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三仪阵(一)
汨清看着地上已碎成十七八块的棋盘,说道:“就算这棋盘成了粉末,我也是要替他带回去的。”原来他们刚刚向后四散,乃是替蓝师兄虚张声势,好叫宫装男子将如意里的灵力尽数放出护住身体。这样一来,如意中灵力空虚,自是更易于损毁。至于那“禁相真诀”,不过是随口捏造出来的法术罢了。
此时一众道士往前方越走越近,宫装男子望着他们轻轻一笑,慢慢背转而立,摆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并将手中那柄宝剑往天空一指,这动作不但古怪,甚至还有些扭曲,全然不像是个人能做出来的。他此刻慢慢回过头来,又是望着众人轻轻一笑,这笑容虽然和之前毫无差异,但看在人们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邪门诡异。就在大家还在心中奇怪的时候,猛地里碧光一闪,那宝剑疾速向天空射去,途中陡然弯曲,竟往一个不可能的方向折转,瞬间来到众道士面前,这一下出其不意,他们虽然早有防备,却仍是迟了一步。宝剑立时便洞穿了两名道士的胸膛,再以相同的轨迹回到宫装男子手中。两个道士倒卧在地,胸前鲜血泉涌,并未立时毙命,但已无力再战。
“怎么回事!为何不避!!”盲眼少女双目紧闭,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大惑不解。她语声方毕,碧光一闪,飞剑又已发出。这回众人心中虽多了一层防备,但这飞剑实在诡异迅捷,其中一人避之不及,挥剑一格,岂料虎口剧痛,手中宝剑登时断为两截;那飞剑去势不减,只是往下偏移了些许,穿过那人小腿,他右膝一屈就要跪地,那碧光宛似毒蛇般迅猛,一击即中,乘势折转又是一剑,穿胸而过。与此同时,一名圆脸大汉开口喊道:“三仪阵!”声音洪亮,人人可闻。他话到中途,道士门已经分开两路向左右奔走。而这个时候,宫装男子那把飞剑却不忙着往他们身上招呼,只是或快或慢的在倒地那三人身上施虐,每一剑刺去都避开要害,显然不愿他们即刻便死。旁人远远看去,只见碧影疾驰,电卷星飞;时快时慢、时高时低,飘忽不定,自成节奏。三名道人的躯体也随着它的击刺节律而不住耸动,神情痛苦以极,虽在强行抑制,口中却仍是痛出了声音。一时血雾弥弥,惨不忍睹。
那圆脸大汉接着道:“他身周的虚空已被法力扭曲,莫用眼看,莫被飞剑的方位所惑!”紧接着一名银发女子又道:“心中不可生怒,怒气与虚空生力,足以减缓移动速度,更会扰乱灵气聚集——结阵!”此时场上十五个道士忽然往中心收拢,分作两个圆环绕圈疾驰,将宫装男子围在中央;内环六人,外环九人,一正一反、一快一慢——风鸣沙舞,漫天飞扬。
这三仪阵,外为天部,内为地部,俱含六合阴阳之力,宫装男子自也瞧了出来,在中央负手而立,冷冷的看着他们,心中颇感兴味。只见地部六人的举动忽然有所变化,他们一手捏诀一手舞剑,脚步不离罡斗,人人动作不同,节律有条不紊。天部九名道士一边奔跑、一边齐声喊道:“三元正乾坤!”语音一顿、脚步一缓,右手舞剑,止于胸前,剑柄朝地、剑尖向天,左手食中二指搭在刃身,由下往上、自内向外画出半圆;丹红由刃锋而起,宛似烈焰冲天,剑离指落,流红飞溅。众人脸上没有因疼痛而变化,手上动作也丝毫不见犹豫,两指鲜血淋漓,创痛在伤口凝聚,也凝结了各自的决心!
“赤灵五光转!”九人左手捏诀,掌心朝阳,由左至右划过双目,在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三田凝一气,可生万般法!”随即用嘴含住伤处,将口中鲜血喷于剑身。“血化气,气化灵,玄玄众妙开!”说毕脚步加快,同时伸手在地部六人背上不断画写,每个人的背上都渐渐形成了一道符文,其中一笔一划都来自天部九人的鲜血。便在这时,阵心绿光一闪,骤然向盲眼少女射去,刺穿了她的左腿,她立时便翻身跌倒,将落未落之际,盲眼少女右手回转,宝剑在地上斜斜一支,劲透黄沙,借力侧翻而起,剑尖顺势又在沙中一划,将身躯往前送去,半空中挥手一点,恰恰在汨清背上写完最后一笔。此时那碧影早又击中了三人,正与地部六人的飞剑缠斗在了一起。天部九人已停下了脚步,其中八人双手掐诀,宝剑插在地上,分立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第九名道士立身阵外,持剑指天,口中频频有真言念动。
场上除了剑刃发出的碰撞交鸣,便是飞剑穿透身体的声音,它们将空气的味道也染成了红色,如同地上的鲜血,有的刚刚被风沙遮盖,新的又忽然落下;不过这些鲜血也不仅仅是鲜血,它们已连成一片,远远看去,玄文伏隐,竟是一幅巨大的符图。此图风吹不散沙遮不住,鲜血一但落地,便似有了灵性般,朝那些图案并和;这幅符图已与天部九人相连,只要他们手中还有鲜血流出,符图便不会消失。宫装男子自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如今已有些后悔,实在不该让这群道士有充足的时间行罡布气,因为这并不是什么三仪阵,阵中的法力和三仪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根本不源于这个天地。他此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天余门这群道士撒谎骗人犹如家常便饭,竟丝毫不漏破绽。至于这到底是什么阵法他也无暇理会,他只知道自己既未曾见过,那必然不可小觑。
宫装男子原本扭曲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原貌,他已无需再去控制虚空,除了操纵飞剑的灵力,其余都用来抵御上方压下的罡风。虽说是风,但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得到,脸上的皮肉已被压得皱起,但身上衣物与头发却丝毫不被影响。他此时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凭借飞剑杀敌,替自己解围脱困。他原以为很快便能收拾阵上这群道士,岂知气剑相交之后他才察觉,此阵地部六名道士中,大半人的功力竟全在他们那位蓝师兄之上,心知自己又中了这群天余门道士的算计,心中再也不敢托大,凝神应敌。好在飞剑已除去了三人,身上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他由此发现,只要天部有人倒下,这片符图便会开始消失,而地部的道士只好即刻前去补上空缺,是故只要再杀四人,便可破此大阵。他心中刚打好如意算盘,腰间却传来砰砰几声轻响,圣明灯竟不知怎地变得片片粉碎,其中浮焰尽数泻地,一遇下方鲜血便似油浇到了火里,阵上符图霎时间被圣火浮焰燃灼。宫装男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尚不知如何应对,大阵之外却又蓦地里传来一股灵力,竟是有人在阵外行咒作法。
银发女子独立阵外,双目微闭,两手相结,手诀合在手背上,举剑向天,眼耳口鼻之中不断有鲜血溢出,有的落到了身上,有的落到了地上,还有一些在风中散开,如丝如网向上方宝剑簇合。这番情状看在眼里既惨烈又可怖,但闻一阵嗡鸣,剑身忽然震动不已,便似马上就要脱手飞去,银发女子手诀顿时一变,口中朗朗道:“紫极空浩浩,上阳虚盈盈;九九元归真,五气还五行;我法转四象,我念通九天;扶光日日辉,妖魔十方烬。”她流出的鲜血慢慢化为了缕缕金光,在空中往剑身汇注;宝剑全身灵光耀耀,震动愈发强烈,陡然一声长鸣向天上疾飞而去,破空之声宛若龙吟,由银发女子身上带出数道长长的光丝。待得金光去尽,她元神已然离体,身躯一动不动,在黄沙中盈盈伫立。
宝剑冲开云雾在天边消失了影踪,而宫装男子的那柄墨绿飞剑,此时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里面的灵力正以最快的速度往宫装男子手中注入。他此时大祸临头已无暇杀敌,眼见大阵上方天象骤变,道光隐现,一股天外之力便要破界降临,心中大惊,怦怦乱跳。他曾听说,这天象越是声势汹汹,便越显得那股破界之力有限,故而天律才可将其消解,上方天象乃是两种法则在相互抵抗;倘若这天外之力十分强大,降下时便不会出现任何阻碍。往薄一点说,犹如一枚尖锐而迅猛的石头入水,绝不会出现太多水花;往厚一点说,就像一个会用剑的人去杀人,既不会使对方太过痛苦,也不会让兵刃有何损伤,往往迅而无声、势而无形,他们心存剑道的玄妙法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而智慧的力。
话虽如此,宫装男子心中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既无法在这股力量落下之前摆脱大阵的控制,那也只有拼死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