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结束后,盛明之在门房的带领下,就直接住到了郡府内,郡府设有郡首的下榻府邸,一应事物俱全,这个时候,原先的仆人也都被叫回来了。
盛明之喝了不少酒,回府后不久就睡着了,这一天也够劳累的。
李良高回去后,叫来自己的幕僚,作为仅剩的郡首副职,他有些事情想征询下自己幕僚的看法和建议。
幕僚是本族之人,之前也曾出任过郡首,因年事已高安然离休后,被他请来,供养在府中,遇到一些难事,李良高总要征询下这位老人的意见。
李良高所出身的李氏一族也是长宁郡本地的大族,也只比刑氏一族稍差一些,这样的望族在当地还有两家。
李良高将今晚之事想老幕僚述说了一遍,不料幕僚却没什么兴趣听完,单单听了一段对新任郡首的描述外,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李良高也不生气,老人就是有这个资格,只听到幕僚问道:“良高,知道之前老朽为啥建议你在自家抱病不出吗?”
“小侄知晓。”李良高答道,这事说起来也让李良高有些情绪。
按照一般惯例,郡首一职出现空缺,一般有两个途径来选任下一任郡首职位,一是由朝廷直接委派,就是老百姓戏言的空降;二是在几位副职中选拔,不过根据各地郡首的数次任职情况来看,朝廷空降郡首下来,近年来已经很少了出现了,渐渐地只被当作一种备用手段而存在了。
郡这一级官员,还未完全脱离乡土的概念,虽然郡首已然是朝廷的重吏,只要未完全脱离乡土的范畴,那么由熟悉当地情况的副职人员来递任就是最好的选择。
副职作为郡首的助手,乃是一郡之地的第二高官,也是下任郡首的培养摇篮。本来按长宁郡的情况,李良高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一来长宁郡有三位副职,二来无论按照资历,还是比拼背景,他都是最无优势的一个。
只不过因邢东明一案的牵连,副职一下子去掉了两人,也就是说身为副职的他李良高现在是唯一的选择,当然这选择是指按照选任郡首惯例来说的。
颇有些意动的李良高当时就遭到了老幕僚的一盆冷水浇头,他让李良高趁早息了这份心思。幕僚当时就明言:这个郡首就算是任命到了他李良高的头上,也一定要坚决推辞掉。
虽说被打击的毫不留情,不过李良高也不是三岁孩子,他知道自己族人不会害自己,冷静下来后,就算是幕僚不解释,他也能大致想明白为什么。
而事实果然也同老幕僚预料的那样,朝廷空降了一名郡首下来,而且来的极为迅速,这不他听从建议,在家抱病还没几天呢,就得知新郡首来上任了。
不过他之所以有些抵触,因为在晚宴上,盛明之告诉大家,自己之前还只是一名乡首。
这开什么玩笑?新任乡首之前居然还没自己职位高呢。尽管他对盛明之初步观感不错,可是这官场上的鄙视链就是这样,大家平时可以视而不见,但它就实实在在地存在的。
这倒是盛明之的失误之处,他忘了提及自己已经被任命为郡首副职一事了,也不怪他,他自己一直忙着永丰乡的事情,不去郡里任职,连这茬也忘掉了。
就算是哪怕只任过一天副职,也不会让我们的副职李良高大人心中有这样一些不甘。盛明之这个当了一辈子的老官精,一时疏忽之下,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放在整个陈国的官场上,这直接跳过郡副职锻炼过程,就直接被任命为郡首的,他盛明之也是第一人。
官员的升迁,最是讲究资历和能力的,并非民间小说里臆想的那样,可以因能力出众而直接担任高官的。之前,“德与才”的问题就连魏王成汤这样的帝王都难倒一大批,且自古以来就屡屡有争论,如今唯一有定论的就是,仅仅有才或者有德都不会被重任。
所以才说这位由太师符离亲自点头,连跳两级的任命是极为罕见的。
但是凡事总有个两面性,盛明之无心失误之下,虽然让李良高心里有些不平衡,但是却让他和幕僚自行脑补了另一幕:这个新任的俯首不简单,必然是极具背景之人。
当然,这推测也不算错,但是就连他们(包括盛明之自己)也都没想到,新任郡首大人背后的“背景”居然是当朝太师符离大人。
呼呼大睡的郡首大人恐怕是没想到,仅仅一顿晚饭的功夫,自己那点“来历”,就几乎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李良高都不用幕僚提醒,也就知道了该如何去做了,公务上肯定是要积极配合的,其他的事情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是老成的做法,按照一贯的例子,有这种背景的官员,一般之下都不会在下面长待,总会以极高的速度升官。现在没有其他的副职在,这等于给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虽然说这次的郡首任命没有遵循惯例,但是谁都知道,这次只是个例,而非朝廷有意要打破之前的任职方法。
和自己的幕僚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后,李良高也安心下来,准备早点休息,明早一早就去郡府上职。
今晚如同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晚宴之后,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俱都渡过了不平静的一晚。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来的盛明之感觉神清气爽,就在自己今后居住的府邸中巡视了一圈,这长宁郡的经济看来要比临东郡好得多,从自己的府邸豪华摆设之中就能看得出来。
由于是官府直接收购,长宁郡的桑木又是独有的上佳之木,所以长宁郡仅仅就凭着桑木这一项收入就不比其他地方差,民间也想必也是富裕很。
自己的家眷应该也动身了吧?盛明之想起了家人,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之前的一些得力下属来,如今自己在这可谓是举目无亲,今后行事不用想肯定也会多多磨难。
想到这里,盛明之吩咐仆人准备笔墨,写完封口后,他忍不住笑笑,自己上任后给上司的第一封禀报就是要人。
考虑到目前长宁郡的实际情况,郡的上级,府上肯定会为他配置齐班底,这会儿多半已经动身向长宁郡府赶来了。
但是作为一郡之首,他盛明之是有一定的拒绝权利的,除了副职和书记中的四人以外,郡首对其他人是有直接任免权力的。对于副职和书记虽然没有直接的免除权力的,府上在人员升降时,也一般会征询郡首的意见。
当然督管不在其内。
所以这次想上级禀告要人,虽然有些突兀,但也不算是出格的举动,他并没有提出过多的要求,因为他也不可能把整个乡府衙门的人都要来。
盛明之只要了两个人,一个就是永丰乡的捕首柯元吉,另一个是书记莫西安。
书写呈禀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老严头,不过即使严顺之尚在,他也不会调他过来。
现在没有感慨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郡府衙门上堂的时辰,也就是各级官员开始办公的点,这时间是朝廷统一规定的。盛明之虽然起得很早,但是他没有打破这些规矩的想法,而是早早穿好郡首官服,安然的等候上堂的时候到来。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公堂上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这让他感觉很好,随之心情也开朗了很多,甚至他注意到还有两名面孔陌生的人。
不过不用介绍,他也明白身着督管服饰这两人是谁。
两名督管见到新任郡首后,就立刻上前自我介绍了下:个子高一些的叫吕弘盛,矮一些的叫陶然。盛明之客气了一番,请二人就座。
督管身份和地位都超然于一般官府官员之外,而且陈国朝廷有一项条例,就是督管虽然也有职位高低,但是无论哪一级的督管,终身不得为官。
他们有向朝廷六卿直接上书的权力和职责,行的是对各级官员的监督之事,这个管主要是对各级官府财物、司法等权责的监管,本意上是为朝廷代行监管和督促之责。
所以督管可以不用参与堂会,但是列席也是人家的权力。
现在的各级官府,一直沿用自古以来地办公模式,就是早上先进行一次所以官吏参加的堂会,将紧急和重要的政务向各个官吏公开,并征询大家的意见,有些类似于朝廷的上朝。
对于政务的建议和发言,这都是有固定的程序的,一般由分管的官员负责提出和解答,其他人的意见则作为参考,如果有涉及到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一般也要当众提出意见和建议。
堂会之后,大家就各回自己的官衙办理政务,根据职能的区分,各部有各部地办公场地和处所,这些场地围绕着大堂,形成了一个郡府的建筑群。
这样设置的好处就是政务办理过程极为高效,坏处当然也有,那就是放个屁大家都能听见,特别是小一些的郡府和乡府之类的。
一般而言,堂会都不会有很长时间,一个正常每日办理政务的官府衙门,是不会积压多少事情的。所以按照惯例,大家都是站着走完堂会的议程。
但是今天情况就很特殊,所以盛明之一大早就命人设置好了座位,才有了之前请两位督管就座的前提。
看到大家都依言按职位高低尊卑落座后,盛明之知道自己这时候需要说上一段开场白,尽管在场的大多数人昨晚都混熟了,但是那场合场合是不对的,所以现在就要重新开始,重新来过一遍,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在下盛明之,逢当今朝廷及州府之令,调任长宁郡郡首一职,”盛明之拱拱手,开始了他的演讲。
“本职也是昨日才到,见郡府几近荒废,是在心疼不已,所以今日就召集大家上堂,仓促之处,还望大家海涵。”
盛明之身材高大,站在大堂最高处,郡首位之上,声音不缓不急,娓娓道来。
他需要宣讲的不多,所以很快就结束了讲话。
这一类的过场之言,讲究个平淡,虽然过于平淡不好,但是如果要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那结果是好是坏,还真是难说,不过这种做法,一般都是官场纵横之人所忌讳的。
盛明之讲完,众人俱都起身行礼,这一来一去,算是完成了他上任的过场,于是下面就开始了正式的堂会过程。
正如之前他所说的,郡府几近荒废,积压的政务不少,众人也都体恤他这位初来乍到的新任郡首,极力分摊了不少政务,但是仍是遗留下不少。
实非不愿,固不敢请尔,很多政务,官员出于卖力讨好也好,出于别的目的也罢,总是有很多权责之外的政务,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官府的政务,最是讲究个程序,老百姓所言的名不正言不顺,到了官府这里,就是权不正事不顺。
这只能由郡首大人亲自处理了,这点盛明之心知肚明,大家也都不会担心他的怪罪。
看到大家的态度,李良高顿时觉得自己昨晚的决定是无比的正确,看来这些老滑头都是和自己一般的心思,无论哪朝哪代,先讨好自己的顶头上司总是没错的吧?这积极承担政务就是一种顺手而为之举。
盛明之也没有想过先彻底熟悉长宁郡情况,然后才开展政务的想法;更没有烧上三把火的念头,就这仨瓜俩枣,一把火恐怕就把这些人烤熟了。
要知道有能力涉及进邢东明贪腐大案里的,多半都是有背景、有能力的官吏。这年头,要是没有能力,你就是想做坏人,还得看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呢。
盛明之的态度也让大家感觉不错,既没有什么官威,也不讲什么花花过场架子,看来确实是个务实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