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怀抱幸渊庭尸身落于荒原,虽远远瞧见了荒原之上有兵士列阵,也未有理会,只往前走,也好寻个妥善地方。
忽闻得有人唤道:“冷公子,请留步。”
此人正是倾铎首领铎疆护。
铎疆护自一矮丘上下来,急往凝寒而来。
往日虽不过只见过几次,凝寒也是识得的。
只如今,凝寒却如未闻得,未见得一般,只自顾往前。
铎疆护至凝寒身侧,又唤了几声,凝寒也无心回应,无意驻足。
又闻得一声道:“冷公子,还请暂缓脚步。”
却见枯槐随声而至。
凝寒仍要迈步,却是丝毫动不得。
前行不得,倒使得凝寒回过神来。
凝寒见身前二人,忙道了声歉,问了个礼。
铎疆护道:“冷公子是怎的了,怎失了神魂一般。”
枯槐道:“必是经了些事情,以致心内有伤。”
凝寒也不回应,只当默认。
枯槐又道:“我若猜得不错,冷公子必是想替怀内故人寻一安身之地。”
凝寒也不作答,只低头瞧着幸渊庭。
铎疆护唤过一人,欲将幸渊庭尸身接过,见凝寒毫无此念,只得作罢。
枯槐对铎疆护道:“你先守着,我去去便回。”
铎疆护称是。
枯槐与凝寒并肩而立,口内念诀,足下生一法阵,瞬间便至圣堂部内。
枯槐领凝寒入至一房内,道:“公子略歇,我替公子安排诸事。”
话完,便出了门。
凝寒将幸渊庭放于一矮榻之上,独自为其略做整理。
不多时,素阙,朝峦,敖云,银霜四人入至房内。
四人见凝寒面有悲色,也将各自心情搁下。
素阙先开了口道:“冷公子,人事无常,故人虽去,咱活着的多少也看开些。”
敖云轻捏了素阙一下,低声道:“哪有你这般安慰人的。”
素阙道:“你们一个个的不说话,我也不擅这个。要不,你来。”
敖云道:“你们先去吧,先把先生吩咐的正事办了。”
素阙,朝峦,银霜三人各自去了。
敖云倒了杯水递与凝寒,凝寒不接,只得放在一旁桌上。
敖云又扯了张凳子,于榻前坐了。
敖云道:“故人已去,尚存之人自难割舍,积悲思于心内,已去之人想必也是不愿见的。虽往后再不得见,这昔日的情分他也必是记得的。我知公子心内悲痛,莫要这般积压在心里,若是伤心,便大哭一场,也好过他替你担心。”
凝寒道:“我心里确有伤感,更多的却是多为他不值。”
凝寒这番话,倒使得敖云不知如何回话,只默不作声的陪着。
时过三日,凝寒亲送幸渊庭下葬。
次日,凝寒持四个举杯,坐于幸渊庭坟前。
凝寒整齐摆下三个酒杯,解下腰间葫芦,斟满,一杯杯撒于坟前,又斟满,再将手内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凝寒道:“此酒比不得百花酿,兄长莫要嫌弃。今日,你我二人就当畅饮一番。”
言罢,又饮了一杯。
凝寒道:“这地方也算不错,久了怕是会枯燥。小弟见识浅,兄长莫怪。好在,安静,无甚搅扰,日月星辰览无余,春夏秋冬观分明,也算全了兄长心愿。小弟无能,也就只能为兄长寻得这权且称心的地方,兄长来日若是厌了,记得入得梦来,告知小弟,也不枉你我旧日一场。”
凝寒又饮一杯,道:“兄长行这般事,我不敢怪兄长,只兄长自觉,值得么。我不知兄长因何有这般谋划,兄长既定了主意,我便替兄长了却此事。如今事已了,不知可有遂兄长原本心愿。兄长费尽心思,往后,好生歇着,尘世之事,莫要再有挂念。”
一连六七日,凝寒每日都来至幸渊庭坟前,与之同饮。
这日,凝寒自外回来,途经一棵大树,见苏沫正立于树下督促一男童练功。
苏沫样貌未有大改,只多了几分严肃,添了几分慈蔼,不远处仍有几匹狼卧在那。
那男童约十岁上下,手内长枪倒是有几分威风。
凝寒见此,不禁停了脚步,远远看着。
不多时,那男童收了长枪,又似是听了苏沫一统教训,便坐在一旁歇息。
苏沫行至凝寒身前,抱拳失了一礼,道:“冷公子有礼。”
凝寒忙还礼,道:“姐姐有礼。”
苏沫道:“连日见公子自此经过,面带伤感,虽有心宽慰几句,只在下不善言谈,若是再添了公子伤怀反倒不好。公子今日多了几分兴致,想必已是宽慰了不少。”
凝寒道:“还好吧。谢姐姐关心。”
苏沫只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转过身去,远远望着那男童。
凝寒道:“敢问姐姐,他是……”
苏沫道:“烛兴诀之子烛湛亭。烛兴诀娶妻较晚,膝下只此一子,如今入圣堂修习。只可惜这孩子天资略有不足,诗文也罢,功法也罢,都逊于同龄。好在他自知用功,日夜勤勉,我倒可怜这孩子,想着我整日也没甚要事,便将其带在身边,略指点一二,免得他误行了方向,白费了工夫。”
嘴上说着,脸上那宠溺,那欢欣,却是藏不住的。
烛湛亭立起身,拖着长枪,一路小跑过来。
烛湛亭先是向凝寒恭敬施了一礼,道:“前辈有礼。”
这般称呼,倒使得凝寒愣了一下,忙回道:“免了。”
烛湛亭又对苏沫道:“姑姑,亭儿歇好了,姑姑再看亭儿练一遍。”
苏沫道:“练功不急这一时。你都练了一个多时辰了,歇歇再练不迟。”
闻得此话,烛湛亭倒显得有些沮丧,略垂了下头,拖着长枪,回至树下,又不知从哪翻出一本书,坐那细读。
苏沫不自觉微微一笑,又忙收了笑意,转身对凝寒道:“公子慢行,在下失陪。”
凝寒回至房内,略歇片刻,素阙,朝峦,敖云,银霜四人便一道跟了进来。
素阙道:“公子今日看着面色不错,必是看开了。”
凝寒忙起身请四人坐了,道:“还好吧。”
素阙道:“莫不是见了什么人,被劝了几句,今一早还满脸丧气呢。”
敖云道:“你讲话好歹注意点分寸。”
素阙道:“我就这性子,拐弯抹角的话也讲不来。”
凝寒道:“也没遇着什么人,不过回来路上,见着了苏沫,略客套两句。”
讲出苏沫的名字,四人顿时默不作声。
凝寒不解道:“怎的了。”
素阙道:“苏沫可没这安慰人的本事,你自己个看开了就好。”
凝寒道:“提起苏沫,你四人那神情,可是有事。”
素阙道:“没事。你既认得她,这才是奇的。”
凝寒不解道:“这是何意。”
素阙道:“苏沫平日寡言少语,又不与旁人亲近,唯独与先生,与狼亲近些。自来了便是个奇人,你能与她讲上话,岂不是更奇。”
朝峦道:“背后谈论人,还一口一个奇的,你也是奇人一个。”
素阙道:“我讲的都是实情,并无掺假。”
朝峦道:“那也该讲些好话。”
素阙道:“讲不来,要讲你讲。”
朝峦道:“公子既见着了苏沫,定也见着了烛湛亭。”
凝寒略一点头。
朝峦道:“自烛湛亭来此之后,苏沫倒是少有外出的,也改了往日一脸冰冷的神情。苏沫自请将其带在身旁,烛湛亭倒也愿意跟她。烛湛亭天分欠佳,苏沫日夜督促教习,比烛湛亭之师还要上心,平日关怀照顾也是无微不至。二人平日虽以姑侄相称,那不知情的,还当是母子。苏沫有这份心,周遭人也都看在眼里,虽用不上佩服二字,也差不多少。”
凝寒道:“怪不得。”
凝寒又道:“还有一事,想问询两句。”
朝峦道:“何事。”
凝寒道:“枯槐长老何日回来。”
朝峦道:“恐尚需些时日。可是有要事。”
凝寒道:“叨扰这些时日,也该去了。”
朝峦道:“此倒不急,安心住下便是。西方事重,想必先生一时不刻也不便回来。”
凝寒道:“敢问是何要事。”
朝峦道:“公子自百岳而来,难道不知么?”
凝寒只摇摇头。
朝峦道:“百岳边境,有军队调遣,数恐不下十万。恐祸事将至,先生同西十二部首领领兵驻守边境。”
凝寒道:“十万?我怎……”
朝峦道:“怎的了。”
凝寒道:“我只见了一万有余。”
朝峦道:“若非有人亲去打探,公子独自一人都如何知晓详细。”
凝寒道:“这倒也是。”
素阙道:“你二人聊七谈八的,也不管今日正经事了。”
凝寒道:“不知有何事。”
素阙道:“据传血脂剑已然完全,只不知你修为现如何了。”
凝寒略垂下头,道:“这些年一直游历在外,修行上定是比不得诸位了。”
素阙问道:“荒废了?”
凝寒道:“差不离吧。”
素阙砰的站起身,不停地来回踱步,双眼死死盯着凝寒,鼻息也闻得粗重,终是再也忍不住,手指凝寒,怒道:“你啊你,游历就游历吧,修为荒废了是哪般事。旁人游历一番,修为大涨,你倒好,全当游山玩水了。这多少年了,不知长进的东西。来日大难来袭,多少人要被你这无用之人活活害死,你还有脸在这说这说那。等了这么些年,你身为血脂之主,竟是这般不顾天下生死,也不知你哪点被血脂瞧上,认你做主。等到那要紧时候,就你一人不中用,我真……我……”
敖云怒道:“好了,少吼两句吧。”
素阙道:“少说两句,就我这脾气,我忍得住么。”
敖云道:“先生叮嘱都忘了不成。”
素阙道:“少拿先生压我。若不是看着血脂份上,我早……”
敖云打断道:“你早咋样。”
素阙不再理敖云,只盯着凝寒道:“这些年了,让大家伙瞧瞧你功法究竟如何,也好让大家伙有个底。”
话未完,只闻得吞月,血脂,引雷,辉环,四剑兵刃同时嗡鸣作响。
几人忙立起身来,皆是诧异。
忽见灵蛇剑环绕凝寒周身,又猛然直冲朝峦而去,朝峦飞身躲闪,灵蛇剑速度却是更快,直将朝峦盘绕其中。
那形状,似是巨蛇绕柱,那情形,又似是长蛇慰主。
众人不知所以,朝峦也不敢多动。
素阙对凝寒吼道:“怎生回事。”
凝寒慌道:“我不知道。我控不住他。”
话完,灵蛇剑急飞回凝寒腰间,速度之快,倒使得凝寒倒退了几步。
那嗡鸣之声也此时戛然停了。
素阙指着凝寒,怒道:“你最好讲个清楚。”
凝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呆呆立住。
银霜走上前,一把抓住素阙手腕,道:“好了,该去了。”
素阙怒道:“去什么去。”
银霜道:“即便再发三天火气,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话完,硬拉着素阙出了门。
敖云对凝寒道:“公子好生歇息,我等失陪。”
四人来至外头,素阙怒道:“好端端的拉我作甚。”
银霜倒也不着急做声,只默默向前走。
素阙道:“说句话能难死你。”
银霜道:“外头人多,多有不便。去个没人的地,细细讲于你听。”
四人一道去至素阙房内,屋内无人,四人各自坐了。
素阙道:“你讲来听听。”
银霜道:“四神兵有四神兽残魂在内,自有神识,你我尽知。可曾想过,方才之事,非他所能操控,而是红线巨蟒之意。神兵齐鸣,从未有过,方才兴许只是三神兵对血脂的回应。”
朝峦道:“倒有一二分道理。”
银霜道:“血脂原本不全,如今得以完全,也算是他的功劳,想必此事非他不得成,兴许也是血脂认其为主的根由。另有,血脂难寻踪影,他如何得此剑,尚无人得知,其内另有隐情也未为可知。”
朝峦道:“难不成……”
银霜道:“虽是猜想,保不齐也是血脂之意。”
素阙道:“你净替那小子讲好话。”
银霜道:“还有一事,可有人仔细想过。”
朝峦道:“何事。”
银霜道:“荒原之上,神兵有三,人却有四。朝峦虽无神兵在手,先生严厉程度,可曾有弱半分。”
朝峦道:“你是说……”
银霜道:“不过猜想罢了。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兴许来日可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