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寺。走了一会儿,两个人来到牧羊谷老城主杨轱曾经居住的府邸。这座老宅年头很久,谈不上雍容华美,但在牧羊谷小城百姓们看来,算得上繁华之所。忽温成为牧羊谷城主之后,在新城内建了一座大宅子,此府邸便一直闲置下来。同时,为了避讳杨府曾发生过大战,周围的邻居几乎全都搬走了,方圆里许都难觅人迹。
两个人从府邸大门进入院落。他们穿过开阔的大堂,走过院中栽种着构树和红叶羽毛枫的小径,进入官邸的后宅。后宅的角落开着,他们毫无阻碍地到了后院。
院子中央栽种着一棵大松树,正对着正房大门,如同一个持剑卫士。周丕缓缓走到树下,凝神望着那扇大门。项闻没有说话,与周丕并肩而立。周丕闭上眼睛,调动内息启动乾坤幻境。
“项兄,你看到了吗?就是在这座小房间里,有紧张忙碌着的接生婆、女仆,忙着为我的儿子周天接生。周天的母亲因为用力憋劲,娇嫩的脸蛋变得通红,濡湿的头发贴附在她的额上,汗珠不断地流下来。
“哦,就是这棵松树的下边,一共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中年人穿着土布衣衫,外面披着羊毛坎肩,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他就是杨轱。杨轱的身边是穿着简朴僧装的塔木合,他是杨轱的亲哥哥。那个老人是谁呢?哦,应该是杨轱最信任的老仆人吧。院子里除了他们,还站着两三个侍卫,都是为了确保周天出生的秘密不被外人知晓。
“每当回想起与杨茉初见的一刻,我都觉得那是天意使然,或者说她与我必定前世有缘,才得以在牧羊谷相遇,缔恩结欢成就了美事。只是那一晚的温存,杨茉就有了身孕,这真是让我想象不到。所以,我回到昭阳帝都之后,只派宫人来看过两次。杨茉从未有过半句埋怨,因为她一直倾慕于我,认为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是心怀天下的大帝王。
“可是杨轱知道我的苦衷,知道帝国表面牢不可破,其实已经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你听,杨轱正在分析呢。‘昭皇返回昭阳帝都,如今已一病不起,听闻竟是大限将至。没有了昭皇庇护,这孩子即便身份贵胄,谁又会真心维护呢?我与帝国朝臣来往不多,但和瀚泉城主霍铭关系不错,早知帝国内部勾心斗角,昭皇整治亦有心无力,若是这孩子无端卷入纷争中去,恐怕很难得享平安。’他说得多正确啊!”周丕说到这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角溢出了泪水。
项闻没有说话,低头沉默着。
“所以说,孩子平安顺利降世,能够快乐地成长,至于天命如何,就让上苍诸神来决定吧!”周丕朗声说道。
“我曾听梵教高僧说过,梵教认为任何一个孩子出世之时,都是带着天国梵音而来,定受无边法力加持,凡人不需为此徒费精力。至于我主的儿子周天血统高贵,其法力一定更强了。”项闻说道。
“众生平等。人生来没有贵贱之分,只是凡人们自我认定,吹捧家世富贵之徒,贬低生于茅草屋的贫寒之家。如果我没有记错,梵教的梵祖说过,凡人眼中的富贵是过眼云烟,将如镜湖水月般无依无凭,只有宁静守心把握本初,才会不受累世羁绊。”
“……”项闻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梵寺立于世间,不过是世人眼中的样子,而于皈依梵祖的人来说,它在与不在毫无区别,因为真正将心交给梵法的人立于此间,梵教就已经在他心底建起来了。”
“项闻实在没有想到,我主能够对梵法有此领悟。”项闻语气诚恳地说。
“其实,这也是我在幻境之中看到与听到的,都是塔木合开导杨轱说的话而已。‘只要我梵心诚恳,百姓们总将受其恩启,开悟梵教之法;若我梵心不定,守念不诚,即便整个牧羊谷都是梵寺,我也点化不了凡人。’塔木合说得多好啊!”
“我主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杨轱与老仆都不再吱声,眼巴巴地望着,嘴里不住地祈祷。杨茉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折磨,早已疲惫不堪,而心中却信念十分坚定。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弓起了身子,撕心裂肺般地喊叫着。啊!正房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音响得好似打雷一样,仿佛向世间宣告自己的降临。周天,他的出生真有那么一点霸道的感觉呢!”
轰隆隆,轰隆隆。
苍穹突然传来几声闷雷,隐约似乎还有一阵号角声。周丕再次从幻境中清醒,抬头向夜空望去。空中有一只黑背巨鹰飞过,发出了一声长啸,然后继续向西北而去,消失在一片乌云中。
“有人来,有人走。世事无常,人生如戏,但愿关于亚夏大陆的诅咒,不会如期而至。”周丕喃喃自语。他记起来,这正是自己曾在垂死之时,通过幻境所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