隐约嗵嗵的酒液轻声:“还没喝完呐。”保问:“怎不喝它干净,却先喝我这里?”侠曰:“此酒难喝。”保问何酒,握瓶稍转,现来酒名。保色骤变:“如今正贵!”再眯眼稍鞠,细觑其字,不许错了,看罢直身复问:“怎是难喝?”侠曰:“一股酸枣味!”保即转笑:“留着卖吧。”侠曰:“倒了它也正好灌你那酒。”保惊:“万万不可!”声滞复缓:“不如……卖给我……我将酒杯奉送当你的容器……另奉五百钱!”至此终于又注满这一杯,回身示意,欲作交换,却不先给,持在右手的同时左手向瓶虚伸。

略微对视,赤心侠曰:“你不是好人,”收瓶入怀,“要骗我的好酒!我本就不卖它的,”空手复递,“这一杯我也当场饮了,不要你的杯子。”对方忙缩右手不给,左手本侧掌略斜待他那瓶,这时换了意思,向天平摊连顿:“先付钱来。”侠亦回手:“那我不要了。”

官保色愠,旋即一笑,自饮起来。赤心侠稍视而问:“你这不也是监守自盗么!”保饮停顿,杯且不落:“你不要了,自然作废,我便饮得。”侠问:“常如此乎?”保不再答,喝得汩汩有声。酒尽杯落,未及咂舌满意,已是入目震惊,巨桶不知何时掉了塞,酒水正激射而出,身前粗壮如柱、去势如虹,顺它望去,径投窗外。赤心侠人矮身低,鬼脸不必多仰,只需薄唇阔口大张鲸吞,都接下肚里。他正传地劲到彼,沿榻而升暗激桶底,上面倒运真气凌空将酒吸来。保已顾不得思索原因、寻察究竟,急呼一声转身遮断,胸腹顿湿大片,先以杯罩住酒桶短嘴,竟被冲起跳落远处滚去一边,旋又叠掌捂那短嘴出口,酒柱虽歇,化整为零,犹从虎口、指缝、捂缝间四散细飙,单柱变作四缕、五缕……屋里乱射不止。官保忙又蹲身捡得木塞堵之,双手死死摁住。这厢侠亦不断加升功力,二人虽不对位,却赖酒液水体递力传劲,互相角力比拼。酒不得出,里边滚滚翻腾,感觉桶要炸了!

官保虽无武功,力自远逊,但液压传的是劲道效果,力不均摊,最薄弱处先破。赤心侠知得分寸,也不想损坏公物、浪费美酒,见已吸不到多少,便收回地劲且止吸力:“没事儿了,你可不用再挡。”保当背向,不转却呼:“鬼才信你!”侠自走起:“你那塞子地上滚过,不曾洗了就盖,如今我才不要喝呢!”保面酒水混汗,滚珠略痒,终撤左臂起袖揩拭,闻声余光同侧稍瞥,门外正见他大步东去。

行且未久,道左那片溪涧渐多,条条远去向北,同汇洛水。右边极少,留与树林团簇。偶然遇水交径,皆属细渠浅沟,宽无一足之长,半步可跨,车轮莫陷。支流既繁,必汇其大,又遇一道主流,孱孱作声,丈许之外并此陆径。赤心侠起了尿意:“待我这里撒个干净,到时村里喝个痛快!”离径一跳,水边自照,做个怪脸发笑,看着清澈见底,转念:“酿酒用的,不好撒在里面。先撒别处,再回来净手。”掉头一跃入林,甫值冬逾春归,叶犹稀疏,须到深处方足避人目光,就树边以刀戳地,先掘一口,再深深插入,柄亦几乎尽没,仅留一段抓手,拔起留洞,已够容纳,复凭眼力对准了小解其中,兼得土运化解渗透,既不外溅分毫,亦未丝毫溢出,就此一身轻松,直奔杜康村来!

天朗气清,寒意未尽,鸟虫少鸣,四野静谧。寂中有音,深合此境,不知何时奏起。赤心侠虽不善乐,自信此曲固然轻淡悠幽,但凭内功助益耳力,理应遇之必闻,怎想晚了几步,便因环境包容,稍稍令人迟觉,故料此弹奏分寸把握极佳,能与千象万物融为一体,已臻艺术巅峰。深里搜视,并无奏者,唯见当道书生,白衣白帽,横里来回踱步扇风。听那弦响,不像他弄,却似乘着水流节奏弹来,仿佛艺人就在水中,甚或就是水奏琴声,水纹波动即诸弦齐舞。

到前先问:“何曲如此至幽至静,拿捏得精微至极,如同未奏?”答曰:“《冬之曲》也,已然尽头。”果听曲变暖意,热络起来。书生复曰:“冬去春来,《春之曲》也。”言毕曲高,春意昂然。虽在答话,并不停步,反而越来越快,道虽略宽,尽被其势遮挡。赤心侠曰:“你还不够快。”前踊欲蹿,书生辨得,已非自己尽速能当,即舍旧法而改伺机相迎,挡过一回即持静态,再等他动。侠复两度转向,彼皆迎头不让。侠问:“为何不许我过?”彼扇加力,神且悠然:“此路非我开,此树非我栽,不准过此路,不要买路财!”侠迎冷风:“你这不是劫道,就是挡道胡闹,却半点没得通融。”彼笑:“要过也行,先来识字。”侠曰:“我也读过小学,识字还行,只是别太难了。”书生扇缓:“字也不多,两面各四。你都识得,自然放行。”言止扇停,一面相示:琴、棋、书、画。

赤心侠认得,草、楷、行、隶,遂翻另一面:吃、喝、嫖、赌。笔法混合,皆在草行之间,不易辨别。侠尽呼之,书生叹好。侠曰:“只知前两个,后面因这几日经历,都是猜出来的。”彼曰:“如此更说明你乃其中人物,前以‘四雅’相考,现以‘四俗’相问,你擅长哪一样?”侠曰:“吃喝一体,我都擅长!只是后面两个不好,一个不做,一个少做。”彼曰:“吃喝总有侧重,你更善哪样?”侠稍一思,方答:“吃吧。”彼收扇一指:“看你就像个南蛮人,原来正是‘飞天大蚤’!”

赤心侠忖:“他这是误把我当害虫首脑了,我索性装到底。”就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馒头,当面三口两吞一个,霎时吃尽。书生曰:“这是熟的,听说你能吃生,再吃给我看看。”侠叱:“你才吃生的!先吃给我看!”书生不应,侠向右转。书生呼之:“不许树林里走!那是耍赖!”侠已入林:“我都说对了,你却不让,你才耍赖!”彼自侧视:“是我忘了,你且回来,许你过去。”言时身随目转盯着对方,渐渐面向后方。侠已绕过他出林回至道上,大步流星径去声来:“多此一举!”

那曲不歇,助他行程。前方右拐,路稍变窄。道边一叟,盘腿坐桩,未知何树,乃一大年轮。面前石墩,未够平整,犹置铁枰,深刻纵横,红与黑棋子齐全,正隔楚河汉界对峙,尚未互相进犯,只将一个红字当头砲放定,余皆莫动。侠到曲变,热烈起来,遂问此叟:“为何音乐又不同了?”叟曰:“此乃《夏之曲》,欢迎四位。”侠问:“止我一人,怎是四个?”叟白他一眼:“来有先后,何必装蒜。”侠斥:“你没见识!春天保肝,恐辛金之味克伤肝木之气,不宜食蒜。却又入春未久,离夏尚远,怎为此曲?彼所奏之曲目,汝所言之食物,皆非时令!”叟曰:“春既未久,还是寒冷。我一把老骨头久坐不动,”抬臂沿道略指不远处村头,高大崭新的砂表石质门牌已然可望,“里面的人帮我暖暖身子。”侠问:“你不当道,如何拦我?”彼当红方:“我就是个路边摆摊设局赌棋的,只不过这次不博财货,输赢定去留!你若不玩强过,只当是人品不如我们。”侠站至黑方前:“怎不如你!就下一盘!”叟曰:“你若不会,莫要强来。倘若你们四人中并无一人会此雅术,且等赌徒到了,用他的钱胜我的棋子也行。”侠曰:“不用他暗器胜你,我自能陪你。只是开局你占先手,我先不服。”叟曰:“平局你赢。”侠曰:“就怕拖得太久,四人所好不同,到齐了却有不愿看棋的。”叟即一声拂毕:“想快也行!”两个大袖抹过,红黑易边,枰上仅剩四子:侠方红马逼九宫,对方黑士保老将。叟复指枰:“最简单的残局,独马进孤士!七步必先擒士,十步内你要赢我,不然请回!”侠即举马落子,棋声响亮,口自随呼:“第一步!”

下不数合,叟看按着路数都是对的,知他会得熟练,摆摆手道:“后面的不必了,你先过去吧!那三位我也自然放过!”赤心侠稍揖言谢,复曰:“不放也好,天气还冷,都热一热身。”千子棋叟以为他只是玩笑,便问:“吃喝嫖赌,你是哪位?竟也通此雅艺?”侠扮鬼脸:“我人小皮黑,该是南蛮人!”

言时倒行,回头见景。村大门里四季分明,小桥流水,屋舍俨然,春华秋实、夏雨冬雪,异时风光杂糅一体共存,并与门外周围连接得丝丝入扣,毫无违和。所在所望,大抵门左为东,延去广阔,群涧畅流,隐约望洛,门右当西,内是一泓清澈小潭现来大半个圆。这厢面觉风波,眼里门起微澜,屋皆背林傍树,掩映之下只觉草木在动而屋俱静。除此之外,别无静物,只有动物。桥亦吊桥,绳索铺板,随缆齐晃。

赤心侠几步当思:“这是个障眼法,我来识破!”念毕一停,所运内功此番木性为率,彻行肝胆经络,即刻非惟强目,更得底色升青,视野里淡化了门内绿景,便看定是一张巨大的画布,悬于门牌“杜康村”下,垂帘曳地,时既乘风未歇,那些房屋自也随之在动。但见画中一舍假门紧挨村大门右边,与布随风开阖间几番露得缝隙。蓦现一人,如居此屋,出见对方目色:“不想你能这样,可已辨识究竟?”小侠答时大步上前:“此画静时全无破绽,真的逼真乱真,只恐风来刮破真相。故又多添草木,遮掩道路、岸边、房屋等静处,其余便可尽随风动而不失真。”那人立于门牌右首“杜”字下一本正经问来:“地上好办,天上奈何?”侠曰:“昼无星月,日已见高,不在门中。你不画云朵,万里晴空何妨。”那人赞叹:“好欣赏!”足犹这厢踏布一角,不令它被风刮起,那头也不多起,中间些许离地,见得那角插定一杆物事,尚遮大半,未知全貌。如此两头固定,时当风劲,绷直了底线。侠慢步伐:“我也不懂画道,就儿时会些幼稚的,常胡乱作之玩耍,涂抹得乌鸦一般,不比你这位大家。”那人略笑:“风格幼稚未必不是佳作,涂鸦之作也未必不是上乘。”风势依旧,复听曲声有变,合这一阵肃煞。侠问曲目,那人回答:“《秋之曲》也,你我恐难免一战。”既近侠止,距无八尺:“何以言此?”彼曰:“五行四季以秋为金,金秋杀伐之气如今尚存。”侠出地劲:“送你兵器在手!”画布那角固物飞离,画亦半边飞扬,这头中年画师接得巨笔:“多谢!惟恐兵刃无眼,且只气力试汝。”言时迅速前迎,脚步离布,得距甩手背投其笔,射入画面顺风卷起,带画斜飞门牌那端上头挂了,尽遮“村”字,中间“康”字也被遮蔽左下半个,笔裹画布中不露不落。

风歇人遇,复身停尘绕,两边各使双掌抵及相拼。赤心侠运“气合”内功,佛笔丹青用“八部天龙功”。持无片刻,侠问:“为何前面的都是才艺考较,俱肯放过,你这里非要动武?”对方并无余力,侠稍撤劲容其回答:“我乃最后一关,不许失败。”时听曲调又变,侠曰:“你是第三个,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便是这鼓琴的。”彼曰:“她不懂搏斗,仅以音乐助我气势,故我这里就是最后一关!”侠曰:“虽是音乐助你,我若也觉得好听,这鏖战的气氛同样是助我的。”加力前犹问:“如此胜负怎判?”彼答:“将我推进门里即可。”

齐向门移,推不动了。赤心侠问:“此是何曲?竟能隔空传你内力!”佛笔丹青曰:“破虏令!”侠曰:“凭空传递内力,这也太玄乎了!”彼曰:“故而并非如此,只是音律上助我,强我攻击!”侠问:“乐振人心提升气势,律合内息相助发力,确实能够。但你这也强得太多,什么道理?”彼曰:“我只懂画画,不究音律。战胜了我,你自去问她。”侠升功力:“两位二打一!”彼自能抗:“我等四人在此设阵,你等四人都来,四对四也一样。”侠忖:“这厮也把我当他们!”旋赞:“这曲奏得好,我情愿认输,你放我进去,容我请教乐理奥妙。”彼拒:“不要你让,也不让你!”侠心不悦:“不给你说话了。”飙升功力,二人又移,到门而止。曲风陡转平静,如水止心、万川禁流,利于防守相持。时已广见村内多处,潭既村口近道,右边向西延去,便也望得对面彼岸半圈环山,一条丈宽清泉顺着岩崖天然石级起伏,壁间垂经数折,复流地咫尺,终自潭边注入,村外声闻,格外清晰。

水不掩乐,反之亦然,但闻源头分明相近,未见奏者持琴何在,恐藏瀑布之后,抑或小谷之中。玄春花草鲜色未足,山前临潭闲坐一人,面壁身前并无乐器,唯见背影披发如瀑,坐姿挺拔若松,带剑青衣胜绿。座似一方天然石墩,实亦岸边滩涂零星小堆乱礁丛中顶稍平整之一,身侧几个比腹略高,一只粗瓷白色小杯、一把旧陶壶,一左一右就近置了两处崎岖之上。杯无二寸高,壶有一脸长,人器品字,三者同距,一臂所及,自斟自饮,视器如危却未尝倾倒一回,每置皆从容淡定,落点合理,不偏不移,取置间轻饮浅啜,置取间静待漫长,悠悠仙境,似要喝至天荒地老。

道去直线,左侧切过圆潭东边,南入一门,老旧柚木所立,色已油然若熏,窄于石大门,矮得更多,造形大体一样,也题“杜康村”。两边连着木栅,与门质色同材。赤心侠问:“何以二者同名,重复的两道门?”对方恐他旨在诱敌卸力,并未跟着略微撤劲答话,反更坚持守势,力不稍减。俄而明其顾虑,侠忽发劲一推,犹难破防,却借反力自退三步,二人即离。侠曰:“请释我疑。”彼方敢收手:“迩来因酒致富,故立新门,未及除旧。”侠曰:“你去守旧门,这里先放我进山请教。”彼曰:“恐你犯她,自也不能。”侠曰:“那我不玩了,寻别处入村,量你也拦不到我。”

这厢石大门两旁矮墙连树林,一人万难周顾。佛笔丹青恐他声东击西,如舍道截之,反要被他从门里过,任其别处进村则无胜败,就望他钻没,村内现身后近潭视水而问:“听说以前有条鲇鱼在此作怪,弄得混浊不堪。止它一个,如何能够?”当此形势,村大门已守之无益。佛笔丹青一跃三连招,得笔之际顺手放落画布,复反手力推门牌一把,自身落去滩边,笔锋指潭回答:“鲇鱼凶猛,也吃别的鱼。这一条虽不吃鱼,却喜在水底淤泥中翻腾,吃那里的肥沃,故而弄得混浊。”侠问:“如何除去的?”彼答:“蚯蚓、红虫等寻常鱼饵它都不食,钓不到它。后来发现水蛇死去无数,皆被咬破身吞掉蛇胆,其余都剩着,就用蛇胆钓,终于灭了。如今这‘鲇鱼潭’中无鲇鱼,只剩虚名纪念。”

潭不甚大,周围不广。二人沿潭并向山行,话尽俄顷已至山壁与潭之间。佛笔丹青抄前复阻,赤心侠问:“怎就不许我请教?”彼曰:“她不善近搏,恐你加害。”侠曰:“当地见闻你还晓得,艺业专长必问其人。你又不究音律,答不上我的疑惑,此时阻我也是耍赖。”彼曰:“若不深问,浅的尚可一试。”侠问:“方才强你攻击的叫《破虏令》,利你防守的又叫什么?”答曰《无忧无虑》。侠忖:“只要那鼓琴的背后给他撑腰,他也坚守莫攻,又只许强推,不许别的比法,我也很费劲。且此间二人更近了,我推来费力更多,好不划算。”遂回道路与潭之间绕去,画师忙也反向迎头,潭对面迅速绕来。侠忖:“他若只守谷口,我也更难进入,不能逼回他,只可外面设计周旋,觑机而过。”就先慢着,容彼行逾坐饮女子,村子木门所连栅栏外潭边再相遇。

赤心侠问:“此又何曲,似乎大助你身法脚程?”答曰《飞燕凌波》。侠问:“为何只将曲来助你,不直接攻击我?”答曰:“她在山中,尚不知你内息节奏。虽还有《空山鸣涧》可无差别攻击所有在场众人,但恐误伤,且功力广布则弱,料也伤不得你。”侠忖:“看这阵势,那四个家伙今日也必来此村,到时八人斗起,我正好看戏,那时再询曲理未迟,眼下不用为难他们。”遂曰:“今且服你二人合力,我要赶着进村吃酒,便认个输也没啥。”看他言讫转去过了木门,佛笔丹青选定滩边一石坐定,运功调气休息。侠忽回出到前,吓他一跳离座,举笔待敌:“眼下我要恢复,你既认输,不可再来打扰!”侠闻稍悟,退两步谓之:“我听曲变故来相问,莫非正是助你恢复的?”彼然复坐,侠赞:“她会各种音律支援,万般厉害!”彼曰:“外用多途,实则内功一体,一通百通。”侠问:“我过村外二人时她怎不助?”彼曰:“距离远着,内力御音传功,只怕损耗太大,犹恐莫敌,当是白费。”侠曰:“你我也没消耗多久,眼下不用着急。”彼曰:“强敌将至,锱铢必较。”侠曰:“你不认为我是强敌之一了?”彼曰:“若论一人之力,你远在我四人之上,若属他们,我等绝无胜机,故瞧你不像。”侠夸:“你是明白人。”复曰:“我擅长吃饭恢复,尚须实物吞落消化。她这一曲回补气血,竟能凌空传送他人,颇令我馋。”彼言曲名:“寒梅映雪,雪非气血之血,乃雨雪之雪,也并不直接生气补血,回的仅是气血运行之势。物不虚生,哪能凭空无故气血支援,故非实质增减,只是加强运行。听来玄乎,细思易解。”扬手提笔,斜指丘陵一巅:“如运大石登山,其势非止其重,亦因它渐蓄高势,滚落时便释其力。内功收放亦循此道,顺行则驱使外形动静,逆则聚敛在身,归为内运之势。故气血强弱非唯多少,亦因运行势头。今之音律所补,便是激发动势,增我气血运行。”侠曰:“她以此法补你,自己当更加消耗。”佛笔丹青曰:“点滴增减,损有余补不足,两边同时恢复,同期而满,费时最短。”侠赞:“这般配合含着数理,好计较!”彼曰:“毕竟虚形内转,终非实补,不如逍遥道之夺敌真气来得霸道,也不及你陈留气合门的饮食速化实在可靠。”侠曰:“天地间从来都是虚道御物,看不见的率那看得见的。依我之见,外物形行、外势动静能与内力互相随意转换,才是临敌高明之技。那个逍遥道吸取别人真气的邪术,就是偷盗行径,缺德且无耻!”

最后那声斥责铿锵高亢,令滩边女子微微一顿,杯到唇前不饮,放还石上原处,期间发帘亦数次微颤,终未回言,想必尚在思虑。这厢赤心侠辞过佛笔丹青:“你抓紧休息,我不打扰了。”回头进村,门口背闻严霜声至,磁音清澈动听,音色之美似已胜水逾曲,嗓间两字柔缓舒适,输出质感深沉有力:“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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