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艳遇
1
常乐街清阅阁依旧门庭若市。
伙计点亮最后一盏街边灯笼，仰头对着夜空踌躇满志笑笑，而后行至大门前。
门槛前刚抬腿，又迅疾放下。
他没有回头，对着被他余光捕捉到的身影，不冷不热来了句：“客官又来啦？”
“哦，路过而已。”怜舟心头一惊，以为伙计在招呼自己，便轻声应了句。
随即，他负手而立，表情泰然，佯装路过。
可是伙计径直朝院内走去了，这不搭不理的背影让怜舟一时哑然。
然而当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那不经意的一瞥，却解开了谜团。
街道另一侧正对清阅阁大门的墙角里，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清阅阁迎宾的灯笼照得到那角落。光影婀娜，男子的神情愈显落寞。
而他才是刚刚被伙计招呼的客人。但他显然不受待见。因为付不起赏钱？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可是怜舟上前一步，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不是陌生人。
“柳公子？”怜舟半分笃定。
“啊，是你，你……”男子脱离墙角，站到路中央来。他又惊又喜，仿佛怜舟带给他这一世都不曾有过的踏实和安心似的。
“柳公子这是来找……”
“是，也不是。我知道沁莲不在里边，可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想着天天跑来看看，赤诚一片，天地可鉴，说不定就……”
“就只站在外面看？”怜舟将柳世安轻拽向路边，以免挡住来客去路。
“偶尔也进去。在沁莲房间外面站会儿。自她走后，那里一直空关着，没腾给别的琴师。哦对了，紫衣的房间也是如此。”柳世安一口气叹了半截，又给憋了回去。他将五官振作一番，怕一副衰败颓丧的样子更添晦气。
“这应该是清阅阁主事安排的吧？”
“我起初心想，那主事的当真有情有义啊，空放着两间屋子不做生意，专门等姑娘回来。可是有一次，我想念沁莲实在难熬，就想去我俩曾经会面待过的那棵老槐树边上看看。”
“清阅阁外的老槐树？”
“是啊。当初我也是在那儿给沁莲发誓，要赎她出来的。不过那天我还没走到，就听见树后面有人说话。”
“听清楚是谁吗？”
“听不清楚，但我看见了。当时我躲在墙角里，”柳世安指指刚才他藏身之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墙角，我看见主事的被两个大汉夹在中间。”
“哦。”怜舟立刻记起碧桃姑娘提过的主事屋里的佛龛，还有两个彪形大汉。“主事说什么了没有？”
“听不真切啊，我又不敢凑得太近。就看见她点头哈腰，一副求饶不迭的模样。对了，模模糊糊，我听见她好像说了句，不敢不敢，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没别的啦？”
“嗯。不过，两个大汉走之前撂了一只袋子给她，听动静，像是银钱，金锭子也说不准。就是封口的意思吧！”
“这事柳公子怎么看？”
“我总觉得，主事的一定知道沁莲和紫衣去了哪儿，只是不敢说。”
柳世安此言正与怜舟不谋而合。而柳公子即使缺了“佛龛”那一环，也能直觉到清阅阁主事与两位姑娘失踪一事难脱干系，说明此事已然确凿无疑。
怜舟越发坚定了留守禄阳城的信念。
这座城藏着天大的秘密。被那秘密祸及的，不止是两位绝世歌伎，更有那个每每想起，便令他不由得落泪的“小月”。他坚信。
与柳世安辞别后，怜舟回客栈清点了剩余的银钱，掂量了往后的开销。
他决定明日起，去东市最热闹、人多口杂、消息密集的茶肆门口摆摊，代 写家信。
2
林生自那日与怜舟分别后，心中悔意时不时跳出来扰他清净。
唯有穿梭于“蕙芝”大堂里，身为跑堂伙计从众多宾客手里接取金锭银锭，再将尊贵的茶水奉上时，他才可以排除一切杂念。
日子久了，悔意被慢慢饱胀起来的钱袋所覆盖。林生逐渐淡忘了身处“虎穴”。
既来之，则安之，他觉得哪里谋生都是谋生。
林生住处虽处于暗巷之中，却也并非荒芜之地。
巷尾几经曲折，可通往一片集市。
闲暇时，他总爱踱出小巷，往那热闹开阔地走上一走。
衣食有了着落，便有闲心观花赏草。
有时也往那脂粉气扑鼻的杂货铺子里逛。摸摸纸制的粉盒，捏捏丝绢头花，再瞧瞧店家壁上悬挂的美人 图。
他也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些美貌尤 物，心底却暗生忧伤。好看的物件，再怎样爱不释手，都没有买下的理由。
但这却成了他夜里辗转反侧的理由。
后来，但有空闲，他都要去那店里溜上一圈。弄得店家总以为他是个心有佳人，却买不起头花香粉相赠的痴情汉。
久而久之，这街上大半的人都知道有个可怜可叹只看不买的年轻男子。
某日，林生又沿着熟悉的街市闲逛。还没到杂货铺门口，掌柜远远地招呼他。说是进了批新货，邀他赏鉴。
林生欣然前往。
他照例弯腰去嗅那一盒盒洋溢女人特质的香粉，嗅得满身燥热不已。
这燥热害得他不敢直腰，就怕被心善却眼尖的掌柜窥出他一脸红晕。
他就继续假装流连在那排精细的物件上。直至心情平复，才将身子恢复原状。
他轻咳一声，正了正前襟。一转头，却被一张仿佛天降的秀丽容颜摄了魂。
那是个打扮朴素的姑娘。瞧着年纪比芸儿略大。
林生迅速移开目光，担心造次。
跑堂身份丝毫不影响他读书人对于行为礼仪的某些坚守。
那姑娘先是略带羞怯低了头，但见林生神情间有闪避之意，反倒轻笑起来。
笑声似乎就是直奔林生而去的。让这个年轻男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嘴角抽动两下以作回应。
他自知，当初夜探藏书楼，谎称捉贼时，都不及此刻这般心神不宁。
终于，还是姑娘先开口：“我见公子对这些美物赏爱有加，想必是有些眼光的。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哦，请讲。”林生这才敢与姑娘对视。
“我今日来，是为我家小姐买珠花。小姐身子有恙，出行不便。”
“观姑娘这通身气派，贵府小姐定然出身不凡，珠翠首饰该是定制的吧，怎地还到集市来买？”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自幼喜爱新奇之物，府里那些款式早就厌弃了呢。”
“哦，如此。可在下能帮什么忙呢？”
“就是替小女子拿个主意，挑几样好看且不俗的。还望公子不要推辞。”姑娘屈膝行礼道。
这姑娘的笑真是灿若云霞。林生见了，不由得眉间舒展，心中荡漾。
她不似芸儿那般明澈，那般跳脱，那般可爱。但是她双目中的光彩和收敛有度的笑靥，使得林生不禁心生欢喜。
还没等姑娘发出明确邀请，他便主动挑选起来。
林生挑中一支，姑娘便接过一支。
如此姑娘手中不一会儿就攒了四五支形态各异姿容俏丽的珠花。
“呀，支支都好看，只是，小姐吩咐只要两支。劳烦公子再行筛选定夺！”姑娘脖子微微倾着，眼中满是期待。
“哦，这样啊，好，我再看看。”
林生从姑娘手里接回珠花。
他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只是没料到，姑娘竟还是被一枚首饰上的坚硬之处戳中指尖，并“啊”地呻吟一声。
林生大惊，顿时无措。
他情急之下握住姑娘的手来看，检查伤口。
那姑娘羞得抽手，却并未十分用力，欲拒还迎。纤纤玉手在林生掌心里滑动，引得林生喉头干涩。
“姑，姑娘，弄疼了吗？”
“不妨事。”
“都怨我，请姑娘原谅！”林生道歉，尽管心存疑惑。
“公子，手……”姑娘又试着将手往回缩。
“哦哦，在下造次了！”林生立即松开，并红着脸行礼。他将两支由他最终定夺的珠花摆在一边的案台上：“姑娘，就这两支吧！在下告辞！”
当夜，林生又一次辗转难眠。
他不断回想那女子既羞怯又热情的眼睛，还有纤手在他指间逃窜时那有如下蛊般的温柔。
林生睡不着了，在同室的鼾声里睁眼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