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云群正在朝这里逼近,城中众人加快了撤离的速度,慌乱的脚步声与急促的马蹄声交织着,汇成一曲末世的乐章。
“你也同他们一起走吧!你在那儿守着族人我会比较放心。”朗顺手牵过一匹马来,拉着缰绳放到了月儿手里,“这里有我就够了,况且刚刚才收到消息,苍梧堂会来赶来支援,你不必担心。”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些了,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无非就是想支开我罢了!族人自有长老们照看,我要留下来跟你一起!”月儿拍了拍衣摆,土灰纷纷下落。
“关键时候,怎么能丢下自己的搭档呢?”她边眨眼睛边做着鬼脸,然后蹦蹦跳跳朝前跑了,“快跟上我!”
漫长的队伍朝着隐穴进发,浩浩荡荡地,似乎要将远处的天与地连接在一起,没有尽头。
“嘣!”俩人尚未走多远,身后便传来巨响。
飞溅的砂石落在他们脚后跟处,巨大的冲击使得地面也开始摇晃。朝声源处望去,一只吐着火舌的赤羽鹰正落在那座被削去了尖顶的塔楼上。在它张开的双翼之间,无数火球正往这里飞来。
那鸟用口中的烈焰扫射着,层层热浪便在四周留下炙烤的痕迹,很快,就连他们的脸颊都暴露在这片灼热的空气中了。
俩人相视点头正欲上前,却有几道刺眼的红光吞噬了巨鸟,眨眼的功夫,那光团中竟走出一个身披赤金甲胄的人来。他身后那堆砸向队伍的火球也正要纷纷坠地。
时间仿佛停滞了,火海般的上空冲出另一只红羽鸟,它在电光火石间自在地穿梭。
大部分火团都被木槿她们灭去了,只是漏了些落到了地面。然而就在触地的瞬间,它们倒像有了生命似的,竟趁着风力摇身一变化作了兽物。
数十里外,冲天的火光将那武士的盔甲映得锃亮,淡色的光晕就像笼罩着他的圣光。
对于格斗剑术这些,朗并不精通。他们二人是经长久的太平年月养出来的百灵雀,在搏击长空的鹰鸟面前是那样地不堪一击。
满身血污的月儿滚落在墙根,几番要挣扎着爬起却还是没了力气。鬓边的发丝也因黏稠的血液而打了结,此刻正胡乱地贴在她灰扑扑的脸上。
朗的情况也不乐观,有几次差点屈膝而跪,却是倚着长剑勉强立住了。他的背影倒映在月儿的泪珠里然后逐渐变得细长,她怅然地闭上了眼睛。
灰白的天空洋洋洒洒地落了些雪片,是朗催化了封存已久的灵力。凉丝丝的雪花飘到月儿唇边,她用嘴抿了抿。
在时间的推移下,雪慢慢堆积着,竟已能够盖住族人们留下的痕迹。
而在远处,一片密叶层叠的林中,木兰正抱着姐姐的尸身痛哭。
刺骨的寒意遏制着苏罗火鸟的行动,步伐在雪地上愈间沉重,剑刃与铠甲的撞击声不断地涌进人的耳朵里,是属于武士们的绝唱。
对于不曾流过泪的人来说,稍经一哭便肿了眼睛,月儿告诉自己总要做些什么。积雪已将断壁残垣覆盖,她拖着重伤的腿脚从中艰难地爬出,几块指甲大的白色冰晶和那些打了结的头发粘成了一团。
她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条长印,就像有某种软体动物从这里经过。
朗被苏罗的烈火烧得体无完肤,他势必要做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朗!快……快动手!”眼前虽弥漫着黑烟,但他仍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随后便是鸟兽长鸣的嘶叫。
几股橙黄的光线从地面缓缓升起将甲胄武士的四肢紧紧缠起,他在挣扎中不断地显出火鸟之形。
“月儿!别过去!危险!”朗趁机将长剑逼进苏罗的身体。
随着那靛色的光束没入火鸟胸口,一股巨大的冲力也随之而来,朗被推到了远处,苏罗拼命地挣扎,却只能在光圈中愤怒地振动双翅。但过不了多久,扎进胸腔的那把长剑就会要了它的命。
月儿松了口气,这才敢将施术的手落下,随即拖着伤腿一步步地朝朗的方向挪去。
朗逐渐恢复了意识,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然而苏罗也并未瞑目,它发出几声不甘的啼鸣,接着一簇赤红从它喉咙口迸出。
重逢之喜就在此刻被慌张的局促所替代,临了却连喊出“小心”二字都已来不及。
直至很久以后,朗都无从知晓她是如何带着重伤的腿冲到自己面前的。不过抬眼的一瞬,月儿就如折断的莲蓬般倒下了。
殷红的血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裳,在剧痛袭来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变换表情。于是像战士般跪下了,最后重重地跌在土里。
透过泪的倒影,她再次看见朗的身影变得细长,变得发灰,像书里夹的那张只洗出了半身人像的老照片。
她突然觉得身体变得很轻,有温暖的东西裹住了自己的手。她又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接着,有几滴凉津津的东西落到了眼窝处,与她的泪融合了。
她用最后的力气将掌心握着的雪团子递了出去,随即闭上了眼睛。
朗轻轻地抱着她,将自己的脸贴到她额头上,混着血迹的泪就这样从他下巴直直地滴到月儿的脸上。他又赶紧帮月儿擦起脸来,然后用另一只手帮她理清耳边的发。
雪团子滚落脚边,他猛地盯着它出神,不多久便发笑了。他低头朝月儿的眉间吻去,“我知道……你是要叫我好好地活,可是很不幸,我却是那么地需要你。”
“飘飞的冰晶,
世人口中的蜜糖,
一切过往皆是幻,
熊熊大火燃烧着,
无理由的梦……”朗低声轻唱着,那是他们之间写的最后一首歌。
整座城都在他的歌声中湮灭了,白云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