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盛明之的心情了,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种糟糕透顶的感觉。
邢安成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他没打算瞒着这位看起来还算是比较和蔼的新郡首,因为人家真想知道,也自然能打听到。
坏了心情的盛明之有些坐不住了,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告辞,于是两人就真正地开始闲聊起来。
到了最后,郡首大人才算是弄懂了邢安成的意思,他邢家作为长宁郡首屈一指的大族,本就该为国分忧,如今又出了邢东明这个不肖子孙,更是感觉自家罪孽深重,整个邢家上下终日如荆棘在背,备受良知、道德地煎熬。
如今朝廷既然派了新郡首来上任,邢家一定会竭力配合他盛明之,无论他或官府有什么要求,只要邢家能做到,他现在就敢以族长之位担保,刑氏一族不会有半点推辞。
说白了,朝廷行事要邢家做什么,邢家自愿配合,而且没有丝毫怨言。但是,邢家的目的是什么呢?
盛明之拐弯抹角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并表示自己也该出点力什么的。
谈话又继续了一阵子,得到答案的盛明之提出告辞,并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一番。
从邢家出来,这样一上午就过去了,门房问他要不要回郡府,盛明之摇摇头,直接带他们去了酒楼,决定午饭后再去其他家族拜访。
按照家族规模大小排序,第二家是梅氏家族,根据老门房的介绍,梅家原来主要是经营稻谷和矿产生意的,因梅氏一族百年前出了一名元婴境的修士,家族因此而兴旺起来,慢慢地发展成为长宁郡第二望族。
但是与刑氏不同,梅家也是后来才慢慢地参与进桑木的生意的,基本上是唯邢家马首是瞻。不过能在长宁郡拍在望族中的第二,肯定也具有相当的实力。
这梅家现任的族长叫梅宜修,是个和盛明之年龄差不多的中年汉子,虽无功名在身,但是也表现的彬彬有礼,并非像其外表那样是个粗俗之人。
梅宜修的意思基本上和邢安成差不多,只不过一边极力否认自家还有未出售的桑木,一边又表示会帮助郡首大人想想办法。
本来也没抱着多大希望,所以盛明之也没多少失望之情。如果这都是些安分守法的百姓,那根本不会出现由郡首直接操刀的贪腐案了。
进展平淡无奇,回到郡府衙门的时候,发现莫西安和柯元吉都还没回来,于是就先吃过晚饭,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等这两人回府。
不料这一等就等到了快半夜,两人才酒气熏天的被人搀扶回来了,据手下人说,同行的李良高则因为酒喝高了,被直接送回家了。
盛明之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自己这半夜是白等了,于是命人将烂醉如泥的两人带下去休息。
其实,他一时也没想到,柯元吉耍了个滑头。
以柯元吉的修为傍身的情况下,怎可能会和普通人一样喝醉酒呢?
夜深人静,盛明之一时倒也睡不着了,自己的家眷也不知道还有几日才能抵达,老弱妇孺是没法整日骑乘蜀马狂飙的,算算日子,可能现在也只走了一半路。
这次需要随行的,盛明之最为担心的是自己的老母亲,父亲早已逝去,母亲一直跟随自己生活,盛明之是兄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当仁不让的负责起母亲的养老来。
出发的时候,跟家人告别,他也曾考虑过是不是让母亲去兄弟那里,可是老太太坚持要跟着盛明之走,这让他也没办法,于是只好点头同意。
临安郡和长宁郡远隔万里,这一路上自己母亲必定遭了不少罪,虽然自己出发前曾叮嘱自家夫人,一定不要忙于赶路。
想到这里的他也忍不住一阵唏嘘,从来未曾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远赴万里之外,不仅拖累一家人不说,这个看似富饶安宁的长宁郡,自己到来接到的第一条政令,就出乎意料的困难重重。
本来他想等自己的两名手下回来,秉烛夜谈一下,一是了解下他们跟长宁郡商贾们接触的情况,二是也同他们通报一下自己今日的“收获”。
计划就这么落了个空,不过他倒也没有生气,很多事情也急不得。
邢安成的话里话外,其实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想要邢家配合,很简单,但是朝廷也要答应他们的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根本都不用他邢安成说出口,盛明之都能明白,那就是如今还在羁押候审的邢东明。
说白了,你朝廷不是现在急需桑木吗?我这有,就算没有,也能帮你变出来,但是你朝廷要拿邢东明的命来换。
生意人讲究个话不用说得太直白,邢安成也借用了这一套,他肯定这位主动前来拜访的新郡首大人能听懂自己的话里话外的含义。
盛明之不免有些感慨自己去上门拜访的行为来,这还不都是时间太紧迫了吗?这些望族们早就稳坐钓鱼台了,就等着你这条大鱼来上钩呢。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建议朝廷答应这个交易?这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区区一个贪腐的前郡首,能和即将面临生死厮杀的士兵们性命相比吗?
可是想来想去,盛明之都觉得这个交易都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这一道良心的关。
交易从何而来?那些因为拿不到足够的法力弓武器来保护自己生命的士兵们为何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用自己的贪婪造成的结局为子,反而向朝廷将了一军,你邢安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如果这个先例一开,那将会带来极坏的效应,大户和商贾们就会看到其中巨大的诱惑,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以后会更加卖力的把持住朝廷的某些命脉,为自己换来更大的好处。
这个好处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权力,甚至可以是整个国家和百姓!
盛明之当时所说的回去考虑,只不过是敷衍之语罢了,想要收集桑木,就必须另想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满脸羞愧的莫西安就找到了他,看到旁边的柯元吉,盛明之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昨晚疏忽的事情,朝着柯元吉就一瞪眼。
柯元吉只好讪讪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朝着莫西安努努嘴。看来是怕自己说不清楚,故意等着让莫西安自己说。
昨日在李良高的带领下,三人直接找到了长宁郡的商行会长,其时商行会早已成立多年,是个由商贾自发组织的松散机构,主要是负责商户之间的交流事宜,并无管理权力。
此时的商行会更像是一种货源管理组织,平日里组织交流货源情况,包含了仓储、运输,协调等事务,并且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费用。
虽然按照朝廷所要求的,商行会并无管理权力,但是这个组织肯定是消息最为集中的,也是大小商贾平时的集会所在,李良高直接带他们去商行会,就是冲着这一点的。
商行会的会长叫魏欣荣,是长宁郡第四大家族姜家之人,姜氏家族现今的族长之女婿。商行会成立时,这会长一职是公选出的,算是商行会的统一代表。
这其实就是个没什么权力的头衔,商行会没有相应的管理权限,其目的也比较单纯,目前仅仅作为互通消息,商贾集会等事宜的联络机构。
论起家族势力和影响力,在姜氏之后才是李良高的家族,可这排到第四的李家,都无法插手主要的桑木生意里去。
但是李良高他们首选找魏欣荣,却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果然如同他所料,向魏欣荣介绍过莫西安、柯元吉两人后,立即就受到了热烈地欢迎,魏欣荣一问之下,知道是为公务前来拜访,立刻就让人去通知没有来商行会的商贾,说即使各家大老板不在,肯定也会派来相关的人员。
李良高知道,主要还是因为“责”书记莫西安。
商贾一直热衷与朝廷官府交好,自古以来,权都是利的基础和保证。
来来去去,长宁郡有头有脸的商贾们基本就到齐了,拜会这位新任的责书记,大家以后就要在一起打交道了,这关系肯定是要越融洽越好了。
长宁郡也常常被人戏称为“桑木郡”,贪腐案虽然牵连甚广,现在又受到时局的影响,桑木交易已经暂停下来。但是不管如何,都影响不到本郡的富裕。
这商行会的所在原本就是个酒楼,在魏欣荣的安排下,整个酒楼和长宁郡的商户很快都发动了起来。眼看着就要临近正午了,在李良高三人的要求下,由众人陪着简单地吃了个午饭。
李良高是本地人,为各商贾所熟悉,加上魏欣荣这些本地商贾极其热情,很快大家都熟悉起来,午饭后,莫西安就提出开始办理公务。
莫西安直接道明了来意,第一,是重新登记和核对长宁郡所有商贾的经营项目和范围,这项工作原本也是必须每年都要进行的,主要工作就是和核对和增补,当然也会有需要重新登记的,由于受到上任郡首邢东明案件的影响,这项工作今年一直迟迟未能开展。
按照朝廷相应的条例,是需要各商家自行向官府申报的,后来逐渐由商行会代为申报。每年的年底,再由官府组织,进行一次统查。
因为是商行会的事务,所以魏欣荣首先就站出来,表示了是自己的失职,根本都没有找其他任何理由,并命人取出早已登记好的卷宗,当场交给了他们。
莫西安一时就被魏欣荣的动作噎住了,都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训斥他,只好默然地收起卷宗,这是要带回去的登记造册的,只不过以后可不用他本人亲自上门来收取了。
接着就是查对各项税款的缴纳情况。现在这一项只能是查去年的,现在无法查对今年的数额,因为商户的变动情况还没时间核对,而去年的税款缴纳则早已完成,各商户都有官府颁发的凭证。
不是莫西安没头脑,拿这件事情来消耗时间,就算是去年这方面有问题,如今炒冷饭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当他说出第二条公务的时候,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莫大人的算盘。
“本官受郡首信任,被安派为责之书记,厘定和核对商户税款乃是本职公务,今日特意提出,并非是要核对往年的数额情况,而是这里有一事要向在座的几位征询下意见。”莫西安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解释了下。
这时候,魏欣荣就明白过来,点出了一个商户来,莫西安见了点点头,不愧是能被公推出当这个商行会首领的人。
各商户需要按照自行申报和官府核定的经营项目、范围和大小,每年足额定量的向朝廷缴纳税款,包括占地费、经营费、仓储费、运送费等等各项费用,名目多达十几种。
但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个道理:经商行商并非是稳赚不赔的。
当农业生产得到极大地发展,带来了比如手工、制造等其他各行业的兴盛,就自然催生了商业的发展。
商业的发展带来了经济的流通,促进了社会的进步,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专门从事这一行业,以往的最底层的行商业,逐渐地就走到了社会的前方。
从事的人一多,这竞争就越激烈,有赚钱的,就有亏本的,对于这样的商户,朝廷的办法也很人性化,那就是当年的税款可以延后缴纳,不过延后并非是免除。
你说朝廷的这项人性化政策有没有漏洞?可能随便一个有点见识的人都能想到这其中的猫腻,精明的商人怎么能看不到呢?
所以现在的商人早已将朝廷的各项税收计算在了经商的成本之内。商人的天性是逐利,他们的本能就驱使他们在一切的可能中追寻利益。
被魏欣荣点出的这名商贾,就苦着个脸,直接朝座上的三名高官跪下了,其他人也明白过来了,纷纷看着眼前的一幕。
莫西安只好让他起身回话,弄得跟审讯人犯似的,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听了下跪的商贾自我介绍后,莫西安很快地就从随身携带来的卷宗里找到了他的记录,一看之下,差点乐了。
要是按照柯元吉行当的说法,这就是个惯犯。
卷宗上记录着,这位经营黍米和其他农产品生意的家伙居然连续亏损,既然连续亏损,那就说明连年的欠缴税款。
莫西安真想问问他,你老兄莫非是个傻子吗?都连续亏损十年了,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少资本供你如此挥霍?
而事实往往就是这样,一旦当年出现亏损,朝廷允许你迟滞缴纳税款,这之后,一旦盈利了,还是需要补交的。
要是盈利还不够补交税款的,那就只能是继续亏损了,这种为了亏损而亏损,到后来就只能一直持续下去了,所以也就有了现在这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活菩萨了。
绝大部分商户采取的办法是收支两相平,这样也可以减免很多税负,这样的做法是既得利益,也不会吃相太难看。
其实在商户间,对于这位的黑心做法,也是大多看不起的,商户们知道自己声名本就不佳,纷纷的朝着社会的最上层靠拢,因此也愿意舍弃一些利益来维持自己的形象,这在越大的商户身上也就越明显。
最后大家都开始哈哈大笑,搞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大善人商户抵不过,表示今年一定会想办法缴纳税款,但是提出将此前的负担先放一放。
莫西安并没有为难这家伙的意思,这些个龌龊事情在哪里都会发生,自己也不是没遇到过,他现在的目的也不是这些。
有了这个开头,剩下的一些欠缴商户也都纷纷表态,会极力的配合莫大人的工作,这是给了他这位新任书记一个大大的上任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