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桎梏的爱（七）
尹骏开了门。他眼里透出一团浓烈的恨意。
小鹏背对我靠窗站立。
“你们没事吧？”
我试探地问。
“阿姨，今天之前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尹骏开口。
我默默无言。走到小鹏面前他歪过头。
“你的脸……”
小鹏低垂着脑袋想要避开我的视线却无处可躲，看到他又红又肿的双侧面颊我怒视尹骏问：
“这就是你的爱？”
“我说了他几句。”
尹骏漠然道。
“你当我眼瞎吗？你凭什么打他？出手那么狠！”
我怒不可遏，火气直冲脑门。
“不是的，妈，是我自己打的。”
小鹏转过头，他一侧嘴角渗出了血。
尹骏抽出面巾纸递给他。
“你知道他受了多大罪？”
我竭力克制情绪。
“他就不该去那种地方！”
尹骏态度冷峻地说。
“酒吧是合法经营场所，他为什么不能去？”
我替小鹏辩护道。
“他的身份是学生不是社会人，酒吧的环境鱼龙混杂。”
“你当国外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吗？那边开放的很，灯红酒绿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在外及时行乐，潇洒快活，却叫小鹏严于律己？”
“阿姨，一直以来我都很尊重您，没想到您会说这样的话！美国规定21岁以下不能饮酒，尤其在公共场所。我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类人，我洁身自好！”
“你谦谦君子吗？我看你倒是挺会标榜自己的！好在看过你们的聊天记录，不然真被你骗了，你喝醉何止一回？”
“但我没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的警惕心在哪里？他的男儿血性在哪里？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会让对方轻易得手？为什么去到酒吧？为什么把自己灌醉？要被传染上艾滋也是他活该！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告知我在服药期间，不然我也要被他害了！”
尹骏的脸色由白转红。
“你说的是人话吗！小鹏是被……”
我胸膛的火被突突挑了起来。
“错就是错，我没有理由做任何辩白。”
小鹏打断了我的话，他呆立在原地木然地说。
“你何错之有？”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尹骏，小鹏是被人灌了迷药，身不由己，他是受害者！”
尹骏惊愕地望向小鹏，他紧蹙着眉问：
“报警了没有？”
“国内警察你是知道的，除了说那种风凉话还能起什么作用？将自己的隐私和惨痛遭遇暴露在外人面前，你让他如何做到？我在网上查到药量过猛会致人死命，小鹏事后还能自己叫车回来已算是幸运了，只是那人把他的校园卡拿了，顺带走了他的……自尊心，国内针对男人的侵犯没有单独立法，目前而言没有相关的司法解释。”
看到小鹏因焦灼而跳闪的眼神我将手链的事吞回肚里。
“他有没有去学校找你？”尹骏问。
“没……没有。”
小鹏结巴地低声说。
“要被我揪出来的话——”
尹骏目光凌冽地发狠道。
他拿起桌上一个空的可乐瓶双手对压，一口劲将易拉罐压扁。
“抱歉让你风尘仆仆远渡重洋兴冲冲为我而来，却满心失望而归。”
小鹏喉咙沙哑地说。
“你有什么好对他抱歉的？”
看着神情颓然的儿子，一句话冲出我的咽喉。
“既然你体会不了小鹏当时的处境和现在的感受，我劝你同他和平分手吧！”
“什么？！”
尹骏吃惊地看向我，他断然道：
“我们不会分开的！”
“若是这件事当做你们的考验，你已经输了！”
我用肯定的口吻说。
“我只是……我只是震惊，有点接受不了……”
“不用解释，你的言行表达了你的真实想法。”
我冷冷地说。
“妈，您不是不反对了吗？”
小鹏带着哭腔道。
“我不放心。”
我平了平气继续道：
“前进路上挫折难免，你就是这样和他共同面对的？”
“我脑子有点乱，您让我理一理头绪。”
尹骏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西天取经，我给你们八十一天，看你们能不能守住初心。”
脑子里突地蹦出了这个想法。
“阿姨，您什么意思？”
尹骏忧心忡忡地问。
“算上今天后面的八十一天，你们做到不上QQ，不电话联系，不分享喜怒哀乐，没有争执，没有矛盾，心平气和地挨到第八十二天，我会心悦诚服地同意你们交往。”
“可以，我能做到。”
尹骏先一步应道。
“我也可以。”
小鹏紧随其后。
“说到做到，立誓为盟。”
我加强语气说。
“我尹骏，八十一天不与顾鹏在QQ和电话上沟通，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八十一天里我们不能产生矛盾，不会有争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顾鹏，八十一天不与尹骏在QQ和电话联系，不分享彼此喜怒哀乐，八十一天里我们不产生矛盾，没有争执，若是出尔反尔我不得好死！”
“好好的，什么死啊死的！”
我厉声道。
“阿姨又不是要你我上战场，你立什么死誓呢？”
尹骏淡淡地一笑对小鹏道：
“你重说一次。”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鹏学着尹骏的话，他转而看向我说：
“妈，你言出必行！”
我用力点了下头。
小鹏目光移向身旁男子，他的眼神柔和带着一抹坚定。
那一刻，我有一丝后悔，是否我人为阻碍了他们。
“来日方长。”
我给小鹏使了个眼色。
“能不能从明天开始？”
小鹏几许不舍地问。
“给你们十分钟。”
我扫了两人一眼快步出了房间。
我没有下楼，在电梯口等小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时有人经过，我转身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约摸二十分钟后小鹏步履沉重地走向我，他的眼眶红红的，眼角挂着没干的泪痕。
“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我无不心疼地说。
小鹏摇头。
“能振作起来吗？”
我不安地问。
小鹏点头。
“我们走吧！”
我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尹骏从拐角跑了出来。小鹏伸手按住电梯门。
“我一个人吃不下那么多。”
尹骏侧身顶住电梯门，他把提着的一盒蛋糕递给小鹏。
“谢谢。”
我客气地说。
尹骏将纸袋的拎手交在小鹏手上。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
“一条手链罢了，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只要你人没事……就好。”
尹骏用轻松的口吻说，话到末尾嗓间干涩地打了个咯噔。
“我答应你一直戴着，我没做到。”
小鹏沉声道。
“傻瓜！”
尹骏轻拍对方的手背。
“值不了多少钱的东西，下次见面我给你带条新的。”
他眼里晃动着晶莹的光。
小鹏的嘴角微微抽动。
“生日快乐。”
尹骏说着退出了电梯。
“谢谢你的MP3。”
小鹏单手插进裤兜，他的一只脚踩住电梯门。
“我会天天听的。”
“听多了会腻。”
尹骏调侃道，他的嗓音略显干哑。
小鹏收回脚。两人的眼神瞬间交汇，在彼此的凝望和注视中电梯门缓缓合上。
一周，两周，风平浪静。
小鹏住校，我收不到他一星半点儿信息，友生劝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因之前病假耽搁了他的部分课程，友生那段时间不忙让小鹏每周末上他家里补课。友生告诉我小鹏的时间全部被学科占满，除了睡觉上课他都待在图书馆里。
一个月后，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尹骏妈妈没打招呼上门来，短暂的寒暄后她向我表述了来意。尹骏遵于“八十一天”的制约，回校后只给小鹏发过一封邮件。
“他们有联系啊？”
我心下一憷。
“他说顾鹏生日当天他们俩闹了点小矛盾，刚巧被你看见，于是和他们来了个八十一天的约定，这个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仅仅过了十天他就有点耐不住了，思来想去，为了不违规，他想出通过E-mail方式给顾鹏留言。”
“小鹏没和我提起。”
我故作淡然道。
被这小子钻了空子！心头掠过一丝凉意。
“姐，跟你比我自愧不如！以为你的思想传统，没想到您的开明程度远在我之上。带他去国外的第一年我日防夜防，提心吊胆地度过，生怕他们会藕断丝连，我让他切断对方的全部联系方式，除此以外我实时监控和抽查尹骏的社交媒介，我用尽心力，终究我的坚持没有抵过他们三年的感情。”
“三年？”
我犹疑地问。
“顾鹏没同你说吗？他们从高中开始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口气生硬地问。
“那时我只顾着儿子，替他找中介，找学校，好容易带他去到美国私立高中，想着时间一长他们的感情就淡了，万万没料到尹骏棋高一着，不露声色地瞒着我私下在他们两人共同的账号写下他的心路历程。”
“就我傻傻地当他们是好朋友。”
我舌间一阵发苦。
“姐，我也是在他爸爸一点一点的开解下才慢慢被迫接受了现实。”
“他以后怎么办？不结婚不生孩子？若两人中一个不在了，剩下的一人要如何度过漫长而孤独的岁月，晚年谁来照顾他？”我问。
“姐，你想的真长远，但这是他的人生，我们无权干涉。与其他将来遭受外界的冷遇和质疑，不如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支持和温暖。”
“你就尹骏一个孩子吗？”我问。
“我和老公还想要一个，但我的年纪大了，看天意吧！”
“你保养的好也是有可能的。”我说。
“他爸爸失了一条手臂，但他的心态非常好，他说要带我去他曾经拍摄过的地方看看，不过现在我们也只好跟着旅游团。”
“你们财务自由想到哪里去都行。”
我随口附和。
“今天我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提包里抽出一封信。
“我们刚从美国回来，各大洲跑了一圈，和儿子喝了杯下午茶在他住的地方待了几小时。他简单说了点情况，我没细问，小年轻闹点别扭是常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三两天他们自个儿就和好了。”
她的语速放慢下来等待我的回应。
“我看他们红了脸，劝双方半天，尹骏说出的话不太好听。”我说。
“我想象的出来，尹骏的牛脾气随他爸爸。”
“信是给小鹏的吗？”我问。
“嗯，他说上次的邮件顾鹏没有回他。”
“他可能是没看到。”我说。
“尹骏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知道我过去他事先写好了信。”
“你干嘛不直接交给小鹏呢？”
我狐疑地问。
“尹骏说他不想瞒着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看着桌上的白色信封我手心里冒出毛毛汗。
“姐，我劝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他们自由，我们都是过来人，没多大点事，矛盾宜解不宜结。异国恋本来就不容易，我们就不要再给他们添堵了。”
“八十一天过了31天，还剩50天。”
我强硬地说。
“姐，你可真够固执的。”
她笑了笑背上提包站起。
“等放了假，你跟我们夫妻一道出去走走。”
“我做你们电灯泡吗？”
“旅途遇到随眼缘的人也说不准呢！你单身那么久也该把关注点放到自己身上来。”
“谢谢关心！”
我压住心头的火淡漠地说。
“你别忘了把信给他。”
“知道。”我说。
没多久小鹏回家开门见山问信在哪里？
“什么信？”
我装傻充愣，拖过一阵是一阵。
信我拆开看了，字里行间充满温情蜜意，想到他们即将恢复如初，我的心揪起，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不能让尹骏毁了小鹏好不容易重新找到的人生支点！
“伯母说尹骏给我带了封信。”
“她可能指的是尹骏发你的邮件吧！”
我将口袋中的信纸紧紧团在手心。
“那是二十多天前了。”
“你是不是没给他回音？”我问。
“我当天就回了。”
小鹏一脸困惑地说。
“可能被他当做垃圾邮件删了。”
看到儿子失落的表情我唐突地问：
“他和你说了什么？”
“交代我好吃好喝，不要亏待自己。”
“没别的？”
“没了。”
小鹏低声道，他的面颊微微泛红。
多半是些情侣间的肉麻话。
“你回他什么？”
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叫他好好照顾自己。”
“原来你们背着我有来有往啊！还有50天，不能坚持就算了！”
我带着挖苦的口气道。
“妈，我们能经受考验的。”
“都互通有无了，还说什么坚持？”
我讥讽说。
“不是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冷冷地说。
“我今晚住家里，好久没吃到您做的菜了。”
小鹏亲切地说。
“想吃什么？”
我收住胸口的火系上围裙。
小鹏睡着的时候，看他房门没有上锁，我偷偷走了进去。
试了三次他常设的密码打开了他手机屏幕。
没有尹骏的通话记录。
我放下心来，或许是我多思多虑了。
随手翻开最近的一条短信。
——手链对你意味着什么？既然那么看重它，请明天10:30到*酒店5028房间。
没有备注名的陌生号码。
尹骏回国了吗？他说过给小鹏买一条新的。
不会是那个侵犯小鹏的男人吧！
看说话的口气，好像他和小鹏早前就认识或者见过面。
会是谁呢？
