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石天命从口袋里拿出一千块钱，这红红的一小叠纸，在酒店的霓虹灯照耀下，越发光彩夺目，越发吸引人，他向高峦递过去，说：“这些钱，你先拿着，我知道，嫂子怀孕了，你需要钱，对不对。”
高峦心一动，小石毕竟还是关心自己的事情的，可是，他旋即又打开了石天命的手，说：“谁要你的钱，你以为我是叫花子吗？”
听见了这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很多人都上来围观了。石天命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他不耐烦地把钱收好，挥手就叫了一辆出租车。
高峦知道，石天命马上就要走了，气得抓紧快板，用力地一扯，快板上穿的绳子本来就已经不结实了，他这么一用力，居然生生地把它扯断了，五块小竹片落在了地上。
石天命脸色也是一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峦把手里剩下的大板也狠狠地往地下一扔，道：“什么意思？割袍断义！”说完，就气匆匆地走了。
高峦记得，那天晚上，他也喝醉了，他足足喝了两瓶二锅头，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身在医院，腿上、手臂上都绑着石膏，老婆挺着大肚子坐在身旁，哭着告诉他，他喝醉了酒，乱穿马路，被车撞了。
伤好后，高峦发现，自己受伤的右手已经不再灵活了，打不了那些复杂的花板动作了。老婆告诉他，医疗费是石天命给的。他拖着尚未痊愈的伤腿找到了石天命，他不想欠他什么。
“钱，我会想办法还的。”
“你何必如此呢？”
“如果你还可怜我，就让我在你的曼倩社当个门房吧。”
“你这又是演的哪出啊？”
“你看我这样子，已经不能上台了。”高峦展示着自己的伤腿和伤臂。
“我可以给你安排很好的行政职位，比如，做我的经济人。”
“做你的经济人，给你安排几十万的广告生意吗？对不起，我做不到。”
“可是，也不用当门房吧？”
高峦冷漠地笑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门房吗？”他看着石天命惊愕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想亲眼看着曼倩社是怎么倒的。”
就这样，高峦在曼倩社当门房，一当就是那么多年。是的，他亲眼看着石天命如何如日中天，又看着他如何盛极而衰，一点一点慢慢走向衰亡，旁观者清，他对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没有再劝石天命一个字。
那天，他扔在地上的那副快板，看来是被小石捡走了啊，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重新又看着那副熟悉的快板，唉，他还不算太绝情啊，他终究还是保存着这副快板。
高峦叹了口气，又抿了一口高碎，心想：难道，真正冷酷无情的，不是他石天命，而是我高峦？
而此时此刻的石天命，心中也是如潮起潮落一般，汹涌个不停。他的面前，是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曾几何时，他也时常是这种地方的座上宾啊，可是现在，他只能从门口路过一下了。
但是，今天，他要进去，进去做一件大事，如果成功，那么，曼倩社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对着光可鉴人的玻璃龇牙咧嘴地勉强做出一个笑脸，是的，伸手难打笑脸人吗，他现在，必须要去阿谀奉承一个人，这个人是这家酒店的老板，也是他曾经的好朋友。他必须，要从这朋友的手里借到一大笔钱，那样的话，曼倩社才能够继续经营下去。
如今的方波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了，他亲自降阶相迎，把石天命迎入了贵宾厅。很快，一桌鲍参翅肚摆放了上来，这些菜，石天命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了，因为，要节省开支，他现在也是勒紧了裤腰带的。可是想当年，他当红的时候，也是顿顿饭都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沙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啊 。
“老石啊，你可是稀客啊，怎么不打个电话来啊，我好派人来接你啊。”方波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石天命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场面话，可是，对方没有直接赶他出去，他就觉得很幸运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谁让自己还有事情求他呢，只好忍着了。
“我这次，主要是，想……”石天命还没说完，方波已经把一大块鲍鱼夹到他的碟子里。
“吃，吃。”方波已经满嘴流油了。
“我想跟你借些钱，周转一下，你知道，我的曼倩社。”石天命硬着头皮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哎呀。”方波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纸抹了一下嘴巴，打着官腔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个酒楼啊，就是外强中干，表面上看着很风光，其实啊，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啊。”
石天命的心沉了下去。
“你可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啊。你要弄钱，肯定不会比我难吧。”方波呷了一口轩尼诗XO，不阴不阳地说着。
石天命的脑子轰的一声，他知道，对方挑理了，没错，他石天命来自重点大学北大，而方波只是一个天津三流大学的学生，可是学校好并不一定代表人品就会好。是的，北大自是人才无数，志士辈出，比如那个拒收美国救济粮的硬骨头的朱自清，可是，也总会有良莠不齐的现象吧，不是吗，圣贤如耶稣者，也会有犹大那样的叛徒呢。
石天命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叛徒。
他和方波是高中同学，考大学的时候，他一举靠近了北大，而方波却只进了一个三流学校。
可是，方波很努力，很快就挣下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开了一个小茶馆。当他得知石天命立志成为一个相声演员的时候，生性喜爱曲艺的他，决定帮帮这个老同学，于是，便让石天命和他那所谓的曼倩社的成员，在自己的茶馆里说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