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抛名却利扬青骨,向死而生眙幽圜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回目注, 圜huán,十五删。
回目解:青骨,一是指仙骨,二是指气节,此处借指萧冥前后的转变。
眙,chì 直视,瞪;
圜 huán, 指天体,亦指环绕;
幽圜,天,本章的幽圜,借指的是书中一位极重要的可以比拟‘天’的人物。
剑气未及近身便已锁定敌手,数丈之内寒气陡增!
萧冥惊骇,双手从腰间取出判官笔对敌!然剑气强横劲疾,直欲致其于死地,只一交手判官笔便被轰作两节!萧冥侧首疾闪,惊险躲避青色罡风,一缕发丝被截断!他来不及咒骂,以暗器手法投出断兵,对面黑衣人不住冷笑,竟不闪不避,左手剑指轻点,断兵飞掠无踪,右手食指轻伸,又是几道剑气飞射而至,攻势之疾,令其毫无喘息之机!
“这人已到凝气成剑之境界,绣衣执事里怎会有这等大高手?”萧冥沉着应对,凝聚功力于双臂,以御风决中泄力之法接下十几剑,神情虽狼狈万分,臂上却只留下依稀血痕,伤势不甚重。
黑衣人心神略震:“五弟功力已到如此境界?”
萧冥精神一定,凝神对敌,竟有反守为攻之象。对面黑衣人这才缓缓抽出长剑!
“他刚才只是空手,剑气就有这般威力,现在我又失了兵器,如何匹敌!”萧冥自知远远不敌,倒纵而出,蹿房越脊,亡命而去,身法竟快逾狂风!
“《冯虚御风古谱》?”黑衣人震惊之余只得全力追赶,十几个呼吸方才在一处屋檐追近,立时一剑朝他后心刺去!萧冥惊恐,斜身以手掌撩他长剑!躲过必中一击!
“好功夫!”黑衣人有心看他根底,招式虽仍狠辣逼人,却比之前留了三分余地!萧冥或以轻功化解,或以兵刃手法泄力,十余招后终究不敌!
黑衣人横剑于其颈项,眼中犹豫不定!萧冥苦笑:“我作恶多端,又甘为萧家走狗,本是死不足惜,奈何尚欠人恩情!且妻子怀有身孕,能否烦劳壮士替我还了那人情债,再将此物留给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儿。”萧冥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每张皆是一千两面额。
“你这人坏事做尽,竟也愿诚心忏悔?”黑衣人压低嗓音问他。
“我大哥说,彼以国士待之,他必以国士报之!我欠人恩情怎能不还?就当是替我那没出世的孩儿积德了吧。”
黑衣人大惑不解,凝视萧冥。萧冥借着月光抬头望去,惊愕道:“二哥……你是二哥!”
黑衣人正是萧虺,他解开头巾,眉头紧锁,双眼迷茫看着萧冥,叹息道:“五弟,你今日这是做的什么戏?”
“二哥,你……你别吓我,能把剑收起来吗?你那侄儿可还想见到爹爹呢!”萧冥又复现出贪生怕死之相。
萧虺莞尔一笑:“这才是五弟本来样子,走吧,陪我喝一杯!”
萧冥笑道:“不会如刚才那般‘喝法’吧!”
萧虺大笑。
片刻之后,二人坐在松鹤楼内,兄弟二人都不说话。萧冥低头,不敢直视萧虺,心念一动,传音道:“二哥,你是不是夏王那边的人?”
萧虺并不吃惊,正襟危坐,笑而不语,与平日好色贪鄙之相天差地远。
“我的内功竟然都能传音了!” 萧冥自己大感意外,却又全无喜色,仰头连喝了好几杯。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回去看看弟妹吧!”
萧冥低声苦笑:“我已知夏九州身份,这顿该不会真是断头饭吧!二哥……”
“禁声!”萧虺连忙捂着他嘴巴,“走吧,咱们兄弟回去好好聊聊。”
二人一路走回萧府,却并未从大门而入。萧虺施展绝顶轻功,萧冥亦施展‘御风’之技,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府邸角落厢房。喜儿正自焦急等待,惊见丈夫归来,又是欢喜,又是埋怨:“夫君不会又去赌了吧?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弟妹!”萧虺嘻嘻一笑闪身而前。
喜儿一阵惊呼,躲到萧冥身后:“二哥,你……”
“这是给咱侄儿的见面礼,我这一阵子不知道要出去多久,因此上先行给了,到时免得亏了礼数。”萧虺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萧府婢女大多被萧虺调戏过,是以喜儿甚是恐惧,不敢接礼。
萧冥大方接过,递给喜儿,笑道:“你不了解我二哥真正为人!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喜儿打开锦盒,方见一纯金打造的平安锁,当即大喜:“二伯!当真让你费心!”
“他俩当真一对,都是爱财的主,片刻前还怕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眉开眼笑。”萧虺无奈摇了摇头,喜儿却已奔到里屋。
“他费什么心,不知又从哪个大户家里偷来!”萧冥侧首便欲冷笑,裤裆却被一只大手抓紧,当即惊呼哀嚎,“二哥,饶命!饶命!”
萧虺手上又多出了三分力。萧冥低声惨叫:“二哥,你饶了我吧!”
“这就叫做现世报来得快!”萧虺嘻嘻一笑,笑骂道,“你这厮心里定在骂我,不是大户偷的就是抢的,是也不是!”
“不是!真不是!小弟错了!真错了!”萧冥苦笑,痛楚立去,连忙快步进屋。
喜儿从厨下端来酒菜,兄弟二人喝的甚是尽兴,喜儿陪了几杯,又因已有身孕,天一黑便困得厉害。
“弟妹自去歇息,今天我和五弟睡!”
喜儿笑道:“那我去了,二伯可别带坏我家夫君!”
二人目送喜儿离去,又喝了几盅,萧冥仔细查看院落,将外院大门和内屋房门都关严了,而后带萧虺钻入边上一处书房似的屋中。
“五弟平日还要读书写字吧?”萧虺拾起书架上一本《公羊传》,笑着瞅他,“要不然便是金屋藏娇。”
萧冥大乐:“偶尔也练练,可这书里的字仍有大半不认得,至于金屋藏娇……我和二哥不同,真喜欢一人,便不再碰别的女人。”
萧虺翻看一张张信纸上的小楷,竟写的有模有样,甚是工整,啧啧称奇,叹息道:“五弟,可后悔当年所为?”
“纵然后悔,恶因亦已种下。”萧冥有些难过。萧虺自觉失言,待要安慰他时却见地上有块青砖似与周围格格不入。
萧冥搬开青砖,显出台阶,二人走入室下,又盖上砖石。
萧冥手指两个蒲团:“这本来是前厅地窖,我看也挺宽敞,就教人又阔了阔,当做练内功的地方,实则想留作他用!”
萧虺叹息:“五弟,你现在已经泥足深陷了!”
萧冥咬牙切齿苦叹:“我被那老狗钓上,只因那鱼饵实在太诱人!”
萧虺摇头一笑:“五弟,你可能不知,冯虚御风非今世可修!”
“都是内功而已,却为何修不得?”
“此法乃是‘古仙经’!若无天材、地宝、人灵,绝无可能修成!非近世内功可比!近世内功以‘后天水谷之气’凝做真力精华运行于经脉之中!大凡勤勉之士,又有良师指导,必有所成!而古仙所修得者,乃是‘先天宇宙之气’,此‘先天’非指境界,需我方才所说天、地、人之助方才有成!”萧虺知他疑惑极多,当即阻止他打断,“天才、地宝,你不用想,我师当年穷尽无数岁月也只得了一颗 ‘妖血灵芝’,却还无法可用,只因未有君臣相辅之‘霜白仙桂’为辅。这还只是地宝。”
萧冥不敢打扰,在旁静听。
“而唯一可得,便是人灵,所谓人灵,其时就是古仙修者自身之灵气,换言之,若有人以人灵助你修习,他必损耗自身修为!”
“竟会如此!”萧冥大惊起身,黯然道,“难怪那老……老爷抚琴之时,我便自觉功力与时俱增,似乎每一瞬都能感到如湖海一般充沛的‘气’倒灌入江河之中!可他……”
“他这么做,自有原因。”萧虺叹息。
“英雄谱!”萧冥凝视,“二哥,你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虺眼神浑浊,嗫嚅道:“五弟,无论昨日你所犯何等罪孽,今朝已有悔改决心,我不忍再让你牵连进来!你还是别问了!”
萧冥苦笑:“二哥,纵然不闻不问,生死门门主夏九州……亦或者说夏王,就当真能放过我么……”
萧虺神色凝重,三缄其口。
萧冥一咬牙:“大不了,明天我逆运丹经,把这身功力还给老爷就是!”
萧虺摇头:“以你现在修为,若将功力还之,恐大减阳寿,甚至元神巨创,极有可能立时变成白痴!”
“这!怎么会这样!”萧冥不知所措,心情烦乱,起身来回踱步。
“古仙经功法大多与命相合,现在虽已不能成仙,然只要修至入门便可沟通天地,元神与真力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若强行分割,必有损伤!”
萧虺眼中晦暗。萧冥又坐,垂首抱头:“我不知道老爷竟会受这般苦痛,那他岂不是……”
“几个月前他还未有成,今次回来之时我已面见过,不知是何缘故,他似乎……似乎已近子列子所云,半步‘至人’之境!”
萧冥惊骇:“我知道,《冯虚御风古谱》开头便说明了,第一段修成者只是‘人’境,如我现在,第二段为‘圣人’境,第三段为‘至人’境!到‘至人’境就算不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怕也非凡人可比,老爷已到半步‘至人’之境,那他的寿算……”
“萧卿之境界已颇高,纵然损耗些许‘人灵’,元神与寿元亦无大碍,可他修为再高十倍,只要身在九州之内,要抗衡《英雄谱》却绝无可能!”
萧冥神色挣扎,似乎在不住权衡利弊。
萧虺起身,便欲打开地窖。萧冥上前,拉住萧虺:“得之我命,失之我幸!我萧冥既已在佛祖前立誓,欠人之一切因果,定要还清!除死无大事!二哥,你说吧!”
萧虺苦笑:“难怪世上和尚道士这么多,原来都是恶人所致!”
萧冥哈哈大笑:“二哥就胡说八道!快!快,别磨蹭!小弟还要回去抱老婆!”
萧虺回到座位,仍怕他一时冲动,萧冥不耐烦道:“二哥,你说吧!”
“好!好!”萧虺嘴角微扬,眼中焕发异彩,不知是喜悦还是兴奋,双手捏了又捏,搓了又搓,抬头盯着萧冥,“英雄谱据说是一件古神器,其外形可以是一本书,也可以是一张纸,甚至是一片碎纸屑。此物非人可夺!既,宝物自寻其主,而人不能寻。就我所知,其威能可说惊天动地,但凡有人书其名于其上,便为《英雄谱》之主所操,虽志气坚如磐石,柔若溪水,亦不能逃!”
萧冥似已见怪不怪,苦笑道:“老爷便是被那所谓九锡门主强迫书写名讳于其上,这才性情大变?”
“是!也不是!萧卿之不敢言,不敢行,非是性情有变,而是不愿心有所想,而为《英雄谱》之主所知。《英雄谱》之能,便在凡有所念,其主必知!”
萧虺神色淡漠,萧冥苦叹:“二哥,咱们练武,九锡门主修仙,这仗如何能赢?”
“天道眷顾,神器威能早已百不存一,况且老师亦有神器可制衡之。不必过分忧虑。”
萧冥点点头:“二哥的老师,莫非是夏王,嗯……”
“《英雄谱》神能我已说完,再说其制约,第一,便是人数所限以其主魂力之强弱为量。”
“此话怎讲?”萧冥欠起身子。萧虺笑道:“简单说,那便是《英雄谱》之主意志越强,修为越高,元神越发广大,通过神器所能操纵之英雄豪杰越多!然无论多寡,不可超出其极!”
“若超过了会怎样?”
“超过了便这样……”萧虺伸出手掌,按在一只瓷碗上,那碗渐渐不堪其压迫,终于粉碎!
萧冥似乎察觉到一丝异常,笑道:“如此,我们大家都将名讳书于其上,那九锡门主不是便遭反噬,魂飞魄散了吗?”
“可以,但前提是你要能在他面前夺来此宝,并当彼之面,叫来当世数千、数万英雄豪杰一一书其名于上,且还要在九锡门主元神溃散之前,抵挡不知几千、几万豪杰之刀劈剑斩,拳打脚踢!五弟可有这份胆略?”萧虺侧头笑着瞅他,萧冥赌气扭过头去。
“我现在明白了,原来老爷给我看那两个字,竟有这等良苦用心。”萧冥仰头看着地窖顶子,“可他心中仍旧要想着‘英’字和‘雄’二字,纵然分开两天,也定被发现端倪!”
“这便是萧卿之绝顶聪明之处。他在教导你《冯虚御风古谱》这半个月来,每天都要作诗数百乃至上千首,每一首皆以一字为平起、仄起,而后按格律填写五七言诗,每一首皆极工整。而首字,便于汝当日所学《冯虚御风》页上,以香头掏洞之白纸拓取。因汝喜用书签夹页,萧卿之便无需‘动念’,便可翻到夹页处,并作诗。直到出现 ‘英’字。”
萧虺叹了口气。
萧冥惊的目瞪口呆:“随机取字,一天要写多少首诗词!?岂不累死,更何况若这一页并没有英字,岂不是空劳其形?”
“比如‘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英华不相遇,而不可语谋。’便在《冯虚御风》第一章中,诸如此类共出现三次,‘雄’字亦有数次,这些都是我今日在其书房内翻看之结果。”
“二哥今早回来了?”
“别打岔!”萧虺笑按他肩膀,“寻破洞而后取首字、作诗,对你我而言,自然极为费神,然与学富五车之人相比,并不特别为难,且若汝当真能解其意,来日便有脱困之望,小小劳形又何足道哉!”
“老爷一天作诗恐不下于三百首,而首日能取得‘英’字,次日取得‘雄’字,那便留下对应纸张,叫我‘观看’。而后续几日为掩人耳目,怕亦需作诗,方不起疑!此等智慧毅力当真令人钦佩!”萧冥击掌赞叹。
“萧卿之教导五弟半月之后,亦颇消耗元神之力,他见你并未有所领悟,只得继续写诗,而后再以‘英’字提醒,当你对这种猜字谜的游戏耗尽耐性之时,实则便有破局之机!果不其然,五弟今日就已找到了关键线索!”萧虺微笑鼓励。
“老爷将最关键两字藏于古谱第一段、近万字之中,或能瞒过九锡门主,可他将那带洞的纸张放到桌上,叫我观看,难道不算‘动念’?况且每日数百张带洞的纸张,他怎能记住?”
萧冥感觉不可思议。
“第一,萧卿之聪明绝顶,有过目不忘之能,每张纸能露出何字早记在心;第二,他从未让你翻看其桌上之物,都是你自己为之,与他何干?”萧虺狡黠一笑。
“这!这简直强词夺理啊!”萧冥回想半月来之事,叹息,“老爷确实未对我明示,都是我自己生了贪婪之心……”
“第三,你不在时,亦或你在时,他都会按偏旁部首分类纸张,草字头在条案最远处,单人旁在最近处,那张‘英’字破洞的白纸自然放在桌边,心中念起‘放在条案最远之处’,九锡门主知道又能如何?自然,以上皆为我所揣测!圣人便可不起杂念,何况半步至人?!”
萧冥皱眉:“不对啊,既然可以起念,老爷便想‘将此物给阿猫阿狗’,实则给我,难道不可以吗?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萧虺摇了摇头:“说谎之时,你心中会起两个念头,一个正念,一个妄念,二念并起,九锡门主立时就能查之!”
萧冥无言以对,仔细思索十余日前后光景,竟无一处破绽,不停扇自己耳光:“我就是贱!我就是贱!”
萧虺嘻嘻一笑,大有阴谋得逞之感。萧冥侧过头瞅着他,冷笑道:“二哥,你真是天生的坏胚子!若说是你与老爷合起伙来给我下套怕也说的通!”
“五弟,你有所不知,九锡门主有一门秘法,名为‘通神之术’,此法运起便可观人心,以查忠奸,但有不臣之心,纵然武功比你二哥我再高一倍,怕也难逃一死!是以这些年我已习惯了谨小慎微的处事原则。”
萧冥仰起头,神色郑重,凝视萧虺:“二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有一件紧要之事,可此时我当真脱不开身,但让你去,又太过凶险。”萧虺神情矛盾,不停揉搓双手拇指,双眼出神,呆望着地窖顶棚。
“若我出事,烦劳二哥替我照顾喜儿!至于孩儿名字,二哥帮我做主便是!”萧冥却坦然一笑,已下了决心!
萧虺郑重一拜,热泪滚落:“五弟!”
“二哥,婆婆妈妈作甚!”
“九锡门主,便是河东柳氏前一代族主之子柳玄刱,威望素著之元俌公!”
萧虺神色极其郑重,双眉凝在一处。
“原来竟是他!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萧冥大感意外。
“元俌为人心狠手辣,又颇能笼络人心,座下四刀四剑,俱是当世顶尖。愚兄便是四剑之首。为了潜入九锡门,这些年亦冤杀了不少无辜之人,我本没有资格说教五弟的……”
萧虺有些痛苦,眼泪怔怔地落下。
萧冥拉住萧虺手掌:“二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千秋万世,自有史书评说!”
“好!我记得了!”萧虺大为感动,“九锡门主元俌本来横行无忌,然他不知何缘由,暂时不能离开门中,这段时间常以道术操偶之法控制他人肉身行走江湖,现在他最喜用之人身,乃是一名叫‘陈戕’之人。”
“果然是他!”萧冥点头。
“方才我已说过,《英雄谱》威能广大,但对元神要求极高,元俌修为虽强,亦不敢托大,这些时日似乎在寻得其他法子,以扩大其所能操控之人数,我曾询问不少前辈隐士。每人命格有度,魂力有限,不可能无限增长,若元俌操甲、乙、二人,又使二人得英雄谱认主,再加上元俌自身所操,便得数倍之众!纵然只多一人,亦能翻倍!如此,则九锡门再难制约!夏王危矣!”
萧冥惶恐:“九锡门主若当真以二哥所说之法,实控满朝文武与地方豪族之首,夏王岂不被架空?这……”
“这也是我之猜测,尚无根据,更何况能得《英雄谱》认主之人极少。但终究不可不防!”萧虺忽然伸出手指,“可能看到颜色?”
“青芒!”萧冥凝聚功力于目,萧虺指尖之气清晰可见,“这是何意?”
“每人所修之气独一无二,皆有其色。元俌纵然改换傀儡,亦无所遁形。”萧虺从怀中摸出一册书递去,萧冥打开,读之晦涩艰深,但易理与前所学同出一脉!
“这是何物?”
“我幽燕剑门的镇派绝学,《龙虎真经》,现在左右无事,我助你,来。”萧虺神色郑重。萧冥亦不抗拒,却有些忐忑:“此功虽好,却不知和《冯虚御风》有无冲突?”
“《龙虎真经》变化莫测,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可拟《逍遥御风》之法循修而前,所得功力隐伏不出,任凭与你交手者见识渊深、学究天人,也难看破来历。”萧虺伸掌按在萧冥任、督脉两脉要穴之上,循其功力往复游走。萧冥勤勉聪慧,不到两个时辰已将积于脏腑的缥缈之气,尽数凝做龙虎之形!萧冥收功,双拳紧攥,竟隐隐发出爆裂之音。双目精光大射!
“龙非真龙,虎非真虎,要更进一步,游走金水周天,成真形,化八法,便只能靠师弟自己了。”萧虺甚是欣慰。萧冥大笑:“二哥,不对,该叫师哥才行。”
萧虺瞅着五弟,却似乎看到二师兄孙騹,心中有些感慨:“当年我的功夫有三亭是师父所教,次三亭是从夏王老师处所学,还有三亭则是二师哥教导所得。五弟若非无人教导,走入邪路,否则也该与我二师哥一般的性子。”
萧冥嘻嘻一笑:“怎地,嫌弃师弟武功低,不愿认了。”
“以后无人之时,我便叫你师弟!”
“是,师兄!”
二人抱拳一礼,心头热血澎湃。
二日一早,萧虺已经离去。
萧冥自从习得神功,每日仍旧去萧卿之书房,对方欲抚琴之时,他便轻轻出手阻止,而后继续翻阅《冯虚御风古谱》,萧卿之大感诧异,却惊觉此子已脱胎换骨,一双眼睛紫气湛然!
萧冥自己亦不知道,他无意中融合两门秘法,修得一门古今罕见之上乘武学!
萧卿之不敢探问,任由其来去。
如此过了二十余日,九月底后一天深夜,萧虺再度折返,神情有些紧张:“师弟,各地叛军集结待命,不出十日,天下必乱!”
“来的这样快!”
“最可虑者,萧卿之当真被元俌所操纵,我这些天仔细探查,除陈刓、没藏玄苍、羯兕之辈正在青州、灵夏、河北等地集结兵力外,萧卿之则暗暗输送粮草过淮河,阴潜至青州境内!”
“老爷……”萧冥长声叹息,奋力锤击大腿,“我若早些知道,或许能帮他!”
萧虺摇头:“师弟当初若如此,现在已是一具尸体。”
“当初是,现在不是!师弟已有自保之力!”萧冥伸指凝聚一气,笑嘻嘻朝萧虺刺来!萧虺不闪,亦以指相攻,二人激斗三十余招,各自毫无保留。斗得甚是激烈!
“畅快!”萧虺大喜,“师弟若来我九锡门,勉强亦可列于四剑之末!”
萧冥哈哈大笑:“我不去!”
“明日带足干粮、净水,咱二人一道出发。”
“若一起走恐太过招摇!”
“师弟考虑周全,不如这样,我先出城,在城外密林中等你。”
二日早间,萧虺先行离去。
萧冥收拾好包裹,喜儿正作早饭,用大碗装汤饼,谁知那碗竟无缘无故裂作两半!
“呀!”喜儿一声惊呼。萧冥跑至厨下:“这么不小心,伤到手没有?”
喜儿心头狂跳,眼圈湿润,死死抱住萧冥:“夫君非走不可么?”
“我又不是去打仗,哭什么!”
萧冥擦拭喜儿面颊上泪水。
“可人家听说,现在天下快乱了,很多人都对大王……”
“这些胡话不用听!”
“我不要你走!”
喜儿抱住丈夫大哭不止。萧冥亦万分不舍。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
“佛祖保佑!保佑我丈夫平安归来!”
“佛祖保佑!保佑我妻子与孩儿此后平安一世!”
二人在佛像之前叩拜,而后分离。
喜儿依门而望,萧冥怕泪水落下被妻子看见,不敢回头,却不知此后再无与妻子团圆之可能。
“师哥!”萧冥离开萧府之后出城,而后到约定地点与萧虺见面。
萧虺心底亦有些许不安与后悔,然此念一起既灭,二人急速北上。终于在度过黄河之后,见到终生难忘之景色!
夏王身披重甲,正以一人之力血战羯兕五百具甲铁骑,所向披靡!
“这……”萧冥热血沸腾,又深感恐惧,“这才是夏王的真正实力?”
“不是!还远远不是。”萧虺淡然,“师弟,你可看到夏王身周之气?”
“紫气,无边弗远,极天际地!原来如此惊人!在暗夜之中都看得一清二楚!”萧冥叹息,忽而大惊,“夏王落马了,怎办?”
萧冥奋不顾身,便欲上前相助,萧虺忙拉住他:“老师能以步战骑,且观之。”
“了不起!”萧冥瞪大双眼,如临鲜血四溅之战阵,激动又复恐惧,声音发颤,“若换了是我,可能挡住多少招?”
半个时辰之后,大平原北面朔风凛冽,黑压压一片煞气涌来!
“那是征东将军胡成的人马!老师已无危险,走吧!”
萧冥仍旧恋恋不舍,凝视下方:“恨不早生十年,能追随如此人物!”
“师弟不是说要去寻九锡门主的傀儡身所在?”萧虺轻拍其肩,将酒葫芦递去。萧冥大笑:“若非师哥将我拐带此地,何至于耽误正事。”
“也不算耽误,若他日寻不到我,也可将消息传给夏王,今日汝已能观之,来日望气,便可自寻。”萧虺望着远处,惊呼,“不妥!”
“二哥,怎了?”萧冥从未见二哥这版模样。萧虺叹息:“神主叫我前去相会!”
“这岂不是天赐良机?”萧冥大喜。萧虺摇头:“师弟,你尚不知九锡门主为人,此贼心狠手辣,但就才略武功与夏王并无二致!与他相处需小心再小心,不可有丝毫破绽!就怕……”
“师哥!我既认准了此事,便当真想要出一份力!师哥不必说这等话!”
萧虺叹息,将怀中一物取出,交到他手中。萧冥握住那物,借着目力细看,乃是一件蟾衣!
“这是何物?”萧冥甚是奇怪,惊觉那物坚韧之极,纵然自己用力撕扯亦难毁去。
“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前辈的宝贝,嗯……只要此物在你身上,又或者重要之处,将其迈入土中,纵然在地下数百丈深处,我也能查之!”萧虺隐去了三足碧玉蟾之事,其实那物本是碧玉蟾修行之后所脱蟾衣,乃珍贵之地宝,用之可炼化为手套,能避百毒。萧冥仔细摩挲,大觉不凡,贴身藏好:“然后呢?”
“一会我去见九锡门主,你在数千丈之外,万不可近,这蝉衣便能给汝感应,只要怀揣此物,便知方向!”
萧虺郑重叮嘱,萧冥心头感动,一把抱住萧虺:“师哥!我记得了!”
“这傻小子!”萧虺苦叹一声,纵身而去。怀中蝉衣竟当真一颤,萧冥大奇:“往西北!”
他在极远处跟随,奔行了半个时辰后蝉衣又跳,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次是往北!岂不是到了乱军老巢!咦!停了!”
萧冥眺望四周,正好有一处山头,他当即攀援而上,隐伏在草丛之中,睁大双眼望着前面!漆黑处似乎正有一只巨兽张开大嘴欲将他吞噬,食肉析骨,不留皮毛!
不知是否恐惧过甚,亦或艺高人胆大,萧冥竟凝目视之,毫不退缩。过不多时,那巨兽仿佛消失了。两匹马从林间出来!
“萧虺,我现在去白石山左近,你去除掉陈义之!而后取而代之,潜伏在陈昌爚身旁!”
“是!”
两匹马分道扬镳,一批朝河北密林深处而去,一匹向东北面。向密林那匹马头也不回而去,萧冥稍加思量,决定等候片刻,果不其然,向东北面那匹马绕了个大圈,再度回转,萧虺纵身而起,一个呼吸已立在大石前。萧冥大喜上前握住萧虺手掌:“师哥!”
“九锡门主命我前去青州公干,此刻到了分手之时,可我心中实在不安!”萧虺神色为难。萧冥坦然道:“师哥,我去盯着那九锡门主便是。”
“你我同行尚可艰难,何况是你一人前去!此举不提也罢!”萧虺摇头,神色坚决。
“师哥,你难道要老师白死么?”萧冥语气强硬。萧虺有些恼怒:“我是不想要你送死!”
“师哥,我有预感,这次定然死不了的。我现在武功已经这么高了,纵然打不过还可以跑!”萧冥嘻嘻一笑。萧虺依旧为难:“这样吧,师弟可去白石山,而后在我手指这个地方守株待兔,若有异动,极好地点,若有关键之物,你便将蝉衣放入,数月后我自可寻到!万不可打草惊蛇!”
“我记得了!”萧冥抱拳。
“师弟!”萧虺申请真挚,握住师弟手臂。萧冥笑道:“师哥快去公干,到时候我这便没出事,你却露了马脚!”
萧虺强笑,轻拍其肩。将背后两把兵刃递去。
“师哥给我,自己用什么兵器?”
“我的佩剑是这把!”萧虺拍了拍自己腰间长剑,“这本来是两把长剑,我当初驰援本门时,便以此兵器掩饰武功,化剑术为刀法!师弟本来武学便杂博之极,这一个月间又已尽窥当时上乘武学之钥,用剑用刀该当随心所欲,纵然合刀剑于一身,又有何妨!”
“正是!”萧冥大喜,接过那一刀一剑,演练了几招,颇觉顺手。
“师弟!保重!”
“师兄,保重!”
兄弟二人诀别!
萧冥头脑一震恍惚,将他从未竟之往事再度拉回现实世界:“我竟在坟茔处呆了半响,如何寻那二人?”
“从泰山到白石山,这一路上如此艰辛,便是为了追踪那九锡门主,并查察其可疑之事,以求破解《英雄谱》危局,此刻丢了踪迹,如何对得起二哥信任!” 萧冥心生悔恨,急的来回踱步,忽而面前紫黑气飘忽,他立时纵身上树,运起逍遥御风心法,自闭气机,身形隐隐和于狂风之中!
“主人,为何去而复返?”
“今日将它临时埋在此处,我便一直心神不宁!”
“难道怕附近村民盗掘坟墓?”
“嗯,也不全是!”
那两人缓缓走到大树后坟茔处凝视地下,似乎双目能穿透土石!
萧冥闭目,只凭一意感知,二人身在数丈之外,竟对他不能察见!
“好了!回去吧!”
“主人只需用道法给此物下禁制,何须往返劳神?”
“汝有所不知,此物已被诸葛鸿先一步下了道法禁制,我若此时出手,必定打草惊蛇,因此只得用这等蠢笨法子!且此人命格奇特之极,寻常符篆全无效用,亦不可用搬运之术。好了,此事已了!我们走吧!”
“是!”
二人再度离去。萧冥越发心底好奇,可他却不敢睁眼观看。
“这等高手,纵然在背后看他亦必被其察之!我且耐心等待片刻!”萧冥仍旧闭目,狂风激荡之下,功力竟徐徐提升!一个时辰之后狂风仍无止息之势,而暴雨骤起!萧冥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好奇,纵身下树,动手挖掘坟茔!
“且让我看看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萧冥神色有些狰狞,双眉竖起,眼泛红光,犹如恶鬼。他运功力于双手,极快速的挖出大坑,而内心之震撼难以用言语尽述!
地下竟是一极长极宽之巨大棺材!
“这里到底装的是何方神圣!!”萧冥浑身汗毛倒竖,恰此时天上雷霆划过,将那幽冥之物照的一清二楚!
萧冥跌坐地上,籍电照雷明之刻,望着那漆黑之巨棺,将棺上古朴华美云纹图案清晰映在心中,双臂颤抖不休:“我该不该……”
“五弟!若你遇到紧要事物,又分身不暇,可用此物!”
师哥萧虺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萧冥驱散恐惧,到怀中摸了摸那片蟾衣。当即一咬牙,俯身下坑,奋力撬开棺盖!
第二层内中乃是一具涂满彩绘之玄黑巨棺!
“这似乎是梓木!”萧冥抚摸棺盖,惊叹于其上之繁复纹路,心中冷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轻喝一声再度打开棺盖!
第三层乃是一具朱红色棺。又是一道惊雷,棺体上之彩绘生生刻在萧冥心中!
至此,萧冥已冷的浑身发抖,却任凭雨水击打在身上而毫无知觉!
“我若此时离去,或有全身而退之机,若当真打开,恐死无葬身之地!”
萧冥面色发青,犹如炼狱恶鬼,一声轻喝,掀开第三层棺盖!
第四层是一具犀牛皮包裹之棺!
“这是牛皮?”
到了此时,萧冥反而不怕,原来此层棺盖之上竟画着一副动人图卷!
萧冥望向图卷最下层地狱图景!鱼蛇凛冽,恶鬼遍地,欲择人而噬,一神人伸手托起大地!将凡人与幽冥界分离!
中层乃是人间界,四方神句芒、祝融、蓐收、禺强各站一方,钟鼎罗列,鱼肉盈香,文武两班罗列于堂!龟衔灵芝,龙飞紫极,一衣着华贵男子乘龙而起,直上苍穹!
最上层便是天界!飞廉招魂,华盖立鸟!九头神兽立于昆仑之前,恭迎华服男子!仙鹤迎祥,彩凤朝飞,二龙御于华服男子左右。金乌腾空,玉蝉拱月,二人首蛇身之神立于前。华服男子恭敬拜之!
他盯着棺盖上人首蛇身之神,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最上面这一定便是万岁女帝和羲皇!金乌应该便是日头,那蟾蜍该是月亮!其他的我却都不认识!这男子……莫不是某位陛下?”
“哼!汝等穷奢极欲,视万民如粪土,死后还欲永享富贵!做你的清秋大梦!”萧冥啐了一口,在暴雨中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最后一层棺盖!
一道紫电横空而来,直劈大树!将之轰成焦炭!
“这人……”
萧冥凝视棺中之人,亦如棺中之人回以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