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家父子也弄不清是什么状况，汤三爷先开口说道，“大冷的天，跪着说话不方便，你们先起来吧！”
“奴家是村东隋家的人，这是奴家的女儿小菜，九少爷见过的。家中贫苦，小菜刚出生的时候，我家男人说吃的不够，想溺杀了，是家娘抢了过来，我等平日里都少吃一口饭，省下来给她，才喂到这么大。哪知去年夏季家娘就老去了，奴家又有了身子，我家男人嫌小菜在家吃闲饭，才想把她卖给竹叶砠村的范家。”隋家娘子跪着把话说完。
“原来隋家娘子已有了身孕，快快起来，可不要伤着腹中孩儿！”汤三爷催促隋家娘子起来说话。
“隋家婶婶，你若不听我爹的话，我们就把门关了，你家的事我们也不管了！”汤小九装模作样的吓唬道。
两人无奈只得起身。正巧这时汤六也到了汤小九家。
汤三爷父子俩将三人俱迎进了堂屋，汤小九把桌上的饭菜碗筷都收了，几个人围着桌子坐定，这才重新叙话。
“这将小菜卖入范家，又有何不妥，为何又来我家门前喊救命！”汤三爷开口问道。
“汤三爷，这范家乃是竹叶砠的大户，小菜若卖过去，就得服侍范四少爷，奴家不想小菜往火坑里跳哇！呜呜呜！”隋家娘子边哭边说。
“三哥，小九，那范四我也曾听说，是范家的老幺，二十几岁的人了，从小就有一条腿跛了，还得了一场大病，性子怪癖，好像去年还买了一个小丫鬟服侍他么？”汤六倒是知道一些情况。
“那小丫鬟不知怎么就死了，按理说若把我家小菜给范四，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那怕是倒个夜壶马桶，大了做个通房丫头，奴家都不甚担心，就怕他用晦暗的手段，把小菜糟蹋死了！呜呜呜！”隋家娘子把担心之事说了出来。
小菜也跟在一旁哭。
汤小九一听就知道了，这范老幺就是一个变态，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为所欲为，可惜这世道没人能整治得了他，一个丫鬟死了，顶多花几吊烧埋的钱。
“隋家婶婶，怎么不把小菜送给人当童养媳，宁远好多人家都这样的！六叔家牛蛋去年也找了一个！”汤小九还是有点疑问。
隋家娘子让小菜站到汤三爷和汤小九面前，“转过身去，把襦裙褪下来些！”
小菜眼中含着泪，咬着牙，依言转过身把破破烂烂的襦裙褪下来半尺。
隋家娘子捏了捏小菜黑瘦黑瘦的屁股，“小菜生来就瘦小，屁股小，骨架也小，人常说像她这样的，不要说生男娃，就是有个子嗣都难，先前许给人家又被送了回来。呜呜呜！还请汤三爷救命啊！我给汤三爷和九少爷磕头了！”
说着说着隋家娘子带小菜又跪在地上不停的磕起头来。
“好了好了！你们先起来，我与爹爹商议一下。对了！小菜的身子没让外人碰过吧？”汤小说道。
“九少爷放心，女儿家的贞节比命都重要！小菜若失了身子，奴家也没脸带到汤家来，九少爷尽可以找稳婆验看。奴家在此发誓，若对汤三爷和九少爷有一句谎话，必遭天打雷劈，横死村头！”隋家娘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只随口一问，也是为了她日后好。爹爹，我们先进厢房。”
待到了厢房，掩上门，汤小九先问道，“爹爹，你是如何打算的？”
“屎蛋，你莫非想收这个小娘子做童养媳，刚才她娘已说过了，不好生养的，我可不想汤家断了香火！”
“爹爹，哪能呢！小九不过觉得家中只有我与爹爹两个人，自己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孤单单的，好生无趣！不如认小菜做妹妹，顺带着也算做了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待其将来长大了，置备一份嫁妆，配个好人家！”汤小九两世为人，都是独生子，遇到什么事，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少，故此生下了认作妹妹的念头。
“小菜给你做妹妹也不错，家中现在吃穿不愁，怕只怕日后她的父母兄弟们找上门来，徒增烦恼哇！”
“那倒无妨，先把她当作丫鬟买下来，签下卖身契，哪个敢来聒噪，送到衙门去打板子！关起门来当妹妹养着，谁又敢多嘴！”
爷俩商议已毕，推门进了堂屋，汤六与那隋家娘俩正坐在屋中翘首以盼。
“隋家娘子，我且问你，买下小菜要多少钱？”汤三爷开口问道。
“回汤三爷，我家小菜只要三吊钱，三吊钱！”隋家娘子回复道。
“隋家娘子，把你家当家的男人唤来，带上小菜，我与小九连同你们一起到黄甲长家立下文契！六弟守家！”汤三爷吩咐道。
汤六在家中等那毛氏兄弟。
汤小九带足了铜钱，汤三爷拎了两条腊鱼，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黄甲长家。
黄甲长正在家中，汤小九说明来意，并送上两条腊鱼，黄甲长欣然应允，招来曾做童生的二儿誊写文契，汤隋两家在写好的文契上按了手印，交割了银钱，自此小菜归了汤家。
离黄家之前，汤小九还给黄甲长的二儿送上了几十文的润笔之资，又闲聊了半个时辰，宾主尽兴而散。
出得门来走不远，只见隋家娘子还在小路边候着，汤三爷父子把小菜领到隋家娘子身旁，两人慢慢往前踱着步，等着这苦命的母女做最后的诀别。
“小菜啊！你这一走，就是汤三爷家的人了，到了人家，要听汤三爷和九少爷的话，小心做事，千万不要惹他们生气！呜呜！娘对不住你！你不要恨你爹，他也是没有法子！呜呜！幸好汤三爷仁义，娘多少能放点心！来，让娘再好好看看你……呜呜呜！”隋家娘子两只手捧着小菜的脸仔细的看着，复又将她搂在怀里，母女抱头痛哭。
在前面的汤小九忽然低声的问汤三爷，“爹爹，你说我们把小菜买回来，对是不对？虽说是帮了她，但又活生生的让她们骨肉分离！”
“她这个样子，给人当童养媳没人要，卖给范老幺吧，大抵会被糟蹋死，爹娘又养不起，能到咱们家来，也是她的造化了！屎蛋，你还小，爹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米还多咧！这种事太平常了，管不过来的。若是去年这个时候，你我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敢管这等闲事！”
“这倒也是啊！”
汤三爷与汤小九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那边娘俩体己的话已说完了，只见小菜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呜咽着转过身小跑着跟了上来。
三人一起回了家，一进门汤六就迎了上来，“三哥、小九，都还顺利吧？适才毛二已经把三吊钱和腊鱼一起取了回去。”
“哦！卖身契已签好拿回来了，毛家人来过了就好。六弟！我与屎蛋商议过了，收小菜作女儿，一会儿你也做个见证！”汤三爷说道。
“啊！”汤六与小菜异口同声的惊呼。
“小菜！你可愿意？”汤三爷问道。
“小菜一万个愿意！多谢汤三爷和九少爷，小菜给你们磕头了！”
“这个头一会再磕也不迟。爹爹，六叔，小九去请刁婆婆过来，正好有些事要劳烦她。”汤小九说着就出了门。
不到一刻钟，刁婆婆就随汤小九进了屋子。
堂屋正中的桌子已经挪走，汤三爷在竹椅上正襟危坐，两旁站着汤六和刁婆婆。
汤小九在一旁临时充当司仪。
“小菜，与我一起念！”
“我今日有幸拜汤达川为父，自此之后，当孝敬父亲，勤于家事，友善邻里，常怀礼义廉耻之心，谨遵天地纲常之道！如违此言，当人神共弃之！”
言罢，汤小九接着说道，“向父亲敬茶，三叩首！”
家中是没有茶的，只能以热水替代，小菜端了一碗热水，双手递给汤三爷。汤三爷轻轻吹了几下碗中的水，一仰而尽。
接着小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汤三爷起身双手将小菜扶起来，从袖中又取出五十文钱递给小菜，“乖女儿，这个是给你零用的，可不要像你哥哥乱花呀！”
小菜长这样大还没有见过红包，况且又是一个大大的红包，顿时欣喜若狂，连声说道，“女儿遵命，谢谢义父！谢谢义父！”
“小菜，不要叫义父，与我一样叫爹爹！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汤小九从旁边的说道。
“是，是！谢谢爹爹！”
“好了！小菜拜过了爹爹，该拜我这个哥哥了！爹爹不在的时候，可要听哥哥的话，长兄如父哦！哈哈哈！”
小菜听到这句话，作势又要跪下，汤小九手快连忙扶住了，“你我是兄妹，无须如此大礼。女儿家是怎么行礼的，给哥哥行个礼就好！”
小菜脸微微有些红，侧身屈膝作了一个万福，“拜见哥哥！”
“爹爹给红包了，我这个作哥哥的也给一个，小菜命好哇，爹爹过去一大年才给我一个……一个红包，呵呵！哥哥也给五十文，凑成一吊钱！”汤小九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数出五十文，递到小菜的手中。
小菜连声称谢。
“妹妹过去可曾起过名字？”
汤小九觉得妹妹既入了汤家便应该与过往割裂开来，开始新的生活，当然也要有新的名字，故而有此一问。
“哥哥，我只有小菜这个小名。”小菜低声说道。
“爹爹，不如给妹妹起个名字，你看！”汤小九看了看汤三爷。
“起个新名字也好，只是……算了，这个名字就由你这个哥哥起吧！”
只是什么，当然是汤三爷自己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小九的名字还是六弟与大哥起的。
“那小九就谨遵爹爹之命了！妹妹的小名么，我汤家因鱼而兴，就叫小鱼儿吧！自由自在的鱼！大号也叫瑜——妹妹，我且问你，有两个瑜字，一个是玉石的瑜字，一个是带水的渝字，你喜欢哪个呀！”
“这个，妹妹也不甚清楚，但凭哥哥作主！”小菜茫然的说道。
“那就用带水字的吧！女儿家都是水做的！汤渝！又说至死不渝，忠贞不渝，总有一个坚毅的性子！不对，渝字前面应该有一个不字，难道叫汤不渝？渝者有违背改变之意，有道是穷则思变，变则通，不错，不错！”
名字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小名是小鱼儿，大号是汤渝。
“小九，用不用按汤氏宗族生女的排行，叫六妹？”汤六一旁问道。
“六叔，我看就不必了，我与爹爹既已出了宗族，就不用守什么排行，我这个小九的名字也是用惯了，改来改去也不甚方便罢了。”
汤小九言罢，刁婆婆与汤六纷纷与小鱼儿道贺，小鱼儿也乖巧的回礼，一场拜义父的仪式才算结束。
“今日将刁婆婆还有六叔请来，主要是爹爹收鱼儿妹妹，请两位作个见证，另外则是有些零散的活计要烦劳一下！”汤小九接着说道。
“小九但说无妨。”二人同时说道。
“那好！我汤家又新添了一口人，都睡在这一张床上多有不便，明日六叔去找木匠新打一张床，现在这张床是八尺见方，再打这样大的恐屋里放不下，就打一张五尺半见方的，床岭、横眉子、牙板就不用装了，尽量简单些，打好后放到屋角。对了，在屋角还要留一个小空当，盖个帘子，再新打一个马桶放在里面，妹妹女儿家，毕竟不同咱们爷们，晩上起夜就不用出去了！”
“好，好！我明早就去找木匠办此事！”汤六答道。
“还有刁婆婆，帮我们准备一套被褥，买也好做也罢，就按新床的大小，还有木枕和枕顶各一件，再给鱼儿妹妹缝一身新衣服，夹祅襦裙布鞋袜子，粗布的就行。”
汤小九顿了顿，看着汤三爷接着说道，“爹爹帮我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妹妹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屎蛋，为父看也差不多了，你别忘了钓鱼就好！”汤三爷嘴上的肉颤动了几下，有些痛心的说道。
“哥哥，妹妹想不出什么，哥哥作主就好！”小鱼儿低着头说道。
“那就好，以后想起来还可以再置办！就这些东西了，只是有劳刁婆婆了！”
“小九还跟婆婆客气什么，能给汤三爷和小九做事，那是婆婆的福气！要说小鱼儿这个小娘子真有造化，拜了汤三爷为父亲，拜小九为兄长，父兄皆对其十分关心，让我等乡邻也是羡慕不已啊！”刁婆婆笑着说道。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汤六和刁婆婆这才告辞而去。
看看天色，刚过午时，时候还早，汤小九领着小鱼儿去院子里看青皮，却发现小鱼儿走路直摇晃。
“妹妹，你怎么了？”汤小九问道。
同时听到一种“咕咕”的叫声。
“哥哥，我……我饿！”小鱼儿脸微微有些红了。
“咳！你倒是早说啊！来，妹妹先到堂屋里面等着，我去喊爹爹做饭，刚好早上我也没吃饱！”汤小九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子里取出几粒饴糖递到小鱼儿手中。
汤三爷闻听孩子们都饿了，立刻去厨房里煮饭做菜，汤小九也跟了进来。
“爹爹，做两条鱼就好，多放水炖成汤，还有煮些干菜吃，”话说了一半，汤小九回头看了看堂屋，小鱼儿还在那静静地坐着，汤小九压低了声音，“这两三个月就不要买肉了！”
“屎蛋，你！”汤三爷惊讶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