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爹爹？”汤小九笑嘻嘻的问道。
“屎蛋，你安的什么心啊？有肉也不给妹妹吃！”汤三爷也压低了声音略有些气愤的说道。
“爹爹，听我慢慢说，鱼儿妹妹过去吃的东西应该比爹爹和孩儿曾经吃的还不堪些，妹妹身子虚，肚里没有油水，现在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肠胃受不了，反而害了她，故此……”
“我知晓了，家里还有一只鸡，明天给你六叔吧！”
“……也好！”
不一会儿饭菜都做好了，饭是白米粥，菜有三样，两条炖得酥烂的鲫鱼，一碗干菜，一碗腌豆。
吃饭的时候，汤小九怕妹妹卡到刺，小心地把鱼刺挑出来，再把鱼肉夹给妹妹吃。
“鱼儿，哥哥问你，以前吃过肉么？”
“就吃过一回，前年过年，有人赏给家里几块猪大肠，我娘给我夹了一小块，软软的、香香的……”说着说着，小鱼儿想起了心事，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和爹爹前些时日除了吃过猪肉、鱼啊、鸡啊，还吃过山鸡和泥鳅咧！日后妹妹都可以尝到的！”
说到泥鳅，汤小九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汤三爷的脸也沉了下来。
“食不言，寝不语！”汤三爷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可笑当时捉泥鳅特意没有捉干净，留下一些打算今年再生小泥鳅，以后年年有泥鳅吃，有泥鳅卖，可惜那块田地却已经不在了！
小鱼儿是眼中含着泪吃下的这顿饭，一共吃了两碗白米粥，吃个八成饱，毕竟只是暂时垫垫肚子，晚上还有一顿。
吃过饭，小鱼儿乖巧的抢着捡碗收拾桌子，汤小九笑着说，“哥哥与你一起收拾吧，正好有些话聊聊！”
汤三爷则自己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桌上慢慢喝。
“妹妹，我与爹爹是这样打算的，等你长大了，遇到了知冷知热心地善良的好汉子，就把你嫁出去，咱们家也不图人家的彩礼，我与爹爹呢，还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只要人家对你好就行，你的卖身契爹爹先为你收着，等时候到了，自然就给你了，你看如何？”汤小九一边涮着碗一边说道。
“哥哥和爹爹对鱼儿真好！可是鱼儿不想嫁人，一辈子服侍爹爹和哥哥就好！”小鱼儿想了想说道。
“这是什么话，妹妹是不是以为别人说你不能生养，不喜欢要你！”
“嗯！”小鱼儿怯怯的答了一个字。
“呵呵！他们都是些愚夫愚妇，只看到了你长得瘦小，殊不知你平时本就没吃过什么饱饭，身子骨自然长不起来，依我看现在补一补也不晚，这件事包在哥哥身上了，不出两年，就把你养成一个肥肥的小娘子，到时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再大些十里八乡的俊后生都抢着到咱家提亲来，你说好不好？”
“嘻嘻！”听了汤小九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小鱼儿也被逗笑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
“嗯呐！”
“妹妹一会儿去搬些木头来，我们还要多烧点热水，下午好给你洗澡！”
“洗澡？”
“对，洗澡！女儿家要讲究一些，身上干干净净的，有时间就多洗洗！我听人说《女儿经》里也提到过。”汤小九倒是不记得是哪一句了。
“哥哥，是‘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学针线，莫懒身……’这几句。”
“对，对，就是这几句。洗的时候自己认真些，我与爹爹在院子里为你把风，衣服先穿哥哥的，我那一套还没上过身，鞋袜也是新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脚！”汤小九低头看了看小鱼儿的脚。
小鱼儿脚上穿着一双旧草鞋，右脚的两个脚趾头已经从破洞露了出来，脚和小腿都有些发黑，脏兮兮的。
小鱼儿不好意思的把脚缩了缩。
……
下午小鱼儿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上了汤小九的衣服，人也精神了许多。
晚饭后闲聊了一会儿，汤三爷在厢房里点好了木炭，整个屋子暖和了不少，一家三口人上床睡觉，汤小九的被子让给了妹妹盖，自己与爹爹盖一条被子。三口人汤三爷睡外边，中间是汤小九，里面是小鱼儿。
这小娘子担惊受怕了好几日，总算是有人收留，吃的穿的那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心思一放松，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看着旁边的妹妹，汤小九习惯性的伸出了手，突然觉得不对，手就悬在了半空中。
前世女儿还小的时候，睡觉只穿个兜兜，露个小屁股，自己总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小屁屁，哄着她睡觉，小孩子的屁股非常光滑，就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自己轻轻抚摸着，很喜欢这种感觉。今日是怎么了，手又伸了出来，这个可是妹妹！
想着想着，汤小九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以后妹妹长大了，自己要亲手把她送到能给她一辈子幸福的人手中！只是，只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汤小九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汤小九就被一阵咳嗽声惊醒了，原来却是鱼儿帮爹爹在灶台引火，被阵阵浓烟呛到了！
汤小九向床旁一看，妹妹盖的被子已方方正正的叠好放在那里。
汤小九揭开被子，只见下身穿着一条犊鼻裤，上身赤裸着，三下两下把被子也叠了起来，顺手取了衣裤穿上。又去茅厕解个手，这才来到厨房里。
灶台上的火已经引着了，鱼儿在往里面一点一点地添柴火，火上面正煮着饭，瓦罐里还一起煮了几个鸡蛋。
鱼儿见到汤小九，连忙喊了一声“哥哥！”
汤三爷也说道，“屎蛋，你看看你，还不如妹妹勤快！”
“爹爹，现在也不晚，过去除了去墟市，差不多每日都这个时辰起来，这回妹妹来了，你就说我，也忒偏心了吧！”
“一个小奶崽们，还敢嘴硬，看爹爹哪日不好好教训你，哈哈哈！”
“爹爹，我看你不用再等哪日了，今日天气就不错，一会找个家什好好教训孩儿，正好让妹妹看看，我俩的爹爹心有多狠！呵呵！本来孩儿还打算今日晚些时候暖和点好去钓鱼，正好等爹爹打完就不用去了，在家里再养半个月的伤，哈哈哈！”
一家人在这厨房里开着玩笑。
“妹妹呀！咱们娘亲走的早，你一个女儿家，有些事情我与爹爹也不方便与你言说，你若有什么不懂得事情，像女红啊、《女儿经》啊、天地纲常啊，可以常去请教刁婆婆和六婶！还有，家里的青皮，就是院子里那条狗，你先熟悉熟悉，以后就由你来喂了。”
“我知道了，哥哥，还请爹爹与哥哥放心，鱼儿一定会做好的！”
“妹妹，你也不用想太多，你与哥哥一样，都是小孩子，该吃就吃，该玩就玩，爹爹性子好，不会打骂咱们的！对了，你的饴糖不多了吧，下回去墟市买几个柿饼回来，哥哥也有阵子没吃了，都馋死了，买回来爹爹咱们一起尝一尝！”
“哥哥今日要去钓鱼么？”
“是呀！用爹爹的话说就是‘不能坐吃山空’，哥哥歇了好几日，也差不多了。爹爹今日也陪我去，妹妹和六叔都在家吧！”汤小九心想小鱼儿的衣服还没做好，暂时借用自己的衣服，也不便出门。
“哥哥，鱼儿不想留在家中，能看你们去钓鱼么？”
小鱼儿刚成为这个家的人，但是要与不太熟悉的汉子单独在一起，心中还是有些抵触，哪怕是名义上的六叔。
“那也好，你要不怕别人笑话，就尽管跟着来吧！”
三口人不紧不慢地吃过早饭，等到汤六来到家中，打过一声招呼就都出了门，在外面不远处还看到了古有年，显见是刚来取走了门上插的竹标。
“哟！这不是汤三爷和九少爷么，还有隋家那个……”古有年问道。
“这是我妹妹，汤渝，小鱼儿，你不要认错了！”
“噢！是汤家小娘子！你们今日又是去钓鱼吧？”
“当然！”
古有年闻听汤家人又要去钓鱼，急忙走了回去。
附近有两三个闲逛的人也纷纷回去报信。
汤小九三人拿了渔具，又到了黄华河边，这回河边可没有人在钓鱼。
汤小九又找到了最开始用的老钓位，趁着旁人还没赶过来的功夫，拿出打窝器先把窝料全打了下去，然后把线组、浮漂和鱼钩绑好。
倒是没急着抛竿入水，转过头低声嘱咐小鱼儿，“一会儿钓鱼的时候，你就站在哥哥身后，千万不要说话，免得惊了水里的鱼儿，眼睛也要灵光点，小心别让鱼钩刮到了！”
“爹爹，你还是在边上守着，别让外人进到三丈之内就好！”
小鱼儿与汤三爷点头称是。
少时，河边又聚过来一群观看钓鱼的村人，大多是本村的，也有几个生面孔。
还是汤三爷出面讲好规矩，只准三丈外观看，不得大声喧哗。
“九少爷身后的小娘子是何人？”有人悄悄问道。
“许是新收的婢女吧！”
“那不是隋家那个……”
“嘘……那是汤三爷刚收的女儿，也就是九少爷的妹子，小名叫鱼儿什么的！”有那知道情况的人低声说道。
“果然是好造化呀！九少爷如今还没定亲，待我有功夫让家里婆娘去访寻一下，找个乖巧的小娘子说与九少爷，岂不是美事，到时候九少爷少说要赏我几十条鱼作谢仪，呵呵呵！”
“闭上你的臭嘴吧！九少爷这等人物，岂是你这腌臜的夯货能攀附的！”
……
众人在边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说着话，中间的汤小九已经挂好的钩饵，抛竿入水，浮漂还是露出两目。
前些日子天气骤然下降，这鱼对温度十分敏感，就如同将人赤条条丢到冰天雪地里一般，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好在冷是冷了一些，但后来温度逐渐的平稳，故而汤小九又出来钓鱼了。
浮漂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汤小九不禁轻叹一口气，要是打隔夜窝，养一下窝就好了，只是一出门就被好几双眼睛盯着，只怕给人做了嫁衣，罢了，慢就慢一些吧！
又过了一刻钟，浮漂陡然一沉，汤小九立刻扬竿刺鱼，虽说是反应慢了一点，但还是把鱼钓了上来，是一条五六两大小的鲫鱼，金黄色的，汤小九把鱼摘下钩，随手放到了水桶里。
身后的小鱼儿睁大了眼睛，哥哥真是神了，真能把鱼钓上来！
周围的人也惊讶的纷纷议论起来。
汤小九搓了一个饵球挂到鱼钩上，抛竿入水，鱼钩入水还是在同一个地方。接下来仍是静静地等着，眼睛紧紧盯着浮漂。
这回还挺快，不过半柱香，上了一条大鲫鱼，差不多有一斤了。
“又上了一条，好大的鲫鱼！”周围的人低声惊叹道。
好多人一直盯着汤小九，眼睛都有些酸了，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吴老四，你找人做的浮漂是一样的么？”有人问道。
“看着是一模一样，浮倒也能浮到水里，可就是立不直！”那吴老四叹息道。
今日的天气相较年前暖和了一些，毕竟快到二月中旬了，河里的鱼也更活跃了，不到一个时辰，汤小九就钓上了近二十条鱼，一直到午后未时，才渐渐停口，两个水桶里装满了鱼，有不少鱼都浮出头喘气，好在大多要做腊鱼，倒不用考虑鱼的生死。
汤小九见不再上鱼，天又有点冷了，便起身收了竿，拎着渔具，与小鱼儿还有挑着两桶鱼的汤三爷分开众人，一同回家去了。
“九少爷今日没少钓啊！”
“可不是么，我看最少有三十斤！”
“三十斤可不止，得有三十四五斤吧！”
汤家父子三人身后是一片羡慕的目光。
回到家中，汤六早已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正坐在堂屋里喝着水，见三人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六弟，一会还要辛苦一下，把鱼收拾好，腌上盐挂起来，明日再熏制吧！”汤三爷说道。
“好，好！我这就来弄！”汤六一边答着话一边接过水桶，开始捞鱼、称重、宰杀……
小鱼儿则去逗弄青皮，汤小九放好渔具，伸了一个懒腰。
“爹爹，你看什么时候再去广缘？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也该进些帐了！”
“再钓个四五日吧，家里腊鱼也不多了，等这批腊鱼腌好了，爹爹就陪你去！”汤三爷想了想说道。
“爹爹，鱼儿也想去！”
“那就都一起去！”
且说汤家三人走后，在河边围观的众人大多散了，有那心思活络的，拿了钓竿和钩线坐到了汤小九的钓位上，竟自钓起鱼来。
“石启杰这夯货也想钓到鱼！啐！”旁边的人边走边笑道。
那被人称作石启杰的汉子倒是全然不顾，蹲在地上绑好钩线，从衣袖中摸出一片柔软的大草叶来，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一把泥土，上面居然爬着两三条蚯蚓。
“这时节蚯蚓太难挖了，找了好多地方才挖到这么三条，我就不信鱼不吃！”石启杰自言自语道。
把蚯蚓取出一条来上到鱼钩上，鱼线是比钩条略粗些的麻绳，浮漂是用整根硬羽毛做成的，简单弄了几下，抛竿入水，位置正是汤小九先前钓鱼的窝子。
汤小九当时以为停口了，殊不知天气转暖之后，鱼活跃了许多，窝子里的窝料散落各处，总有几块剩下没让鱼吃掉的，窝子里还有少量的鱼，而且还是吃饵相对谨慎的大鱼，所以感觉半天也没有一口。
这石启杰也是命好，鱼钩刚好抛到一条鲤鱼附近。不多时，只见浮漂轻颤了几下，陡然下沉。石启杰眼力不错，也是向上一扬竿刺鱼，中鱼了！
本来以这麻绳的韧性，不足以把接近三斤的鲤鱼拽上岸，只是这初春河水还是很冷，鲤鱼挣扎得也不剧烈，石启杰就这样幸运的将鱼钓了上来。
“啊……我也会钓鱼了！”石启杰兴奋的大喊大叫。
有些人听到叫声又返了回来。
“怎么钓到的？”有人问道。
“碰巧撞到的！”石启杰冷静了下来，扯了个谎，也不再继续钓鱼，收拾收拾，拿着鱼竿，抱着那条鲤鱼兴奋地走回去了。
“看来这里还有鱼啊！”不少人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石启杰从汤小九的老钓位钓上一条大鲤鱼的消息传遍了百步岭村。
“九少爷的钓技之中定有那召鱼之术啊！不行，明日得想办法将那钓位占下来！”很多近日里买过钩线准备钓鱼之人也纷纷想到。
晚上，汤六带着牛蛋又到了汤三爷家中，将石氏之事言说了一遍。
“都是乡里乡亲的，屎蛋钓过了，也不好将人赶走哪！”汤三爷看着兄弟殷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说道。
“这个好办，”汤小九笑着说道，“等我们钓完了，让堂哥坐到钓位上，谁要钓就收一两文，一月下来也能弄个菜钱。”
“人家若钓不到可如何是好？”牛蛋急忙问道。
“提前买钓位就是一文，不论上鱼与否，若等鱼钓上后再交钱就按鱼收，一条鱼两文！”
“如此甚好，还是我儿想的周全，肥水不流外人田！哈哈！”汤三爷笑道。
汤六与牛蛋听了也是十分的高兴，连声称谢。
小鱼儿也坐在旁边陪着说了几句。
此后数日，汤三爷一家都去河边钓鱼，只是临收竿时，汤小九用散炮的方式再向钓点撒点窝料，然后将钓位交给牛蛋。
牛蛋依先前之言将钓位售卖出去，每日倒也能得个一二文铜钱，那买到钓位之人，耗时大半个时辰，多能钓上来一两条鱼，鲫鱼居多，也有稍大些的鲤鱼，但是鲜有能超过三条鱼的，一则天色已晚，视力不佳，难以看清浮漂，再则水下没有了窝料，河水亦有些冷，鱼儿也渐渐散去了。
这初春之中，百步岭村左右无事之人多来黄华河边观看汤小九垂钓，连汤氏本宗的嫡子，黄甲长的家人皆来过，每每人数都近乎百人，如此一来倒成了本地的一个奇异的景观，谈及此事，不禁令人啧啧称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